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估计早着呢, 阿米毕竟是岁数小了些。”

“也是阿米本事, 这么点岁数就高中毕业,像是她这个年级,多少人还在读初中呢。”

“不过如今阿米也十六了吧, 虚岁来算都有十七了,这个岁数找对象也合适,过上一两年正好结婚。”

“还是早些结婚的好,越是后头,这结婚成本越高,你瞧瞧外头如今结婚那个折腾,什么多少条腿,什么三转一响,以后说不得还要往上加,全是折腾人的事儿。早年咱们那时候哪有这样的说法,能有一身不错的衣裳就是体面了,要是加上两个箱子,那绝对让不少人眼红,如今说是勤俭节约,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个的都破了功。”

“都是爱脸面的人,哪个也不肯让人说吝啬,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成了这样嘛,说起来,这很多东西都没必要,日子比以前是好了,可艰苦朴素还是要讲的。总不能为了这么个虚体面,一家子都不过日子了。”

办公室里的人常年坐着干和数字打交道的枯燥活计,几个同事唯一能有的乐趣大概就是八卦了。因为这样,阿米总能从他们的嘴里得到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很是丰富了她的信息量,连着县城的各个地方的便宜货都不会错过,可也因为这样,每一个基本就别想保留啥隐私,引申能力一个比一个强,给点线头一个个就能充当福尔摩斯。看看,就因为阿灿和阿米那点子同村,同学,同事的关系,不到一天就被传成了青梅竹马,再加上阿灿本身也有那么点心思,偶尔露出几许的苗头,这立马就又上升到了喝喜酒的地步,让阿米很无力。

好在他们转移话题也十分的快速,不过是两三句话,不等阿米回应,自己就能转到别处去,不然阿米觉得在这个办公室里待着,这日子就没法子过了。

趁着他们说话,阿米迅速开溜,没等里头的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到了大门边,和阿灿说上话了。

“不是前儿才来过嘛,怎么又来了?可是山上有啥事儿?”

别看阿灿来的勤,实际上也不过是每周往来一两次罢了,都是为了及时送下来气候测试数据表格什么的,这些山上那电话都不通的地方和山下的统计站最频繁的联系了。而阿灿也不过是将这往日山里人轮流做的跑腿活直接一个人全包,才有这样的次数,其他的一般可不会下来,走一趟可是要一整天,要是请假,不说扣钱,就是工作态度上也容易让人诟病不是。

至于其他人为啥肯让给阿灿,而不是自己下来走动走动,这个原因有些复杂。一来事这上山下山的从来不是啥轻省的事儿,好些文弱的实在吃不得这个苦,特别是冬天,一个不好摔一跤可遭罪的很,若是没能被人发现,冻死都有可能,危险系数高,有人愿意代劳,还松了口气呢。二来也因为山里环境实在是太偏,这单位有福利,好几个都将家眷接了过去,这样一来,自然不像是阿灿这样,还一门心思往山下走,就是再有采买的需要,实在不能托人的,隔上一两个月下来一次也不是不成。故而,这上山下山的活,基本已经是阿灿的本职工作了。

或许,这里头多少也有山里那些质朴的人们为阿灿的追求之路提供方便的可能,毕竟这阿灿和阿米的事儿,因为那些八卦众,如今已经连山里的气象站大大小小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像是他们这样工作单位偏成这样的人,能寻个合适的对象也确实不怎么容易,能有个条件不错的,还是本单位系统内的,感情还看着有希望的对象,大家总是要支持支持对吧。或者还有其他,比如平时他们可是没少占阿灿的便宜,吃他猎来的好东西。不是每个住在山里的人都会打猎的,也不是每一个都有阿灿那样几年练出来的好准头的,吃野味猎物什么的,那些搞气象的真没几个能和阿灿比拟的呢。

阿灿常来常往的,如今这统计站的门房都不带看的,瞧见个人影就知道是谁,自然进来也方便,连着阿米和他说话,也不会有人过来凑热闹,都知道避嫌给人谈对象的小年轻点空间啥的。所以阿米说话直的很,当然这也是她知道,阿灿不会在意她语气的缘故,姑娘其实你这说话态度上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对着外头其他人,你能这样?

“我今天请了假,一会儿就要回村子里去。”

话说到这里,阿米也发现了不对,今天的阿灿似乎和往常不一样,虽然表情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可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她能看出那隐含着的压抑,还有眼中的喜色。

“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只是一句话,就彻底点燃了阿灿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好歹他还知道这里说话不怎么方便,眼睛四处瞄了半响,这才凑近了对阿米说到:“昨天晚上,省城有人借着来气象站检查设备的工人给我送了封信,那信封上,那是我爹的字迹。阿米,我爹来信了。”

话说到这里,阿灿的眼睛里隐隐的已经带上了几许水光,只是被他死死的压制着,不让他流出来。7年了,他爹被带走7年了,虽然总是能听到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的消息传来,说是人没事儿,可没真的瞧见,没有具体的消息,到底是不安生的。他们一方面希望这一切消息的来源都可靠,一方面又担心惶恐,生怕是别人安慰他们的假消息。在这样的煎熬中家里人还要相互安慰,相互借力,日子过得分外的漫长。

如今,居然能得到这么一封信,即使来的那么的诡异,让阿灿很有些不知所措,可只要想到这信上的笔迹是爹的没错,他就感觉万分的欣喜,最起码这是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确切的知道爹活着的证据,只凭着这一点,也足够让他们全家都欣喜若狂了。

阿灿这会儿的心情阿米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也一样欢喜的很。从她告诉洪教授夫妻在村子里消息的那天开始,到了如今七年过去了,这个在太原和她一起去废品收购站偷摸古籍的孩子,终于露出了孩子般带着希望的笑。这样的笑来的这样的艰难,这样的不容易,怎么能不让阿米为她欢喜。

“那赶紧回去,让你爷爷他们也高兴高兴,有了这信,等着也有了信心,还有你娘那里,你准备啥时候送信去?要不直接打电话?林场有电话。不对,还是寻了理由喊回家,既然这信送的这样隐秘,只怕一时不好让人知道,就是高兴也躲家里高兴更不招人眼,别平白的生事儿。对了,你这请假借口是啥?对一对,别说漏了。”

关键时刻阿米还是很靠得住的,这一叠声的主意出来,阿灿的眼睛都在发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到:“放心,我对单位里的人说是我娘的同学家里有事儿,来借钱的,这个理由说的过去,这么托人送信借钱,这会儿大概都以为是来信的人家里出事儿了,不远不近的他们不好打听不说,还不耽搁我请假,生怕误了什么大事儿,一会儿我去邮电局给我妈那儿打电话也准备用这个借口,回家更好说,回家拿钱谁都不会觉得奇怪。”

阿米听他这么说,也放心了些,这阿灿到底是历练多了,肚子里有点心眼,知道怎么做最稳当,既然这样她自然没什么好嘱咐的,只是顺着话头说了声好,就推着阿灿让他赶紧回去。不想阿灿这小子都走到了门口了,突然回头,对着阿米说了一句。

“阿米,若是我爹能回家,那…那我就不再是…身份上应该就饿没问题了,那我是不是就能配得上你了?阿米,你愿意不?”

啥?啥愿意不?亲,这会儿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有,你没发现你声音到了后来有点太大?门卫老头都探出头来了,你这是要成为主角的节奏啊!兴奋过头果然还是有后遗症的,这人就是在沉稳,也依然改不了年轻人的冲动本性!

阿米心里嘀嘀咕咕的,吐槽声不断,可嘴上就是不给个回话,就这么推着也有些察觉不对,眼神游离,脸色通红的阿灿走,只是那红彤彤的耳朵,微微垂着的脑袋,还有羞恼一般的嘀咕,似乎已经昭示了很多问题,没看见那门卫老头老脸都有点开花了嘛!唉,不用问也知道,估计不到五分钟,里头办公室的八卦大会主角一定就是她了。

第193章 喜与悲

正如阿米所料, 这半下午的时间里, 办公室调侃声不断, 那扫过的目光,满含深意的笑让阿米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门口装了窃听器,怎么消息就能这么快?也没见那门卫老头进来啊!

好容易到了下班时间, 阿米呲溜一下就窜了出去, 办公室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们啊,看看,把阿米吓着了吧, 人家还是个孩子呢。”

“平时看着那么爽利的一个人,遇上这样的事儿一样会害羞,看来啊,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你这啥意思?女孩子怎么了?难道你们男人就全是厚脸皮了?你这可是性别歧视, 当心回去跪搓衣板。”

“你看看你,我一个顺口, 你这…得, 当我没说。”

办公室歪楼的水平不是一般的高,这才几句,立马就拐弯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这也是阿米和办公室同事关系不错的原因之一, 任何一个在这样的环境里, 那是怎么也没法子生气的,因为你刚有那么一个苗头,人家已经说到火星去了。你难不成还能揪着不放?那岂不是显得小气?

办公室说的热闹, 而阿米这会儿早就回到了在自己的院子里,开始做起了晚饭。说起来一个人住城里和村子里比确实孤单了些,这么一个院子买的时候看着好,可真的一个人住了,总能察觉很多的不便,比如做活的时候在没有什么人帮着,比如做饭吃饭的时候,少了好些蹭吃蹭喝的,没了那些热闹。也就是阿灿和顾建国难得过来的时候,这里才算是有几分人气。

寂静的院子,阿米默默的做饭吃饭,等着收拾妥当,正准备拿出书本来再多学点什么,却发现那书本还是阿灿拿来的,这一看,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下午阿灿的话。脸不自觉的又红了几分,可同时也想到了阿米那话语中隐隐的自卑,这让阿米很有些唏嘘。

说起来阿灿的出身若是放到十来年前,或者十几年后,那都是属于要让人仰望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绝对的书香之家。可在这个时代,却被扭曲的价值观颠覆的成了地上的泥。而阿灿,因为在刚刚懂事的年纪,遭到了精神上的冲击,以至于他的价值观也在不自觉中被影响,即使有家中信任的长辈对他谆谆教诲,也改变不了现实的残酷认知。那种矛盾的冲击让阿灿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变得将信将疑,以至于本来信心满满,充满阳光的年岁,却隐藏着不被认同的自卑。

这种自卑和矛盾就像是一层层的茧,将他的心包裹了起来,让他变得不自信,以至于对着阿米心存喜欢这么久,也不敢直言,若是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或许他的一生都将被影响,从而做出些不自信的决定,或者错过一些人生的惊喜,到后来即使一切回归正途,也遗憾终生。这或许也是原本历史上,有那么多人在恢复高考的瞬间,欢声雷动的原因。是八十年代,那一代人拼搏的根由,是这些曾迷茫无助的人们不想一生都在遗憾中度过的种子,所以他们在余下的时间里,让国家的步伐加快了无数倍,致使几十年间,冲击了世界强国的桂冠。

而这一刻,阿米仿佛看到了阿灿提前绽放出属于自己风采人生的可能,那一封信,就是属于阿灿专有的钥匙。让他打开心灵枷锁的钥匙。

阿米的猜测在葫芦村阿灿家正确确实实的在发生着,当阿灿将信带回家的那一刻,洪教授夫妻瞬间老泪纵横,“好,好啊,正兵终于,终于…能有信出来,说明这已经松动了,前一阵子我就听几个老友来信说,上面如今缓和了好些,有些问题不是很严重的也都重新审理,恢复了工作,这样看,咱们家也有了希望。”

洪教授连信都没拆,和阿灿一样,一看到这信封上的字就已经忍不住高兴起来,即使那喜极而泣的泪水糊满了脸,也舍不得放下信擦一擦。而张老师更是扯住了阿灿就急着问。

“阿灿,阿灿啊,你告诉你妈没有?赶紧的,让你妈也高兴高兴,这些年可苦了她了。一个人又是要照顾你,又是要照顾我们这两个老人,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她这里话音还没落,那边孙明霞就已经走进了家门,听到婆婆这么说也分外的窝心,几步走到屋子里,看着那信,眼睛都在发光,虽然儿子的电话里隐隐是透露出这么一个意思,可她一路过来,愣是想都不敢多想,生怕自己误会了,生怕希望太大,失落也太大,如今好了,“是正兵的字,爹,赶紧看看,里头说了啥?”

“哦,对,对,赶紧看看。”

一家人到了这会儿这才想到要看着信的内容,可见这一封信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到何种程度,以至于让这几个人都有些失措。

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说了些如今的大致情况,什么在做武器研究啊,吃穿不愁啊等等,其他的几乎是什么都没说,更多只是用这一封信告诉家人,自己活着,活的好好的,没有受到什么折磨,依然在工作这么一个信息。

其实想想也是,就是他能带出信在,在长期受到审查,监视等的情况下,这心态上一定是十分的小心谨慎的,这第一封信写的时候还不定怎么战战兢兢呢,就怕万一写上点什么不妥当的话,再弄出点不必要的麻烦来,这可是有前科的,他家为什么遭难?还不是因为老爷子一句话被人传出去的缘故?

好容易这能通消息了,对于洪正兵来说,这样难得的机会那是怎么都不能再折腾的,让家人知道自己好好的,能对未来有点信心,能坚持到自己回家,那是比什么都重要。

而他的目的显然也达到了,这一封信,只靠着信封就已经让这个家瞬间打满了鸡血,一下子变得生气盎然起来。等看了信,作为文人的洪教授,更是自己读出了一二三点的具体情况。

“还能工作,还能研究,这么看来,他去的那个地方必然是和外头隔绝的,不然也不至于外头这么些年的乱事儿都没沾上,如今可是连大学都停了。这不错,不错啊,关键是这样隔绝的地方,一般都是上头直属的,旁人想插手都没有空隙,正兵也能少受点罪,就是有点什么风声进去,想来也不严重,会受到的冲击也少,若是这样说,这吃穿不愁什么的,倒是也能信。国家重点关注的地方,待遇上就是在紧张也不至于太过分。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不但是洪教授感觉放心,就是张老师也放心,唯一感觉不妥当的一点就是:“到底一个人在那边,生活上估计是没法子周到了,这就是吃穿什么的再管的宽,日常过日子的琐碎也要他自己收拾,往日可没做过这些,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糊弄呢,等着回来只怕都该不认识了。”

“可不是,往日在家做个饭都能糊了,那时候我工作忙赶不及回家的时候,想给阿灿洗个衣裳都能扯破,这一个人过还不知道怎么难呢。”

知道丈夫好好的,孙明霞脸上带着笑,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难得还知道拿着洪正兵以往的笑话给二老说笑,阿灿看着就欢喜,带着那种幸福的晕眩,只想着:他爹没事儿了,他爹好好的!他爹还在工作,不是下放,是研究武器,依然还是以前研究员一样的工作。不是放牛,不是劳改。

以前爹不见之后,阿灿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也无数次在噩梦中看到自家爹被□□,被赶着去放牛,终于,他可以放心了,可以不在恐慌,不用假装坚强,他只觉得自己如今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甜香。

“现在我们就看啥时候正兵能回来了,他去了这么些年了,当初是押走了,如今又怎么算?总该有个说法。既然能通信了,政治上自然是没问题了,那么以后是继续在那边搞研究,还是回到地方上的兵工厂,这都不知道。老头子,你在托人问问?”

这个肯定要,就是张老师不说,洪教授也不会忘,忙不迭的点头,转头看向孙明霞的时候还关照了一句:“你回去这事儿先别说出去,到底以后怎么样还每个准,若是正兵以后继续在那儿搞研究,那么是正名之后给个正紧的待遇呢,还是算作借调,也要有个正是的手续,不管哪一种,若是在哪里待着不走了,那么以后想来也会考虑家属的问题,到时候在想法子把你们娘俩弄过去。若是以后要回地方,那么到哪里,怎么分派也是个问题,目前都说不准,所以啊,先别说,免得你那边的领导以为你有外心,工作上不好做。”

这也是正紧事儿,孙明霞自然是点头的,再看看阿灿,洪教授笑的越发的高兴了,带着几分难得的调侃说到:“至于阿灿,我就不说了,就是想调走,估计他也不肯,这里还有阿米在呢,哪里舍得。倒是你写信给正兵的时候说一句,叫他别忘了多攒钱,免得以后儿媳妇进门,这当老公公的,连个见面礼都拿不出来。”

说起这个,连着孙明霞也跟着高兴坏了,一遍看着儿子,一遍打趣。

“确实是,我都攒了不少了,就等着以后拿出来长脸呢,正兵也不能拉下。”

这一句直接把阿灿说的满脸通红,眼光飘逸,他是真没想到,原来他自以为掩盖的很好的心思,大家居然都知道。

正在这一家子高兴的档口,村子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还没有人说话,就传出来一阵的哀乐,瞬间,天都暗了。

第194章 新的时代

洪教授听到哀乐, 听到那大喇叭里播音员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讣告, 整个人都傻了, 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出现了幻听,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脸上残余的喜色在这一刻变成了惨白, 僵硬的转过头, 问着阿灿:“阿灿,你听到什么了?赶紧和爷爷说说,爷爷年纪大了, 这耳朵也有些不好使,怎么听着…”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说了,因为他已经看到,家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了眼泪, 那种哀伤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阿米此刻也正在家中,从哀乐响起的瞬间就已经傻眼了, 虽然也曾想过这样的可能, 可从没有想过,这样的连锁反应会来的这样的快,快的很让人措手不及,难道…所谓的蝴蝶理论突然出现, 刺痛了她的心, 阿米很慌张,那一瞬间间,她总觉得是自己的到来, 造成了他们的早逝,这种负疚感压抑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还在不住的回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都是开国功臣,为什么那个人坠机她没感觉有什么不安,这一次却如此?或许她真的已经被周围的人同化了,那无数的赞歌让她也不自觉成为了脑残粉中的一员?或许吧,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影响力,想想也确实值得骄傲不是吗?

阿米想要安慰自己,不住的为自己开脱,甚至在她心里隐隐的有那么一个想头,不知道上辈子哪本书里看到的一种言论,说是这动乱能结束,也和上头几个大人物的死有关,因为能调和,平衡的人没了,这才瞬间胜负分晓。记得还有些言论说,这几个关键人物的死,是政治斗争的后遗症,好像还有人说,这一连串的死亡和明史相似等等。

阿米一直以来都是个小人物,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如此。这政治风云中的残酷不是她能知道的,即使有那么些隐隐灼灼的说辞,她也只是听过就算,毕竟与她实在是扯不上关系,离着太远。所以当初即使有了这么一个预感,可到底也没有多在意,只是到了这会儿却成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理论,让她忍不住去多想。在这个时代呆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习惯了和身边的人感同身受,不知不觉中其实早就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员,她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几个人,就像是支撑着这个国家,支撑了所有人的擎天之柱,如今轰然倒塌,自然是让所有人都心生茫然,很有些无措,那种失去依靠的慌张,那种哀伤不是局外人能感受的到的。

这样的哀伤还不只是一次,在阿米忐忑的不住回想过去看到过的无数小道消息,论坛言论的日子里,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在这短短的半年间,一个个擎天之柱塌了。这让阿米越发的惊恐,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是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时间忍不住从各处寻了好些史书回来慢慢的研究,想要看出一点端倪,想要告诉自己,这只是政治斗争的结果。

而另一边的其他人,没有阿米这样的烦恼,可一样日子难过,所有人过了一个有史以来最是肃杀的秋冬。就好像整个国家在这一瞬间都陷入了冰冷的绝域。就是往日最是热血的革/命小将这一刻似乎也失去了所有的动力,陷入了沉静,老人的泪水冲刷着每一个角落,夜里都常能听到呜咽的哭声,举世皆悲。

听说京城送葬时百姓人人佩戴黑纱?这里也有,每一次噩耗传来,人们总是在第一时间为自己套上黑纱,自觉为这些老人默哀,祭奠。甚至不用任何人嘱咐,在近几个月里,连着婚丧嫁娶似乎都变得稀少了,就是有早就定下的喜事儿,也大多延迟,或者索性取消婚宴低调成婚。

这些无声中的改变,让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看着史书,留心关注一切的阿米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下忍不住多了几分羡慕和崇敬,不管政治的□□如何,不管这样的死亡有多少不可言的内涵,不管这一切是否如她所想。一个人,一生可以做到这一步,可以说已经是无憾了,千百年来多少文人志士所追求的所谓青史留名,与这相比都差着一筹。

丢开书,阿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事儿,就是真有□□又如何?人们记住了他们,历史记住了他们,还有如此多的真心爱戴,就凭这个,再去计较这背后的事儿实在是多余。事已至此,不管这里头有多少阿米自以为的蝴蝶,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和当年的神神道道的事儿有关,阿米觉得这代表的永远都是过去,自己已经可以放下。她该看的是以后!有一个人将开创新的时代,而她也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这一个时代。

果然没多久,某领导恢复工作,将主持教育工作的消息传了开来,这一瞬间,阿米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未来,也不知道有多少有识之士能从中得出新的讯息,可她知道,一定有很多人期待着这个不一样的领导带来不一样的局面。毕竟这位领导也曾被下放,也曾被□□,也曾受过动乱的苦,他们相信感同身受的人总能特别理解他们,为他们开辟新的曙光。

而这些人中,洪教授就是其中之一。他在第一时间就让阿灿重新拿起了书本,还让阿灿来通知了其他有心上进的伙伴。

“我爷爷说了,今年都69年了,折腾了这么些年,人才不知道流失了多少。即使将早年下放的隔离的都放出来,那些人有几成还能继续工作不好说,就是能回去,放下为了这么些年,只怕重新熟悉起来也艰难的很,总要另外在增加人手。可偏偏学校这么些年的胡搞,弄得好些学校能上学的都是些只学政治课的家伙,专业知识废了八成,真正能用的估计只有个零头,这么一来,人才断层就直接成了大问题,所以大学复招是肯定的。只要咱们抓紧时间,好好复习,说不得就能赶上头一趟车。”

“真的?洪教授真这么说?这真是个好消息,阿米,我记得你把书都藏着呢,赶紧的,咱们一到休息日就复习吧,哎呦,我们老顾家又能有大学生了,这要是让我爹知道,不知道该高兴成什么样呢。”

顾建国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那笑就没下去过,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当初听说大学不招人的时候,他有多沮丧,这会儿就有多高兴。虽然他也不能肯定自己一定就能考上大学,可考不考得上和有没有机会去考那是两回事儿,一个是还有希望,一个是希望断绝,这能一样?再说了他就是考不上,那家里不是还有阿米嘛,别人他不知道,可阿米有多本事他可是知道的,这样的聪明人能考不上?绝对不可能。

只要阿米考上了,那他们顾家就有了两个大学生了,虽然小麦如今还在学校,目前还不知道出来后能分到啥位置,可傻子都知道,这样的大学出来后,那是绝对不可能再回去当什么小兵的,听说最起码就是个连长,这样一算,那小麦以后得多有出息?才几岁就能当连长,以后团长啥的岂不是很容易?这官升起来比拼命熬资历不知道快多少呢。

既然上大学这样的合算,那要是阿米以后也大学毕业了能差?他们老顾家说不得就能出个什么大官呢。还有自己,这会儿大家可还没有得到消息呢,他提前这么多时间准备,能没半点机会?怎么可能。要是他也考上了,那老顾家又该是啥场面?

顾建国那是越想越美,只觉得美好前程都在前头和他招手了。什么?你说万一洪教授说的不对?这更不可能,他爹都说了,人那是京城里出来的大官,还是大学问家,这样的人能看错?说不得这些都是上层有关系的人传出来的内部消息呢,谁都知道,有是上头消息越是灵通,有好事儿也知道的越早,他可不会犯傻,去怀疑人家。就是人家下放了,那不是每个月还有好些学生来信寄包裹的嘛,这样的人肯定比他们知道的多。所以啊吗,他信得真真的,再说了,若是假的,洪教授能这么告诉自家孙子?连着自家孙子都骗?反正,这样的好事儿他那是宁可信其有的。

顾建国心里的小九九阿灿是不知道的,看着他这样信得过自己,反而对这样的信任万分的感动,只觉得自己这个相处了这么些年的小伙伴对自己那是没得话说,十分的窝心。心下还不由的想着怎么给顾建国补补课,将往常的弱项给提上去些,免得将来真的到了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从这个角度来说,顾建国这是憨人有憨福了。

而另一边听到这些消息的阿米则是在感慨,果然,新的时代真的来临了,她数年的等待也终于即将开花结果。

第195章 一起

阿灿的消息让顾建国和阿米都开始投入了新的复习中, 只是这样的消息毕竟只是一种猜测, 大环境中的大部分人都并不认为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即使有几个心下有这样猜测的人,在没有具体消息的情况下,也多采取质疑的态度, 养家糊口的重任之下, 没有几个人能真的静下心来读书。所以阿米也好,顾建国也罢,都不可能将复习的事儿做的明目张胆刺人眼。

而这样的偷偷复习也有一定的弊端, 在坚持了两个月后,当重新复招的消息一直没能像是预料中一般下达时,大家心里忍不住都会产生一种自我的怀疑,就是阿米这样坚信有这么一天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偷懒, 这让她有时感觉很羞惭,对以往不以为然的书中那种坚持多少多少年的事例越发的敬重起来, 在没有希望的路上坚持自己的信念前行的人真的很不简单。心智更坚韧的让人侧目。

当然, 她会有这样的感慨是因为身边就有这样的人,比如阿灿,他就是那个最坚持,最刻苦的一员, 即使他本身学的就比他们多, 基础也比他们好,可依然比任何人都努力。

“我爷爷想让我继续学天文,我爹以前说想让我跟着学机械, 其实我自己更想当个飞行员,所以啊,我综合了一下,感觉若是学航天机械工程,可能更合适,这样一来,我爷爷的,我爹的,我自己的愿望就都兼顾了。只是这一个学科,我们国家目前还处在落后的阶段,想要学很难,想出色更难,不努力不行啊。”

这是阿灿第一次说出他的理想,阿米不期然的想到了后世那一颗颗飞上天的火箭,那是我们国家的骄傲,几乎百分之百的成功率,甩开多少强国,这航天工程简直就是我们国家科技利刃,彰显着国防的强大,也昭示着科技的力量。阿灿,或许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是那些付出一切的航天人之一,或许就是哪些所谓的英雄。

想到这些,阿米难得露出几许崇拜来,看的阿灿忍不住脸红。

“阿米,你想做什么?嗯,大学选什么专业?你读书好,医术也有,当个医生也是可以的。或者也去读天文?”

“我还没想好呢,当医生是不错,我读中医应该不难,基础都有,不过我也想试试读别的,像是去外国语学院读语言,将来当个翻译什么的,感觉也挺好,咱们如今虽然和其他国家交往不多,不过总有一天要走出去,那样肯定需要很多专业的翻译,为国建的外交事业付出努力,我如今英语学了,俄语学了,要是能在多学几门,到时候一定能做更多的事儿,阿灿你觉得呢?”

阿米会英语和俄语这个不奇怪,因为教授的人就是洪教授和张老师,即使是洪教授也曾和阿灿说过,说阿米这孩子语言天分不错,如今这两门已经到了听读写全通的阶段,只要在加强一下,以后必然是精通级别,甚至因为阿米的天分,前一阵子还张罗着让她开始学德语,这事儿阿灿也知道。所以听到阿米这么说,也是一脸的赞同。

“这是你的优势项目,你的天分那么好,要是能有个四五国语言精通,那能做的事儿就更多了,确实比当个医生更能出彩。而且还能将更多的专业书籍翻译出来,让更多的学生学到更加先进的知识,光是这一点,就能为国家做多少贡献,阿米,你的想法很好。”

想法自然是好的,要知道这么些年下来,阿米如今的语言灌输可不是小数字,别说是英语,俄语了,就是日语和德语也早就到了精通的地步,另外还有法语粗通,就凭着这个,她也能自豪的说一句,自己绝对是精通五国语言的大人才。更不用说,此外她对植物学,对数学,对医学都处在精通的阶段,还有粗通的机械,加上欧洲礼仪精通,翻译技巧粗通,这些技能让阿米即使这会儿走出去,也妥妥能担当一场大型的国家级工业,医学方面采购计划的翻译官。

有了这样的优势不去用那才是傻子。阿米从不断地接收到语言类灌输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了这样的优势,也有了这样的决断,虽然她心下不是没有犹疑,生怕这是金手指故意引导的结果,可想想就是真的是引导出来的,那又怎么样?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坏处,也对国家没有任何的坏处,甚至她还可以因为前世所知道的一些零碎记忆,帮着国家在最初的阶段避过一些国际贸易的陷阱,从这个角度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阿米,这样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去北京上学了,阿米,我们…”

两者两个我们,说的阿灿脸越发的红了,可是这一次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再不想半途而废,所以用那亮的都有些发光的眼睛死死的看着阿米,坚定的说到:“我们一起,我们一起读大学,将来也在一起,你说好吗?”

语气中带着几分忐忑,虽然他告诉自己,自己几次的欲言欲止的表白,阿米都没有拒绝,想来阿米一定也是和自己一样,有在一起的心,可到底没有正式的确定过,他还是心理有这几许不安的。他需要一个承诺,让他可以彻底安心,让他对未来更有希望。

在这个时代久了,阿米似乎也沾染上了这个时代的人那份羞涩,对着这样的的告白很有些不知所措,也是这个时候别说是告白了,就是多看几眼,心照不宣的一起看个电影都能正襟危坐,生怕有半点唐突,更不用说如此直白了,阿米怎么可能不羞涩,好在到底不是寻常人,阿米很快稳了稳心思,轻咳一声,想要说话,虽然她的眼睛怎么也不敢往阿灿这里看,可嘴角微微翘起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可惜这会儿阿灿正是属于智商下降百分之百的时刻,愣是没看到,一直到阿米说话才反应过来。

“那,那也要看是不是真的能一起去北京才行,再说,我哥,我哥还没对象呢。我,我听我哥的。”

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答应,可这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对阿灿没有拒绝的意思,可问题依然存在,一个是他们是否能在一地上学,一个是需要顾小麦同意,到了这会儿阿灿若是还不知道阿米是啥意思,那就是个猪脑袋了。

“我,我们一定能一起的,一定,我给小麦哥去信,一定能取得他的同意的,阿米,阿米…”

连着喊了几声的阿米,阿灿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那么红着脸,看着阿米,眼神带着几分痴迷,嘴角还含着幸福的笑。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这样的看着啥动作都没有,愣是坚持了好扮相,足足有近一个小时,而阿米居然也就这么歪着头,红着脸,傻不拉几的愣着,若不是顾建国进来,这两个只怕就这么能相持到晚上。

“我说,你们两这是干嘛呢?饭都不做,晚上吃啥?”

阿灿头一次感觉顾建国这家伙实在是没眼色,没看到这会儿他正秀色可餐嘛,居然还来说啥吃饭,等等!阿灿看看外头,老天,天都快黑了,这都多久了!咳咳咳,这样一想,似乎自己这发傻的时间是有点多啊!

人顾建国哪里是真没眼色,进来就感觉气氛不对,只是一时不知道说啥好罢了,若是打趣,他需要对抗这两个人联手,这可不是好玩的,更不用说是在这样羞愤的情况下了,为了他身上的肉不遭殃,也只能当一次憨子,瞎子。

“嗯,顾建国,我们再说上学的事儿呢,对了,你准备去哪儿上学?我和阿米想去北京,你呢?”

知道这会儿阿米估计也尴尬的很,作为男人,阿灿觉得这局面要自己来打破,好转移一下顾建国的注意力,儿话题也是现成的,所以阿灿上来就揽住了顾建国的肩膀,哥两好的商量上了,也给了阿米出去做饭的空间。

“啥?北京?这不错啊,对,我也该想想,嗯,就去北京,咱们再一起也好相互照应一下,不然去了别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让人欺负了咋办?对了,你们知道北京有啥学校不?给说说,我选选。”

这人心可真大,合着这北京的学校那是任你挑的?你没有个好成绩可不成,到时候那肯定是全国所有想考大学的人们最先的选择,要是没点真本事,想都别想。

不过有一句话说的阿灿和阿米还是挺认同的,大家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说的直白些,就是遇上事儿了好歹也有个能通知家里的人吧。从这一点来说,顾建国的建议很靠谱。

“成啊,我和你列个单子,你看看,咱们这是铁三角,能一起最好了。”

嘻嘻,还铁三角,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小子诶,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哥们的份上,想拐带我家堂妹,揍不死你!顾建国的内心的小人很傲娇,可惜人阿灿不知道!

第196章 拐角的阴暗

阿米和阿灿还有顾建国在这个灰色的年代里因为希望迸发这不一样的激情, 连天空似乎也因为心情,变得绚烂起来,生活充满了暖色。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这样的暖色, 早春的风带起的寒凉依然侵蚀着许多人的生活,融入骨髓, 带走了生命中最后的光彩。

就在顾建国工作的中学后面小巷里,一个只有两间屋子的简陋小院中,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学老师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瘦的像是芦柴棒一样的身体这一刻正迸发最后的一点光彩,瞪圆的眼睛, 死死的看着顾建国。

“你说的是真的?”

“嗯,我们村早年从京城下放来的教授说的,应该没错,***上台肯定会恢复高考的。”

听到这样肯定的话,那老人眼中含泪, 转头看向一边已经哭泣的满脸泪痕却仍不掩清丽的闺女说到:“阿雅,你听到了?你有出头的希望了,只要考出去,离开这里,就没人在去提起那些事儿了, 你也能解脱了,考出去,以后重新开始,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好的,还有你哥,记得给他写信,让他好好复习,咱们家还有希望。”

这几句话说的很吃力,可那种希望却让他整个人像是恢复了几分的模样,看的顾建国很有些悲凉,这是回光返照,他很清楚,也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拿出那还没有经过确认的消息来说,只为让老人走的更安心一些,不至于临死都悲哀的像是被全世界遗弃。

“老师,你放心吧,我会看着的,有消息就会送过来,肯定让阿雅他们赶上,就是考出去,也尽量选一个地方,将来好相互照顾。”

这是顾建国早年的中学老师,只教了他三个学期,就因为家里解放前的曾开过绸缎庄,有资本家成分被打到了,从此只能在学校当个锅炉工,勉强糊口,甚至连自己唯一的独苗儿子也因为没工作没口粮被歧视,不得不参加了下乡,去了北大荒开荒。

唯一的女儿因为被某些小将的头头看上,差点被□□,虽然被救了回来,可却因为这样的经历,在这县城很有些抬不起头,总是被人指指点点不说,明明是受害者居然还被人说成是破鞋,差点游街,因为这样,这个女孩几乎得了抑郁症自杀,若非顾建国时不时带点东西过来,若不是阿米常送点米粮,和那女孩说说话,这一家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即使这样,那老师的媳妇还是最终受不住离婚回娘家再嫁了,这个家也彻底败落,连原本的宅子也被造反派抢走,只能住在这原本他们家堆杂货的宅子里。常年吃不饱,精神和身体的双重虐待,即使形势比历史上好很多,也不是这么一个四十多岁,本就身体病弱的文人能撑得住的。能撑到这一天,能听到顾建国带来的希望消息,他已经感觉很满足,感觉很幸福了。

“建国,我们家的成分…会不会…”

这是一根刺,也是让老人无力的鸿沟,他听到消息很高兴,可也害怕,明明有了希望,却没有资格,若真是那样,那么这巨大的打击,只怕会让孩子陷入绝望,到时候只怕两个孩子受不住。他多希望能有这样的一个公平机会,多希望能有一条活路让孩子们走,他明明在问,可那眼神中希夷无法遮掩。

“这一阵子,那些下放的叔伯们收到的信比以往都多,听说好些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平反了,我瞅着,这形势估计要好起来了,老师,你当初又不是啥大问题,弄成这样还不是让那些没事儿找事儿的人给挤兑的嘛。早年做过点小生意的人多了去了,你家当年还参加过公私合营呢,若不是有人看中了你家的房子,哪里就会这么倒霉了,这事儿完全可以上诉的,让阿华哥也写点材料,好争取早点平反,只要有希望,咱们就该争取,若是能成,倒时候就能毫无顾忌的参加考试了,即使一时不成,咱们也不用灰心,只要开始讲理了,咱们就不怕。再说了,我听阿米他们说,县城那些革/委会的人有几个有重大问题,已经被审查了,看样子,这风头已经开始转向了,估计考大学的事儿,门槛不会再和以往一样。”

顾建国这些话有些是阿米说的,有些是他自己听来的,有些则是自己联想出来的,他如今就一个目的,就是让这老人在最后的时刻能安心,能好走,吃了好些年的苦,生生的熬成了这样,若是临走连个希望都没有,那死了也不瞑目啊。

他不想老师走的不安心,这个老师在他刚进入中学的时候对他还是不错的,即使他总是调皮捣蛋,总是忘记做作业,总是和人打架,也从来不说重话,甚至还在自己考试成绩下降的时候,给自己补课。忘了带饭的时候,还曾喊自己来家吃过饭,连着阿米和阿灿都沾过光。

阿米说过,做人总要有点底线,若是这老师确实不好,人品低劣,那不理不睬也就罢了,可遇上这样一视同仁,对学生爱护如子女的老师若是不能做到尊师重道,那就是自己的不是,这样的老师是值得尊敬的,更值得帮助,作为学生,绝对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忘恩负义的喊什么臭/老九。

顾建国觉得阿米说的很对,他从这个老师的身上从没有感觉过什么恶意,只有浓浓的师生情谊,他不懂那些曾经的同学们为什么就能抛却一切的好,用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来糟践曾经呵护过他们的尊长。

现实让他不能站出来指责那些人,可他却也有自己的处世方式,在不牵扯自己的情况下,偷偷的给老师送点吃的,偷偷的关照一二还是可以的,甚至在这一次,老师重病之后,还带着阿米趁着夜色来看了几次,阿米懂医,可到底不能去正轨的医院,即使用了不少的药,可到底治病不能治命,已经被折磨的油尽灯枯的老师还是到了这一刻。

顾建国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这个老人,给这个家一个希望,让他们有一点动力,不至于在老师走了之后彻底散了。

“老师,你放心,我和阿雅一样大,我带着她,阿华哥那里我也会想法子送点书过去,你放心,只要我自己去考,就一定想法子带着阿雅去考,吃饭什么的也不用操心,阿雅能在家糊纸盒,我也有工资。阿灿隔上些日子还能弄点猎物野菜,还有阿米,有我们呢。”

顾建国说到这里眼泪又有些忍不住了,明明是解放前的大学生,明明家境优厚的一家子,如今却混成这样。阿雅连个工作都没有,只能靠着糊纸盒混点小钱,老师那么本事,却只能烧锅炉挣点饭钱,阿华哥苦的,几年了,都没法子回家,因为没有路费,作为黑五类的子女,干的是最苦的活,挣得是最少的钱,每个月嘴巴里省下的钱还都紧巴巴的换了粮食寄来,都二十五了,还没有个对象。

老师伸出干巴巴的手,拉住了顾建国的胳膊,眼里带着一种欢喜,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好半响才说道:“我当了几十年的老师,原本以为会后悔,因为打到我的是我的学生,欺负我的也是我的学生,可到了这一刻,我却依然庆幸我当了老师,因为我还有你这样的学生,建国,你很好,晏子春秋上说:卑而不失义,瘁而不失廉。你们都是好孩子,很有些这样的味道,这是君子的德行。多读书,多努力啊!”

说话间,眼睛又看向了自己那无声哭泣的女儿,含着笑嘱咐道:“不哭了,不哭了,别让爹走的不安心,你这样,爹心疼。跟着建国,跟着阿米,有他们在,你也不算是一个人。建国,还有个事儿要托给你,那老宅,若是真如你所说,风头变了,就想法子帮他们拿回来,让他们不至于没有一个家,后院大槐树下,我埋着箱子,那里头是我早年存下的书,留给阿华,阿雅,一人一半,建国,拜托了。”

说话间老人的手又往枕头下摸索,半响摸出个手表递给顾建国。

“这个给你,我们师生一场,留下做个纪念。也算是全了我们的缘分。”

说是纪念,可顾建国知道,这也是酬劳,让他照顾阿雅的酬劳,老师即使信得过他,可也被这世道伤到了心,生怕人心易变,自己以后时间长了怠慢了阿雅,所以给了这个,这东西拿着,顾建国感觉都有些烫手,老师都已经这样了,又能留下多少东西,值钱的能卖的都卖了,这只怕是最后一个,给了自己,那以后阿华哥回来怎么办?可要是不收,只怕老师走了都不放心,毕竟老话说的好,那人的手短。

好在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法子,顾建国转头再看了阿雅一眼,突然起身,走过去将阿雅拉了过来,然后直接跪在了老师的床前,重重的说到:“我知道无论怎么说,老师该不放心的还是不放心,这样,我今儿就在这里给您磕头,明儿我就去写申请,我娶了阿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