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宛的这个数量,对宁轩,对自己都不再是威胁。

最后一道题是作诗,是宁轩最最拿手的,场上的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今天的诗词比试,宁轩有大半机会能赢。

辛烟烟满意地看了李考官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考官脸色复杂,并不与辛烟烟对视。

宁轩的视线先落在李考官脸上,又慢慢移开。

终于六名学子都答完了前三题,江令宛从题筒中抽出一个卷轴,打开之后,上面只有一个大字:梅。

梅,这便是作诗的内容。

辛烟烟心弦一动,眸中浮出喜悦,宁轩爱梅,种梅,画梅,咏梅,他样样在行。

转身看了宁轩一眼,他依然神色淡淡,辛烟烟转回头,低头铺纸的动作又慢又稳,有什么好着急的呢,这一场考试宁轩会赢得稳稳的,她只要像从前那样,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第82章

六张桌子排成一排,上面铺设着笔墨纸砚,来自六大书院的六名学子分别站在各自的桌前,或低头,或闭目,或踱步,或摩挲笔杆…脸上俱是凝神思索的神情。

观众席上毫不遮拦的喧哗声变成了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有自己支持的学子,谁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说话而扰乱了他的思绪。

虽然没有大声说话,但是他们关注考试的心却丝毫没有减少。

江令宛成绩优秀,一路遥遥领先,她能否大获全胜呢?

宁轩也表现不俗,他会不会后来者居上呢?

往年也有学子一开始落后,后来如有神助作出字字珠玑的诗词,因此反败为胜的例子。

所以,傅子瑜、辛烟烟也是有机会的。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结果如何。

这一场如火如荼的考试已进入尾声,考试的结果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绪,也考验着学子的才学、临危应变的能力。

以梅花为题做诗,这样的题目六位学子都不陌生。

特别是宁轩,他从前可没少做梅花诗。

不过从前那些诗并不能拿到考场上来,他要作出新的诗来。

其实昨晚,他在梦中就作了一首梅花诗,还有人笑着赞他作得好。

他自己也甚是满意,虽然梦中的那首诗他想不起来了,但当时的心情他却记得,那种淡淡的满足让他醒来时还十分愉悦。

宁轩垂目回想,依然想不起来那首诗。

他不再坚持回忆,决定重新创作。

梅花诗是他最擅长的,他很快就有了思路,斟词酌句,修饰润色之后,他低下头准备书写。

落笔之前,神差鬼使般,他转头看了江令宛一眼。

飞花令时,他们分别是第一、第二名,他们的桌子正是按照飞花令的顺序排的,两张桌子紧挨着,所以,他不需要刻意,稍稍转头就能将隔壁桌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江令宛已经开始写了,此时,他也该把自己作的诗写下来才是。

可他站着没动,想看江令宛对梅花有什么理解,会作出怎样的诗词。

很快,宣纸上有了前两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宁轩呼吸一滞,视线定格在那张纸上,江令宛已经把下面两句也写了出来,作完了诗,完成了答题。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注释一]

梦中模糊朦胧的片段陡然清晰起来,宁轩视线粘在江令宛身上。

江令宛佯装不知。

如果她没有重生,那这首诗将会在三年后成为宁轩的又一佳作,让他风头无两,再登巅峰。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既然她重生了,那就顺手坑宁轩一把,不坑白不坑!

对不住了,宁轩。

那些赞美与夸奖,钦佩与羡慕,这一世,我替你受了。

辅考把江令宛的诗腾写两份,一份交给考官,一份写得大大的,张贴出来给其他人看。

当这首诗被贴出来之后,震撼全场。

拥护江令宛的那些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宛卿,太棒了,太完美了!

好高兴,好开心,我不想哭,可眼泪它控制不住啊!

“这个江令宛,接二连三给我惊喜。”宋山长满面春风,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萧夫子脸上亦是盈盈的笑意:“何止是惊喜,简直是震撼。莫说是本届联考,便是往年联考也没有哪个考生有这么优秀的表现,作出这么好的诗。”

她笑呵呵恭喜宋山长:“今年头名非江令宛莫属,看来山长得提前准备庆功宴了。”

“恭喜山长,贺喜山长。”夫子们俱笑逐颜开,“不仅要准备庆功宴,还要准备给我们涨薪资,这回女学恐怕要大出血啰。”

宋山长人逢喜事精神爽,爽快道:“若年年能得第一,本山长年年给你们涨薪资。”

大家哈哈一笑,比过年还要高兴。

京华女学这边扬眉吐气、喜气洋洋,国子学那边却愁云惨淡,死气沉沉。

昨天礼仪考试失利,今天诗词考试再次失利,连败两场,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以前都是国子学吊打旁人,如今轮到旁人吊打他们了,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大家静悄悄的,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杨山长两眼发直,双颊抽搐,腮帮子随着呼吸一鼓一涨,瞪眼看了一会,他青着脸甩袖而去。

“哎,山长,您怎么走了,宁轩的诗还没贴出来呢!”

还用贴吗?

江令宛作的这首吟梅诗立意高远,不落俗套,偏又郎朗上口,有一种未经雕琢的质朴天真。

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样出类拔萃的诗作,乃是最近几年联考最好的作品。

就算今天宁轩落笔生花,字字珠玉,也很难做出这样的佳作。

而且前面三题一直是江令宛领先,本以为第四题宁轩能扭转乾坤,绝地反击,吊打江令宛,现在看来,那是万万不能了。

这一场诗词比试,他们已经输了!

“考试结束,让宁轩与烟烟来见我。”

辛烟烟很震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江令宛又得了第一。

她本来以为,江令宛只是第一题领先,然而成绩公布之后,她才发现,江令宛是每一题都领先。

第二题的骑射,江令宛是七言诗,宁轩是五言诗,就算江令宛箭无虚发,百射百中,也要用掉七个箭羽,而宁轩只会用五只,宁轩会领先本该是定在铁板上的事情。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江令宛竟然只用了四箭,她真的想不明白,七个字,怎么会是四箭。

还是考官点评时,她才知道,江令宛竟然有三箭是射双灯笼的。

她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是江令宛作弊,但是她却知道,其他题目或许可以作弊,唯独射箭是做不了弊的。

众目睽睽之下,旁边还有辅考,当时宁轩也在旁边,江令宛绝无作弊的可能。

不是作弊,那就是…实力!

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江令宛这样不知羞耻、死皮赖脸的人,会有这样的实力。

她还未能接受这个事实,第三题又给她沉痛一击。

宁轩的飞花令数量是一百八十二,跟她之前推测的相差无几。

她自己的飞花令数量是一百六十一,也在她预料之中。

江令宛的飞花令数量却不是一百二十七,而是比她想象中足足多了一百句。

二百二十七,令人胆战心惊的字数。

后来,江令宛的诗,她也看到了,那是可以流传于世,被人交口称赞的佳作,以后提起吟梅诗,一定绕不过这一首。

连败两场,她不在乎,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奔着头名来的。

宁轩该怎么办呢?

辛烟烟花了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结果,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又露出她一如既往的、若有若无、如仙子般缥缈恬淡的笑意。

收拾好心情,辛烟烟对宁轩说她今天坐自己的马车,然后她出了考场,走到江令宛的马车旁。

不一会,江令宛来了,一行三个人,另外两人一个是被锦绣女学开除学籍的陆明珠、另一个她不认识。

辛烟烟轻移莲步,款款上前:“江三小姐,烟烟有话要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行!”陆明珠第一个跳出来,把江令宛护在身后,“考试比不过,就想来阴的啊,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敢散播谣言诋毁我的人,本郡主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江令宛扶额,我什么时候成为你的人了?

辛烟烟不慌不忙,反而微微点头:“既然郡主已经知道了,那烟烟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今天来见江三小姐,就是要跟三小姐道歉。那些诋毁污蔑的言论,的确是从烟烟那里传出去的。”

“联考时,只有两所女学,我身边的下人为了给我造势,便针对京华女学散播了许多不实的谣言,她们并不是针对江三小姐你,而是针对京华女学,若不是江三小姐参加联考,换做其他人,她们一样会造谣攻击。”

说到这里,辛烟烟脸上露出惭愧之色:“我一直在安心备考,对外界的事一概充耳不闻,等到听到消息,风言风语已经成势。”

“好在江三小姐心性坚韧、安如磐石,并未被流言蜚语影响,考试发挥出色,否则烟烟就再也无颜面对江三小姐了。”

“烟烟惭愧,未能约束下人,所以今天让她们来给江三小姐道歉。”

跟在辛烟烟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刻走出来,“噗通”跪在江令宛面前,一个说自己猪油蒙了心,追悔莫及;一个说自己一时糊涂,万分后悔。

“这二人犯下大错,我绝不袒护,任凭江三小姐处置。待联考结束,烟烟再亲自登门,向江三小姐负荆请罪。”

江令宛听完她这一番假惺惺的说辞就笑了:“烟烟小姐说哪里话,下人自作主张,怎么能怪到你的身上?”

“若不是因为她们散播谣言,我怎么会得到这么多的关注?站到众人面前时,又怎么会因为对比强烈而大出风头?”

她上前一步,握住辛烟烟的手,十分的诚恳:“我不仅不责怪,反而要感谢,正是因为某些人心思龌龊、手段卑劣,我江令宛才能扬名啊。”

“哈哈,好一个心思龌龊、手段卑劣。”

陆明珠笑弯了腰:“骂得好,骂得妙,骂得辛烟烟咕咕叫。”

程静昕噗嗤一声:“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偏偏还不能还口,可不就是气得咕咕叫嘛。”

想起刚才辛烟烟被气得半死,却还偏偏做出笑容,明明十分厌恶她,却不能甩开手的憋屈模样,江令宛也笑了起来:“不仅是气得咕咕叫,而且是七窍生烟,这下可算是人如其名了。”

三人再次大笑起来。

一阵笑闹之后,程静昕说:“今天那个李考官不对劲,说不定已经被人收买了,宛姐儿明天一定要小心。”

江令宛早有主意:“等到明天就晚了,我这就去李考官家中走一趟。”

“也好。”

然而江令宛还是晚了一步,三人抵达李家,从下人口中得知,不仅李考官一直没有回来,就连李考官的夫人张氏也在三天前消失了。

三天前,正是联考的前一天。

联考即将开始,考官的夫人却消失不见,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联考的八位考官,除了萧湛,其他几人的情况她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李考官出身清贫,与父母妻子相依为命。寒窗苦读数年,好不容易考中进士,本该为官一方,大展宏图,老母亲却突发疾病,撒手人寰。

李考官丁忧在家,为母守孝,三年后刚出孝期,父亲又过世了。

如此,又是三年丁忧。

这些年来,家中开支一律靠妻子张氏卖绣活度日。半年前,张氏犯了眼疾,本以为是小病,没想到病情越来越重,每况愈下,直至双目失明。

本就一贫如洗的李家越发困难,为给妻子治病,李考官不得不支起摊子给人代写书信、状纸,然而收入十分微薄,莫说给张氏找大夫,就连一日三餐都无法维继。

去年,他写的《广陵赋》沉博绝丽、脍炙人口,一时间广为流传,就有人登门,许以金银财宝,请他代笔写文章,被他当场拒绝。

他文笔极佳,本可以靠给人捉刀代笔谋利,却守志不阿,恪守底线,正因如此,今年礼部才会选他做联考考官。

像他这样秉节持重、光明磊落、不为金钱所动的人会在考场上为难江令宛,只有一个原因。

除了有人以妻子张氏性命要挟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如今连李考官也不见了,必然是幕后黑手出现了。

幸好她早就猜到原因,让柳絮跟着李考官,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了。

柳絮的确带来了消息,不过却是个坏消息:李考官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了!

考官与学子一样,不仅备受关注,而且有专人保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联考还未结束就敢掳走考官,对方胆大包天,来势汹汹,必定有所依仗。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势单力薄,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江令宛道,“走,去找五舅舅。”

这个时候,只有五舅舅能帮她。

“李考官不见了?”

杨山长眼皮子一跳,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你们是怎么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