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隆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亲亲热热地道:“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束,我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不会有一句假话的,实诚得很,我说你画得好,你就是真的画得好。”

谁知道他是谁啊!明珠由来打了个寒颤,不露声色地往旁让了一步,想要离这自来熟、厚脸皮的安阳王远一些。谁想宇文隆毫无所觉似的紧跟着她挪过来,还趁机更近了两分,险些就要并肩而行、挨挨擦擦了。明珠哈哈一笑,往后退了两步,道:“还请殿下恕罪,明珠逾礼了。”

宇文隆挑了挑眉,不再勉强,只照旧和她好声好气地说话:“不知你给太妃准备了什么样的贺礼?”

明珠真心觉得他脸皮太厚了些,有失郡王的尊贵身份,却不好让他太过难看,更不想让父兄尴尬,便打个哈哈,敷衍道:“不过是些寻常物事罢了,聊表心意而已。”

宇文隆就笑:“也是,太妃是重情的人,看重的是心意。”顿了顿,道:“不过呢,我早前去母妃宫中时偶遇太妃,倒是听她说起十分喜欢你跳的舞呢。”目光炯炯,又打量了明珠一番,“说是早年太皇太后千秋宴上妹妹跳的那一曲惊鸿跳得格外的好,本王当时有幸得见,真是惊为天人,就不知是否能有福气再看一回。”

明珠就有些着恼,她练舞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幼时被养得太过精细,动得不够,导致胃口精神不好,随时病怏怏的。家中寻了许多大夫吃了好些药都不见效果,还是一位云游四方的儿科圣手说,小孩子多动动胃口自然会好,胃口好了人自然就长好了。父亲这才给她寻了名师教她跳舞,以便强身健体,她果然也就胃口大开,精神抖擞。练了这么多年的舞,不过是自娱自乐而已,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跳舞也只是为了尽孝,怎地在这宇文隆的口里说出来,听着就让人不是滋味儿呢?换句话来说,他想看她为他一句话而当众跳舞,他也配?什么东西!当个皇子就了不起了吗?

若是从前,明珠早就顶撞过去了,于今却只是冷淡了神色,一言不发。钱氏一直在一旁盯着的,见状生怕她一言不合得罪了宇文隆,忙过来打圆场:“殿下有所不知,明珠她上次被伤了内腑,尚未养回来,筋骨也受了伤,大夫叮嘱过了,不许她乱动。”

宇文隆就坡下驴,十分关心地道:“那现在好些了吗?”

钱氏用力掐了明珠一把,明珠耐着性子道:“好多了。”

宇文隆就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来:“九弟真是疯魔了,越来越不像话,你哪里待他不好,他竟然丧心病狂做出这种事来。哪怕他是我亲弟弟,我也要说他一句没良心。见一次我骂他一次……”

话未说完,就听宇文佑凉凉地在后头来了一句:“八哥是要教训弟弟么?”

宇文隆的神色顿时僵住,先狠狠瞪了一眼随从,再从容自如地看着宇文佑道:“对,说的就是你。九弟,不是八哥说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和明珠一个弱女子过不去?她待你不够好?你怎么下得去这样的狠手。真是下得去手!”

宇文佑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明珠,见她半侧着脸站在一旁看着远处,如玉的脸庞上清冷无比,并不肯多看他一眼。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滋味,偏又把那胸膛挺起来,冷笑道:“八哥不是我,怎晓得我和明珠私下里的事?我们俩自吵我们的架,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您不知道就少操这份闲心的好。”

他和明珠的婚约尚未真正解除,二人尚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宇文隆虽然百般不服千种打算,也公然反驳不得他,于是越发生气,板起脸来冷笑道:“是么,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翻脸成仇了呢。本王可没听说过这天下还有动了刀子见了血,闹上朝堂还能心无芥蒂再做夫妻的。”言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明珠一眼,和崔氏、钱氏别过,扬长而去。

崔氏等人对着宇文佑当然是不会有任何好脸色的,宇文佑也不去凑这个热闹,低声和明珠道:“你别痴心妄想另攀高枝了,我与你死缠到底!”

第54章 不如

明珠看也不看宇文佑,快步上前扶住崔氏,低声道:“日头大,母亲走慢些,不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说话间,自走得远了。

宇文佑孤单地站在原地,一颗心真正冷了下去。他本以为,经历了那一刀之后,再见了面,他又是主动挑衅,明珠怎么也会痛骂他一场,或是给他个仇恨的眼神,谁知她却看也不看他,当他为无物,竟然是连争吵斗狠都不屑了。

早就习惯了她的讨好和喜爱,突然间就一切不复存在,她就连恨都不屑于给他了,他突然有些恐慌和不甘心起来,怎么就变得这样的快?

若是没有发生这一切,想必此刻她正娇娇俏俏地站在他身边,厚着脸皮笑问他她好不好看……宇文佑有些艰涩地收回目光,换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大踏步地往前走,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呢,他一定不能留下任何破绽。

果然如明珠所料,入宫拜寿的各府女眷恰恰到了近半。众人正围坐在太皇太后、闵太后、敏太妃等人身边说笑,听见通传便都回过头来看向明珠等人,目光中多有幸灾乐祸和考量之意。

她既然敢来,就不怕这些流言蜚语。明珠含着笑,满不在乎跟着母亲和嫂嫂走上前去,端端正正、从容不迫地行礼下去,太皇太后最是疼爱她的,不等她行完礼就让宫人把她拉起来带到面前,牵住了手细细地打量:“瘦了。”

闵太后将团扇半掩了脸,笑道:“也更美了。”

敏太妃只是和气地笑,萧太嫔却附和道:“本来就是美人胚子,如今长开了只会越来越出众的。”

明珠低垂了眼,唇角带笑,扮个斯文安静的模样,由着她们去说,她自不言语。

太皇太后奇道:“咦,这是突然转了性子啦,这般的斯文秀气……难怪说你懂事了。”说着就很有些心疼,将明珠的手握在掌中摩裟了又摩裟,觉着她是被宇文佑给吓坏了。

明珠看一眼太皇太后,心里忍不住一酸。姑姑保养得宜,虽然已经年近五十,看着也就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但到了后来,却是病态横生,苍老憔悴……她最后一次见到姑姑,姑姑已经病重,明知家族危在旦夕却回天无力,只是拉着她的手默默流泪。她问姑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姑姑却只是摇头叹息。她那时不懂姑姑为什么不肯和她说心里话,这时候却懂了,因为她无能,和她说了也没有用处,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而已。

太皇太后见明珠眼圈红了,以为她是因为和宇文佑的婚事而委屈的,不想给人看笑话,忙暗暗捏她的手:“懂事了就好,懂事了就好。去给太妃拜寿吧,让人给你拿好吃的。”

一旁的闵太后将手伸过去牵了明珠,打量着她笑道:“看母后心疼明珠妹妹的……叫我都要眼热了。你可好了?”

闵太后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还和个二十左右的俏少妇差不多,声音甜腻,笑容开朗,那手又软又滑的,冰凉凉的,犹如毒蛇一般盘旋而上,明珠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险些就要把这双手给甩开。突然想起她那些手段来,硬生生忍住,给了她一个比以往热情得多的灿烂笑容:“多谢太后挂怀,明珠已是好多啦。多谢您送去的药,若不然,我这会儿指不定还不能起床呢。”

闵太后微微诧异,像是想不通明珠怎么突然就通了人情世故,却也不太放在心上,亲昵地道:“还和我客气这个?快去给太妃贺了寿好坐到一旁去玩,你大病初愈,不好强撑着的。”

明珠也就挪到敏太妃跟前行礼,笑吟吟地道:“愿太妃瑶池春不老,寿与日益祥。”因为感激前世时敏太妃的照料之情,就又盛赞了敏太妃的装扮和气色。

敏太妃开怀笑道:“好好好。”又问崔氏:“夫人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好孩子的?全不似我们英王,活像一个闷嘴葫芦似的。”

忽听宫人道:“几位殿下来了。”

接着二王爷宇文扬带头,宇文初、宇文佑、宇文隆等几个王爷紧随其后,齐齐进来先给两宫太后行礼问安,再给敏太妃行礼贺寿,敏太妃一一褒奖谢过,一手牵着明珠,慈爱地看向宇文初道:“我正和傅夫人说起你来呢,打小儿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从来不懂得说句贴心暖心好听话给我听,还不如明珠讨我喜欢。”

宇文初本是垂手肃立、静听敏太妃说话的,闻言便抬起眼来淡淡地扫了明珠一眼。他今日穿的是亲王服饰,看上去格外威严俊秀,昂藏挺拔,这一眼看过来,不觉间就多了几分威严之气。明珠本就忌惮他,见他这样看自己,便假装没看见,撇开眼看向别处,却不想刚好与宇文隆的目光对上,宇文隆趁机冲她讨好一笑,还飞了个眼色过来,害得明珠就和吃了个苍蝇似的恶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再木着脸垂了眼去盯自己的鞋尖看。

敏太妃和儿子说了一会儿话,听说又有其他府上的女眷过来贺寿了,这才松了明珠的手,温言道:“去那边玩吧,想要什么只管和宫人说,左右你是来惯了的,人熟地方也熟,别委屈了自己。”

明珠看一眼崔氏,见崔氏允了才静静地走下去。

能来宫中贺寿的都不是普通人家,不是宗室就是勋贵,再不然就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的家眷,如她这般不曾婚配的年轻姑娘就更少,多半都凑在角落里低声说笑。见明珠走过来,就都停下来静悄悄地看着她,虽然不至于就敢招惹她,表情却也是不屑又幸灾乐祸的。

明珠不耐烦委屈自己去讨好她们,索性做出日常的倨傲之态,脚步轻快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去,却听有人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傅妹妹。”

明珠回头,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玲珑、雪肤花貌、笑得温柔娴淑的贵女自人群中站起身来热情招呼她:“快过这边来坐。”正是那未来的英王妃江氏、长兴侯的嫡次女江珊珊。

第55章 争端

江珊珊这个人怎么说呢?温柔美貌端方有才那是出了名的,和明珠这个刁蛮跋扈不学无术的恶女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但难得此人每次见着明珠都是温和周全的,从不曾做出过半点清高或是鄙夷的情态。

就像是前世,人们总是把她二人和两桩婚姻拿来对比,每次都是明珠完败,明珠纵然不至于就厌憎讨厌了她,久而久之却也不太乐意往有江珊珊的地方去凑,谁又愿意时常被人对比着提溜着往下踩呢?但江珊珊却越发对明珠温柔和气,又肯帮忙又肯帮着说话,明珠觉得自己着实没理由讨厌她,只能敬而远之罢了。

但此时若是不理睬江珊珊,反倒显得自己无礼了。明珠略一思量,就冲江珊珊一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行了一礼:“江二姐姐。”

“快来我这里坐。”江珊珊微笑着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发上的那朵宝石翡翠牡丹花上,赞叹道:“这宝石牡丹做得可真是精致,小朵的我见得不少,这般硕大的却是第一次少到,着实珍贵难得。”

江珊珊这样一说,顿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明珠的发间,一时间窃窃私语起来,明珠听得有人低声窃笑,无非是说这花是她父兄贪污抢占来的罢了,心里就有些着恼,便是不靠这宰相之尊,傅氏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母亲嫁资也很丰厚,姑姑又常有赏赐,她哪里就不能戴一朵花了?只是别人不曾大声说出来,她也不好反驳,不然反倒显得有些心虚似的。

江珊珊却又赞道:“太美了!真是一件稀世奇珍啊,这样的宝贝实在难得,也只有妹妹这样的容色这样的人才能压得住了。”

众人有跟着假笑附和的,也有嫉妒不平的,明珠有些厌烦江珊珊这样反复拿这花说事,索性拔下那朵宝石翡翠牡丹花递过去:“姐姐这样喜欢,那就送给你了。”

江珊珊脸一红,有些尴尬地道:“如此珍贵之物,想必是傅相和夫人寻了很久才得到的,妹妹这般轻易便送了我,只怕会辜负了令尊令堂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忽见一人走过来张扬地道:“二姐姐你不要,就给我好了。”言罢斜睨着明珠,挑衅地道:“怎么样?你别不是只是假装大方的吧?敢不敢给?”

明珠注视着来人,正红洒金的宫装,圆圆的脸蛋,凤眼微长,唇珠饱满鲜妍,一副娇憨又得意的模样,正是她那前世今生的对头福宁公主。福宁公主只比她大月份,生母是敏太妃,是英王宇文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是文宗皇帝最小的一个女儿,自小深得宠爱,凡事总喜欢和她一争高下。二人从小争到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小时候争着出风头,在长辈面前争宠讨好,长大后比夫君,比权势……福宁其实嫁得不错,新科的状元郎,又文秀又和气,待她也很不错,但这状元郎出身不显,又是刚直的性子,每每被宗室里嘲笑说是“村”。福宁就不高兴,三天两头地闹,后来更是和闵太后娘家的幼弟对上了眼,眉来眼去的勾搭成奸,帮着闵太后做了很多恶事,更是把明珠给欺压了个够。

明珠不喜欢宇文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这位胞妹着实让她讨厌得紧。

福宁公主见明珠只是盯着自己打量却不表态,便不耐烦起来,拧眉道:“怎么样,我就说她只是假装大方的吧?合着就欺负江二姐姐你老实和善,晓得你不会要她的,就来装作这么一副大方慷慨样。也不知道是要装给谁看呢,早前还有个说法,现如今却是再大方也没意思了。”明里暗里都是在讥讽明珠早前痴恋宇文佑,现在二人闹崩,明珠的婚事被拖得不上不下的意思。

明珠笑笑,果真就将那朵宝石牡丹插回发间,不紧不慢地道:“公主殿下说得是,我再大方也没用,谁不知道我的性子呢?不过我是真的想给江姐姐,其他人么,还不配。”

“你说谁?你说谁?你敢说本公主不配?”福宁犹如一个炸药桶似的,被点着了就“嗤嗤”往外冒气,竖起眉毛跺着脚,挽起袖子就要朝明珠冲过来,明珠故作惊讶地往后连退了几步,害怕地道:“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怎地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今日可是太妃的生辰,您就算是不管其他,也要顾着别扰了太妃的兴致,别叫人笑话您不懂事。”

福宁被挑逗得越发愤怒,冲过去揪住明珠的袖子,高声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公主!本公主不配,谁又配?你吗?你也不过是仗着太皇太后和你父兄罢了,不然你就连本公主脚底下的泥都不如……”

那声音又高又尖利,就连座上的太皇太后等人也给惊动了,明珠撒开手去由着福宁抓扯,一脸无辜地压低声音道:“看你这副泼妇样儿,真是丢了皇家的脸面,果真不配的。你不是想打我很久了吗?打啊,别不是当着太皇太后和我母亲嫂子的面不敢动手了吧?怂货!”

福宁大叫一声,扬起手就朝明珠脸上搧了下去,明珠一脚踩上福宁的裙子,一手抓住身边的桌布,只等那一巴掌落下来,就要立刻假借惊慌闪躲把桌上的酒菜果碟全部拉翻到福宁身上去。却听旁边一人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敬两宫太后,在母妃的寿宴上胡作非为!给我滚下去!”

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淡淡沉水香,明珠回眸,只见宇文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二人身边来,一手擒住了福宁公主要施暴的那只手,面色森寒,眼神冷厉。福宁公主被他擒住手腕,玉白的脸上浮现出又羞耻又愤恨又害怕的神色来,哭泣着道:“她欺辱我,难道还不许我还手吗?我是公主,她算什么?”

明珠悄悄松开脚,凉凉地道:“您是公主,当然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我若不是靠着太皇太后和父兄,简直连您脚底下的泥都不如,哪里又敢欺辱您呢……”话未说完,就见宇文初目光沉沉地一眼扫过来,便把气撒到他身上去,挑衅地瞪着宇文初道:“殿下是想替胞妹出气么?”

宇文初却不和她交集,紧紧攥住福宁的手往外走,江珊珊上前来,轻言细语、面有愧色地道:“都是我不好……”

宇文初恍若未闻,板着脸径自把哭个不停的福宁公主拖出去了,全然没有对待未婚妻的半点礼貌。江珊珊脸色发白,颓然地低下了头。

第56章 自知

闹了这么一出,原本想要看热闹的人都没了心思,见江珊珊在那里独坐出神,一脸的黯然神伤,自然有和她交好的人围上去宽慰她,明珠孤零零地站在一旁,见人人都视她为洪水猛兽,免不得生出几分寂寥无趣之感来。正要走人,刚好太皇太后使人来叫她,就趁机跟着去了。

见她走了,众贵女便低声道:“看她那副张狂样儿!难道悔婚又动刀子,闹成这样很光彩吗?有她在,就没个安生的时候,一日不挑事就不自在,看把江二姐姐害的。”

江珊珊垂着眼,温和地轻声道:“不关她的事,怪我多嘴。”

就有人道:“姐姐也不过是好心想要拉拔她一把罢了,谁会知道公主殿下会刚好撞见呢?”

扯到福宁,大家就都安静下来,那人也觉得自己失言,笑着补救道:“公主殿下也是个眼里不能揉沙子的直性子人。”

江珊珊担忧道:“殿下性子直爽,也不知会不会挨罚。”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不会的吧,英王殿下可是出名的好脾气,顶多就是骂两句罢了,还能怎么样?上头还有太妃在呢。”

正说着,就听主位那边轰然笑了起来,众人抬眼看过去,只见明珠凑在两宫太后和敏太妃、萧太嫔等人跟前说得眉飞色舞的,哄得贵人们哈哈大笑,便都齐齐妒忌又不屑地撇了撇嘴。唯有江珊珊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去,眼里满是浓浓的恨意。

她自是知道宇文初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十分反感这桩亲事的。为了促成这桩亲事,她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才说服了父亲,又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得到敏太妃的喜爱和支持,又动用了无数的力量才能得到这桩赐婚。宇文初前后想要摆脱这桩亲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知道是为了谁。从前她是不担心的,因为傅明珠眼里永远也不会有宇文初,但现在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妙了,想必他很快就又要再次动手了,而这一次,大概会很严重。怎么办呢?江珊珊抬眼看向敏太妃,神色楚楚可怜,惴惴不安。

敏太妃正含笑看明珠耍宝,并未发现,反倒是她身边的夏颜姑姑及时发现,先给了江珊珊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再俯身凑到敏太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敏太妃这才回头看向江珊珊,冲她慈爱地笑了笑,回头叮嘱了夏颜姑姑几句。夏颜姑姑便走到江珊珊身边轻声道:“娘娘说了,请姑娘稍后留一留,娘娘有话要和姑娘说。”

“是,谨遵娘娘懿旨。”江珊珊很是温柔地一笑,感激地握住夏颜姑姑的手,轻声道:“多谢姑姑,您这样的疼我,我怎么都忘不了。”

夏颜姑姑摇头轻笑:“不值什么,比不得姑娘替我照料家中父母多年。”

二人交握着手,相视一笑。

这边明珠并未提起她和福宁公主的纷争,太皇太后也没追问,笑了一回就赏了她一方好砚台:“听说你最近都在家中写字画画儿,给你用。”

明珠谢过赏赐,见母亲和嫂嫂微现忧色,就凑过去没心没肺地笑。崔氏低声道:“没有伤着你哪里吧?”

明珠摇头:“不曾。”福宁从小就打不过她,从来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只是她现在学乖了,不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太过张狂而已,不然哪里等得到宇文初出手调停。

崔氏就骂她:“你怎地无时不在生事?看看人家都凑在一起玩成好姐妹,你怎么就这样讨人厌呢?”

明珠不服:“谁说我没有好姐妹?不过是人没来罢了。”她也有一二三个臭味相投的好姐妹,例如昌华公主,例如武宁侯家的蔡明舒,例如越国公家的安小故。昌华公主感了风寒,蔡明舒嫁去了江南,安小故还没来,另外那些想巴结她的她看不上,才会落了单。

崔氏见她振振有词,也拿她没法:“不许再惹是生非!太妃日常对你不错,英王又才帮了你的大忙,你让着福宁点儿会如何?”

明珠朝她娇俏地一吐舌头:“知道啦!”

说话间,宴饮开始了,两宫太后饮了几杯酒就先后找借口离去,留下场地给众人自在欢乐。敏太妃是随和的性子,见年轻姑娘们坐着无趣,就让宫人领了她们出去游玩。明珠不耐烦和她们凑热闹,就和崔氏商量:“我去看昌华,她病着,肯定很无趣。”

崔氏见她坐不住,又想到她刚出了这样的事,不想在人前晃悠也是有的,就和敏太妃说了,要了个可靠熟悉的宫人宁致送她过去。

明珠一路行去,早前还能听见江珊珊等人的说笑声,后来就渐渐看不见了,将近那荒废了的菡萏宫时,宁致突然笑道:“前些日子奴婢在那清波湖边的芦苇丛里寻着一窝野鸭蛋,算来应该是孵出来了,就几步路,姑娘要不要过去瞅瞅?”

明珠和他自来相熟的,也不疑有它,就道:“好啊,若是真有,我便掏两只给昌华养,免得她一个人无趣。”昌华公主的母妃去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的,过得不是太好。

二人走到湖边,宁致脱了鞋子掖了袍脚下湖去寻野鸭,明珠就坐在岸边等。荷叶已经长得半人高了,几朵淡粉色的新荷开得颤颤巍巍的,花瓣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明珠就想摘一枝下来,才弯下腰去,就听见不远处的假山石里有人低声哭泣:“你这个没良心的,眼看着傅明珠比我青春美貌又有个得力的爹,就想要抛弃我了么?”

明珠本来不想管这种闲事,但听到人家提起了她,就忍耐不住了,荷花也不要了,野鸭子也不管了,蹑手蹑脚地提起裙子凑过去,贴在假山石往里走,隐隐瞧见一角浅浅的粉色纱裙露出来,便站住了脚,侧着耳朵听。

只听一条男声道:“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傅明珠刚和我那好九弟闹成那个样子,不上不下的,太皇太后也好,傅相也好,谁都不敢轻易提出解除婚约这事儿。本王又怎会掺杂其中?”

这声音十分熟悉,竟然是安阳王宇文隆的声气。真不要脸啊,明珠想起他之前凑到自己跟前摇尾讨好的恶心模样,不由讥讽地勾起唇角来,静听这戏要怎么往下唱。

第57章 撞鬼

又听那女人呜呜咽咽地哭:“你别骗我啦,我都知道了,我亲耳朵听见太皇太后和傅相商议,说是总不能让傅明珠嫁个不如临安王的,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你最合适。太嫔也在太皇太后跟前亲口允诺一定会对傅明珠好,你还否认?敢情你从前和我说的话全都是假的。”

明珠不由吃了一惊,一是为姑姑和父亲背里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夫婿,二是为这女人居然说她亲耳朵听见姑姑和父亲商议事情。看来姑姑宫里出内鬼了,少不得猜测这女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只听宇文隆叹息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从前我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但你也要晓得,凭着你的身份,怎么也做不得我的正妃,换了谁不是一样?我若过得好,你还会差?我这都是为了你呢。”

那女子道:“你骗谁来?”呜呜呜地只是哭闹不休。

宇文隆的脾气真正好:“你放心,我并不爱傅明珠,她那跋扈刁蛮的样子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就该每天被打上一顿才能教乖,哪里比得你温柔可爱?我娶她是被逼无奈。”

他被逼无奈,她还看不上他呢,居然还敢想要每天打上她一顿?看她先揍他一顿再说!明珠勃然大怒,四处看看,找不到合适趁手的武器,便弯腰脱鞋,不料却看到身后停着一双皂色纱靴。

一定是被宇文隆留下望风的人发现了,这是要杀了自己灭口呢,明珠吓得心脏猛地一缩,险些惊叫出声。尚未出声,那人已经动了,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口鼻,明珠也管不得别的,恶狠狠地跳起来将头往上使劲一撞,却不曾如愿地撞上对方的头,反倒撞了个空。一击不中,正要仗着身子柔软灵活翻转过来踢个撩阴腿之类的,就听到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是我。”

幽淡甘凉的沉香味儿,萦萦绕绕地从鼻端钻进去,浸入心脾,让人不知不觉间就安宁下来。明珠用力拽住宇文初的手,要他放开自己,宇文初却毫无所动,仍旧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轻轻“嘘”了一声。

身后的胸怀又暖又宽,明珠顿生异样之感。此时乃是盛夏,二人穿得都不多,身体散发出的热气透过轻薄的衣料彼此传递过去,就连心跳也差不多感受得到了。明珠突如其来地热了脸,默不作声地使劲去掰宇文初的手,却听前头宇文隆低声道:“我好像听见有点动静,待我去瞧瞧。”于是吓得踮起脚尖来,老老实实地靠在宇文初怀里动也不敢动。

那女子娇笑道:“哪会有什么动静?这里人迹罕至,谁没事儿会来这里?”不知是做了什么,响起一片“啧啧”的水声。

明珠是过来人,晓得这水声不同寻常,不是亲嘴就是在亲热,心中有鬼,由不得的羞红了脸,就连气也不敢出。身后宇文初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照常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站着。

“啧啧”的水声响了一会儿停下来,宇文隆道:“还是不放心,待我去看一看。”

明珠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就生恐会给宇文隆瞧见了。她倒是不怕宇文隆,只是反应过来就想知道那女子究竟是谁。眼见着此处逼窄,宇文隆只要细心些就一定会发现,正无措间,宇文初突然抱住她的腰,轻巧地带着她沿着陡峭的山石翻了过去,藏身在另一处山石背后。

山石前传来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渐渐地去得远了,明珠方松了一口气,从宇文初的怀里挣出来,蹑手蹑脚地想要再跟上去,却被宇文初紧紧攥住手腕不许走,少不得回过头去瞪他一眼,咬着牙道:“放开。”

就见宇文初拧着两道浓眉,好像有些生气似地盯着她,想到之前自己才设计招惹了福宁公主,他当时那副凶样儿蛮吓人的,气焰便低了几分,不想露怯给他轻看了去,就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去拂他的手。

一个抓住不放,一个坚决要他松开,谁也不敢出声,都是闷着头憋着气地弄,你来我往地正弄得热闹,就听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分明是宇文隆不放心,又杀了个回马枪。明珠听得明白,暗道一声这兄弟俩不愧是兄弟,都是老奸巨猾的坏东西。

宇文初见她安静下来,也跟着松了口气。见她乖乖地依在山石上,耳朵贴着石头,聚精会神地听着那边的动静,长长的睫毛犹如花蕊一样的静静垂着,嘴唇又红又润微微噘着,领口里露出一截脂玉似的脖颈来,实在是好看又诱人,先狠狠看了一眼再迅速收回目光看向另一端,空着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摩裟着山石,神色越发清冷如玉。

此处离宇文佑和那女子私会之所稍有些远,明珠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见,少不得有些发急,看向宇文初道:“我要回去。”

宇文初淡淡地道:“去做什么?”

当然是看那女子究竟是个什么人,免得日后姑姑和父亲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明珠自觉这种私心不好和一个外人说,就道:“看看宇文隆到底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啊。”

宇文初皱了眉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去。”

他不让她去她就不去了吗?明珠偏还就想去:“那殿下就在此等候,我先去了。”也不管宇文初是个什么意思,手足并用,轻巧地攀着山石爬山去,再溜下去,提着裙子,弯着腰,缩着肩膀和脖子,做贼似地朝着前头去。走得近了,就听见里头传出男女呻吟和撞击之声,这才晓得自己果真不该过来,便面红耳赤地转过身急急要走,却不想刚好撞上了紧随而来的宇文初,于是越发羞耻,也顾不得别的,把他一推就飞快地往外逃去。

宇文初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唇边露出一丝嘲讽凉薄的笑容,转过身跟着明珠出去了。

明珠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跑出假山石就不敢再跑了,慢下脚步微微喘着气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往前走,走不得两步,就听见后头传来宇文初的脚步声。

第58章 好奇心

听见宇文初在后面喊自己,明珠想到刚才的事情,越发尴尬害羞,恨不得从没见过他才好,便埋着头加快脚步往前走。谁想宇文初人高腿长,三两下就走来和她并肩而行,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害羞不害羞,问道:“从来都只见你天不怕地不怕,刚才你是看见什么了?跑得这样的快?”

为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大把年纪了,她才不信他人事不通,什么都不懂呢。显然就是明知故问,刻意要让她难堪,真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样无聊恶趣味。明珠忍不住抬眼看向宇文初,但见此人一副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模样,眼睛却十分的亮,就好像穷极了的人突然捡到一块金元宝似的。果真就是来找茬的,明珠讥讽道:“我撞到了鬼,当然害怕了。”

宇文初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早就劝你不要过去了,非得不听。”

明珠十分懊恼,自觉脸都热得可以煎熟鸡蛋了,当下站住了,恶形恶状地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宇文初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你放心,本王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别人知道的。”

明珠一下子哑了声,恨不得挠他几爪子才好,忍了好一歇才闷闷地道:“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气焰是一点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