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盯着他看,“那你能筹出多少粮草?”

“我…?”那副官吓得不轻,腿一哆嗦,差点没有跪下去,“我、我…,我平时只负责帮着调运…”

“好了。”徐策打断道:“你就别为难他了!他一没银子,二没人脉…,你让他去哪儿筹粮?”心下烦躁,挥手道:“都下去吧。”

“怎么会这么不巧?!”徐离将手里的枪头猛的一扎,刺进桌面,“前脚叶家出事了,叶东海走了,偏偏后面乌巢粮仓就被焚了!”

“十天?”徐策琢磨了一阵,“我们应该还在攻打安阳城,那是一场恶战,短时间内打不下来。”摇头道:“不行!绝不能断粮!”

于是叫了阿木进来。

徐策吩咐道:“你立即策马去最近的驿站,然后八百里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把叶军需追回来!见了他,让他把叶家的事交给你处置。”语气一顿,“你告诉他,如果抗命不回来…,军法处置!”

“是。”阿木旋即领命而去,不敢耽搁。

徐离脸色十分难看,冷声道:“等打完这一仗,我就亲自斩了那太守的狗头!”忍不住有些微词,“叶家的人可真是能找事,会挑时候。”

徐策亦是叹气,“…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旁边一个小厮怯怯道:“前天有一封信…,是寄给叶大人的,他走后第二天信才到,或许是叶家的人所寄。”

徐离侧首,“拿来。”

那封书信是高管事亲笔所写。

信上说到太守如何刁难,对方如何讹诈,家中的人如何着急,后来二奶奶又是如何周旋,如何找到薛夫人,最终成功的解决了问题。

又转述顾莲的话,让叶东海好好呆在军营,不必赶着回来。

徐离的表情像是冻住了。

“怎么了…”徐策伸手夺了信,飞快看了一遍,“怎么…,顾氏还去求了薛夫人?”脑子转得飞快,却是不解,“就算顾氏觉得事情难为,去找姝儿或娘,让徐家出面帮忙,难道太守还不肯给一个面子?居然求到了薛夫人那里…”

徐家在济南压不住的,只有薛家,而薛夫人又同意放人,那么…,就只可能是薛氏在作梗了。

他能想到的,兄弟一样能够想到。

徐离狠狠一巴掌拍向桌子,怒道:“简直就是一个疯妇!”

剑眉星目,寒芒四射!

“对了,我倒是想起来了。”徐策说道:“上个月十六,仿佛是顾家四夫人的寿诞吧?”从前在安阳时,不知道去顾家赴宴过多少次,日子依稀是记得的,“难怪顾氏和叶家的人都在济南…”

想要抱怨自家弟媳几句,又怕火上浇油,再惹得小兄弟气炸了肺!

只是叹了一句,“薛氏…,终非良配。”

徐离不言语。

徐策语气一转,又道:“但薛家救徐家于危难当中,给徐家翻身的机会,如今局势动荡不安,三郎你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

徐离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出去。

半晌方才回来,说道:“我又派了一个人去追人,告知叶东海家中无事。”面色十分平静,分析道:“谭宏玉他们焚了粮草,清楚我们支应不了太久,他们占着地利,我们远道而来反倒吃亏了。”

徐策见他不愿提起薛氏,便不再提,颔首道:“只怕他们会加固城防,只消再多坚守一些时日,萧苍在北面战事一稳,必定会分出援军增派过来。”

“我知道。”徐离坐直了身体,手摁着佩剑,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我们必须在十天之内打下安阳!刚才我去交待了人,多准备一些攻城的笨重家伙,好在安阳城我们是最熟悉的,并非一无所知。”

徐策微微蹙眉,…万一不顺利,多拖了几天时间呢?难道要全军将士饿着肚子去打仗?不由说道:“不知道叶东海走到哪儿?”又发愁,“但愿他们走的是官道,别再和阿木错过了。”

叶东海和段九正在路上,一路飞驰。

“什么狗屁太守?!”段九冷哼,一脸不在意,“待我回去夜里摸进太守家,直接割了他的脑袋!看他还能耐不能耐?!”

叶东海却是心急如焚。

妻子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怎好四处奔波?只怕家中已经乱了套,…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副哭天喊地的画面。

叶家人丁稀薄,自己一旦出来办事,家中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妇孺幼小,没有一个能够出面周旋的人!

父亲入狱,连个帮忙的叔伯兄弟都没有。

一方面担心父亲的安危,一方面也担心妻子。

这次为了岳母的寿诞才来的济南,父亲入了大牢,家中人少不了会迁怒妻子,眼下还不知道怎样为难呢。

早知如此,真的不该来济南这一趟。

万一父亲出事…,到时候自己该有多么自责、多么后悔,妻子又会承受何等责难,这段婚姻只怕都要毁了。

真的不敢深想下去。

他们连着奔驰了一天一夜,方才稍作歇息。

不过略略歇了两、三个时辰,便就继续启程赶路。

因为想快一点回到济南,便抄了小路,因而并未和阿木遇上,花了八天时间,终于赶回了济南府。

连顾家都没有来得及去,直奔府衙而去!

却被告知,叶二老爷早就放走了。

叶东海不信。

段九把剑架在那太守的脖子上,问道:“脑袋还想不想要了?”扬了扬徐策的亲笔书信,“徐二爷说了,等他打完安阳,就回来亲自砍下你的脑袋!我看不用麻烦,今天我帮他砍了便是。”

“大、大人…”吓得那太守哭天喊地,分辨道:“是薛夫人亲自派了人过来,带了叶家二老爷走…,下官绝对没有撒谎啊。”

薛夫人?叶东海心里拧了个不解的疙瘩,妻子怎么会找到薛夫人呢?想了半天都不明白,微一沉吟,“走,去顾家问问!”

策马扬鞭,很快就见着了四夫人。

“回长清了?”

“是。”四夫人解释道:“莲娘说,怕你收到第一封信就会回来,到了济南又不见人,所以特意给你留了一封信。”

叶东海赶紧展开,…的确是妻子的亲笔笔迹。

上面说了事情的起因,中间薛氏的为难,以及她怎么样找了徐夫人做说客,最终使得薛夫人答应放人,又告知自己父亲安然无恙,让自己无须担心。

段九在旁边瞄了几眼,呵呵笑道:“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四夫人见女婿憔悴不堪的,说道:“我去让人安排一间客房,歇一歇再走吧。”

“不了。”叶东海欠身道:“岳母的好意心领了,我还是亲自回长清一趟,看过家中无事方才放心。”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躬身告辞。

刚要出顾家大门口,正好撞上快要断气的阿木,扶着马,叉腰喘息道:“叶、…叶大人!二爷…,让你回去…”

一语未毕,人已经骨碌倒在了地上。

叶东海和段九都是吓了一跳。

瞧出他是赶路累的,赶忙扶回了叶家在济南的宅子,请了一个大夫过来。

阿木为了追上人,一路驿站换马,连吃东西和喝水都是在马上,五天五夜连个盹儿都没敢打,方才最终追至此处。

等他缓了过来,急急说了乌巢粮仓被焚之事。

阿木眼圈都黑了,眼睑下面一片乌青,虚弱道:“二爷和三爷都急坏了,叫叶大人赶紧回去,否则…,军法处置!”

段九抬头看了一眼,问道:“咱们还回不回长清?”

叶东海皱眉道:“就算我即刻回到安阳,也是无用,变不出任何东西来。”看了阿木一眼,“既然粮仓被焚,…总得给我时间筹备一下。”

乌巢被焚了一半的粮食,恐怕实际上还不止这些损耗,短时间内要补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心里其实打鼓…,又挂念着家里的人,怎么着也得回去看一眼才放心。

阿木急问:“那得多少时间?”

叶东海估计了一下,“乌巢如果被焚一半粮草,估计剩下的最多能支应十天,咱们回来耽搁了几天,还剩下六、七天的时间…”眉头紧皱,“就算我即刻启程,粮车沉重走得缓慢,只怕也赶不上。”

阿木急道:“是啊,那该怎么办?”

“六、七天的时间…”叶东海陷入了沉思,…这还是立即有粮可运,不包括筹备的时间,自己又不是神仙,到哪里去变这么多粮食出来?

如果要保证粮食及时运到,那么只能距离安阳六、七天的路程,在这个范围内寻找目标,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个让人觊觎的目标。

可是…,那并不是叶家的东西。

叶东海一直皱眉不语。

阿木等得心慌,问道:“叶大人,到底要怎么办呐?”

良久,叶东海终于开口,“我有一个主意。”走到阿木身边附耳低声,如此这般细细的交待了一番,嘀咕了许久,“别的…,我是真的想不出法子了。”

“这…、这能行吗?”

“试一试吧。”叶东海站直了身体,“长清有一些囤粮,但是不多,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再回一趟长清。”

78弦(中)

“你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路上,段九就这个问题问了无数次,心中不解,痒痒得抓耳挠腮的。

叶东海只是微笑,“你别管了。”

其实那个法子只有六、七分把握,万一…,摇了摇头,反正自己先回了长清再说。除了看一看父母和妻子以外,长清还在安阳和济南的中间,长清的囤粮运过去应该赶得上,就是少了一点儿。

要怎样才能再弄一点粮草呢?

叶家的确不缺银子,但大都压在各省的铺子里头,现银不多,…而且即便有大把的银子,也没有地方可以随便买粮啊?

这两年为了给徐家筹备粮草,真是绞尽脑汁,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都还是捉襟见肘的,颇为勉强的供应上。

自己虽然不太懂战事,但是徐家打下了大半的安阳州县,只怕下一步,就要直接攻打安阳城了。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可以掉链子的。

叶东海觉得头疼,又着急粮草筹备的事,又担心家里面,一会儿浮现出徐策和徐离的脸,一会儿是自己的爹,一会儿是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

段九“嘿嘿”笑道:“你别愁,不如我们去杀了府官劫粮吧?!”

叶东海心头一跳,高兴道:“哎!这个主意可行。”

“啊…?”段九长大了嘴巴,“你不会是要来真的吧?”啧啧了两声,“刺杀朝廷命官…,这生意以前还没有做过。”

叶东海没理会他,到了长清,没有回家便先奔府衙而去。

因为叶家安置在此,叶东海早就和拜会过长清太守,少不了送了些“土仪”,因而再次上门,十分顺利的见到了面。

“愿以三分利息买粮?”长清太守诧异道。

“是。”叶东海不便透露军情,只是瞎编道:“我在徐二爷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说是半个月内,能够筹备出三万石粮食,筹不出…”神色沉重,“就只能拿这颗人头来顶了。”

长清太守吓了一跳。

叶东海垂头丧气的,叹道:“没法子…,我是什么主意都想尽了,现在还差两万石的空缺,只好求到大人这儿。”

三分利息?长清太守飞快的算了一下,两万千石粮食借出去,还回来时,就要多出六千石,这些可就都是自己的了。

长清是一个富庶的地方,库中囤粮足足吃十年都没有问题,偷偷挪动一些,只要赶在来年秋收前补足,不会看出任何痕迹。

有一点心动,问道:“什么时候还?”

“这个还真不好说…”叶东海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有了只怕也要添到徐家那个无底洞去,真的没有办法打包票。

长清太守的脸色便有一点难看。

叶东海又笑,“大人不用担心,等下我就给大人立下一份字据,在明年秋收之前还粮食,如果换不够就用银子抵。”

比起囤在那里发霉没啥用的粮食,还是银子更让人动心。

长清太守欣然同意了。

出了府衙,段九不解的问道:“既然这个狗官贪财,怎么不多买一些?”

叶东海睨了他一眼,“叶家没那么多钱。”

不到迫不得已,不想影响到自家生意的周转。

而且那太守是私下操作,动静太大的话,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钱,而是自个儿的乌纱帽和人头,…凡事都要适可而止。

除了粮食意外,还有战马所需的干草,士兵们要添置的棉袄,以及果蔬、药物等等,需要筹备的东西真是不少。

叶东海回到家,先找了高管事,什么都来不及多问多说,就吩咐他去准备,然后还道:“要快!别舍不得银子,今天下午府衙的粮食一到,就要跟着动身!”

然后进了内院,叶家下人都是欣喜不已,赶着去报信。

顾莲闻讯赶了出来。

“莲娘…”叶东海上前笑道。

快两个月没有见着了。

顾莲打量着自己的丈夫,…一身翡翠色的锦缎长袍,白玉腰带,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样的端凝沉稳,就是带出了几分憔悴。

那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下面,起了淡淡青色。

有一次闲着想起丈夫时,忍不住和徐离做了下对比,两个人都是年少有为、性子内敛,不过徐离有一种冷面冷情的坚毅,而丈夫更多是温和柔韧的隐忍。

徐离虽然看着冷,实则性子十分骄傲、激进,仿若一轮冉冉升起的骄阳,那么叶东海是一轮明月?哦不…,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轮暖暖的夕阳?

噗…

少年身,大叔心?

有时候甚至怀疑,他跟自己一样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在想什么呢?”叶东海上前携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笑道:“走…,我们去爹娘哪儿说说话。”

顾莲低声嗔道:“看你胡子巴茬的…”

叶东海认认真真的看了妻子一眼,蜜合色的绣花小袄,下着鹅黄绣裙,简简单单的家常装束,一样的眉目秀丽、娟好入骨。

要不是当着许多的丫头仆妇,真想一把搂进怀里。

于是轻笑,“我瞧着你却更好看了。”

顾莲抽出手来,不吱声。

马上就要到上房了,叶东海不好再继续开玩笑。

收敛神色,进门见到父母行礼,“爹、母亲…,我回来了。”

叶二老爷高兴不已,少不得拉着儿子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叶二太太也象征性的关怀了几句,就连叶五娘都闻讯赶来了。

顾莲只好站在旁边等着,没有插嘴。

最后还是叶二太太想起来了,打断丈夫道:“老二下午就要走,让他们小两口回去说说话吧。”

叶二老爷一怔,然后点头,“对对对,你们慢慢回去说。”

上次出狱回来得意没多久,就被妻女告知了实情,得知那太守存心要讹银子,扣着自己不放,恨不得弄得叶家倾家荡产,…顿时跳脚起来。

发完脾气之后,又是害怕,问自己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叶氏母女也不知情,最后还是高管事进来解了惑。

叶二老爷才知道自己麻烦惹大了,反倒弄得儿媳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的,拐了几道弯儿,最后找到薛夫人求情,太守才肯放了自己。

要不然的话,自己还在大牢里面消遣着呢。

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后怕,再看到儿媳的时候,不免有了几分心虚和倚重,加之盼着儿媳生孙子,巴不得小两口亲密一点。

因而一个劲儿的催儿子儿媳回去,又道:“我好的很,什么事儿都没有。”

叶东海见过父亲的确没事,总算放下心来。

回了屋,便撵了丫头们出去。

“让我仔细看看你。”叶东海抱了娇妻在怀,看着看着…,便有些情不自禁,想要做那夫妻敦伦之事。

隔了两个月,似他这个岁数哪里忍耐的住?

顾莲揪了衣服,问道:“怎么下午就要走?歇一夜都不成?”有些不解,“难道军营里离了你就不转么?”

她是心疼丈夫,看着人都有点要熬坏了。

叶东海揶揄一笑,“下午走,…咱们也来得及。”

“没正经!”顾莲裹紧了衣服,嗔道:“你先把正经事说了。”

叶东海停了手上动作,简略道:“我走了没几天,乌巢的粮仓被谭宏玉给烧了,听说损耗大半,徐家估计马上就要攻打安阳城,我得赶紧运粮回去。”

“被焚?”顾莲瞪大了眼睛,又担心,“可是这么突然…,你去哪儿弄粮食?”

叶东海笑道:“长清本来就囤了一些,我又向太守借了一点儿,马马虎虎,够支应二十万大军吃个三、四天吧。”

“三、四天…?怎么够吃?”顾莲眉头微蹙,说道:“打仗是个没准儿的事,凡事都得往多了准备,到时候粮食不够吃,…还怎么打?总不能叫士兵饿着肚子,战马软了腿儿。”

“好娘子,不用担心这些。”叶东海学得戏文里趣了一句,故弄玄虚,“为夫我自有妙计。”解了她的腰带,“你若依了我,等下我就全部都告诉你。”

眼下已经午时,原本正是该热热闹闹吃午饭的时间。

外面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顾莲不由叹气,…商户人家规矩就是没那么多,要是搁在顾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哪里会由得小夫妻胡来?

转念一想,这是都在等着自己生儿子吧。

囧囧有神。

想归想,囧归囧,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舒服。

最后还是没有抗住叶家上下的期望,丈夫的一片热切,半推半就打了一回架,红着脸让丫头们打了水进来。

有关过继的那个问题,顾莲一直都不愿意去想,甚至盼着…,要是婆婆或者公公的小妾再生一个好了。

或许她们爱财呢?不就正好解决了自己的担忧。

嗯嗯…,其实大伯父今年五十二,似乎还是有希望的?看看人家康师傅,六十多了还能制造出小皇子,老当益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