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会?!”顾四夫人说起此事来,不免又是上火,“你那好妹妹,还让人打了她亲娘一顿呢!要不是为了这个,上次我怎么会迁怒金珠儿?”忍不住嘀嘀咕咕,“这个小没良心的,就算我没养她,好歹也是十月怀胎,鬼门关里头转了一圈儿,才把她给生下来的啊!”

杏娘脑子里一片混乱,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来,“要照这么说,难怪那次她死活都不肯见我。”低声喃喃,“原来是这样…”

顾四夫人又道:“当初为了你,是我怀了她和刘家的亲事,她心里可记恨着呢!不过她恨我归恨我,好歹没有迁怒你,不然的话,像何家那个狗不识的小混账,怎么能到公主府去做笔录?美得他!”

“哎哟!”杏娘直揉额头,“娘你等一会儿,我脑仁疼。”

顾四夫人哪里忍耐的住?只在旁边团团转,嘀咕道:“可她没良心打我也罢了,只要还肯看顾你和你爹就行,怎地…,会死在了端敬王府?”一阵疑惑,一阵希望,“你说,会不会是消息弄错了?”

杏娘回过神来,嗔道:“娘你在异想天开什么呢?公主到底死没死,都弄错了,皇宫里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不是。”顾四夫人对小女儿的情感十分复杂,并且怪异,“说起来,我总觉得你妹妹她、她…,像个活了一千年的精怪!几次三番说是死了,却都是活得好好的,而且一次比一次会换身份。”啧啧了两声,感慨道:“这历来都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出来的!”

乱世里,她才得几个月的小婴儿愣是挺了过来,活得好好儿的,回来认亲;安阳城外那样险之又险,却有人刚巧杀了那群流寇,救了她;被徐家退亲,却又叶东海那个痴货肯娶她回去,当个仙女似的供起来,为了她不惜把家里人送去官府;后来被匪徒劫持而去,不说性命难保,至少名节上头是说不清楚的,结果呢…,皇帝愣是让她做了护国长公主!

而且说不定,那个大皇子也是她…

到了这份田地,怎么可以就这么突然死了?!顾四夫人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她让人打了自己,心里当然是恼恨的,——可是也知道理亏了这个女儿,到底气短。况且她终归是自己掉下来的肉,恨归恨,充气量也不过想着打她一顿,断没有想着要她死的。

再者说了,失了她,四房不免又是无依无傍了——

所以心里只是盼着女儿还没死。

可以顾四夫人注定是要失望的,接下来,护国长公主的丧礼有条不紊进行,公主府的人也散了,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和女儿有关的消息。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风过水无痕般沉静下来。

等到护国长公主身亡的消息,辗转传到叶东海的耳朵里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这个消息,令他委实不能接受!

今儿正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在这寓意情人爱恋的节日里,叶东海忆起往昔,自是格外伤感寥落,却没想到,竟然还会收到前妻亡故的消息!

他有些脱力,退了几步,软软的坐在了椅子里面。

自己爱过、恨过,无奈过、纠结过,哪怕最后释然了,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围着她打转啊!爱的是她,恨的她,无奈为她,纠结为她,就连释然也是因她而释然,若是她不在了,这所有的情感又该如何安放?

叶东海心潮起伏不定,胸腔哽噎,像是被塞了棉絮一样堵得难受。

她…,死了?!

段九一看他这个样子,便叹了口气。

不是身边的人故意透露,而是护国长公主死亡这么大的消息,无须刻意打听,不论是官府发出的大丧暂停婚嫁的禁令,还是街头巷尾的百姓议论,就不可能瞒得住。

要说顾氏这个女子,在外甥叶东海的生命里份量实在太重。

至于他,人好、样貌好、脾气好,心思灵巧、聪慧明敏,生的一双儿女也是冰雪可爱,简直就没有一处不好的,——除了她跟了皇帝。

可要说这个,也轮不到埋怨顾氏。

所以外甥折腾来、折腾去,折腾的都是自己。从前是横竖放不下,现在是看起来好像放下了,结果一转眼,又被顾氏的死讯把平静给打破。

有些伤疤,不动,仿佛好了;一动,又是血流不止。

叶东海什么都没说,可心里未必不是在默默地淌着鲜血,就是样子,才叫人看了心疼忍不得,一个个都想要劝他几句。

段九琢磨了半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或许能劝慰他的说辞,“是不是另有别的什么缘故,所以…,公主只是诈死,而她本人另有其他安排。”

叶东海目光一闪,抬起头来。

冷不丁的,谷涟漪在旁边插话道:“我劝你们,还是别做这些白日梦的好。”不紧不慢说了西林猎场之事,冷声一笑,“皇帝想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你说什么?!”叶东海和段九异口同声。

“难道你们没听清楚?”谷涟漪声音讥讽,“你们真当皇帝是个软王八不成?他的女人,被别人惦记着都不着恼?”接着道:“皇帝根本就不愿让她见叶家的人,为了上次见了七七一面,气得要拿弓弦勒死她!当时皇帝脸都绿了,要不是乐宁长公主挡了一道,早就死了。”

“为着这个,后面待她也慢慢淡了。”

“男人么,好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是好的。一旦恼了,从前能忍的、让的,便通通都受不得,全翻出来算个总账!”

“不然你们想想,若不是皇帝冷落了她,谁敢给她气受?谁敢胡乱攀诬她?端敬王妃还不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猖狂!可是说到底,不过是被皇帝拿来当枪使罢了。”

叶东海不信,可是谷涟漪的话有句句有理有据,叫自己不得不信!是皇帝…,要杀她!继而努力回想,想来想去,竟然是自己害了她的性命,——只当她日子快活,却不料会是这样的结局!

谷涟漪见有了成效,再追一剂猛药,叹气道:“想来她早就对此有所预料,所以才让我离开京城避祸的吧。”看向叶东海,“她让我转告的那些冷情言语,想来…,都是为了让你忘了她,带着儿女好好过活。”

以她在顾莲身边服侍的日子,对皇帝颇为了解,——要说皇帝有没有杀她的心,或许不清楚,但皇帝若是真想杀一个人,动动嘴皮子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跳脚三丈高?还亲自动手拿弓弦、套脖子,生怕吓不倒她似的。

所有种种,不过是因为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容不得一粒尘埃罢了。

可是,这些话断不能对叶东海说。

反而再给他撒了一把盐,“二爷,你且收收心罢。”她道:“不为别的着想,只当是可怜她留下来的一双儿女,莫再自寻烦恼,只清清静静的过日子罢。”

叶东海沉默不言,愧疚、懊悔、伤心、痛惜,诸般情绪涌上心头,——是自己没有护住她,害了她,她还千百般的为自己和儿女打算。

如今天人永隔,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法再说了。

莲娘…

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看不清…,看不清这世界,最终闭上了眼睛。

而段九,一把将谷涟漪拉到了僻静之处,低声斥道:“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还嫌他不够难受呢?!”

谷涟漪不为所动,淡淡道:“师兄,是你糊涂了。”

“我糊涂?”

“试想,她若真的死了。”谷涟漪轻轻叹息,“咱们却哄得二爷,让他以为她还活在人世间,十年八年的牵挂着,到时候见了她的坟茔又当如何?积攒了数十年的期望一旦落空,又该多么伤心欲绝?轰然崩塌?!”轻轻一笑,“谎言,从来都不是安慰人的好东西。”

段九冷笑,“你怎么确定她真的死了?!”

“我是不确定。”谷涟漪毫不退让、斩钉截铁,冷笑回道:“但是,二爷需要这个确定!”她的眉梢闪过一丝决然,“假如她还真的活着,那有如何?能回来和二爷再度成亲不成?即便我方才的话有虚有实,但是皇帝拿弓弦险些勒死她,却不是编的!”

“他们两个已然是这样了,再拉拉扯扯,不过是给各自徒增麻烦和烦恼,不如彼此相忘,各自还有一口气喘息的天地!”

她反问:“难道我这话错了吗?!”——

不如彻底死心,各自解脱。

段九一时哑然。

可是谷涟漪也没有多少辩赢的喜悦,道理么…,从来都是劝别人的时候容易,轮到自己身上就艰难了。

自己若是早死了心,又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都还放不下?

要说蠢,其实自己比叶东海更蠢!——

蠢不可及!

不论沧海桑田、日月替换,岁月总是不紧不慢的,一点点平缓流逝,不为人喜、不为物忧,没有任何烦恼能干扰到它。

一年多时光,就这样幽幽静静的过去。

叶宜守完了三年孝期,顺延三年的成亲之日也快到了。

叶东海在听闻顾莲的“死讯”之后,暂时没有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回了长清,一直陪在父母身边,不声不响待了一年余。

然叶宜的婆家在离京城不远的鹤城,不免要牵扯送她回去嫁人的事宜,因而叫了她来,歉意道:“送亲的队伍我已经安排好,除了涟漪跟着你,还有两班镖师护送,所以我就不亲自去了。”

“应该的。”叶宜忙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二叔那里丢得开?这些年,多亏二叔你的照拂…”想到这一嫁以后再也难见面,忍不住心酸,“二叔你多保重。”

京城…,叔叔大约是再也不想去了。

叶东海的确不想再去京城,再去那个伤心地,——不然父亲身体康健,自己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去给侄女送嫁,只当是游玩一趟有何不可?

因见侄女伤心,想了想,“你先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安慰她,“以前是我没有腾出空来仔细盘算,等我调停一下,回头将田家的人调到长清来,你也可以时常回门,看看七七和宥哥儿。”

244、偷梁换柱

“当真?”叶宜复又欢喜起来。

叶东海笑了笑,“二叔什么时候哄过你?”虽然心里关心侄女,嘴上却没有太多闲话可说,讲了几句,便道:“离你出嫁的日子还早,即便提前动身也得下个月,你先回去,等都准备好了再说。”

“嗯,二叔歇着。”叶宜微微羞赧,欠了欠身出去了。

“爹!”冷不丁的,七七从侧门蹿了出来,“大姐真的要嫁去京城啊?那爹你可要说话算话,早点打算,将来好接大姐再回长清来。”又问,“大姐嫁去京城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也跟着去?”嘟了嘟嘴,“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回去看过了。”

叶东海不想回京城,但是却不方便跟女儿解释原因,只是打岔道:“你如今一天大似一天,怎地还是玩心不改?”倒还真有一些担心,“毕竟你是姑娘家,不是小子。小时候跟着爹四处乱走,还没什么,大姑娘再不安定总是不妥。”

万一被将来的婆家知道了,多半不喜。

继而不由哑然失笑,女儿才得六岁,自己怎么就想到她要嫁人了?不过就是这么想一想,便是万分不舍得。

心下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把女儿嫁得近一点儿。

七七哪里知道父亲这么多想头?只是缠着他撒娇道:“不是爹你自己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路’的吗?还有啊,我跟小姐妹们一起玩的时候,她们听我说起外面的地方,都好生羡慕呢。”

叶东海笑道:“我家七七,本来就比别人家的姑娘厉害。”

七七抿嘴一笑,“爹你不会想说,全都是因为遗传了你吧?”

因为叶东海性子温和,加上一双儿女没有母亲照顾,他便充当了亦父亦母的角色,同时亦师亦友。而且七七本来就性子早慧、大方稳重,平日里不仅懂事,还能帮着父亲约束宥哥儿,因而父女俩的关系十分亲近。

叶东海被她逗得一笑,“你这个小鬼灵精!嘴上伶俐不饶人,就像…”想到心里的那个人,不由顿住,“像个大人一样。”

“爹,我们也去京城吧。”七七没有留意到父亲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宥哥儿还问起他娘呢,要是咱们去了京城,就正好可以看看蝉丫姑姑。”

她从来就没有喊过黄蝉为母亲,习惯遗留至今。

叶东海听了,心里不是太好受。

不为黄蝉,而是儿子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

七七又道:“对啦,我还想去给公主姑姑上个坟呢。”

“什么?”叶东海闻言一震,“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私下以为,当时女儿年纪小,又过了这么两年,早就应该忘记了才对。

“公主姑姑对我很好啊。”七七没有太多心思,只当生母是记忆里一个美好回忆,“她长得好、又温柔,每次我过生辰的时候,都亲手给我做漂亮的衣服穿呢。”跺了跺脚,“再说了,爹你和公主姑姑成过亲,我们还一起住了一段时间,我还喊过她母亲啊。”

这下子,叶东海是彻底的震惊了。

“你居然记得两岁时的事情?!”

“是啊,我记得。”七七一脸骄傲得意,“我厉害吧!”挺了挺小身板,“其实我还记得更早的呢。”她道:“那时候李奶奶抱着我去皇宫里玩儿,有一个长得很高大的叔叔过来抱我,别人都喊他皇上…”说着,不免有一点小小兴奋,“爹,我小时候还见过皇上呢!”

叶东海不仅兴奋不起来,反而吃惊不已,甚至…,有一点小小担心,当时不会发生了什么凶险吧?可是又有一点点期盼,盼着女儿能够回忆过往之事,带出妻子的一些残留片段。

七七倒是没有辜负父亲,回忆道:“当时皇上抱着我走得很快,跟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有很多小花和蝴蝶。”继而一声惋惜,“可惜后来公主姑姑跌倒了,皇上就把我放下,然后抱着公主姑姑走了。”

叶东海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女儿这段平淡的回忆叙述背后,隐藏的却是惊心动魄。

试想莲娘怎么会无端端的跌倒?可见当时情急,她为了追上徐离所以才…,不!甚至有可能是…,故意跌倒!

这样的话,徐离就会停下来了。

对,一定是这样。

她好傻…

七七到底年纪不大,懂事归懂事,对于大人情绪的微妙变化并没留意,而是自顾自说道:“所以要是回京城的话,我想去公主姑姑的坟头看一看。”又担心,“听说皇宫里面的那些人规矩大,不知道让不让我去呢?不过没关系,他们不让,我就远远的找个地方上一炷香,尽了心意就行了。”

叶东海听得心头一酸,难受起来。

不过父女俩不知道,那规模宏大的护国长公主坟茔,里面只有一具空棺罢了。

而此刻,叶东海做了一个决定。

“你说得对。”他道:“等你大姐回京出嫁的时候,我们去送亲,爹带着你和宥哥儿一起去。”不论如何,去给她的坟头上一炷香,也是应该的。

今年十一月初二,是乐宁长公主徐姝的二十岁生辰。

皇宫内的热闹布置和排场自不必说,宫外的皇室宗亲和外命妇们,亦是盛装打扮准备进宫道贺,——如今可就只剩下这一位长公主了。

她是皇帝唯一的胞妹,太后跟前最最得宠的小女儿,千金万贵的,别说旁人难以望其项背,就算是皇帝膝下的三位年幼公主,也是远远不及。

所以,就算像徐宪的两个女儿,大郡主和二郡主这样矜贵的身份,为了恭贺姑姑的寿诞,一样精心准备了礼物,一大早就早早起来收拾。

趁着无人,二郡主悄声问道:“姐姐,你说大姑姑她…”

“不许说!”大郡主性子更稳重一些,当即打断妹妹,“你怎地又提起这茬儿?是能提的么?叫人知道了,就算是你我也难摘干净!”

“知道。”二郡主嘟了嘟嘴,“我就在姐姐跟前提一提。”叹了口气,“她真可怜,最后跟二婶婶闹成那样,她死了,二婶婶也死了。”

“行了,别瞎操心了。”

“好好好,我不说她。”二郡主转了话头,“不是说三妹妹才病了吗?那要这样,今天可没法子进宫了。”

她口中的三妹妹,是徐策唯一的女儿三郡主淑姐儿。

端敬王妃被赐死以后,身边的积年旧仆也因牵连而被处死,整个端敬王府的下人都换了一遍,——留下徐策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今年不过才十岁,一团孩子气,全部依赖皇帝派去的人照顾过活。

虽说皇帝不曾刻薄过侄儿侄女,但是父亲远离、母亲亡故,身边熟悉的人也统统被换掉,想来日子不会舒心就是了。

“淑姐儿病得巧,别说她了。”大郡主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二叔那一脉已经被皇帝忌讳,淑姐儿他们的将来,比自己和弟妹这种无父无母的还要糟,小小年纪,活得战战兢兢的真是可怜。

想来淑姐儿和她身边的人,断然不敢故意装病,要么是凑巧了,要么…,是皇帝不想让她进宫。而后者,又可以分为两层脉络。其一,是皇帝厌烦江陵王这一脉;其二,会不会是皇宫里面有忌讳?所以不想让淑姐儿看见。

这一年多,京城里面虽然平平静静的。

可是自己和妹妹都怀疑过,那个“大姑姑”可能没有死,毕竟叔叔看得那么紧,怎么会轻易让她死掉?她身边的人都是死人吗?连个主子都看不好,脑袋还要不要?可是怀疑归怀疑,却是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想到这里,不由叮嘱妹妹,“今儿进宫,可要仔细谨慎一些。”

“知道了。”二郡主虽然同样年幼丧父丧母,但是在姐姐的呵护之下,性子要相对开朗活泼一些,笑嘻嘻道:“如今姐姐订了亲,越发稳重了。”眨了眨眼,“我说姐姐今天这般严厉,不为别的,只为小姑姑府里的梁大统领,是咱们大姑爷的亲哥哥,也要格外仔细一些呀。”

郡主不同于公主,成亲以后,没有单独的府邸可以居住,是要跟着公婆一起过日子的,——孝敬婆婆、相夫教子,与寻常女子并无不同。

不过是身份矜贵一些,有皇室撑腰,婆家的人尊敬客气几分罢了。

大郡主皱了皱眉,刚想喝斥妹妹几句,可是一想到自己嫁了人,姐妹之间就难得如此亲近,不免浮起一阵心酸。

把那些训斥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敏姐儿,将来我去了梁家做媳妇,虽是郡主,可到底没有父母给自己撑腰,皇上和皇祖母再好,都是隔了一层。”她道:“所以,我是要守着规矩过日子的。”

一席话,倒把二郡主说得敛了笑容,着恼道:“就算你做了梁家的媳妇,就算咱们没有父母,那又如何?咱们都是正正经经的皇室郡主,他们还敢欺负你不成?!谁敢欺负姐姐,我就…”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委屈,有些忿忿,“我就上去打烂他的头!”

“瞧你,胡说些什么?”大郡主不想让妹妹太过担心,压下那些克己的话不提,微笑道:“我就怕你性子燥、爱胡来,白白交待几句,怎地扯出这么多话来?没别的,只是想着以后你自己住在内院,府中虽有政哥儿,到底是兄弟,比不得姐妹间亲密,怕你一个人孤单罢了。”

“什么呀!”二郡主嘟噜道:“你嫁了人,难道我就不能去看你?等我去了,咱们还不是一样说话么?”

“是是是。”大郡主好脾气应承妹妹,笑道:“你说得很对,原本是我想偏了。”

有侍女进来催促她们,“大郡主、二郡主,该起身进宫了。”

一路上了马车,二郡主还不忘在姐姐耳朵边八卦,“我听说,如今宫里最受宠的是瑛嫔,只是常年病着,不大出来,去岁年夜上头都没有见着她。只是前几年也曾见过几面,长得平平,既不如襄嫔瞧着好看,也不如惠嫔气华高雅…”

出了门,大郡主不免变得更加严厉谨慎,训斥道:“我就说你的嘴没个边儿,这才多大功夫?宫里的娘娘们都被你编排了一遍!不许说了,再说我就让你回去病着!”

也难怪二郡主有些兴奋,她们上头没有父母,王府的戒备因此格外森严,两个姑娘家更不能随意走动。除了节庆日子,能够进宫一趟透透气,从年初到年尾,日日夜夜都守在那一小块天地里面,便是个老僧也会觉得闷的。

区别在于,大郡主比较能够忍耐,二郡主年纪小些耐不大住罢了。

对于二郡主来说,姐姐不仅是姐姐,还是半个母亲,被训斥了只能低下脑袋,小声讪讪的撒娇,“好姐姐,我再敢不说了。”

大郡主不免又对妹妹耳提面命了一番。

然而进了宫,情况还是出乎了这对姐妹的预料!此时尚早,外命妇的道贺还要晚一些,两位郡主正在皇太后跟前陪着说笑,忽地有个宫女进来禀报,“瑛嫔说,今儿是乐宁长公主的大寿,要过来道一声贺。”

皇太后颔首道:“让她进来罢。”

“我去瞧瞧。”徐姝神色十分高兴,竟然亲自起身出去迎接,只听她在外面和人细细说话,“你身子弱,慢着一些走。”

听得敏姐儿心里一阵惊讶。

小姑姑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体贴人了?从前没听说她和瑛嫔交好啊,莫不是因为瑛嫔得宠,所以就高看她几眼?但…,也用不着亲自出去迎接吧。

正在胡思乱想,逆着光,迎面看见一个殊色照人的妙龄女子。

眉如黛、眼似星,鹅蛋脸儿,身量纤合度,一头青丝挽做九天飞仙髻,其上金钗花钿、光芒闪动,映照得她盈盈含笑之间,颇有几分横波流盼的似水气韵。

浅紫色的流云纹大衫,千堆雪一般的百褶绡纱织金长裙。

简简单单,白与紫二色深浅有度、搭配得宜,头上珠翠九翟、环佩珊珊,身上广袖博带、云裳霞裙,一路翩翩然仿若临波仙子。

就连旁边一身盛装丽服的徐姝,都失去了光彩。

二郡主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咬牙,双手更是紧急握成拳,——不这样,生怕自己下一瞬就尖叫出声!悄悄转过头去看自己姐姐,亦是脸色发白。

可是屋里的人,却好似什么端倪的都没有看出来。

皇太后、徐姝、洪妈妈,以及二郡主夸赞美貌的邓襄嫔,气华高雅的沈倾华,都对这个瑛嫔没有任何异样。

更诡异的是,原本在榻上扔佛手玩儿的大皇子麒麟,忽地嚷嚷着要下榻,一溜小跑扑向“瑛嫔”的怀里,奶声奶气喊道:“母妃,你怎么才来?麒麟等你好久了。”——

听语气,居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麒麟的确对这位母妃很熟悉,因为这一年多来,顾莲哪里都没有去,就一直住在宸珠阁里面,只是足不出户罢了。

她俯身将麒麟抱了起来,轻声笑道:“母妃去换了一身衣服,这不就来了。”

皇太后的视线一直在他们身上,等了片刻,说道:“如今麒麟大了,沉得很,还是让乳娘抱他,你别累着了。”

二郡主越发看不明白了。

别说她,就是大郡主亦是一头雾水,她再矜贵,也矜贵不过皇子吧?怎地听皇祖母的语气,还怕累着了她?只是此刻顾不得多想,悄悄捏了捏妹妹,暗示她别说出什么不合适的来。

“不嘛,不嘛。”这边麒麟不依,紧紧的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我就要母妃抱着,就要母妃。”说着,两条小腿更是圈的紧紧的,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母亲身上,坚决不肯下来。

顾莲笑了笑,搂着他到榻上坐下,“你别闹,母妃就抱着你。”

皇太后看了看她,语重心长道:“当心一些。”

顾莲微笑,“我省得。”

这条偷梁换柱之计,看着简单,但是要涉及的人和事实在不少,——不说别的,就是从前见过自己的宫人们,除却像洪妈妈这种信得过的,其余都要统统换掉。

可是皇宫里面这么多人,要把近身服侍皇太后和嫔妃的人都换一遍,谈何容易?总不好让皇帝大手一挥,“咔嚓”就都调走,不说要惹出多大的风浪,便是人手,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

因而便一次次的换人,一点点的安排。

本来自己在宸珠阁里面住着,清清静静的,每天陪着麒麟,皇帝也能时常过来,日夜没什么不好的。只是…,眼下却是等不得了,需要提前让“瑛嫔”出来露面,所以便趁着徐姝生辰,做个引子出来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