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脑中恍惚了一下, 将她所说的每个字逐一拆开, 细细咀嚼,等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那颗心才后知后觉地猛烈跳动起来。

明月隐匿在云层中, 四周太暗了,以至于他无法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辨别不出这是玩笑还是真心实意。

他的五感在黑暗中被放大了数倍, 酒水作用下的身体被这波澜不惊的言语骤然激起了狂涛骇浪。

静默了良久没有声响,闻芊正要开口,牵着他的手却蓦地被反握住, 随即一股大力拉着她往前走。

杨晋的脚步有些快,手指发紧, 她也没问要去哪儿, 一路穿过幽静的花园和抄手游廊。

夜色还是那么朦胧,树影模糊不清,兴许是天色太晚, 周围一个下人也未曾遇到,空旷得让她生出一种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的错觉。

等回过神时,人已身在东院的一间房屋前,杨晋一脚踹开门, 拽着她进去,继而飞快合拢上了栓,闻芊还没反应过来,他猛地将她挤在门上, 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他的嘴唇很软,动作却并不温柔,身体僵硬而紧绷,带着急躁和蛮横,与之前的循序渐进完全不同。

少了一分矜持,多了一分侵占。

闻芊也没料到自己那么一句能把他撩成这样,她不知道杨晋今晚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他曾经想过什么,看过什么,做过什么样的梦。

带着陈年美酒的吻匆忙结束,他双手向下探到了她腰间,五指摊开将对襟衫子推到胸乳之上,掀开亵衣低头急切的张口吻住。

舌尖的触感柔软细嫩,他仿佛久未见甘霖,品得认真又细致,适才在乐坊青楼看到的画面,从前奉命抄家时不经意撞见的场景,甚至还有那日在清凉山庄上的所见所闻,这一切像是很有默契,尽数跳入了他脑海,汇成一股无形的鼓励。

杨晋喘息渐重,唇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迫得闻芊不得不挺起身子,抱住他的头轻吟出声。

他觉得自己好似瞬间没了理智。

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要她。

想要她。

原来想对她做这些事……很久了。

紧闭的门扉在他简单粗暴的动作下晃得喀咯作响,偏偏又有门栓横着,一时半会儿开不得,关不上,不尴不尬地被人抵着。

闻芊锁骨上沾着湿润的味道,上半身的衫子落了一地,后背是冰凉硌人的门板。倘若此刻院外有人,估计能清楚地看到门上那两道暧昧不明的影子。

杨晋将她肚兜解开,正要扔时,迟疑了片刻又捏在了手里。他略一弯腰,胳膊环到她腿后,打横把人抱上了床。

这地方是他的住处。

闻芊在宽大的拔步床中抬起眼,能看见正对面墙上挂着的,林林总总的长弓、腰刀、宝剑。还没看完,头顶的黑影就落了下来,杨晋支在她身上,外袍松松垮垮地敞开,露出里面紧致的小腹,那里有一块一块的凸起。

他双唇沿着她耳垂细细密密的啄吻。

颈窝处有微微酥麻,痒痒的触感,闻芊瞧着他埋首的模样,有种少年人的冲动和急不可耐,忍不住就有些想笑……

一直以来她或真或假的勾引了杨晋那么多次,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么急躁的……真难得。

难怪有人会说会咬人的狼狗不叫唤,平时越矜持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越禽兽。

“闻芊。”身体紧紧相贴,杨晋覆在她耳畔低声问,“你是认真的吗?”

“我,能不能……”

腰间有东西抵着,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竟还会停下来确认。

闻芊忽的起了些坏心思,想瞧瞧如果自己此刻拒绝,他到底是做还是不做,于是到嘴边的鼓励瞬间改口:“……不能,阿晋。”

杨晋蓦地偏过头来看她。

闻芊面不改色:“方才说笑的,我后悔了。”

明显从他眼底里瞧见了隐忍的神色,喘气声斗然凌乱,握在两腕上的手用力的紧了紧,好像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险些疼得她倒抽凉气。

杨晋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那股势头拼命压住,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亲,翻身打算起来,闻芊略怔了怔——想不到他真准备忍下来。

杨晋心里想得很透彻。

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毕竟他们俩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不清不楚的,事到临头她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他勉力去平复一颗躁动的心,腰刚刚要直起,忽然被什么勾住了。抬眸时,闻芊那双眼里分明含着狡黠的笑,她一条修长光滑的腿往上缠,轻轻使了个巧劲,在杨晋全然无防备之际把他压到了身下。

蹭在腰腹边的肌肤细腻软滑。

“杨大人。”模糊的月光自窗外照进来,她半/裸的上身有种青瓷般的质感,干干净净,流畅冰凉,狐狸一样的眼角眉梢,仅仅只是一笑就牵出无限的娇媚与动人。

闻芊抬手,把头上的发簪一拔,青丝一水的落下来。

“您还是没什么长进呀……”

“次次都上当。”

杨晋正发愣时,闻芊已俯下身,唇印在他鼓起的脖筋上,吻得不深,却有湿意,吸吮间粘着银丝,让他本已放松的皮肤立时又重新紧绷。

杨晋察觉出她的吻变了,滚烫唇瓣好似一朵娇艳的花,愈发变本加厉的撩拨,微凉的手指分花拂柳地挑开衣襟,流水般的一滑而下……

那些被她碰过的地方如星火燎原,怦然溅起火苗。

闻芊引着他的手覆在腰上,也不知怎么,杨晋鬼使神差地沿着清瘦的曲线摸到胸口——是他方才吻过的地方。

收拢的五指下,软桃一样青涩可人,他周身的血脉倏地贲张,那股燥热随着逐渐不畅的呼吸一触即发,着了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闻芊被他猛地抱在了怀里,粗砺的指腹在后背的脊椎上游走,乱七八糟的衣裳从床沿铺到了塌下,空气里仿佛有温热的体香。

杨晋虽然力道强硬,但紧张而生疏,他的每一下都带着试探,带着生涩,触碰得小心翼翼,可却又进步神速,摸索着她身体的韵律,节奏由慢而快,不多时体力的优势瞬间展现了出来。

闻芊在他难得爆发一回的冲动里忍不住软弱地长吟一声,修长的五指深深扣在他隆起的背肌上,感受着那强有力的脊椎,随着他的动作猛烈起伏。

晦暗的弦月仿佛催情的媚药,把这一夜无端端蔓延得极长。

第一次没有持续太久,两炷香不到就结束了。

休息了一阵后,杨晋揽着她的腰往上提,臂膀绕过她胸前,有了经验,他便琢磨得很快,比起上一回也温和了许多,在时间的流淌里彼此磨合,情/欲炙热而浓烈。

他从始至终一直看着她,像是想知道她的反应,又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在这一刻他才敢承认。

他很早就喜欢她了。

不是在清凉山庄那片洒满月光的湖水边,或许更早……早在城郊,看她跳舞的时候……

杨晋结结实实的出了一身汗,在明月又一次被云层吞没时从后面抱住闻芊,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胸膛里,就这么静躺在床上。

打了一场硬仗,两个人都有几分疲惫与慵懒,但也都没睡,五官六感被浑浊的空气搅得迟钝而缓慢。

闻芊偶尔在他臂弯下轻轻的痉挛,懒洋洋的一言不发。

杨晋安抚似的伸手去捂她的小腹,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掌心还握着闻芊那件贴身的衣物。

他兀自涩然了片刻,悄悄放在枕边,转而低头去吻她光滑的背脊。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唇下的肌肤传来震颤,是她轻笑出声。

闻芊微偏过头,“你还想来啊?我可受不起……”

杨晋啼笑皆非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下,“我指的不是这个。”

他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紧靠着心口,“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嫁我?”

刚做完就谈这件事,的确是他作风,闻芊侧过身来面朝他,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我什么时候都行啊,反正娘家人没影没踪,也不需要你提亲。”

杨晋认真思考了许久,把头勾下去与她对视,“不过,有点对不起你……”

他将前一阵杨阁老的话去繁就简地告诉她,“爹的意思是,最近咱们家的一举一动都得小心谨慎,不能让人拿住把柄。朝廷里的言官比较麻烦,东厂里的人又无孔不入,届时成亲的排场不能太大……也许还要缓一缓。”

说到此处他愈发愧疚起来,手摸到她脸上,轻拨开唇边粘着的碎发,“你觉得呢?”

闻芊从谏如流的点头:“我觉得……你爹说得有道理啊。我这个身份进杨家,肯定会被好事的人拿出来大做文章,下一个挨贬官的只怕就是你了。”

她煞有介事道,“不如你找个身世清白,门当户对的姑娘娶了,堵住悠悠之口。我嘛,你可以在外置办宅子,咱们俩没事儿偷个情,要么……你给我笔封口费,咱们好聚好散?”

还没说完杨晋就把她手握住,颦眉道:“你敢,现在就想始乱终弃?”

她在他怀里笑得乐不可支,半晌抽回手,“好了好了,不闹了……嗯。”闻芊思忖片刻,“我没什么要求,成亲么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不过我想到时候能把楼砚和我师父请来,娘家的长辈也算是齐了。”

“好。”杨晋将下巴搁在她低头,“我帮你找。”

折腾了一宿,这场卧谈没能撑过一炷香,闻芊就睡着了。

杨晋支着肘在她枕边浅眠,他醒得很准时,卡着天亮的时辰睁开眼,悄悄把闻芊抱回了房——杨家的家仆一般是辰时二刻备好热水进门,虽然身份已是板上钉钉,可他还是不想让她成为下人茶余饭后胡乱谈论的对象。

幸而闻芊睡得沉,这过程中也未醒来。

安顿好了她,杨晋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收拾,衣衫、被单、鞋袜……等把一切恢复原状,他终于忍不住困意,扯过被衾和衣躺下。

饶是被褥已换了新的,软枕却还没动,上面有淡淡的发香,杨晋合上眼时,仍能感觉有一丝一缕的妖娆娇媚萦绕在鼻间。

第七九章

闻芊醒来的时候看到四周熟悉的陈设大脑懵了好一会儿, 杨晋这个举动太突然了, 事先也没有告知,若非身体留下的痕迹还在, 她简直要以为昨天晚上是做了场春梦。

四月的阳光和她一样慵懒, 慢慢地从窗棂爬进来,顺着脚踏落到薄被上, 金灿灿的一片。

闻芊在暖阳里赖了半个时辰的床也没人叫她, 翻来覆去有些寂寞,最后还是自己慢腾腾地起来了,坐到妆奁前梳头。

约摸是听见声响, 伺候的丫环端着铜盆试探性地推开门,甫一抬眼她就怔了下。

闻芊青丝散在肩头后背, 神态迷离, 两颊呈现淡淡的红色,不深不浅恰到好处,顾盼之间满是风情, 看得那小丫环也跟着春心萌动。

“闻姑娘今天好漂亮啊!”

“哦,是么?”她凑在镜前,倒没瞧出有哪里和平时不同。

“是呀,皮肤特别好呢。”后者把铜盆放下, 笑着上来替她化开胭脂。

妆才上了一半,闻芊像是想起什么,偏头瞧了眼滴漏——居然已经快正午了,“你们家二少爷呢?”

“今天不是沐休, 二公子自然去北镇抚司了呀,姑娘怎么忘了?”小丫头不知情,答得自自然然的。

完全没料到他还有心思敬业干活儿。

闻芊嘴角轻抽,暗想,这人的精力还真是旺盛……

离午饭还有一阵,她换了衣裳往花厅走。

杨夫人这会儿正坐在花园的藤椅里晒太阳,怀里抱着只白得发亮的猫,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

闻芊刚刚靠近,那猫的耳朵便“蹭”的立起,望着她“咪”了声,跳下藤椅跑过来。

杨夫人听到动静闻声看去,眉毛忽然扬了扬,上下打量:“你今天用什么新脂粉了?”

“没啊,怎么这么问?”

“……是么,我总觉着你今儿好像不太一样了。”

“娘。”闻芊把脚下绕来绕去的猫抱起放回她怀中,撒娇似的搂住她胳膊,“今天早点吃饭好不好,我想出去一趟。”

锦衣卫衙门在西江米巷的对面,和都督府比邻而居,两座巍峨肃杀的建筑高耸而立,大白天里依旧散发出令人生畏的杀气,是个路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官阶混到杨晋这个位置,刺探情报、听人墙角已经不是他的职责范围,若没什么要案,每日的工作其实并不多。

杨晋坐在桌前翻卷宗,全是上年后半年到今年年初的案子。

这段时间好像是多事之秋,上面的性子越来越偏激,以往盛极一时的朝臣纷纷落马。

离得最近,影响最大的一桩就是都督府统帅游勇被斩一案。

游将军算是承明皇帝手下的老臣,数年前随他“清君侧”一路杀上南京,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地位与“三大臣”不相上下。

年末时,由于宁王谋反牵扯甚多,朝中有些矫枉过正,但凡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抓进诏狱严刑逼供。

承明皇帝素来说一不二,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半个,游将军因为看不过眼,曾私下指责他滥杀无辜。

这的确是老虎嘴上拔毛——作大死,游勇毫无悬念被判了抄家斩首,老臣忠言逆耳落得这个下场,朝中自有忿忿不平者上书求情,然后无一例外,被打包一块儿发配革职。

事情到此都没什么特别,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从此案起,那个“青玄道长”便出现在了卷宗当中。

承明皇帝好像挺信赖他,每每做决定前,便会让他算一卦,看此人究竟可杀不可杀。

这不知哪儿来的道士似乎很会揣摩圣心,听说算得极准,非常受皇帝器重。

杨晋查了查之后进诏狱的大臣名单,随即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共通之处。

难怪父亲会让他谨言慎行,原来并非只是为了躲避风声那么简单。

曹开阳,或是藏在暗处的某个人,这次是冲着一干老功臣来的。

不过,目的是什么呢?

午时正值换班休息的时间,天气好得过分,把纸张照得微微发热,杨晋被晃得目眩神迷,他合上书册,闭眼捏了捏鼻梁,继而迎着春光走出去。

衙门内院里,忙活了一上午的锦衣卫们在扎堆闲聊,赵青和宋棠两个谈起昨日乐坊与琅嬛阁的艳遇,各自回味不已。

“老杨!”

赵青招呼他过来。

旁边几人倒也不拘束,笑着叫了声杨大人。

“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杨晋笑道:“说我什么?”

“说你昨天走得太早,没能一饱眼福。”赵青满脸遗憾地望着他,“你是不知道,后来登台的柳姑娘,身段那叫一个好,腰扭得比蛇还厉害。人家眼界高着呢,可不轻易露脸。”

“让你那么着急,亏大了吧。”说完把手上把玩的一枚铜钱朝他弹过来。

杨晋顺手接住,似想到了什么,垂眸摩挲着铜板含笑道:“亏倒是没亏……”

“诶,兄弟对你好吧,改明儿老赵随驾回来,知道你升职的事儿铁定要你还席请酒的。”

他此刻心情不错,闻言不在意地笑笑:“那就请吧。”

一听又有酒喝,其他几人当即抚掌咋呼,“我们可记住了,到时候别耍赖啊——”

“知道,不会。”

“得去最好的酒楼!喝个一醉方休。”

“行。”

难得杨晋这么好说话,一群人乐呵了半天,便开始讨论起中午的饭要上哪儿解决。

正在此时,来了个小旗走到他跟前,“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