云二愣住,半晌无法反应。他这是在向她告别?

“啪”一声,她手中棋子掉落在棋盘上,打乱了一盘纠缠不清的棋局,“是时候了。”她低吟,目光挣脱他眼神的钳制,移向敞开的窗外。外面正下着大雪,鹅毛般的雪片落在墙头地上,发出扑簌簌的响声。院内的梧桐树原本光秃秃灰褐的树干已被裹上了一层银白的素装,院子石板地上也厚厚地积上了一层,没有人走动,故没有人的痕迹破坏那最原始最纯洁的存在。

“这两日雪大,水路已封,陆路恐怕也不好走……只有三天,是要日夜兼程吧。”她缓缓道,无论心中如何的依恋不舍,也没让它浮上眉梢。这一天早晚会来的,他已为她推迟了三日,虽没说,她又岂会不知。把本应是常人要走一月的路程压挤在三天内赶完,他想要休息怕是不能了。

乾白淡淡“嗯”了一声,没有接话,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云二从窗外收回目光,与乾白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灼热视线对上,纠缠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

“也许,”她苦笑,“我该和你一起去。”这几日她一直在思索喜欢是否就一定要在一起这个问题,她向来随意不羁惯了,实在无法忍受如一般女子那般每日都只是为了等待男人爱宠的生活。可是无法否认,这几个月的思念也折磨她折磨得够了,她实不想再来一次。

乾白深黑的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唇角不自觉扬起,本来极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那就一起去。”他沉声回道,语气缓慢而坚定。

云二放在膝上的手蓦然收紧,脸上虽然微笑,眉宇却轻轻地皱在了一起。她真能丢下这里的一切随他而去?黑宇殿正值危难之际,小三、小十尚下落不明,她真就能不管不顾地离开?

“你要娶我为妻吗?”她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呆住了。而后便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一丝久违的邪恶算计。事实上她并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能与他在一起多久,她都没太在意,可是这个问题却是能让她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最好方法。

乾白微愕,眼中笑意转浓,“乐意之至。”他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但这个提议倒是正中他的下怀,哪里愿意放过。

没想到他如此干脆,云二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心念微转,语气有些吊儿郎当起来:“你不多考虑一下?难道你忘了,做我云二的男人就不能去招惹其他女人,不然……”

“不然你就杀了他。”乾白笑吟吟地接下她的话。他怎会忘记当初在黑雾泽中她所说过的话,那样的印象深刻,当时他还为她对别的男人的强烈占有欲而不舒服,不过主角换成自己,感觉竟然还不错。

云二哑然,没想到一时戏言他竟记得如此清楚,无趣地撇撇唇,她开始将棋盘上混乱的棋子分装进棋钵中,只是心中那因他的话而源源升起的喜悦和甜蜜实在是难以忽略。

片刻后,她有所不甘地丢下捡了小半的棋子,站起身绕到乾白身侧,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坐到了他腿上。

“你真舍得你的那些女人?”她笑得魅惑,素白的手绕上他的脖子,把玩着他没有一根杂色的黑发。

喜欢她这样的亲近,乾白勾住她的腰,不答反问:“难道二少认为自己比不上她们?”他没打算告诉她,自从黑雾泽出来后,除了她,他没碰过别的女人。不是没试过,只是提不起兴趣。他不认为自己需要用这种事向她证明什么,该懂的时候她自然会懂。

“那么——”云二没介意他的避而不答,笑容中加入了一丝戏谑,拉长音调的同时,拽着他头发的手突然使力,将他的脸向自己拉近,“老头,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乾白黑眸一闪,脸上浮起无奈的苦笑,下一刻,已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狠狠地吻住了她可恶却柔润甜蜜的红唇。他实在是不太喜欢她这样叫他,仿佛提醒着他和她年龄上的巨大差距,让一向自负的他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他罕有的激烈狂暴让云二差点喘不过气来,当他放开她时,她已瘫软在了他身上。无力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她喘息着没好气地道:“你想害死我……”谁知话尾又被乾白温柔地啄了去。

眷念地看着云二白皙的脸上浸染的娇艳晕红,乾白忍不住覆手上去爱怜地摩挲,“你介意吗?”他沉哑着声音低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向云二确定。

“什么?”云二努力甩开脑中的一团混乱,随口问道。

“介意我的年纪足可以做你的祖父。”对这个问题乾白却极在意,将她扶正,看着她的眼睛,他正色指出两人间的差距。

被他眼中的认真看得清醒过来,待听明白了他的话意,云二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还敢说,”在乾白变脸之前,她捧住了他的脸,笑不可遏地道,“都被你吃干抹净了,哼,现在才想起用年龄来压人,不嫌太晚?而且……”她突然敛住笑,手轻柔地抚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后停留在他唇上,神色竟然变得无比的温柔。

“你这张勾人的脸啊,哪里像是一个祖父辈的人。”她幽幽叹了口气,“我不介意你究竟有多老,我介意的是也许当我都鸡皮鹤发的时候你却还是现在这个样子。”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竟然在不知不觉和他谈论到老后的话题。

乾白却听出来了,不由自主笑起来,收拢铁臂将她拥紧。

“所以,明天和我一起回去。”他再次向她确定并提出心中的期待,“然后和我一起祭祖。”那意味着他要在祖宗及众人面前宣告她的身份。

云二摇头,心中主意已定,“太匆忙了,你先回去,等我把一些事处理好后,再来寻你。”既然决定跟他,那么就要把该做的事做好,以无后顾之忧。她是女儿楼的老二,在黑宇殿处于危难之际,不能就这样拍拍屁股什么也不管地走了,她更不想依仗着与他的关系,强将好不容易退出的青夷山城再次卷入这混水当中。

知道她如此做是为了更安心地和自己在一起,乾白虽然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欣慰,至少可以确定她对于此事是认真的,不是说说就算。而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给她时间。

他微笑,抓起她的左手,在她拇指上的青铜指环上印下深深的一吻,与她订下了一个永久的盟约——

“好,我会在青夷山城等你。”

在二月的时候,云二回到了桃花坞。那个有着云娘和她儿时记忆的地方。如同每年这个时候一样,桃花都开了,粉红粉红的一大片,像是天际的云霞一般绚烂美丽。

回到自己以前的房间,所有的东西还是和她住在这的时候一样,连位置也没有移动过。这些年她一直安排有仆妇负责看守打扫这里,所以房间里很干净,像仍有人住着一般。

你偶尔也该换回一下女装才是。

耳边响起自她及笄后云娘时时在她面前叨念的话。云二心中一动,来到床前,俯身从床下拉出一个红木箱子。这里面全是云娘为她置办的女装,她却从来没动过。

打开箱子,满满一箱全是叠得整整齐齐而且还是全新的衣服,各种颜色的都有,其中尤以粉色的最多。想起每次云娘兴冲冲地拿着新做的衣服来让她试穿,而后扫兴而归的样子,云二唇角不由上扬。

从里面选出一套素白的衣裙。云二记得这是云娘最喜欢的颜色。

将那衣服捧在手中发了半天呆,突然莞尔一笑,然后从容换上。她本是女子,穿这衣服又有什么?

来至镜前,看着里面那个显得有些陌生的女人,云二想了一下,蓦然伸手将发带扯下,一头青丝顿时如瀑般落下。微微一笑,这样便不古怪了吧。她想。

不会梳女子繁复的发髻,不会用女人的香粉胭脂,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便这样吧,对着镜中的人儿哂然一笑,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在地窖中拿了瓶云娘在时便存放的桃花酿,又用篮子在厨房装了几样精致的点心以及两个杯子,她提着独自一人往桃林深处缓缓走去。

云娘的坟孤零零地立在桃花深处,零落的花瓣散落在上面,仿佛覆着一层粉色的毡子。

在云娘坟前席地坐下,云二从篮子里将点心和酒一一拿出放在地上,然后把酒瓶口的封泥捏碎,打开塞子,将两个杯子都斟满了酒。

“又是一年了,云娘。”叹了口气,她将一杯酒倾倒在云娘碑前,之后自己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即使穿上女装,她的动作依然如从前般狂放洒脱,并没有一分一毫的收敛。

“你也看见了,你的小若终于穿了女装……可是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枉你常常念叨。”她微笑叹息,唇角挂着云娘见惯的满不在乎。微风拂过,数瓣落红翩翩而下,掉在她的发上身上还有杯中,她如同以往般没去拂拭。

“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一边将酒杯注满,和着落红一起倾在地上,云二一边悠悠叙道,“势力如日中天的黑宇殿竟然会在一夕之间为人侵占,女儿楼也差点随之覆灭……唉,你向来不爱听殿中之事,却是我糊涂了。”说着,仰首饮掉手中之酒。

低头,长发下滑,遮住了她的脸,看着地上的新草,云二安静了下来,仿佛在细听草长风过的声音。

天气极好,是二月中罕见的和风煦日。

“我遇见那个人了。”突然,云二抬起头,眼神平和,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我喜欢他。”没有逃避,也没有歉意,她遵从自己的心。

“你说得没错,只要和他相处过,想不喜欢他很难……即使知道他曾那样地对待过你。”她突然笑了起来,带着几许自嘲,“我曾经是那么地恨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也和你落到了同样的境地……这是你不要我去找他的主要原因吧。”

甩了甩头,她打算将这个话题抛开,云娘应该不喜欢她和他在一起吧。可是她已经收不回自己的心了,除非他不要她,除非他无法一心一意地对她,不然,她只能喜欢他。

不自觉轻轻摸了一下拇指上的指环,云二发现自己竟陷入这儿女情长之中,不由哂然一笑,拿起酒瓶再次将酒杯注满。“来,云娘,今日我们不醉不归。”说罢,一杯倾倒,一杯自饮。

和风细细,就在这落英缤纷之下,一身白色衣裙的云二与一座芳冢安静地对饮着,直至酒尽。

酒毕,云二白皙的脸上已浮起淡淡的红晕。桃风一过,酒意上涌,不由豪性大发,蓦然从腰间抽出随身不离的六尺软剑,迎风而舞起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低沉悦耳的低吟声在白衣翻动中流泄而出,随着软剑在阳光下反射出的点点银光有节奏地响起。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至此,剑势倏然一缓,醺醺然颇有微醉之态。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合下,白首太玄经。”

随着最后一个字脱口,长剑再次缠上腰间,云二已四肢大张懒洋洋地仰躺在了云娘的坟前。以为一生便这样过了,没想到还是有儿女情长的时候啊!

半晌,吐了口气,目光专注地看着花枝间澄蓝的天宇,云二幽幽道:“云娘,这世上的人是否都会为情痴狂?”想她素来性如男儿,竟也逃不掉。

“如鬼一样阴森森冷冰冰的老三为了卿家那嬉皮笑脸的小子失了魂迷了心;整日嘻嘻哈哈,自称要看遍天下美男的小十儿稀里糊涂喜欢上了一个有龙阳之好的男人;冷酷残忍,无情无心的老大曾经为了救病鬼姊夫差点连自己的命也搭上。还有小九,你,我……大家是不是都疯了?”漫不经心地絮絮念着,云二注意到一抹絮云从顶上的天空飘过,仿佛女人覆面的轻纱。

“明明看着别人痛苦,自己却还是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那不是傻是什么?”她叹息地笑着。顿了下,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目光锐利地射向侧方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

是他!看清桃树下那无意隐藏自己行踪的人,云二目光变得淡漠,冷冷一哼,转身而去。扫兴!

是那姓林的,很久以前就爱慕着云娘,没想到竟会痴心至此。只是无论是谁,扰了她和云娘独处就该死,若不是念着他对云娘的情,云娘寂寞时有人陪着,她必不轻饶他。

男人却不知自己已惹恼了云二,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那白衣飘动,长发飞扬的陌生女子绝尘而去,消失在桃花林中,半晌无法回神。

“仙子……狐仙?”他喃喃自问,看那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也许是精怪吧。只是无论是什么,他的魂似乎已跟着走了。

8 再回黑雾泽

黑族的祭祀季是在八月秋收之后,持续整整一月的时间,而所谓的问天祭则安排于祭祀季开始的第十天,黑尉曾同云二说过。因此,自四月到乾白的青夷山城后,生性懒散的云二哪里也没想去,只成日悠然自得地呆在山城内耐心等着黑尉的召唤。

因为曾在岩楼住过两个多月,对那里比较熟悉,不喜欢挪窝的云二这次来不顾乾白又诱又哄,还是坚持住在岩楼。

正值梅雨季节,这西南之地更是连日阴雨绵绵。过了午,外面依然沙沙声不绝于耳,云二睡意上涌,便随意拿了册书卷,躺在榻上看。

乾白来时恰看到她侧卧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已然睡熟,手中书册滑落在榻上。

悄然来到榻侧,俯首欣赏着她睡熟后糅合了纯真与邪媚的绝魅小脸,乾白的眼中不觉射出温柔怜爱的光芒。见她眉头皱了一下,似要醒来,他便也脱了鞋上榻,躺在里侧,伸手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将她拥在自己胸前。

“睡个午觉也要来挤人吗?”云二完全醒了过来,声音沉哑,有着刚醒的慵懒和无奈。

乾白闷声笑了起来,将脸埋进她散在枕上的黑发中,呢喃道:“谁叫你睡觉的样子那么诱人。”让人恨不得能咬上一口。

他温热的呼吸全喷在颈后,云二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挪开了点,“你一天到晚总往这里跑,也不怕人笑话。”她随口道,想到自己仍一身男装,即使再也未有束过发,仍极少有人知道她是女子,私底下已有许多人在怀疑他有断袖之癖了。只是她懒得理会,又实在是不习惯穿女装,便依然我行我素,而他竟然毫不在意,甚至连向家人解释一句也没有。

乾白冷哼一声,大手探进云二的衣下,用粗糙的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腰际滑腻的肌肤,说出口的话却极寒:“他们没那胆子。”

云二舒服地半阖上眼,呻吟出声。只是单纯地抚摸就可以带给她极致的享受,这个世上怕也只有他才能办到吧。

“若儿,你究竟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亲吻着云二的耳际嫩肤,乾白有些苦恼地问。即使不分白天黑夜地和她欢爱,他心中仍然不踏实,只因她始终不肯应允办大礼,让他总是没来由地担心她会随时自他身边消失。一生中从未有在女人面前如此挫败过,偏偏他却还甘之如饴,让他不禁要怀疑自己是否有受虐倾向。

云二轻“嗯”了一声,懒懒地咕哝道:“我不是在你身边……做什么非要弄个仪式来麻烦人?”若不是心中认定他,她又何须丢下女儿楼的事窝在这西南地儿,只是即便他对她万般宠爱眷恋,她仍然隐隐不安,在这层不安没解除前,她决不会用外在的约束将他绑在自己的身边。如果两人间没有完全的信任,名分便不具有任何意义。

叹了口气,乾白知道她在逃避,或许是他以前的行径让她无法放下心吧。现在想来,那也只是他自食恶果。只是对于曾做过的一切,他不会后悔,也无法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相信自己的行事方式不会有所改变。毕竟,直至如今,对于其他女子他依然不放在心上,依然可以冷心无情地对待。

“不要用这话敷衍我。”他没好气地在云二腰上拧了一下,惹来她抗议的痛呼,然后又心疼地揉了揉,“活该,不管怎样你今天都得给我好好想想,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咳……”云二忙抓住他移往她酥胸的大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想就是……你别打扰我。”这人真是,一点节制也没有。

乾白脸上浮起得逞的微笑,手真的不再乱动,而是轻轻拥着她,闭上眼假寐。

沙沙的雨声从敞开的窗子传进来,让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年前,她的初次便是在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方给了他,事后两人也是这样躺着听雨,只是各怀心事。那时又有谁会想到在一年后的今天,他们竟然可以重温旧梦,不同的是,心境已然不一样。

想起过往,便不免会想起自己曾怎样地对待过她,封禁功力,泡百虫汤,炼媒蛊,为乾明明做蛊介,其中无论哪一样,都可以让她生不如死,甚至有生命危险。现在每每想起,都会让他不自禁出一身冷汗。每多想一次,心中对她的愧念就越深一分,偏偏这样的事无法补偿。

“好了,我不勉强你,你想什么时候应我便什么时候吧。”终于,在云二想通之前,乾白先一步妥协。他怎能再逼她?

他如此迁就她,反让云二有些过意不去,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等我从黑雾泽回来。”这算是给了一个承诺,无论到时她是如何决定,总胜于让他遥遥无期地等待。

乾白自是无反对的余地,“嗯”了一声后,眼前突然浮起黑尉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来,眉头皱了起来,“到时我和你一起去黑雾泽。”他想起云二和黑尉的关系似乎很好,临走前一天云二还当着他和乾明明的面说黑尉是她的人,这种话她可从未对他说过。她这一去,他不在她身边,怕又另生变数。

云二先是微感诧异,而后露出好玩的笑来,“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地方吗?还是怕我找不到路出来?”她虽然觉得可疑,却没想到乾白是在吃黑尉的干醋。

乾白冷冷一哼,没有回答,反是撩起了她的长发,在她雪白优美的颈项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炙热的吻。

“那我可做不了主,得看黑尉……唔,你别又来了……”

云二话尾未落便已消寂无声,阁楼被沙沙的雨声所包围,显得异常的宁静而温暖。

这一次进黑雾泽顺风顺水,没再遇上什么倒霉的事。云二庆幸之余不免感叹,还是有武功好,人都不会那么倒霉。至于乾白,在她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没能跟来。她必须要单独好好想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因有的事,不仅仅是喜欢就可以解决的。

黑尉知道她来,一早就在上次相遇那个地方坐着等她。还是一身简单的青布衣裤,还是一样的赤足,还是那么美得不像凡人。一看见他笑意盈盈的脸,云二就冲上去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都快要做娘的人了,还是这样不拘小节。”从她热情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后,黑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云二吓了一大跳。

“你、你……”她的脸突然可疑地红了起来,指着黑尉的鼻子,一脸的不敢置信,而且口吃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想说我怎么知道吧?”黑尉笑眯眯地接过她的话,抓住她指着自己的左手食指,本想推开,却蓦然神色一动,改变了主意,反将她的手拉至眼前,“咦,乾白竟然把他祖宗留下来的宝贝给你了?”

刚才那个问题还梗在心中,对于他后面这句话云二反不是很在意,只是随口问道:“什么宝贝?”看他目光正落在那青铜指环上,她有些不解。那指环虽然价值不菲,但对于一城之主的乾白来说,应该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才对。当时也因为想到这个,她才会向他要的,而她还记得他给她的时候可是一点犹豫也没有啊。

黑尉伸指点了点那青铜指环,笑得一脸深意,“你不知道吗?这青铜指环历来便是由乾家山城城主夫人保管的东西,乾白因为一直没娶妻,故才会戴在他手上,没想到他竟送给你了。看来,他是认定你了啊。”

云二长眸微眯,半信半疑地睨着黑尉,“你倒清楚?”口中虽是如此质疑,但她的心中其实已打了个突,若事实真是如他所说,那么乾白在将这个给她的时候,是不是已打定了主意?

黑尉却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拉着云二往村寨走去,“你走了一年,连陪我喝酒的人都没有。我这里刚好有新出坛的果子酿,今天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八月末的天气,秋阳高挂,碧空如洗,云淡如絮。自出了黑雾林,四周的植物都恢复了正常,路两旁开满了黄色的小野花,在枝叶逐渐萎落的荒草灌木映衬下显得格外惹目。

“咳……那个……”沉默了半晌,云二微窘地清清喉咙,欲言又止。

“什么?”黑尉几乎是足不沾尘地与云二并肩而行,那一头比女人还长还密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飘动,衬着他那不若凡人的美丽脸庞,让人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了坠落凡尘的仙子。只是当他说话的时候,那唇角扬起的戏谑顿时将一切的幻觉都打碎了。

云二不惯于处于局促的境地,只尴尬了一会儿,便自动恢复常态,“我是怀孕了。”她昂头承认,一脸坦然,仿佛开始羞窘红脸的不是她一般,“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才是她想搞清楚的,毕竟这事她连乾白都没说。她很清楚若让他知道了这事,这次他决不会让她独自一人来黑雾泽。而更重要的是,她不认为这件事可以影响自己的决定。

黑尉笑了笑,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在你抱我的时候我感应到的。谁叫你是我的媒蛊呢,你身体的变化我会非常清楚。”他无意去探究她的私事,但是像刚才那样的身体接触,他想不去感受也不行。

云二扬眉,笑睨了他一眼,柔声道:“这么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你都会知道喽。”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就像是赤身露体站在他面前一样。她非常不喜欢,相信没有人会喜欢。

黑尉眨了眨眼,黑钻般剔透晶亮的眸子中浮起一丝警惕,云二虽然笑得温和无比,他却偏偏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可以肯定如果他的回答稍有差池的话,下场恐怕不会太好看。放开拉着她的手,稍微离她远了点,他才小心地道:“也不是全都知道,如果你不与我发生肢体接触的话,我是不会刻意去探查你的生活的。”敏锐地察觉到她扬了扬眉,他忙补充道:“那非常消耗精神力,会影响到我的能力,甚至会影响到我在祭祀季中的正常主持,若非迫不得已我也决不会用。”这个应该比较有说服力吧。

他根本不敢告诉她,他的能力是历任巫祭司中最强大的,已经可以随意支配精神力而不受丝毫影响。如果他想,他只要闭上眼,便可通过精神力的遥控知道千里之外的她正在做什么。这有点类似于常人所说的神游。而在这世上,就他所知,拥有这种能力的包括他在内只有三人,另外两个不是中原人,有一个是冰族的秋晨冰君,但她在被献给黑宇殿主之前便丧失了这种能力。另一个是住在遥远的沙海另一头的士但王子,他的能力非常强大,但却是长年处在睡眠中,很少醒过来,不似秋晨冰君,有固定的清醒时间。

云二冷笑着看了他半天,想确定他话中的真实性有几分,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毕竟就算是假的她又能如何呢,难道杀了他?还不如当只乌龟吧,接受他的说法,让自己好过一点。

因为用了轻功,所以两人走得很快,前面已经可以看见掩映在竹林中的吊脚楼了。

“你会不会偷偷地嫉妒我?”她转开话题,半开玩笑地问。心中其实有些不安,她已将他当成了朋友,如果因为这事而心有芥蒂,那会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黑尉大笑,“有什么好嫉妒的,你是我的媒蛊,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所以其实我已通过你间接地得到他了。”这才是他放弃得那么干脆的真正原因。

“当初金蚕蛊在你体内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对你有着不一般的感情,所以马上退出,决定助你得到他,不然你以为我真无法摆脱那乾明明吗?”看着云二张口结舌的样子,黑尉一边好心地为她解释,一边已笑不可遏。他等了二十多年,乾白始终无动于衷,那么再等下去也不会有所改变。因此当那日突然发现乾白竟然在极力抗拒对云二的感情而不知的时候,他便想到这个方法,总之,他绝不能让那个躺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的乾明明得到一切。这算是对自己苦恋乾白二十多年的一点回报吧。

也就是说他们全被他算计了!云二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美丽男子,这才真切地明白当初乾白对她的警告,她突然很庆幸她不是他的敌人。

“看,阿依罗和朵儿兰……”不知道云二心中转的念头,黑尉突然指着站在村口那里等待他们的美丽黑女,笑道。

云二见他又敛去了狡黠的表情,换上了一脸的天真无邪,已不再感到惊讶。这人根本就是一个大骗子!

问天祭在黑雾林中举行,这是云二未预料到的。在黑雾林的深处,竟然有一处可容纳数百人的空地。空地周围环绕着的清一色是数百年以上的古木,古木之间飘荡着浓厚的青雾,除此之外并无它物。而最奇怪的是,空地上却没有一丝半点雾色,让人怀疑是否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雾气隔在了外面。一方澄碧的天空覆在头顶上方,没有任何的遮掩。

云二见到了黑族的族长,也就是竟阳卿家大家长卿九言的大夫人黑山明秀以及名震江湖的孤煞卿洵。这母子俩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奇丑无比,但却又隐含着一股奇特的吸引力,令人印象深刻。

参与问天祭的还有黑族的八大长老,各分支系的酋长以及黑雾泽中的所有奉祭者,总共有上百人。而让云二眼前一亮的是,还有一个容色清丽的绝色美人儿手中拿着碧箫立于一旁,神态清冷高傲。后来从黑尉那里获知,她竟然是卿九言的二夫人红瑚。这个完全与黑族无关的人竟然也可以来参加他们最重要的祭祀,这让云二不觉十分惊讶,何况这女子还要算是黑山明秀的情敌呢。

容不得云二多想,黑尉已亲自安排她席地坐在了空地的正中央,而他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伸出一手按在她眉间。

“到时你什么也不要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微笑着,黑尉叮嘱道,现在的他穿着黑族祭祀时的盛装,脸上表情神圣不可侵犯,这才让云二首次感觉到对面坐着的是黑族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云二回以一个风轻云淡的笑,没有说话。事已至此,除了听他安排,她还能怎么样。在这些人的眼皮下,恐怕想死都没机会,更不用说临阵脱逃了。当然,她肯乖乖来黑雾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也十分好奇他们这个问天祭究竟是否真的可以窥测天机。

其他人也随后在两人周围坐下,黑山明秀右手与黑尉的左手想握,左手则与坐于她身侧的卿洵相握,依次这样下去,一圈又一圈,所有人连成了个蜗牛壳的样子。唯独那红瑚依然冷傲地立于圈外,没有坐下。

云二正猜想她是来做什么的,就被黑尉警告地看了一眼,顿时知道自己走神了,忙收敛心神,她可不希望这事砸在她身上。

当所有人都准备妥当的时候,低咽的箫声仿佛来自地底似的,若有若无地在人们耳边响起,如幽魂吟唱一般,紧紧地攫住所有人的心神。

红瑚执箫于唇,神色俨然,那呜咽如泣的箫声正来自于她。

慢慢地,箫声越来越清晰,渐有激昂之意。催动着众人凝聚的精神力如怒海一样涌动翻腾起来,源源不绝地往位于中心的黑尉涌去。

云二开始还无所觉,在红瑚最初的箫声牵引下很容易就将精神集中起来,于是便按黑尉所嘱咐的让脑中保持空白。然而就在她随着那箫声仍混混沌沌的时候,只感觉到眉心轰地一下,一股强大无比的能量仿佛决堤的洪水一样自黑尉的掌心涌进她的身体,随后脑中幻象纷呈,让措手不及的她难受得几乎要大叫起来。然而,她却发现她竟然已开不了口。心中不由一阵恐慌,以为又要遭遇种金蚕蛊同样的情况。

“别慌,有我在,不会有事。”就在她快要被各种幻象折磨得发狂的时候,脑海中突兀地响起黑尉温暖的声音,让她的心在瞬间安定下来。她也是极机警之人,趁这个机会忙让自己的灵台保持一点清明,挽回了差点失控的局面。她不知道的是黑尉的额上已冷汗涔涔。

箫声依旧在响着,却已没人听得见。所有人的精神力全部输送到黑尉那里,再由黑尉传进云二体中,经由媒蛊的力量将含有杂质的精神力净化。因此,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云二脑中的幻象,也都被那些幻象所折磨。

那些幻象就是各人心中的杂质,包含着每个人的爱恨喜乐。云二看见了很多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后来她看见了乾白,看见乾白抱着乾明明出现在黑尉的吊脚楼上,看见他一次又一次地到访黑雾泽,他的表情始终是淡漠无情的。云二突然知道这是黑尉心中的记忆。下一刻,她看见了自己,看见自己躺在榻上不动不语,又看见乾白的心疼以及被雨淋的狼狈,抗拒接近她时的矛盾样子……

原来他是真的对她有心。云二心中不由升起这个念头,脑海中顿时再次响起黑尉的警告:“不要分心!”

下面是她的记忆,有爹娘,有山寨的叔叔伯伯,有云娘,还有黑宇殿的所有人,而最多的竟然仍是乾白。对他的思念仿佛生了根一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无法拔去。

所有的一切,如走马灯一样在云二的脑中,在众人的脑中闪过,最后如有一把扫帚清扫似的,那些东西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那股庞大的至纯至净的能量在浮动着呐喊着要宣泻。

然后,云二感觉到那股能量突然自她眉间倾泄而出,奔入黑尉体内,无法承受身体内那突如其来的空虚,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在那瞬间昏厥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问天祭已结束,而结果究竟如何却没有人告诉她。只因,那天之后竟然连着数日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看到他们的反应,云二突然不太想,甚至说有些害怕知道答案了。

从黑雾泽出来,云二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寨子里乾白的小院住了下来。黑宇殿的事还没平息下来,可是她却怀孕了。答应在祭祀季过后就去给他答复,她也没想过逃避。只是两人的未来,究竟要怎么样才好?她并不是一个习惯依附男人的女子,而且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所有的喜怒哀乐全系于一人身上,太危险。

想他!不可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