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令宛长得也很漂亮了,但是此刻,面对这样俊美的男子,她却突然生出自惭形秽的窘迫来。

她好像做错了事,不该出现在这里,打扰了人家的清净,像突然落下的一滴墨水,把一副珍贵美好的画卷给弄脏了。

然而这想法不过片刻,就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她摸着怀中的椰子,觉得什么都没有它重要。

“坐。”年轻男子招呼她坐下。

他言简意赅,只吐了一个字,可声音低沉浑厚,磁性极强,听在人耳里酥酥麻麻。如果他说很多,必然会让人沉醉。

可他很吝啬,一个字以后就不说了,好听的声音没了,江令宛反应过来,举止得体地坐下,先开口道歉:“我见这船停泊在岸边,还以为是可以载人的客舟,本想付钱到对岸去的,进来之后才发现是我眼拙了,打扰了公子了。”

青峰一边划船,一边支着耳朵听,心道,嘁!什么以为是载人的客舟,你分明是偷东西被抓,慌不择路才撞到我们船上来的。小姑娘家家的,骗人倒脸不红心不跳。

“不要紧,我本就停在岸边,也经常载人。”年轻男子抬眸看她,唇边有淡淡的笑意:“你就将我当做载客的船家,到了岸边,正常付船资就行。”

咦!分明是主子你故意打草惊蛇要人家上船的呀。青峰心想,主子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小嘛。

江令宛闻言就松了一口气,她笑着道谢:“既然如此,就谢谢公子了,船钱我一分也不会少的。”

“嗯。”年轻男子微微颔首,随意地问:“你是蓬岛瑶台的人吗?”

江令宛神态轻松,落落大方地点头:“是呀。”

不等对方继续发问,她就主动解释:“我家主人乃蓬岛瑶台的主人,因这椰子熟了,我奉他之命去摘椰子。”

她说着,将掉在腮边的一缕头发掖到耳边,有些不好意思:“那棵树比较高,我摘的时候很费劲。”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她会衣衫凌乱、发饰不整。

嗯,我都说完了,你没什么好问的了吧!

呸!撒谎!青峰在心底表示鄙夷,我家主子根本不认识你,啥时候让你去摘椰子啦?

小姑娘,你的谎言已经被看穿了知不知道!

“原来如此。”年轻男子温和地笑了笑,并不去揭穿江令宛,反而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喝口水,润润嗓子。”

江令宛也不推辞,神态自在地端了茶喝,才喝了一口,还来不及咽,对方的问题又来了。

“既然你是蓬岛瑶台的人,那你一定知道这小岛的主人名号了?”

江令宛不慌不忙放下茶盏,轻笑着说:“是,我家主子名号水木先生,乃大名鼎鼎的南北商行行主。”

她决定反客为主:“我看公子将船停在蓬岛瑶台旁边,想来应该是认识我家主子的,能否请教公子名号?虽然我没见过公子,说不定从家主那里听说过公子的大名。”

青峰瞥了江令宛一眼,白眼珠都快翻出来了,我家主子的名号,说出来,怕会吓死你!

我家主子乃定国公府的五爷,淑妃娘娘的外甥,四皇子的伴读,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萧五爷萧湛。

他还化名水木先生,创立南北商行,掌管着大齐第一商行的贸易。

他不仅武艺高强,文采风流,长相亦是一等一的好,手里还有许多钱,家里也非常有权势。

你当着本尊的面,撒谎说是水木先生的人,被看穿了都不知道。

呵呵,怕了吧!

年轻公子,也就水木先生本尊,名讳叫萧湛的男子仿若不知道江令宛在撒谎一样,他微微一笑,回答说:“我姓萧,名叫隆庆,在家行长,你可以叫我萧隆庆,或者萧大郎。”

江令宛觉得自己跟对方初次见面就“大郎、大郎”地叫,未免太亲昵了,就说:“那我叫你萧公子吧。”

萧湛点了点头:“也好。”

一般这种情况下,萧湛应该问江令宛的名讳的,正所谓互通姓名,互相介绍总是要有来有往的。

所以江令宛没说话,等他问。

谁知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开口,一时间,两人相对而坐,却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江令宛正想说点什么化解这种尴尬,萧湛已经开了口:“你左边的船篷内壁有一个木栓,拉开木栓,就能推开窗户,观看湖上美景。”

前世,江令宛是摄政王的人,摄政王在辅佐辽王登基之前,曾化名水木先生,就住在蓬岛瑶台。

后来他当上摄政王之后,每年夏天都会到这里避暑。江令宛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与内务,自然也跟着沾光一起住过来。

这大泊湖上的景色对于旁人或许很稀罕,可对江令宛来说却是丝毫不稀奇了。

不过她还是依言推开了窗户,因为这样就不用跟对方说话了,也不用尴尬了。

她眼睛看着湖面,心却已经飞回了家。

她怀里这个名叫双月椰,前朝皇帝灭国之前,很喜欢吃这种果子,便让人在不同的地方种植。

因为气候土壤不对,很难成活,费了很大功夫才养活两株,一株在宫里,因无人照料,已经死了。另外一株就是蓬岛瑶台这一棵了。

她也是前世中从前朝一本名叫《药膳宝典》的书上看到的,原来双月椰虽然味道清淡,却有入药的功效,治疗肺病有奇效。

前世她在蓬岛瑶台看到双月椰,觉得它不仅形状、椰子、果实、味道都与《药膳宝典》上说的双月椰一模一样,就摘了果子下来入药,果然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祖父得的正是肺病,前世花了大价钱,从行脚商人那里得了一点点双月椰的干果脯,才救活了祖父。

这一世,她有了这个椰子,再把那行脚商人手里的果脯买过来,就能钳制父亲,让他不得不答应放母亲走。

这椰子真好,却是因为主子她才机缘巧合得知这里有双月椰。等事情了了,她也该早点到主子面前,早点投入他门下才是。

她虽然忍着,却依然有喜悦之色露出来,一双手忍不住在椰子上摩挲。

萧湛神色平静从容,眸中却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船篷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青峰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朝里看,见自家主子闭眼假寐,如玉般的手指不时在茶几上轻轻点着,悠哉闲适。

而主子对面的小姑娘,一只手将椰子搂在怀里,另一只轻轻摩挲着,既喜悦又疼爱珍惜。

青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什么个意思,喜得贵子吗?

不一会船靠了岸,江令宛起身,笑着道谢:“有劳公子载我这一程,船资…”

“十两。”萧湛温和一笑,精致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不经意,仿佛随口一说。

十两?

江令宛愣了一下。

一条一般的乌篷船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他不过载了自己一程,张口要了十两。

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不过这位萧公子如此富贵风流,说不定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或许十两银子在他看来还不够打赏下人的呢。而且她刚才还喝了人家的茶,光那口茶或许就不止十两了。

早知道就不喝茶了,江令宛有些肉疼地想。

“好,十两就十两。”江令宛爽快地同意,笑着伸手去摸荷包,却摸了个空。

糟糕!

钱都在竹枝那里,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江令宛抬起头,迎上萧公子的目光,尴尬地笑了几声。

第10章

江令宛知道很傻很无赖,心中也颇为尴尬。刚刚才豪气干云地说船钱分文不少,转眼却没钱,她难为情地道:“咳咳,萧公子,我有件小事跟你商量。”

萧湛仿佛没看到她的窘迫,只是用那双漂亮、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望着她:“哦?”

明明他声音很温和,表情很正常,可江令宛却觉得他好像在嘲笑自己,又好像觉得自己看错了。

“是这样的,我没带钱…”

她正想多解释两句,却听萧湛道:“无妨,姑娘用腰间的玉佩付船费也是可以的。”

青峰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公子竟然真的跟这小姑娘要钱啊。

这玉佩可值七八十两银子呢,这个小姑娘不会答应的吧?

没错,江令宛的确不想答应。

十二岁的江令宛不谙世事,又有母亲娇惯着,吃穿用度都是好的,花钱大手大脚,不为银子忧愁。

可眼前的江令宛是重活一世的江令宛,她经历了嫁妆被夺、被休弃、身无分文躲进尼姑庵、抠抠索索地过日子,每天绞尽脑汁想的就是怎么填饱肚子,怎么挣到钱。

那段经历磨练了她的心性,让她从骄娇二气的千金小姐变成了豁达坚韧的成熟之人。也给她留下了一个后遗症,那就爱钱,一个字形容就是抠。

她今天出门,浑身啥都没戴,还是丫鬟劝说她才戴了一块压裙的玉佩,还挑了一块最便宜、她原来看都不会看的玉佩。就怕弄丢了,弄坏了。

现在玉佩却要被别人拿走,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戴玉佩出来的。

罢罢罢!既然人家要,就给了他吧,谁让自己坐了他的船呢。

江令宛笑着解下玉佩送给对方,自以为自己笑得大气爽朗,却不知自己这割肉般心疼的模样实在是好笑。

青峰伸手正要去接,没想到自家主子亲自把玉佩接了。

“多谢公子相送。”江令宛上了岸,两脚踏在地上,顿觉心安。

她冲萧湛拱手展颜一笑,圆圆的杏眼微微一弯,有几分小姑娘独有的俏皮。

萧湛站在船头,风吹动他衣袂飘飘若仙,仿若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萧湛声音温文尔雅:“你回家取了钱,可以来赎这玉佩。我目前住在汀兰水榭。”

与蓬岛瑶台一样,汀兰水榭也是一个小岛的名字。

“不用了。”江令宛把眉毛一扬,豪气道:“不过是个玉佩而已,不值钱。公子载我一程,得了这个玉佩也是应该的。”

萧湛没再说话,转身回坐到船里,青峰摇动船桨,船回去了。

等船摇离岸边,青峰忍不住开口了:“五爷,若是这小姑娘真去汀兰水榭找您,要不要去跟南昌王说一声,让他把汀兰水榭借给我们用用?”

萧湛微微颔首:“嗯。”

青峰挠挠头:“五爷,那小姑娘竟然跟黑仔那么熟,您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萧湛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青峰摸了摸鼻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我这么笨都看出了,您一定也早就看出来了,我问的是废话,废话,嘿嘿。”

萧湛手指在金丝楠木桌上瞧了两下,目光讳莫如深:“去查,十二个时辰之内,将查到的所有内容交给我。”

青峰也收起笑脸,恭声应诺。

江令宛也离开了湖边,走到了大路上,没走几步就遇到竹枝。

竹枝飞也似奔过来,她神色仓皇、满头大汗,几乎快要哭出来:“我的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没事,有惊无险。你没事吧?”江令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她。

竹枝摇头,后怕地道:“我没事。”

两人确认了对方平安无虞,就叫了马车回去。

一上车,竹枝就问:“小姐,你是怎么回到岸边的。”

江令宛不欲竹枝担心,轻描淡写地把萧湛送她回来的过程说了。

“萧公子容貌好,心地也善良,真应了相由心生那句话。”

没想到竹枝大惊失色地“啊”了一声,“您…您把玉佩给他了?”

江令宛不解:“怎么了?”

“没事,没事。”竹枝连忙改口,强笑道:“那位萧公子的确是好人,送了您回来。要不是他伸出援手,我这会子必然已经跑回家找人帮忙去了,老爷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打我板子。他不仅帮了您,还救了我一命,的确该好好谢谢那位萧公子…”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以此来转移江令宛的注意力。

若是从前,江令宛一定会被她给骗过去了,可如今的江令宛又岂会看不出来她的欲盖弥彰?

“竹枝。”她微皱着眉头:“你本来想说什么?”

啊?

竹枝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被江令宛看穿,她立刻涨红了脸,磕磕绊绊,羞于启齿地说:“那位萧公子长得这么好看,用的东西又如此奢华,会不会、会不会是被人包养的相公?”

她并不是毫无根据地揣测,这大泊湖上贵人的别院多,湖边亦建有私宅,其中有不少供人玩乐的地方,有青楼,也有象姑馆。

象姑馆与青楼一样,都是出卖色相、供有钱人消遣的风月之地。只不过青楼里面接客的是女子,而象姑馆里头接客的是容貌出众、不输女孩的男子。

正所谓象姑像姑,像姑娘却不是姑娘,所以才叫象姑馆。

江令宛本能地不愿意将那个萧公子当做出卖色相之人。

“应该不是吧?我看那萧公子气质温润又不失磊落,应该不是那种人。”

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怀疑。

前世,她见过南昌王养的两个相公,不仅清爽秀丽,气度逼人,一点猥琐狎昵之气不见,而且气度出众,举止磊落,比富家贵公子还要英俊从容。

如果萧公子真的也是相公,那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

“罢了。”她压下心底的惋惜,说:“那玉佩是从母亲的铺子里拿的,并没有我独特的标记,无论花样质材都没有特别出众之处,给他便给他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我们这一趟出来,目的已经达成了。”

双月椰因为气候土壤不对,一年只结一棵果子,她摸了摸椰子,心头大定,现在就等母亲跟父亲说和离的事了。

江伯臣直到三天后才回到会宁侯府。

会宁侯突然晕厥,昏迷不醒,他与二老爷、四老爷三人伺候了三天三夜,请大夫、熬汤药,忙得团团转,会宁侯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赵老太医当机立断,让他们把会宁侯抬回侯府,准备办后事。

江伯臣当场就哭了:“赵伯父,父亲与您情同手足,这个时候只有您救父亲了,您不能撒手不管啊。”

“行了行了。”赵老太医毒舌道:“哭得这么伤心,知道的,明白你这是为了爵位哭,不知道还以为你死了爹呢?”

江伯臣哭声戛然而止,心里却在狂吼,我的确是要死爹了好不好?

然而他只敢心里吐槽,却一个字也不敢朝外说,因为赵老太医戳中了他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