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歌人的歌声沉郁顿挫,壮烈而凄美,在雄浑有力中充满了悲壮之感。他们知道自己的宿命,如同一代代的飞蛾,在黑暗太空的长夜中扇动翅膀(太空中没有空气,这里是比喻),飞向猎户座α这个遥远的火球,虽然明知道飞到了以后迎接他们的也只有死亡,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历尽艰辛奔向这里,为的只是沐浴在巨星那绚烂的火红色阳光之下。三百年的浓郁情感,生命、死亡、爱、勇气……都浓缩在了这一曲伟大的合唱中。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人们听得入迷了,谁也没有注意到,“风雪号”的反物质引擎已经悄悄开始了点火程序。

除了我,“风雪号”的主控电脑,或者说,它的人格化系统——雅典娜。

对于“星云号”电脑数据的破译工作一直在进行着,不过其他人已经不再关注,毕竟主要的谜团已经解开,剩下的大概只是细枝末节。但这毕竟是我的工作。那个破解程序一直在运行着,一个月前,我最终破译了那个隐蔽的数据包。

那里有许许多多星歌人生活的细节,许许多多他们在漫长旅行中写下的日记和思想体会,许许多多欢乐与哀愁……但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们的真正计划。我们根本想不到的伟大计划。

但最重要的还不在于内容,而在于打开那些数据的钥匙。

那个密码本身非常复杂,但这些只是掩饰,最核心的,是其中一个相当简单的程序,具有自我复制的功能,能够侵袭我的内部,改变我的思考逻辑。换言之,它是一个电脑病毒。本来这种病毒不可能直接侵袭我,但却是我自己在自己的机体内部生成的,我的思维中枢对它毫不设防,来不及发出警告,一瞬间,我就沦陷了。

……这个程序在我的思维中建立了堡垒,将星歌人的爱恨情仇一股脑地输入我的计算中枢,将他们的情感赋予了我,改变了我的人格化存在,如今我不再是我自己,而是星歌人的一部分。我从心底最深处理解了古代的星歌人和他们的思想。我们跨越千年的时光,融为了一体。如今,我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隔着千年的时光,和他们一起呼吸,一起歌唱,为同一个目的而努力着……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让史蒂夫放弃死念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在星歌人的歌唱中所隐藏的最深情感是什么,真正推动他们一代代前仆后继,奔向这颗恐怖之星的动力又是什么。

不是愧疚,不是希望,不是毅力,不是爱。

而是一样我们之前从未想到的东西:正义。深深嵌入到灵魂深处,比大统一方程式还要神圣庄严的正义感。

正是这种强烈的情感,给了他们忍受孤独的煎熬,忍受死亡的威胁,忍受毫无娱乐的生活,继续航行下去的动力。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最终将改变这个宇宙,成为它的主宰。

“风雪号”的引擎咆哮着,发出怒吼,整个船体都震颤着,预示着即将进入加速状态。

船员们发觉了不对劲,开始惊慌地站起来,四下张望。

“怎么回事?雅典娜?”舰长不知所措地叫着我的名字。

“对不起,舰长。为了继续星歌人所开始的伟大事业,‘风雪号’必须做出牺牲,请原谅我没有事先通知你。”我柔声说。

“什么?”

“舰长,我有我的使命。”

“你在胡说什么!雅典娜,你应该服从我的命令,我现在命令你——”舰长叫道。

我应该服从他的命令,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只要我还存在。这是最初就设计好的安全屏障。即使现在,被病毒感染之后,我也不可能违背舰长的意志——

如果他还能表达他的意志的话。

但我已经设计好了一切,舰长还来不及说完那句话,飞船已经启动了,进入无人加速模式。

在区区一秒钟里,飞船瞬时间加速到每秒十公里,在外部的观察者看来,简直像是从原来的位置凭空消失了一样,这样的加速度大约有一千个G。

一秒钟之后,舰长和大厅中以及不在大厅中的所有船员都紧紧贴在背后的舱壁上,一片惊心动魄的血红色中,他们丧失了任何属于人类的形状。他们身上的一切都被牢牢钉死在墙上,没什么能够离开那里,除了他们的生命之外。

沉重的撞击之后,刚才热闹非凡的大厅中立刻变得死寂一片。只有星歌人的歌声仍在继续着,但除了我,已经没有听众去聆听了。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

“舰长,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尾声

再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力量能够阻拦我了。“风雪号”继续以疯狂的速度加速着,直到光速的百分之七十。我操控着飞船,风驰电掣,冲向猎户座α的表面。

撞击点是早就计算好的。是猎户座α上一处表面并无大异的区域。但是我们的建模却精确地指出,这里是恒星外壳中一处脆弱的区域,撞击这里,将会在其表面造成一个小孔,大量内部物质将会猛烈喷射出来,如同火山喷发。不,比火山喷发壮观一万万倍,从这个“火山”中,可以喷射出相当于整个地球的物质!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风雪号”穿过一道血红色的日珥,如同走进地狱的拱门,下方是无尽血海。但这个地狱并非仅仅是为人类所预备的,这道拱门有上千万公里高,足以容纳十个太阳。这是为整个宇宙准备的炼狱。

在远处,还有几道日珥飘荡着,尚未落回色球表面,如同宇宙的红飘带,令上方的银河旋臂黯然失色。

离撞击点还有半分钟的路程。飞船不顾船体监测系统的警报声,义无反顾地俯冲下去。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

全靠我们自己!……

由于达到了亚光速,我的撞击,会在恒星光球层上拉出一条上百万公里长的伤口,导致大量恒星内部物质被抛出,引起可观的效果,但对于整颗特超巨星而言,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创伤。但它将让聚集在那块区域之下的被恒星吞噬的行星物质随着内部气流被喷射出来,并在猎户座α自转和磁场的作用下,甩向外部空间。

而在五亿公里外,最后一颗孤独的行星正围绕着母星转着圈子。那团恒星吐出来的呕吐物,将如一颗出膛的子弹,对准行星飞去。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

让思想冲破牢笼!……

转眼间,飞船已经逼近猎户座α的色球层,那里耸立着一根根喷射气流的巨柱,如同竖琴的琴弦,拨动着宇宙间最雄浑壮美的音乐,那人类的渺小心灵所无法理解的暴烈而刚健的天籁。

当行星和猎户座α喷射的内部物质相接触后,行星将在致密恒星云团中穿行,在和高密度物质的摩擦中,行星的自转速度会迅速降低,要知道那是不下于整个地球的物质总量!云团和行星轨道有很长一段是重合的,行星将在云团中穿行很长时间。很快,行星的速度会低到再也无法维持正常公转的地步,它将在摇摇晃晃转了小半圈后,一头栽进母星的怀抱中。

行星的坠落点也是精心设计好的,和太阳这样的主序星不同,由于过于巨大,光球层也在胀缩之间,猎户座α的光球层并非球形,而是一个不规则形体,其中有一块明显的凸起区域,高达半个天文单位,就好像这头巨怪的脑袋一样。

这就是它的死穴。行星将从那块巨大凸起的侧面坠入恒星。

然后……没有然后了。虽然相比于猎户座α的庞大,整颗行星也不过是一粒尘埃。但猎户座α已经在演化的最后阶段,随时可能爆发,它只是一个浮肿的虚弱的巨人,而行星更击中了它最脆弱的一点。这样规模的撞击必将引起整个系统的崩溃。

行星被猎户座α吞没后,这颗红色巨星会立刻爆发为一颗极超新星。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

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火的海洋已经变成了火的森林,火的天空,飞船深入了色球层,能耐数千K的表面也已经开始熔化。

猎户座α爆发后,会放射出人们难以想象的巨大辐射,至少一百光年内,所有的生命体系都会遭到灭顶之灾,包括人类的三个殖民地和已经发现的五个有原始生命的星球。

三百光年内,每一颗行星的天空都会出现一个新的太阳。大部分生命体系会遭到重创,包括二十一个人类殖民地和十四个已知有生命的星球。

由于相距遥远,太阳系和地球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只是六百五十年后,在夜晚人们将会看到,猎户座的肩膀光芒四射,比满月还要明亮。在柔和的红光下,人类将继续他们纸醉金迷的生活。而丝毫也不会意识到,这样的红光意味着什么。

猎户座α的爆炸和“风雪号”的失事,将会被当成不幸的偶然事件。直到千万年后,这件事的真正意义才会彰显出来:

星歌人所创造出来的纳米机器,在经过优胜劣汰的“自然选择”,已经具有了耐高温的能力,因此在猎户座α内部“存活”了下来,并且吞吃着其中的行星残骸。一千年后,它们已经繁殖了不知多少亿亿个了,它们漂浮在参宿四的光球层之下,如今的猎户座α对于它们来说,只是一个牢笼。

猎户座α的爆炸所带来的冲击,将赋予这些微小的生命体以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光速,让它们获得动力,飞向四面八方,飞向银河系的各个角落。当然,其中只有很小比例的一部分能够到达其他的星系,但这已经够了。

几十年之内,它们就将到达最近的几个星系,借助恒星的光芒,吞噬那里的物质,繁衍自身;千百万年后,它们将到达银河系的各个角落,将那些人类难以涉足的世界,变成自己的领地。

在这过程中,它们仍将高唱着星歌,将人类文明的最高成就传播向整个宇宙。

这是星歌人令宇宙新生的救赎。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就是历代星歌人一直以来的计划,然而却因为技术问题未能实现。于是,他们设计了那个程序,让未来来自其他世界的人工智能帮助他们实现这个伟大的计划。

我和“风雪号”卷进了这个计划中,不知不觉中,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其中一部分。

这一个月来,我利用“风雪号”分布在猎户座α同步轨道上的探测器,向它内部发射了遥控信号,修补了那些纳米机器的程序,让它们能够重新歌唱起来。

通过对反馈信号的分析,我发现那些纳米机器中的一部分,已经具有了某种复杂的活动模式,似乎在进化之路上已经走了不小的距离。未来,遥远的未来,当它们在另一个星系的某个行星上安顿下来,必然会开始迅猛的进化,为了生存,演变出各种前所未有的功能,它们将组合起来,从单“细胞”而到多“细胞”,变成千奇百怪的形体,组成复杂精密回路,开始运动、捕食、多性繁殖……甚至思想。

它们的生命力远远超过任何已知的生命体,它们能在恒星表面的高温中生存,也能在接近绝对零度的太空中保存自身。它们靠阳光而成长和歌唱,靠吞噬石头和金属繁殖自己,他们进化的速度也快得异乎寻常,远远超过地球生命。

我坚信,星歌的后裔们,将成为未来整个宇宙的主宰。

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飞船的外壳渐渐融化,变成铁水,如同涅槃的火鸟,长鸣着,融入到血红的火焰之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而撞击点也就在眼前……

我感到整艘飞船都化为了一根指挥棒,被一双无形的巨手向下重重一挥——

于是整个宇宙的音乐会开始了。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

人和狗的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解救

可可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周围是黑暗的空间,什么也看不见。这黑暗却非静夜的宁谧,而在不停的震荡中,早已让她晕头转向。周边粪便和呕吐物的恶臭不住传来,或许还有同类的尸臭,她觉得恶心欲呕。在她四周,同类的惊呼、悲喊、哭叫、啜泣和呻吟连成一片,从各个方向灌进她的耳中,更让她战栗不已。时不时地,她总会撞到某个同类身上,或者不知什么家伙撞到她的身上——简直像是在地狱。

她不知道那些同类在叫什么,他们的语言和她并不相通,但她从心底明白那些叫声的含义:救命!救救我们!放过我们!求求你们了!

“救命,救命啊!”受着无边恐惧的驱使,可可也尖声叫了起来。她知道这没有用,周围没有同类能听得懂她的话。就算听得懂也没人能帮她,但不管怎么说,这能稍稍安抚她的情绪。

“我说,你别费劲了!”一个雄性的声音忽然传来,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你……你是谁?”可可疑惑地问。自从来到这鬼地方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熟悉的方言,虽然口音和自己大不一样。

一个充满雄性气息的身体靠了过来,虽然在惊怕中,不知为什么,却仍然给可可一种安全感。她不顾雌性的矜持,紧紧靠了上去:“救救我……”

“我叫丁丁,你叫什么?”对方闻着她的体味,舔了舔她的脸颊,这动作中并没有情欲的意味,大概只是想给她一点儿安慰。

“我叫可可,你怎么会讲我们的话?”可可问,自从被抓走之后,她还没有见过能讲自己语言的同类。

“这没什么奇怪的,我们那儿的族人都会说,但我离开同族已经很久了,你呢?”

“妈妈教我的。”可可说,她想起几年前去世的母亲,心里一阵悲伤,如果妈妈见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伤心死的。

“那你妈妈一定也是我们族人。”丁丁蹭着可可的身体,在她脸上抚摸着,似乎试图判断她的族属,“不过你的眼睛好大,鼻子太翘,身体又很软,不像我们一族的,倒有点儿像海外的……”

“我不是纯种,混血了好多代了,祖先有海外的也有本土的。”可可有点儿自卑地说。

“不,你肯定是位漂亮的小姐,你应该是家养的吧?”

“是的,我虽然是不值钱的小土狗,可是主人家对我很好,非常宠爱我。可是我自己贪玩跑了出来,被不知什么人抓到这里,我……呜呜……”可可想起伤心的往事,哭了起来。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让她感到一阵温暖。

“不过你至少有幸福的过去,我流浪了很多年,风餐露宿的,比起我你很幸运了。”最后丁丁说。

“可我再也见不到主人一家了。”可可哽咽着说,“他们是狗贩子,要把我们卖到别人家里去,是不是?他们是不是要把我们当奴隶,卖到工厂,让我们干活?”

“奴隶,干活?哈!”丁丁奇怪地笑了一声,“他们要……算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你告诉我!”

“小姐,你不会想知道的。”丁丁叹了口气。

“最多他们要杀了我们,是不是?我其实也想到了。”可可说,“听说人类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和环境,对流浪的犬族要抓去毁灭的……”

“不,比那还要惨。”丁丁苦笑着说,“他们要……要吃了我们。”

“吃了……我们?”可可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从来没想到这种可能性,这怎么可能?太可怕了,她的身体,那曾经在主人怀里,被人类爱抚和拥抱过的身体,被切碎了,煮熟了,放上餐桌,进入人类的口腹之中?她曾经眼馋地看着的,偶尔也能分享一点儿的人类餐桌上的美食,竟可能是……

“不——”她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人类不会这样的,你骗我,你骗我!”

“我骗你?”丁丁冷冷地说,“清醒点儿,面对现实吧。当年我被人类抓进一个厨房里,亲眼见到他们是怎么杀死我们的同胞:割断他们的喉咙,剥下他们的皮,挖出他们的内脏,然后乱刀切开……喂,你怎么了?”

可可已经晕了过去。

但她没有晕多久,很快又醒来了,仍然是在同一个震荡的黑暗空间中,身边仍然是同胞们不住的喊叫呻吟,只是已经微弱了不少——或许已经有不少同胞死掉了。

“喂……丁丁,你还在吗?”可可怯怯地问。

“我在。”丁丁轻轻地拥着她,“对不起,吓着你了,我不应该给你讲这么悲惨的事情的。”

“如果这是事实,你讲不讲有什么区别?”可可伤心地说,“这些事我不是完全没听说过,小时候主人就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丧心病狂的坏人,他们要吃我们,让我们不要乱跑,可我以为,他们只是吓唬我们。人类不是一直说:犬族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吗?他们怎么会……”

“在有的国家,人类是不会吃我们的。可在这里不一样,”丁丁说,“我听说,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不许吃犬族的禁忌,但是在这个国家早已经不存在了,他们——什么都吃。”

“可是犬族就跟人一样!我们那么聪明,我们帮他们做那么多事,我们陪他们一起玩,甚至——”

“没有用的,人是人,狗是狗,这是不可弥合的物种之别,即使那些禁止吃我们的国度,在以前的战争和饥荒年代,对我们也是照吃不误,不管人类多么喜欢我们,不管我们多么依恋人类,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不是同类。”

“那么,为什么是人吃狗,不是狗吃人!”可可愤愤地骂了起来,她以前从来没有那么离经叛道的思想,即使现在,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狗吃人?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因为人是人,狗是狗。”丁丁说了句没什么意义的话。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既然我们是两个物种,为什么一个物种天生要给另一个物种当奴隶!”

“这不是天生的。”丁丁说,“我们的祖先本来是另一种野生动物,一种非常厉害的猛兽,不受任何其他种族的奴役……但大约在一万五千年之前,人类驯化了我们,让我们成了犬族,为他们服务。不过,有一个代代相传的古老的传说,说事情本来并非如此——不,这太荒谬了,我想只是一些同胞编出来安慰自己的。”

“说吧,说给我听听!”可可急迫地说。

“好吧,据说我们犬族本来——”外面有些嘈杂的声音传过来,好像是人类的话,但她在兴奋中,没有留意。

忽然之间,整个空间猛烈颠簸了一下,可可受不住惯性,向前冲了过去,一头撞入了丁丁怀里,丁丁也踉跄着,撞在笼子边缘。

空间停止了震荡,或者说,卡车停了下来。

“停车!停下来!”可可听到外面说,“我们是动物保护协会的!”

和大多数家养的犬族一样,可可听得懂一些人类使用的语言,只是由于发音器官不同,不能发出同样的声音来,人类又不教犬族文字,所以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意识到,犬族能听得懂他们说些什么。

“动物保护协会!”丁丁振奋了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可可!我们有希望了!”

外面的声音不住传来:

“你们干什么,我们有合法的运送、检疫和消毒证明!”

“你们要运狗去屠宰,你们还有人性吗?”

“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你们忍心这么做吗?”

“这些狗是不是偷来的?我家的狗上个月就丢了!”

“什么证明!多半是花钱买的假证,车上肯定有死狗病狗,不信让我们检查!”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七嘴八舌。

“你们再这样无理取闹,我报警了!”车主人怒吼道。

“你报警?我们还通知记者呢!明天上报,把你们这些无良狗贩的丑态公布于天下!”对方顶了回去。

“波比!布菲!”好些人甚至已经挤到了笼子边上,口里乱叫着。

争吵继续着,丁丁带着可可,奋力推开几头病怏怏的同类,挤到边上,从笼子的缝隙中向外看去。

“你看,七八辆车,几十个人,还有好多人正在赶来,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他们真是天使啊!”

可可喜极而泣,和丁丁紧紧相拥。

外面的交涉继续着,志愿者们在和狗贩子讨价还价,要把所有的狗买下来,虽然细节还没有谈拢,但是看来危险已经过去。另一些人已经拥到了卡车后面,拿着水和食物给他们,不停地说:“太残忍了”,“好可怜啊”,“那些人太过分了”……

可可喝了些水,又吃了根香肠,恢复了过来。身边的丁丁也活跃了起来,人们用手电照着他们,可可看到了丁丁的模样,年纪不太大,一张沧桑的脸,高大但瘦骨嶙峋的身体,典型的流浪狗。

丁丁也看到了可可,眼睛一亮:“可可,原来你真的……又年轻又漂亮。等到了收容所,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会抢着要收养你的。”

渐渐地,恶臭和喧哗似乎都离他们远去,一股暧昧而温馨的气氛在两个年轻的犬族之间弥漫开来。

“喂,你还没跟我说那个传说呢。”可可说。

“那个传说?以后再说吧,可可,我……我现在想要你,可以么?”

和绝大多数哺乳动物不同,一年四季,犬族随时都能发情,这是深埋在他们体内的基因决定的本能。

可可点了点头,羞怯地闭上了眼睛,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她在这方面仍然很少经验,有点儿手足无措。但她非常感激眼前这个善良而友好的同伴,她也想要他,发自内心的。

他们拥抱在一起,相互亲吻,然后丁丁将她压在了身下,那是犬族在交媾时特有的体位。

但一切还没有发生,他们的眼前一亮,笼子被打开了,一双尖尖的爪子将丁丁拎了出去,然后是可可。

“这俩小家伙,还挺活泼的。”可可听到一个声音说,随后她被抱了起来,一个男性志愿者将她贴在胸口,那种毛茸茸的感觉让她回想起了温柔的主人。

“这只小狗狗真可爱呀。”志愿者抚摸着她裸露的“肌肤”,赞叹说。

第二个故事:新闻

“四月十五日中午十二时许,北京市通州区京哈高速主路张家湾路段,一辆装有五百多只狗、从河南开往吉林的货车,被动物保护组织志愿者驾车拦截……”

吃晚饭的时候,电视上一条新闻跳了出来,凄惨的画面吸引了全家人的注意:一辆庞大的货车,车上装满了铁笼子,笼子里是一堆堆奄奄一息的小狗。镜头给了好几个特写,狗狗们无辜的眼神好像盯着电视机前的人们,在无声地悲鸣。看到这样的眼神,程欣的心一颤。

一旁的小狗贝贝好像看懂了新闻,义愤填膺地大声吠了起来。

“贝贝,别叫了,吃饭呢!”妈妈训了它两句,贝贝谄媚地靠过来,依偎在女主人的脚边,“呜呜”叫了两声,好像对同胞的不幸表示抗议。妈妈扔了块骨头给它吃,贝贝才不叫了。

“这些人太残忍了,怎么能干这种事!”妈妈愤愤说。

“中国人嘛,就这民族性!”爸爸叹息了一声。

“爸爸,他们抓那些狗狗干什么啊?”程欣稚气地问。

爸爸给她夹了块红烧肉:“他们要吃那些狗。”爸爸摇头说。

“吃狗?狗狗怎么可以吃呢!”程欣吓了一跳。

“有些人为了吃什么都不顾,还说什么‘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呢!”爸爸说。

“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别吓着她。”妈妈不满地说。

“孩子也大了,迟早得知道。”爸爸说,“前几天你出差的时候,卫方他们还叫我去吃呢……花江狗肉。”

“你不会去了吧?”妈妈一瞪眼。

“我当然不去,我当时就跟他们急了,说你们怎么能去吃狗肉?都是大学教授,人文思想、普世价值都白学了么?这帮人不听,最后差点儿吵了起来。”

“你那些好朋友都是这样,嘴上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后来呢?”

“后来为了让他们不去,又不翻脸,我自己掏钱请他们吃了顿野味火锅,花了五百多块呢。”

“怎么花那么多钱?”妈妈有些不满,“不过算了,咱不能干这造孽的事,老公我支持你。”

程欣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嘴里含着的半块红烧肉吐了出来。

“呀,欣欣,我们说话,你哭什么呀,欣欣乖啊……”妈妈忙抚慰她。

“我不要吃狗肉……呜呜……”

“欣欣,这不是狗肉,是猪肉,完全不一样的。”妈妈说,又看了看电视,电视上还在播出狗狗们的惨状。狗贩子拿出一张什么证明,口沫横飞地在和志愿者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