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相处实在是出乎意料地融洽,一直到有一个周六、早饭时凌霄取出了一颗药丸,叶霖一时间居然有些发怔、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

“后天就是十五月圆之夜,”凌霄在桌前坐下,一翻手、掌心里已然是出现了一颗黑色的药丸,“这是这个月的解药。”

凌霄来的时候正是刚过上个月的月圆,如今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很快月圆之夜就又要到了。

叶霖脸上原本还算是愉悦的神色微微一顿,低了头定定地盯着她白皙的掌心。

他们之间相处得太过自然,让他居然险些就要全部忘记了——这样的生活,其实全都是从她下毒威胁开始的。

“你…”叶霖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什么话想问,可开了口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伸手从她的掌心里接过了药丸,就着杯子里刚倒好的热水、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了下去。

早饭的气氛忽然就急转直下,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默而压抑了起来。

两人像是谁也没有察觉、又或者谁都心中有数,一言不发、神色自若地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早饭。

良久,叶霖放下了碗筷,低声开口:“我要回家一趟,明天晚上回来。”

“好。”凌霄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粥,抽了纸巾斯文秀气地擦了擦嘴,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叶霖收拾完了桌子、洗了碗筷,换了衣服出门。

凌霄回到房间,抱着自己的笔发了会儿呆,而后找出自己的本子看了一会儿、又用手机上网查了些信息,最后破天荒地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做题,反而收拾了钱包钥匙、出了门。

这几年房价像坐了火箭似的疯长,房产中介也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开了一家又是一家。不过是走了几分钟,凌霄就已经路过了两家——少女在门口略略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再一次向着公交车站而去。

凌霄现在对坐公交早就已经是轻车熟路了,顺利地在观潮街的车站下了车——观潮街是江城有名的“古玩字画一条街”,既有古玩也有现当代的字画,略有些偏僻的巷子里却是店铺林立、开满了大大小小的画廊和古玩店。文玩这一行向来水深,运气好捡了漏就能一夜致富,运气不好走了眼买了赝品、倾家荡产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但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哪怕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运气好、九十九个运气不好,却也总是会有人忍不住想——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一个人呢?

大概就是怀着这样的心理,观潮街向来都热闹极了。

凌霄下了车,很快就没入了来往不息的人群之中。

第12章 买卖

第十二章

买卖

观潮街很长,其实是分了东街和西街两个部分的。东街多是些画廊、当铺,间或有些珠宝银楼,总而言之大多都是今人的物件。虽然也有走了眼或是不通行情被宰了的,但至少东西总是真金白银、货真价实的,就是亏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价钱也不会令人望而却步,因而东街的生意往往是最热闹的、客人也是男女老少不一而足。而至于西街,那就是只属于古玩的地界了。

观潮观潮,也不知道究竟是以潮起潮落还是暗潮汹涌来隐喻着这捉摸不透的文玩市场。

凌霄不赶时间——她今天没什么看书的兴致,索性就给自己放了一整天的假,不紧不慢地走在东街,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目的性,只是挨家挨户地推了门进去。

街上头一家就是家卖书画的铺子。凌霄推门进去,就见不大的店面里满墙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画轴和裱框,两个客人正和老板还着价。

凌霄也不说话,一个人不紧不慢地一一看着店里的字画。老板可能是看她年纪小,以为她不懂行、只是好奇来随便看看,也没搭理她,仍旧在一旁和两个客人谈着价钱。

凌霄倒也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听着那头几人的讨价还价——其实那三人的音量并不大、离得又颇有一些距离,常人恐怕是听不太清楚的。但凌霄内力不俗,自然是远比一般人耳聪目明得多,毫不费力地就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一边听着,一边很快就将店里的字画全都看了一遍,末了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老板三人正谈论着的那幅字、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推了门离开。

然后,是第二家、第三家…

等到凌霄终于停在整条街上最大的那家名为“林泉阁”的书画店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下午三点了。

“林泉高致…?”凌霄站在门口、略略沉吟了片刻,很快就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林泉高致》,据闻是宋代关于山水画的一部名作——她前几日做语文习题时刚好见过。

这是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店了。凌霄一进门,顿时就觉豁然开朗——店内明亮宽敞,装潢古朴却不艳俗;陈列展示的字画虽多,却既不拥挤也不过分稀疏,反而错落有致、颇为别致。

“哦,倒是颇有情趣…”少女低声称赞了一句,照例不紧不慢地看着店里的字画。

“小姐有什么想买的?或许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些。”店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笑得亲切却不谄媚,让人听着心生好感。

凌霄这时候已大致看了几幅字画,闻言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了笑:“贵店——收字画吗?”

似乎是没想到凌霄会这样问,那姑娘微微愣了一下,却还是很快就点了点头:“收的。小姐是有什么名家之作要出手吗?您放心,我们的价钱一向都是很公道的。”

要不是眼前的少女衣着精致考究、显然家境优渥,否则这么小的年纪来卖字画她根本不会应声说“收”——他们家确实是还收字画,但做到如今的规模,却早就已经是非名家不收了。因而她虽然应了一句“收的”,却还是隐晦地提醒了一下眼前的小姑娘——他们这里,只收名家。

凌霄也不知到底是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闻言只是笑了笑,却并不回答、反倒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收就好。老板可在?我想与他当面一叙。”

“这…”店员姑娘明显有些犹豫。这少女迟迟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恐怕想来出手的并不是什么名家大作。按理她是该婉言拒绝的,他们家店大招风,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兜售自己的“大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只是从从容容地站在那里,莫名地就给了她一种难以忽视的存在感、生不起丝毫拒绝反驳的念头。

“这我也说不好,要不这样吧,您稍等片刻,我去问问老板。”片刻后,店员终于是率先妥协。

凌霄道了声谢,看着她略略收拾了一下、转身进了里间,习惯性地想要转一转笔,却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笔放在了背包里不便拿出来,只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负着手转身继续去看那些字画。

颜匡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衣裙的小姑娘正专心地看着店里的字画——大概是因为年纪小还没有彻底长开、身量并不高,只是背脊挺得笔直,负着手站在原地,看起来居然带着一种少见的雍容气度。

“我是这里的老板,小姑娘,你找我?”颜匡一时间居然也有些摸不清这小姑娘的来路,略略犹豫了一会儿,干脆就先开了口。

“是,我找你。”少女闻声回头,一句话应得几乎有些无礼,然而作为当事人的颜匡却偏偏半点都生不起气来,莫名地就觉得——好像她理所应当就是这个模样的。

他一时没有再接话,凌霄顺势就打量了来人一番——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起来身形略有些发福,气质倒是颇为儒雅,一副笑脸真诚得恰到好处、很容易博人好感。

凌霄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目光,笑了笑:“不知老板如何称呼?”

“我姓颜,颜真卿的颜,单名一个匡字,你直接叫我颜匡就行了。”老板似乎脾气不错,笑呵呵地答了一句。

这话一出,倒是凌霄微微有些愣神,但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很快就又回过了神来,对着老板微微颔首:“颜老板,叨扰了。我来——是想卖几幅字画。”

想必是先前店员已经和他大致说过了,他闻言也并不意外,只是依然笑呵呵地问她:“不知是哪位名家高作?”

凌霄看了他一眼。

颜匡有一瞬间的愣神——他在那小姑娘的眼里,分明就读出了“你我心知肚明,少装模作样绕圈子”的意味。他这一愣神的功夫,也不过才是一两秒的时间,一回神却见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是已经到了跟前。

他们家也做些高档文房四宝的生意,柜台前笔墨纸砚都有,是供客人试用的。小姑娘随手抖开一张宣纸,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她已是蘸了墨、毫不犹豫地提笔落下。

顷刻间挥毫而就——不过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把笔搁回了原处。

颜匡有些惊疑不定地探着脖子看去,就见宣纸上赫然是三个墨迹未干的大字——林泉阁。

力透纸背、雍容雄浑、筋骨毕现——这显然是颜体的风格,然而比起丰腴质朴的颜体,又好像多了几分不羁的豪兴,倒仿佛是带着几分张旭的潇洒磊落、甚至是惊世骇俗。

他在字画这一行也已经是浸淫了几十年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根本不可能相信,这样的字,居然会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写出来的。

这已经完全不输许多几十岁高龄的书法家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还年轻,年轻得几乎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老板以为如何?”凌霄搁笔,微微扬眉。

“好字!这字我收了!”颜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末了又看了她一眼,神色间微有迟疑,“至于价钱——你也知道,字虽然是好字,但…这年头都喜欢炒名家名作,你这一幅,我也只能出到一千。”

凌霄眼角微扬,低声笑了一句:“老板是明白人,莫非欺我不懂行?”

她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和半个下午把整条街都逛了一圈、又亲眼见了几桩谈成的买卖,对如今的字画价格早就已经是心中有数了。对于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来说,三个字卖到一千,也已经算是高价,只不过——

“做生意自是一个坐地起价、一个就地还钱,只是——”凌霄说着微微顿了顿,微微抬了抬下巴,“可惜我耐心极差、不是做生意的料。”

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在“威胁”。然而看着小姑娘眉眼下巴俱是微扬、满身自负的模样,颜匡莫名就觉得她好像只是在说着某项事实,还价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下子噎住,沉默了一会儿,只能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这样吧,不如到里间好好谈谈?这里也不太方便。”

凌霄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跟着他进了里间——临进门前他还没忘了带上她刚写的那幅字。

关上门、给小姑娘沏了杯茶,微胖的中年男人这才在凌霄的对面坐了下来、温和地笑着问:“小姑娘字写的不错,练了多久了?”

凌霄不答,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斜斜看了他一眼。

——眼神微微有些不耐。

颜匡叹了口气,收起了试探,脸上依然带笑、神色却一下子就认真了起来:“小姐也是明白人,我也就直说了。字毫无疑问是好字,真要我说,也不输那些名家大作。但你也知道,这年头来买字画的,懂行的人少,大多都是些附庸风雅的,说白了就是自己不懂、只是想装得有文化有品位点儿。”

他说着,有些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比赛的获奖证书、或者哪怕是个地方书协的会员,再不行好歹也有个考级证书,那我们再宣传包装一下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从来没见过这姑娘的字——以这样的字,要是参加过比赛不可能没有半点名气;甚至要是考过级有了证书在手,也不至于混得要自己来店里兜售字画这么惨。

第13章 路见不平

第十三章

路见不平

他确实是真心想做这笔生意的,这时候说得诚恳极了。然而凌霄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再次喝了口茶,扬了扬眉:“名家也不是生来就是名家的。”

颜匡闻言立时就是一怔。

小姑娘却没有理他,依然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其实我现在未出名,对颜老板而言当是好事——我想考级或是比赛获奖于我而言并非难事、我也确实有这样的打算。只是到那时与如今,便不可再同日而语了。”

颜匡愣了愣,脸色微变,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这个才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她第一句话,是在暗示自己,名不见经传没关系,只要有真才实学,想要宣传包装甚至炒作出名来并不难;第二句,则是在告诉自己,她的作品,将来的升值空间不可估量。

这两点虽然重要,但颜匡更看重的,其实却还是她的年纪——她今年二十不到就能有这样的功底,那么三十岁的时候呢?四十岁、五十岁呢?而且——她刚才动笔时,可是毫无准备、一蹴而就的。她将来能走多远,他甚至都不敢估量。

男人仔细地再一次端详了她一阵,忽然略有些试探性地道:“其实,你有很多先天优势。比如——长相。”

这样的长相,只要有意引导宣传一下“天才美女书法家”之类的名头,她很快就会红起来。

“我不怕出名,”凌霄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神色泰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漂亮得几乎有些夺目。将自己的衣袖抚平后,她才淡淡地接着道:“但也不求出名。”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并不想以这样的原因出名了?颜匡微微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这样吧,你的字放在我这里算是寄卖,我收你一成的佣金——比起拍卖行是高出不少,但就目前而言,大型的拍卖行不会收你的字、更加不可能会替你宣传造势;而小铺子又根本卖不出价来。或者,你要是急着等钱用,我还可以预支一些给你。关于具体的宣传方面,都可以在合同里写清楚、不怕我会不尽力——今天恐怕是来不及了,下周末你来,我拟完合同你可以再看一看。”

凌霄不置可否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仅仅只是这些,他显然还没有说完。

果然,男人笑了笑,很快就接着道:“我的收益和你的收入挂了钩,自然会在最大限度上替你挣钱,但我也有几个要求:第一,半年内你得去考过书法九级——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第二,一年内,你至少要在国家级的书法比赛中获奖。有了这两项,我就可以推荐你进入书协,到时候你的作品身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根本用不着靠那些旁门左道去打出名头。”

他说到这里时微微顿了顿,见凌霄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这才又接了下去:“第三,凡是你的字画,都得在我这里寄卖。尺幅大小可以不论,但每年至少得有二十幅。”

他说完,就见凌霄扬眉看了过来——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四目相对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他顿了顿,立时接口解释着:

“我好不容易捧了你起来,你迟迟没有新作、或是转身就去了别家,我岂不是要亏死?赔本的买卖我是不肯做的。但我也不是白占你便宜,只要五年内只在我这里寄卖,五年后你再有作品,只要优先考虑我这里,怎么样?”

“可以。”凌霄点头。

她这么一应,倒是让颜匡一下子就有些怔忪——小姑娘精明得让他险些都有些招架不住,原以为她至少还要在年限或是作品数量上和自己再讨价还价一番,却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爽快地一口应下了。他愣了愣,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后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坦坦荡荡道:

“这时候倒是应得爽快。”

“你这条件还算公道,我的耐心向来不好,已经不耐烦再和你讨价还价了。”凌霄摊了摊手,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印章来、打开了桌上一旁的一盒印泥,用印章蘸了鲜红的印泥用力地盖在了先前写的那“林泉阁”三个字边——一连串的动作,自然得像是行云流水一般。等到颜匡抬头去看她的时候,小姑娘已然是站了起来,“至于这幅字如何处理,颜老板就随意吧。我下周会带几幅字来,希望颜老板能如约拟好合同。告辞。”

颜匡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小姑娘这时候已然是离了座位、转眼间就已到了门口。她一边伸手去开门,一边脚下微顿,似乎是迟疑了片刻,而后才低声道:“我师父与你同姓,也姓颜——颜真卿的颜。”

话音刚落,她已经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颜匡怔了怔,片刻后才意识到她是在回答自己先前那句“这时候倒是应得爽快”。只是她说话时语气虽然平静,但声音极低、竟有一种莫名的压抑和低落感,让他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低头去看她的印章——“林泉阁”三个墨色的大字旁,是一方朱红的印章,赫然有篆书四字:

“万花凌霄”

虽是篆字,却竟隐然有颜氏笔风——丰腴雄浑,骨力遒劲。

终于谈成了一桩买卖、短时间内自己的经济状况算是勉强有了保障,今天出来的目的也总算是已经圆满达成了。凌霄微微松了口气,眼看着天色已然暗了下去,倒也并不急着回去,找了家干净的面馆吃了晚饭,而后却是背着包、沿着东街走到了另一头、一个人拐进了观潮街的西街。

——来都来了,不一并逛逛,好像也挺不划算的。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西街的地理位置比起东街还要更偏僻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入夜了还是地势的关系,相比起东街的熙攘热闹,这里就显得冷清多了。走在街上,只是时不时零星有三两个路人经过,看年纪少说也都在四十岁以上。

这也难怪——古玩这一行实在是水深,不说真假,光说东西的来路就有各种各样的。这种地方,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别说这会儿已经到了晚上,就是白天的时候,也远没有东街来得那样人声鼎沸。

凌霄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且还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独自一个人走在街上,显得异常显眼。

凌霄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这里是什么样的情况她早就心里有数。只是她自恃身怀武艺、艺高胆大,半点都不担心些什么,一个人饶有兴致地在夜色里慢慢地挨家挨户逛着。

古玩店真正做成的生意向来不多,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多数老板见她一个小姑娘进了门,也不太爱搭理;也有几个看她年纪小、身上衣着却精致考究,以为她是不懂行的富二代、可劲地忽悠着她买自家的东西。凌霄倒是都不怎么生气,没人搭理她乐得清静,至于那些想欺她不懂行的,她也只是笑了笑、随手拂了拂衣摆——说也奇怪,她只是随手一拂,那几个原本想凑到她身边“解说”的老板忽然就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往后跌了一步,等到再想上前靠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阻隔横亘在两人之间一样、让他怎么都跨不出那一步。

老板心中骇然,当即就闭了嘴、一句也不敢再多说。

凌霄似是毫无所觉,脸上神色半点没变,仍旧就这么不紧不慢地逛完了整家店、然后推了门出去走向下一家。

古玩店逛起来比白天的字画店更费时间。凌霄逛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出了门却并没有再进下一家,只是站在门口找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九点了,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就连店铺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着打算关门了。

凌霄只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再继续往下走,反倒转过了身准备折返——这里回家大约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今天差不多也就该到此为止了。

少女回过身正要折返、脚下却是微微一顿,偏过头专注地听了片刻,很快就再一次转过了身来,盯着不远处那条黑漆漆的小岔道看了一秒,毫不犹豫地大步踏了进去。

这里依然属于观潮街的西街,只是因为地理位置越发偏僻、生意向来冷清,这里的几家店这会儿都已经早早关门收摊了。路灯的光线其实还算明亮,然而只靠一盏路灯的光线想要照亮整条小道,却到底还是难免显得有些昏暗了。

不远处,影影绰绰站着四五道人影。

凌霄内力不俗,不论是耳力还是目力都是极好,借着灯光轻而易举地就看清了前面的情形。

——四个男人围着一个女孩子。

几个男人看起来都只是二十出头,但衣着粗糙、形容猥琐、满脸的痞气,看向那女孩子的目光里满是邪气,为首的那个手里还拿着把刀——刀刃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光芒隐隐有些刺目;那女孩子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貌娇俏、衣着精致,而且——还很眼熟。

凌霄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叹了口气,一边却已是大步地走上了前去。

第14章 英雄救美

第十四章

英雄救美

“小妹妹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几个男人的笑声里带着昭然的恶意和邪气,却居然还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语气煞是感慨,“有钱人真是奢侈啊,随便一个包就顶我们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小姑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想要拉开和这几人的距离。但其实这并没有半点用处——这里是条死胡同,她背后就是光秃秃的墙壁、并不通向另一端的街道,否则这里的生意也不会这么冷清了。

退无可退的小姑娘一咬牙,壮着胆子看向那几人:“你们…想干什么?”

她努力着想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更足一些,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可说话间不自觉的颤抖却到底还是泄露了她此时的惊慌。

果不其然,这句话不止没有起到半点威吓的作用,反倒让几个男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也没什么,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就想问小妹妹借点钱花花。”为首的那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自己手里的刀,一边又往前踏了一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面的少女,“顺便呢——看你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太危险了,哥哥们保护你、送你回去好不好啊?”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人立时就应景地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眼底的贪婪和欲-望实在是太过清晰,小姑娘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依然还是仰着脖子不肯退缩地瞪着那几人:“要钱可以,但你们拿了钱就马上给我滚开!”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脾气大,”打头的那个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嘻嘻地看了几个同伴一眼,“怎么滚?我们不会啊…要不小妹妹你先把钱给哥哥,然后教教我们怎么‘滚’?”

“滚床单的滚吗?”有人笑着应和,立时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小姑娘的嘴唇几乎已经被她自己咬出了一道深深的牙印:“我警告你们,我哥哥就是警察!他马上就来接我了!”

“哦大舅子在哪呢?”几人嘻嘻哈哈地调侃着,“也让我们认识认识啊!”

——如果真的有人来接,她一个小女生怎么可能会大晚上地独自在这里?总不会是约好了在这里等人来接的吧?

小姑娘再一次后退了半步——这一退,几乎就已经是用自己的背抵着墙,再也没有半点退路了。大概是因为惊恐,原本白皙莹润的脸在月光和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看着已经越走越近的几个男人,死死地咬住嘴唇。

片刻后,她忽然微微变了神色。

凌霄习惯性地扬了扬眉,微有些意外地看着小心翼翼冲自己打眼色的小姑娘——正是前不久才刚一起吃过晚饭的沈清。

沈清显然是个从小就备受宠爱的女孩子,性格也单纯得很。凌霄倒是真有些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没有一发现自己就向自己高声求救,反倒是默不作声地偷偷向自己打着眼色,大概是想让自己偷偷溜走、马上报警吧?

倒是挺聪明的,也还算冷静。凌霄笑了笑,柔声喊她:“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晚上很危险。”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昏暗的夜里就显得异常清晰。

几个男人立时就是一惊,齐刷刷地回头看她——这里是什么时候有人过来的?他们根本没有听到半点脚步声!

沈清却一下子就白了脸色,声音里几乎已经是带上了哭腔、听起来显得近乎绝望:“你还过来干什么?我叫你跑你没看懂吗?还不快去报警!”

“来不及了。”凌霄摊了摊手、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用下巴点了点那几个已然围了上来、堵住了这条小岔道上唯一一个出入口的男人。

拿着刀的那个男人笑了起来——这时候他已经握着刀站在凌霄的身侧了,闻言忍不住就“赞赏”了一句:“还是这位美女懂事。”

原本听到身后有人的时候他着实吃了一惊,可一回头看见了说话的人,他不止一下子就忘了吃惊、甚至还忍不住越发兴奋了起来——

沈清和凌霄的年纪一样大,但沈清长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性格也单纯,看起来就只是个娇俏漂亮的小女生而已;可凌霄不同——她生了一张温婉的鹅蛋脸、又有一双狭长的凤眼,再加上她经历了诸多变故、心境早已不是没长大的小女孩那样单纯天真…她虽然年纪也小,却像是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风姿,又有着什么超乎年龄的从容,在月光和昏暗的路灯下,美得几乎有些惊心动魄。

男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凌霄没有理会他,甚至都没有理会他手里的刀。她只是对男人那句“懂事”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而后不紧不慢地走向了背抵着墙的沈清。

“你还过来干什么?”小姑娘咬着唇,声音里满是哭腔,苍白的脸色显得她眼眶更红,开口时声音几乎颤得听不清楚,“现在报警也来不及了…”

“莫怕——不,别怕。”凌霄伸手扶她——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心知她是吓得厉害,立时温声安抚着,“以后不要晚上一个人来这里了,很危险的。冷不冷?”

小姑娘死死咬着唇没有回答,神色几乎是绝望的——男女力气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对方又有刀,她根本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逃脱的可能性。

凌霄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住,像是那天晚饭后一样——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仔细地披到了她的身上将她裹住,而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相信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清微微一怔,抬起头,立时就对上了那人一双凤眼——她眼角微扬,看起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就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小姑娘下意识地抱紧了她的手臂,片刻后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地想要松开。

但凌霄却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按住了小姑娘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而后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几个男人,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