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太已经下定决心不让顾金亭娶江令宛了。

知客僧说的没错,江令宛果然是阿亭的煞星,这边刚刚有结亲的打算,便立刻就得罪了房师。若真的娶这个祸天星进门,儿子的前程就全毁了。

她是绝不允许有人败坏她儿子的前程的。

顾太太想好了,等顾金亭谢师回来,她就把话跟他说清楚。

等了半天,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也没看到顾金亭的身影,到了快熄灯睡觉的时候顾金亭才回来。

他没来跟顾太太说话,只让自己的小厮过来:“太太,少爷喝了酒,躺下了。”

“我去看看。”

顾太太让丫鬟熬醒酒汤,她自己则去看顾金亭。

对江令宛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想立刻就跟顾金亭说清楚,一刻也不愿意等了。

不料小厮却拦着她:“太太,少爷有小人照顾,他说让您早点休息。”

顾太太感觉不对,也不跟小厮废话,抬脚就走。

等见了顾金亭才知道,原来他受伤了,脸上泼了好几处不说,连胳膊都折了,裹了厚厚的包扎,伤得不轻。

“这是怎么了?”顾太太又心疼又着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还是头一次见顾金亭这么狼狈,当即就担心地哭了起来。

顾金亭本想瞒着她,没想到还是没瞒住,就轻松地笑:“母亲我没事,就是回来的路上马受惊了,我撞着了,看着吓人,其实都是小伤。”

顾太太本想说江令宛的事,这时候也说不出来了,罢了,先让儿子养养伤,好好歇息一夜,第二天再说吧。

出了门,她就叫了小厮来问:“少爷的马怎么会受惊的?”

“是西大街有几个小孩放爆竹…”

顾太太当即就察觉到不对劲:“不是去谢师吗?怎么到西大街去了?”

小厮就支吾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

“我知道!”顾太太一声厉喝,脸色变得难看无比,“是去找江令宛的对不对?”

小厮虽然没回答,但顾太太哪里还不明白。

江令宛,江令宛,又是江令宛!

顾太太气得心肝都移了位置,好好的儿子被她勾得不听她这个母亲的话,连房师的脸面都敢打,今天又弄出这样的意外,竟然还撒谎骗她!

她江令宛就那么重要,顾金亭不要母亲,不要性命也要娶江令宛?

顾太太铁青着脸去找顾金亭,也不说其他话铺垫,尖锐地言辞伴着怒火砸向了他:“亭哥儿,你让我太失望了,自打你接近了江令宛,整个人都变了。我的儿子,竟然变成了这种色令智昏之辈,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要抛掉了。这门亲事,我坚决不同意!”

顾金亭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母亲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更改了主意:“母亲,今天是我要去找宛表妹的,惊马也是意外,跟宛表妹并没有关系,你这样迁怒宛表妹,她何其无辜?”

其实惊马并不是意外,是宁轩动的手脚,他心里清楚,但是没必要告诉给母亲知晓。

“无辜?”

顾太太听到儿子反问自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当场就炸了:“她无辜?若不是她勾引你,你怎么会出去?若不是她勾引,你会不顾一切地想娶她?你们的婚事,没经过长辈应允,就私底下来往,她这样品行败…”

“母亲!”

顾金亭是个谦谦君子,在母亲顾太太面前一向听话,但人都有不可触碰的逆鳞,顾金亭把江令宛放在心尖上,哪里能听人这样羞辱江令宛?即便这个人是他的母亲也不行。

他猝然打断了顾太太的话:“宛姐儿不是那样的人,她从未做过不好的事,若有人品行败坏,那也是你的儿子品行败坏,我从数年前就对宛姐儿动了心思,彼时,她还是个十岁的懵懂孩童,那年夏天…”

他喜欢她,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他立志要做君子,也一直这样要求自己,所以他便将自己卑鄙的心思藏起来,一直等她长大。

“啪!”

顾金亭的话没说完,被一计响亮的耳光打断了。

这是顾金亭第一次挨打,也是顾太太第一次打顾金亭。

房间里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顾太太脸色无比的难看:“梅雪娘不守妇道与人私通,怀着孽种和离,这样的女人能教出什么好货色来!”

“我顾家世代清白,决不能让江令宛这样的人败坏了门风。”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只要我活着,她江令宛就休想进我顾家的门。”

那年夏天,自然是顾金亭十四岁的夏天,那天午后他从外面回来,满身大汗,回房就去恭房洗澡,她拿了他的衣裳去洗,发现他亵裤里一片脏污…

她并没有多想,儿子长大了,这是迟早的事。可她没想到会跟江令宛有关。

十岁啊,她才十岁,就让男人动那种念头了,若真娶了回来…顾太太不敢想了。

直到此时此刻,顾金亭才发现,他的母亲对江令宛早就不满了,怒火积压了许久,今天终于才发泄出来。

他恨自己迟钝,若是早一些发现,便能解开母亲的心结,不至于让母亲对宛表妹有这么深的误会。

他不该跟母亲争执,越争执只会让她越恼怒。

顾金亭就跪了下来,卑微地祈求:“母亲,我只喜欢宛表妹一个,我长这么大,也只求你这一件事,求你成全。”

否则,他只能长跪不起,直到母亲答应为止。

顾太太面无表情,只是脸色十分冷:“你不是求我,而是想逼死我,我儿要我死,我是不能拒绝的,那我便绝食而死吧。我死后,你大可以娶江令宛进门了。”

她转身走了,顾金亭还在跪着,像木雕泥塑,一动不动。

第97章

顾太太真的开始绝食了,粒米不进,滴水不沾。

她身体原本不算好,前面两天还好,到了第三天便十分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拒绝上药,多年留下来的腿疾便越来越严重。

这一天,正是顾金亭跟江令宛约定好去梅家提亲的日子,他起得很早,换了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新衣,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自觉十分满意。

顾太太听丫鬟说他在换衣服,只扯了嘴角冷笑,她养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连亲娘都不要了!

她是该死了,合该现在就死,与其等江令宛进门,她活活被气死,倒不如现在死还干净些。

丫鬟劝她:“太太,少爷还是决定去了,您…奴婢服侍您梳洗,吃点东西吧。”

顾太太不说话,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屋里又响起一个脚步声,顾太太一听就知道是顾金亭。

“母亲,我不去了,您不必绝食了。”

顾太太忙睁开眼,见顾金亭穿着宝蓝色交领直裰,配白玉腰带,面容温润俊秀,却低垂了眼皮不抬头,并不看她。

顾太太没好气地冷笑:“既然衣裳都换好了,为什么又不去?你嘴上说不去,只怕心早飞去了吧?”

“是,我是想去,一千一万个想去。但我如今没去,不正是母亲您希望的吗?母亲辛苦,养我长大,我自然不敢眼睁睁看母亲饿死的。”

顾金亭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了:“今天本该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他盼了许多年,脑中幻想了许多年,做梦都期待这一天来临,可惜,梦醒了。

梅宅一早就张罗起来了,顾金亭要来提亲,梅雪娘又是高兴又有些心酸,千疼万宠的女孩儿也到了适婚年纪,要与人定亲成亲,嫁给别人了,她十分不舍。

江令宛笑着哄梅雪娘:“母亲别难过,今天顾表哥只是来提亲而已,离成亲还早着呢。就算以后成亲了,我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顾表哥人那么好,他一定不会拦我。”

她笑吟吟的,丝毫没有羞涩,只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前世她两次错过顾表哥,今生终于要跟顾表哥在一起了,她都能想象到以后的生活会有多甜蜜。

梅雪娘被她美滋滋的表情逗笑了:“这还没嫁呢,就夸上了,真成了顾家人,岂不是要被顾金亭吃的死死的。”

“才不会呢。”江令宛嘴角翘得高高,眼睛亮晶晶的:“是我把顾表哥吃的死死的。”

梅雪娘也觉得顾金亭是被吃的死死的那一个,毕竟她女儿这么漂亮这么娇媚,就该被人宠着。

而且这几年她冷眼看着,顾金亭的确很疼女儿,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恨不能将她捧手心里疼。

宛姐儿也是个乖的,他们小夫妻成了亲,日子一定越过越美。

梅雪娘心里高兴,那点子酸涩也没有了,女儿过得幸福,她放心吧她交给顾金亭。

小阿宝两岁多了,吃的胖乎乎肉嘟嘟的,见母亲姐姐高兴,他也乐呵呵地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格外像江令宛。

江令宛最喜欢这个弟弟,抱他去庭院玩,梅雪娘跟杜妈妈则忙着准备饭菜,要好好招待未来姑爷,毕竟这是顾金亭第一次在梅宅吃饭。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顾金亭还迟迟没有露面,大家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若是提亲,一般都会在早饭过后一个时辰,这都快吃午饭了,人还没到,肯定不对啊。

江令宛有些担心,怕顾金亭出什么事了,就叫柳絮去江家看看,却被梅雪娘拦住了。

“再等等。”梅雪娘温和地笑:“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我们也不拘这个礼,不管是早上还是下午,只要顾金亭来提亲,我都不挑。”

“但是你不能主动跑上门去问,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啊,岂不是要笑你恨嫁了?”

从来也没有女方主动跑上门去问的。

她梅雪娘是绝不会让女儿留人话柄的。

江令宛其实很想让柳絮回去看看,但是成亲这件事,她觉得更应该听母亲的。毕竟前世,母亲早早就亡故了,出嫁时没有母亲送嫁,是她最大的遗憾。

这辈子有母亲给她张罗婚事,她就该好好听话做一回乖女儿,让母亲放心。

“好。”她抱了梅雪娘的胳膊笑:“我听母亲的。”

江令宛等啊等,一直等到太阳开始落山,顾金亭终于来了。

他什么都没带,一个人来的,没进屋,只在正房门口站着等江令宛。

他的神色很憔悴,与五天前判若两人,江令宛忙走出来:“顾表哥,出了什么事?”

她还是头一回从顾金亭身上看到这么颓废的神情,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好。

顾金亭垂着头,过了好一会才敢看她:“宛表妹,对不起,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这短短一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顾金亭不敢停留,不敢再看她,说完转身就走。

江令宛懵了,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忙跑过去拦住了顾金亭的去路:“顾表哥,你在逗我玩,对不对?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她娇娇地笑看着顾金亭。

顾金亭却不看她,只摇了摇头,仿佛是从嗓子里把话挤出来:“我…是我对不起你。”

江令宛不敢相信。

明明之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若是其他人这样对她,她能理解,可这个人是顾表哥啊,他绝不会这么对她的。

“为什么?”她盯着顾金亭,“你告诉我为什么。”

遇到了什么困难,她愿意跟他一起面对,前世那么难,她好不容易才重生了,她愿意跟他一起克服所有的艰难险阻。

“对不起。”顾金亭始终不与他对视,“我母亲不答应。”

她的手还拽着他衣袖,他盯着她的手看,他牵过这只手,想牵一辈子。

她腕上戴着的手钏,是他送的。

“我想争取一下。”江令宛不想放弃,她认真说,“我们到顾姑母面前去,我亲自跟她说。”

虽然这样不好,但她跟顾表哥其实很不容易才能有今天,她想试一试。

她执着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他的身影,宛表妹啊,对不起。

他没再开口,江令宛却懂了。

“我明白了。”她松开手,笑了一下,她当然是愿意争取的,前提是他也愿意。

既然顾表哥不愿意,怕是真的不成了。

她鼻子有些酸,却忍住了展开一个笑容:“别哭丧着脸,就算亲事不成,我难道还不是你的宛表妹了?你以后难道跟我就不是亲戚了?”

“我没有亲哥哥,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表哥,还这么优秀考中了会元,以后前途无量,就算你不认我,我以后也是要到处吹嘘的。”

“好啦,快回去吧,过几天就是殿试了,状元、探花、榜眼,你一定得拿一个回来,要不然可对不起我那步步高升的糕。”

她摆摆手,目送顾金亭走,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只等顾金亭走了,她的眼泪才掉下来。

不知道在哭什么,只是很难受。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哭得梅雪娘、杜妈妈也跟着抹眼泪。

小姐多坚强啊,夫人和离她都没哭,现在却哭成泪人了。顾家人没福气,错过了小姐这么好的姑娘,以后他们会后悔的。

“小…”

杜妈妈想去劝,却被梅雪娘拦住了:“让她一个人静静。”痛快哭一场也好,有些伤痛只能让她自己愈合。

是夜,黑幕笼罩下的梅宅与从前没有两样,漫天星星缀在天空,夜色越来越深,梅宅一片安静。

萧湛站在梅宅后的隔墙下,墙内是小姑娘的卧室,他能听到她的哭声。

到了后半夜,屋里还有叹息声传来,他翻墙进去,掀开窗户,进入房中。

床上睡着的身影立刻坐了起来:“谁?”

哭了很久,她鼻音很重。

“是我。”萧湛上了床榻,将她揽进怀里,捂住了她的嘴,掌心一片湿凉,是她的眼泪。

萧湛几不可闻地叹息,他想亲她,替她抹去泪水。

他压低了声音贴着她的脸耳语,“有人窥视内宫,意图不轨,被金吾卫的人发现,我们一路追到这边,他可能就潜伏在梅宅。乖乖的,别出声。”

江令宛听出了萧湛的声音,连忙点头,生怕自己动作轻了萧湛感受不到,因此点得很重,唇擦着他的手心,他觉得发烫。

萧湛松开了手,起身坐好,江令宛却突然靠近他,压低了声音:“五舅舅,我现在可以出去吗?我想到东边院子去。”

母亲跟小阿宝的安危未知,她想跟家人在一起。

心里担心,语气难免就有些急,虽然刻意压着,但他还是能听见。

“不妥。”萧湛低声道:“贼人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你贸然出去,反而会把贼人引过去。你母亲的院子我安排了人手,应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