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眼睛猛地一亮,又惊又喜地道:“原来这位客倌懂医术?那敢情是太好了,还请您大发慈悲替小老汉的儿媳瞧瞧吧!”

无垢赶紧拉住要站起来作揖的张老汉:“老丈您别忙,我虽懂一些医术可仅止于皮毛,实谈不上精通,这万一瞧差了可不得了,您还是去医馆瞧瞧吧,银子方面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他一边安慰老汉一边瞪了那两个活宝一眼,净会给他找麻烦。

张老汉摇头道:“老汉我虽没读过啥书,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公子您是位善心人比那些所谓‘仁心仁德’的大夫强多了,不管好坏您得给看看,反正已经这样了,就算治不好老汉也不怪您?”

“公子您就别谦虚了,您在家里时不也治…呃治过…几个…的嘛…”阿武被无垢瞪得声音小了下去,但还是把话给说完整了。

看着张老汉期盼的目光,无垢实在不忍拒绝,唯有咬牙道:“也罢,那我就试试吧。”其实阿文阿武说的也不都是夸张之词,他小时候在母亲的薰陶下对医术很有兴趣,而后又熟读了多本医书,一些小病早已不在话下,只是缺乏实际行医的经验罢了。

张老汉高兴地直点头,也不管还在做的生意,立马把莫名其妙的媳妇给拉了过来:“来来来,快让客倌给你看看。”

趁着无垢搭脉的时间张老汉简洁的事给说了一遍,妇人白皙的脸庞升起几分羞意,但眼中隐隐流露出渴望。

在仔细诊过妇人的脉后无垢沉吟着收回手对张老汉道:“能否让我看看令郎?”张老汉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照话将儿子叫了过来,这一次无垢诊脉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

“客倌,到底怎么样了,难道是我儿子有问题?”张老汉焦急地问。

“不错。”无垢直言道:“我刚才分别诊了令郎夫妇的脉相,发现多年无子的问题出在令郎身上。”因是第一次诊治这种事,所以他特别小心,非有七八成把握不敢开口。

“啊!这可咋办呢,媳妇不好还能换,儿子不好…这可咋换啊?!”张老汉一听就傻眼了,抱住头不知如何是好,另两人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无垢见状赶紧安抚道:“你们先别急,只是说有病并不是说这病没法治。”

这话对他们来讲无异于救命稻草,全部眼巴巴的盯着殷无垢,等着他拿出法子来。

无垢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先开副方子,让令郎吃上一阵,看看能不能有所好转,另外令媳也可以趁机调理一下身子,这样机会更大些。”

张老汉一家连声答应,现在无垢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比谁都相信,当即拿来纸笔让无垢分别写下两副方子。

原先他们还担心会是什么名贵药材,结果跑到药铺一抓,除了两种稍微贵些外其他全是便宜的药材,几贴药加起来还不到一两银子。

面对千恩万谢的张老汉一家无垢坦然笑道:“您几位还是等有用之后再来谢我不迟。”

“哎哎!”张老汉满口答应,旋即又小心地问:“那这诊金的钱?”小两口子早抱了钱匣子在旁边,这里装着他们今天一天赚得的钱,只等无垢一句话,压根儿没想到这些药是不是真能治他们的病。

“诊金老丈你不是早付了吗?”在张老汉疑惑的眼神中无垢轻敲蓝边粗瓷碗,还里还装着半碗凉掉的羊肉汤,惹得大家齐声大笑。

“这…这怎么好意思,您一定得把钱收下。”笑过之后张老汉又有些不安,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沾着油的铜钱硬要往无垢手里塞,把他好端端的一件宁绸酱紫长袍给蹭的油腻腻。

在旁边看热闹的阿文捅了一下阿武低笑道:“你能想像公子身上装着一大堆铜钱然后叮零铛哴过街的样子吗?”

阿武在脑中想像着公子变成阿文说的那般模样,顿时笑得直打跌,捂着肚子怎么也忍不住,好半天才憋红着脸道:“不,不能,话说,那老头都没发现他把公子的长袍给弄脏了吗?那件袍子可比他手中的铜钱值钱多了。”

阿文瞥着还在跟张老汉推来推去不得脱身的公子道:“原来公子看诊不止诊金不收,还得倒搭上件衣衫,要是长此以往这买衣服的钱可不得了了。”

趁着无垢没功夫注意他们两个,阿武还要开玩笑,眼睛却在扫过集市时捕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他连忙拉过阿文扯着那个身影道:“喂,快看,那不是咱们在杭州遇到的人吗?”

阿文仔细看了两眼道:“矣,你别说,还真是,她怎么也来北平啦?”

好不容易劝服张老汉的无垢正好听到阿文的话,抬眼望去竟然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惊讶之色不言而喻,是她?她竟也来了北平!

他们是陌路相逢,原以来杭州一别便是这陌路相逢的结束,没想到居然会在远离杭州的北平城重逢,这就是书中所说的缘份吗?

虽然他们并不是故交,也不是知已,仅有的只是一面之缘片言之词,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但能在异地他乡见到一个稍微熟悉些的人,还是让无垢有些微的高兴,连带的对她在杭州的所作所为也不那么在意了。

正文 第十二章 赌约(1)

无垢正在起身与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朱拂晓打招呼,却被阿文阿武两人一左一右摁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被摁住的无垢甚是不解。

“公子别去,那女人看着漂亮,其实就是个妖女,和她扯上关系没好处,公子还是装着没看见的好。”阿文如是回答。

“对对对!公子您想想她在杭州做的事说的话,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这种妖女您还去搭理她干嘛?!”阿武跟进。

看着两个紧张兮兮的随从,无垢哭笑不得,真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偏是两人都比他力气大,竟是半点挣扎不得:“我只是去打个招呼而已,用得着这样吗?”

有必要!而且很有必要!

两人如临大敌的表情已经足够回答无垢的问题了。

“公子,临出京时,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一定要照顾好您,您说您要是在途中出点什么意外我们可怎么向老爷交待?!”

“俗话说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美成这样的肯定心如蛇蝎,还是少碰不妙。”

“可不是,公子您不是常看佛经嘛,佛家常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颜美人百年后同样是骷髅一堆。”

两人不说则已,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连让无垢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还有还有,您说这妖女妖女,肯定有些妖里妖气,指不定还会邪术呢,否则怎么咱们到北平她也到北平了呢?”

“阿武说的没错,那妖女就是跟着咱们来的,想对公子不利。”

“对我不利?我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无垢听他们越说越离奇不禁哑然失笑,真不知该拿这对活宝怎么办。

“公子您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任谁见了都会动心,您也不想想以往在京城时多少小姐佳人对您芳心暗许,这妖女定然也是动了坏心,就像您以前给我们讲的故事一样,里面一堆的妖怪想吃西行取经的和尚,那和尚叫什么来着…叫…”

“唐僧。”

“对,就是唐僧!”被人在耳边这么一提醒阿文顿时想了起来:“所以您千万要小心,离那妖女越远越好,以免…”

“以免什么?”

听到有人问这么简单的问题,阿文腻得直甩手一脸不耐烦:“当然是以免被那妖女吃干抹净啦,真笨!”

阿文懒得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声音,还要继续劝说无垢,忽地发现无垢还有阿武都统一盯着自己的头顶看,好似顶上开了朵花似的。

呃,慢着!刚才那声音…

阿文一下子像被人点了穴一样,浑身僵硬,艰难地抬起头,入眼处是一张足令天下男人为之心动的容颜,可阿文就像见了鬼一般“啊”地大叫起来,继而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足够听到你叫我妖女。”朱拂晓笑靥如花地回答,仿佛一点都不在意那些话。

本来应该是在背后说的坏话被人抓了个现成,阿文脸红的跟关公有一拼,被朱拂晓盯得实在受不了了就破罐破摔地吼出一句:“小爷就说了又怎么样,你就是个妖女!”

无垢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抽身站出来冲朱拂晓施了一礼:“我家下人口无遮拦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我在这里替他赔不是。”随即他示意阿武拉住忿忿不平的阿文,让其不要再多言。

朱拂晓抚一抚鬓边的珠花笑而不答,她今日闲极无聊出府逛逛,全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三人。

说来奇怪,片面之缘而已,一别两月,却在看到的第一眼便认了出来,她本无意与他们有所牵扯,然那两个小厮却从发现自己起就一直窃窃私语,令她起了探听之心。

“公子!”阿文费劲挣脱了阿武的束缚嚷嚷道:“您干嘛对她那么客气,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就是一个妖女!”

“住口!”优雅宛若天池净水的无垢脸上头一次浮现薄怒:“若再胡言我明日便将你遣回京去!”

自跟随无垢以来,阿文尚是头一次被这么训斥,心知公子这次是动了真怒,可是他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公子居然为了一个妖女训他!

阿武心眼多了几分,见势不对赶紧拉着一脸委屈的阿文离开,省得他再惹公子不高兴。

“对不起,希望姑娘不要介意。”自再遇起,他便一直在向她道歉。

淡淡的笑意似不落银河长挂于那张倾绝人寰的脸上,她迎向那双真挚且歉疚的眼睛,并未因无垢表现出来的善意而有丝毫触动。

“无妨。”漠然的目光在无垢身上扫过,他不是她在意的人,相对的,她也不需要在意他所说的话。只是一句“妖女”罢了,算得了什么,以往在宫中或明或暗骂她的人多了去了,且所说言语比这恶毒百倍都不止,她若一一在意岂不是自己添堵。

“姑娘既是来了不妨叫碗羊肉汤来喝?此处的羊肉汤算得上是北平一大特色。”无垢叫住了准备离去的拂晓。

扶着晚蝶的手拂晓脚步微滞,正待要拒绝,张老汉已端了两碗新鲜滚烫的羊肉汤过来热情的招呼道:“姑娘快过来坐,千万别客气,殷公子是老汉的大恩人,您是他朋友就等于是老汉的朋友,老汉这里没啥好东西,但这张记羊肉汤在北平也是叫得上号的,您一定得尝尝。”

不需要!这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张老汉已经过来连拖带拽了,他是个实心眼,完全看不出拂晓的拒绝与嫌弃,只道她是在客气,说什么也不肯放手,硬是将拂晓两人摁在了座位上:“快,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憨厚地笑着,两手不停在衣上抹着,直到邻桌的客人叫他才离开。

拂晓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未体验过民间生活过,这样的事更是头一次遇到,尽是足智多谋如她,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了,连华锦彩衣上多了几处油渍都没发现。

“多事。”见张老汉离去,她冷哼一声便要从那硬板凳上起身。

-------------------

昨天人不舒服,所以虽然码了一点但没有更新,今天更两章以作补偿,嘿嘿

正文 第十二章 赌约(2)

“这是老丈的一片心意,姑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何况我瞧那位姑娘很想试一试呢。”

“啊?我?”突然被点到名的晚蝶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头,见拂晓盯着自己赶紧摇头:“不是的,我没有…就是…”急于辩解的她有些语无伦次。

“我记得你生于北方?”拂晓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是,奴婢家乡在北方,五岁时随父母一起去了南方。”晚蝶忐忑不安地回答,生怕适才的失态惹了这位喜怒难测的主子。

拂晓轻哼一声,虽不说什么但也没有再要起身的意思,无垢见状赶紧将羊肉汤挪近几分,示意她赶紧趁热尝尝,眼中隐隐有所期待。

无聊!拂晓心里这么想着手却不受控制地拿起汤勺舀起些许放到唇边轻品,呃,为她所嫌弃的羊肉汤味道出人意料的鲜美,甚至胜过宫中御厨所制的汤品。

肉汤香浓,鲜而不膻,兼之回味悠长,令她连喝了好几口才停下,拭了拭唇角对一直伺候自己的晚蝶淡淡道:“嗯,还不错,你也试试。”

晚蝶闻言先是一惊旋即大喜,知道这是主子对自己的照顾与恩赏,当即欠身谢恩,随即斜签着坐在拂晓的右手边小心翼翼地端起羊肉汤饮了一口,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在口中蔓延,由口至心,流遍全身,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味道又回来了…

且不提晚蝶在那里回味小时候的记忆,无垢对着拂晓凝眸浅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姑娘,实是有缘。”

“有缘吗?我不觉得!”她徐徐舀动着碗中还有一大半的羊肉汤,口气冷淡无比,对他,她始终没有好感,伪善的人,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丑恶。

无垢笑笑,对她略显尖锐的话不以为忤:“你若觉得好喝的话,往后可以多来喝喝,这里的老板人很好的。”

拂晓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殷公子这是帮人揽客呢?”

“呵,我也是实话实说罢了,对了,姑娘你来北平可是有事?”

“无事,来北平探访一个亲戚罢了,你呢?”轻描淡写的回答后她反问。

“我?”他一指自己,带着几分清淡舒怡的笑意道:“不过是随处走走罢了,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外游历不止可以开阔眼界还能煅练身体增长见识。”

“对了,那店家为何称你为恩人?”拂晓指一指正在忙碌的张老汉。

无垢默然一笑,将刚才的事讲述了一遍,末了又感叹道:“一切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不过像他们这般恩爱的夫妻,就算真没有孩子,也能携手到白头。”羡慕从他话里行间流露。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望,只是至今为止这一心人尚不知身在何方。

“是吗?”她一展广袖摇着手中素雅的团扇凉凉道:“人最善变,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变?山盟海誓儿女绕膝的夫妇尚会形同陌路,何况还是无子息,岂不见七出之条中的第二条便是无子之罪。”纤指滑过粗糙的桌面,心中浮起的是那个日日在明昧殿中栽种梨花的妇人…

淡金的日光照在身上暖的出汗,然她的心纵是烈日如炽也照不暖了。

“你说的固然有,但也只是少数而已,更多的是相濡以沫的夫妇,生死不离,贫贱不弃,富贵不移。”

对他的说法她嗤之以鼻不愿再加以理会,偏是那男人固执的说:“你若不信,我便与你打个赌,这对夫妇不论子息与否必能白首到老。”

“当真要与我打赌?”她蓦地转头牢牢盯住那个固执的男人,澄净清澈的气息令她厌恶莫名,直恨不得撕下他脸上的伪善。

“是!”每每遇见她,无垢总显得特别坚持,意图纠正她对事对人过于冷漠疏离的态度。他相信,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着一个温柔善良的她。

“既是要打赌,那我们就得定一个期限,否则让我在这里陪你赌上十年八年可不现实。”她忍着心中的冷笑说。

“好,你说,多久?”

她眉目轻挑,举起一根精心修饰过的手指,环扣连指银镶绿松石烁烁生光:“一年!我与你打一年的赌。若我输了便收回刚才的话,若你输了则答应我一件事。”

“不公平!”阿文阿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听到这话两人齐声反对:“你这个妖女好生狡滑,自己输了就轻描淡写收回说过的话便算了,我家公子输了就要他答应你事,万一你让我家公子干坏事或是要他自尽难道也答应啊?”

“站住,不得对我家小姐无礼!”晚蝶一脸紧张地护在拂晓面前,以免横眉竖眼的两人冲撞拂晓,真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若是知道了主子的身份看不吓破他们的胆。

拂晓笑意不改地望着无垢,对阿文他们的话充耳不闻,更无意为自己辩解。

无垢清楚一旦答应了她,便等于为自己上了一个紧箍咒,但若错失了这个机会,就永不能纠正她的看法。

“好!我答应你!”文弱如他一时也迸发万丈豪气。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拂晓眸中精光一现,犹如含冰未化的春水:“那么咱们就静待一年后的结果了。”左右她要在北平待上两年,也不在乎这一年半载的,何况…这个殷无垢举止衣着皆不凡,十有八九是某个世家子弟,不论是否用得着能控制总是好的。

“那么我现在能知道姑娘的芳名了吗?”日渐正中,凉风习习的早晨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任世人如何挽留都不能停驻半分。

“朱拂晓。”扔下这三个字她调头就走,也不管身后人是否还有话说。

看到她和晚蝶二人离开,阿文阿武立时一脸紧张地盯着无垢:“公子,您该不会是喜欢上那妖女了吧?”

“胡说什么,我与朱姑娘才见了几次面怎谈得上喜欢呢?还有,她有名有姓,不许再叫妖女。”对这两个活宝无垢真有些无可奈何,深自后悔当初为何要同意带他们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两人才稍稍安心,但脑中还是一堆的疑问:“既是不喜欢,公子你干嘛跟她说那么多,还答应她那个无理的赌约?”

“我只是…”望着拂晓离去的方向,无垢眼中隐隐可见同情之色:“觉得她很可怜。”

阿文阿武对望了一脸,皆是满脸茫然,她可怜?不会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一看就是上等货色,而且前呼后拥有一大堆人伺候,怎么也跟可怜挂不上钩,真不懂公子是怎么想的。

正文 第十三章 金筒

从张记小铺出来,拂晓眼前时不时浮现无垢那张清雅认真的脸,挥之不去,恼得她心中不快,哪还有兴致逛,只快步回到了燕王府。

进了偌大的正厅,恰好看到朱棣注视着窗外臂粗的青竹出神,“四哥,在想什么呢?”她走到他身后,声音轻柔似水。

蓦地一惊,朱棣回过头来,笑容爬上他俊朗刚毅的脸:“这么早便回来了?也不多逛一会儿,还是因为四哥没陪你去所以不开心了?”

“哪有,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所以早些回来,反正往后有的是时间。”她接过晚蝶递来的茶,揭开盖子清清茶香扑鼻而来,碧罗春在滚烫的茶水中舒展成片,正要饮,茶水中忽地映出一张脸来,灿烂澄净的笑容顿时刺痛了她的眼。

分毫未动的碧罗春茶被她重重置在桌上,声音中隐隐有怒气:“倒了它然后重新泡一杯!”

晚蝶只道是自己泡得不好惹了主子,半句话也不敢说,急急端起洒了大半杯的茶出去。

“何事如此烦燥?”朱棣还是头一次见拂晓这般失态。

“没什么,许是天热的缘故吧,倒是四哥还没告诉我在想什么呢?”她不愿提起那个扰乱她思绪的人,转而岔开了话题。

他抚过她垂落于香肩的婉转长发:“父皇的旨意到了,山东布政使四人被严加申斥,各降一级,留任察看。”

拂晓接过晚蝶重新泡好的茶揭盏吹了口气徐徐道:“父皇还是考虑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手下留情了,否则私自动兵绝不是降一级所能抵消的,那么我呢?”

她语气从容,一派闲散,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然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逼迫封疆大吏,强行调兵征用,这任何一项认真追究起来都足以要她命!

只是,事已至此,担心又有何用?若从头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同样的决择!

朱棣默默地看着她,半晌方唇角含笑,为她将散发别在耳后:“不必担心,父皇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所以旨意中并未多加责备,只告诫你往后不得再这般任意妄为。”

拂晓闻言一笑,拖着曳地的长裙绕至厅外与朱棣隔窗而望,鬓边一枝牡丹长簪垂下累累珠络簌簌颤动,弯腰折了一朵君子兰递给朱棣:“送予四哥。”

朱棣轻轻一叹接过君子兰语气微峻:“小十,你记住父皇的话了吗?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逃过父皇的屠刀!”

拂晓歪头任由那凉凉的珠络贴在脸上,似笑非笑地问:“四哥觉得父皇的屠刀会指向我们吗?”

“我不知道。”朱棣沉沉地叹了口气,脸上透出深寥的失落:“兴许在父皇心中,除了逝去的孝慈皇后,懿文太子,还有允炆,其他一切都可以为之舍弃,哪怕我们表现的再好。”

拂晓把玩着臂间的披帛凉凉道:“四哥,父皇老了,他的屠刀不再如以往锐利了,何况…帝国的边疆还要你来守护,你不会被舍弃的。”

“那么你呢?”朱棣反问,眉眼间难掩忧心:“幸好这一次有惊无险,否则我该如何向母妃交待,如何向自己交待,我…只得你一个妹妹啊!”

“我也只得你一个哥哥!”她抚平他皱成川字的眉头,笑意中有着难掩的凄然:“父皇不会杀我的,因为他还要我去安南和亲。”

“小十…”纵使绝顶聪明,饶勇善战又如何,他们始终逃不脱为人摆布的命运。

拂晓微微摇头,不愿再继续下去转而道:“对了,四哥,我交给你的那个金筒打开了吗?”

朱棣挥手撵退厅里厅外所有侍候的仆人后才道:“打开了,小十,你绝对想不到里面写了些什么。”

这般肯定的语气勾起了拂晓少得可怜的好奇心,她偏一偏头,露出停在墙脊上一对交颈依偎的鸟雀:“是什么?”

“宝藏。”他缓缓吐出这两字,而拂晓的眉也如期上扬,对于金筒中的文字她想过诸多可能,却完全没料到会是关乎宝藏的。

“何来的宝藏?”这可不是文人骚客笔下天下行空的寻宝小说,也不是随便埋几块金子就能称为宝藏的,能被父皇如此重视必是一笔价值不菲的真正的宝藏,问题是从何而来,又因何而在。

朱棣信手将那朵君子兰插在凤穿牡丹花瓶中,来到朱拂晓身边与她一并穿行于密密竹林之中:“洪武元年七月二十七日,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遇春率兵攻克通州,八月二日包围大都,元顺帝于七月二十八日逃离大都。”

“那又如何?”拂晓俯身拾了片青翠的竹叶在手中轻揉。

“元朝为政时以金银为准备金在全国发行纸钞,元末时所发行的纸币约为千万白银,折合为黄金大约百万两不到一些,大都被围前元顺帝逃跑带走了大批细软珍宝,但是这上百万两的黄金却不是说带便能带走的。”

手微微一抖,好端端的一片竹叶立时撕成了两段,眉心花钿映着穿过重重竹叶照落的日光时亮时暗:“这么说来,这黄金还在昔日的上都今日的北平?”

朱棣从竹叶缝中瞥了一眼睛好无云的天空低声道:“父皇的密旨中是这样说的,他要我们尽快找到百万两黄金的藏身之处,以免为元朝所用,对我朝造成威胁。”

拂晓低头不语,恰时一滴从叶间滚落的水珠滴在她垂落的睫毛上,宛若蝴蝶沾染晨露的翅膀:“事隔二十多年,父皇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也许…在这二十几年间元朝已经取走了呢?”

“不可能!”朱棣断然否决:“百万两黄金是一笔极大的数目,元朝绝不可能在不惊动北平驻军的情况下取走金银,而且父皇密探查得的情况是黄金依然在北平,至于在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父皇的密旨中还有提到过什么?”宝藏可能藏在任何一个地方,若没提示,想在偌大个北平城中找到无吝于大海捞针。

长年执刀的手抚过一根根光滑如镜的竹身,徐徐念诵:“天之涯,水之尽;金生处…”

“后面呢?”拂晓追问停下不言的朱棣。

朱棣略显无奈地摊了摊手:“密旨中只有这么一句半话,后面的父皇自己也不知道,叫我们想办法追齐这句偈语,然后根据线索寻到宝藏的藏身地。”

“天之涯,水之尽;金生处…”拂晓低声念了一遍露出几许苦笑:“父皇这次可真是出了个难题给你,这九个字残缺不全意思模糊,实在令人费解。”

“不必替四哥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总是会解决的,也许很快就有线索了呢?四哥手下这么多人可不是拿来摆设的。”他顺一顺拂晓颊边的珠络,说得极是轻巧。

“那父皇可有规定时限?”她仍旧不放心。

“没有。”他一脸轻松地回答,彼时恰有侍女远远禀报:“启禀王爷、公主,王妃求见。”

“让她进来。”朱棣拉了拂晓穿出竹林迎向姗姗走来的燕王妃徐氏,徐氏于洪武十年嫁与朱棣,之后一直夫妻和睦恩爱,虽年过三旬生育数子但因保养得宜,看着容色依旧。

“见过四嫂。”在徐氏朝朱棣行礼的时候,拂晓亦欠身施礼,不等她屈膝徐氏早一把扶起了她笑吟吟打量:“都是自家人不兴那套虚礼,说起来我都还没好生谢过你呢,若不是有你,王爷和这一大家子人此刻还不知怎么样呢?”

拂晓含笑嗔道:“四嫂刚还说不兴虚礼,现在又跟我客气,可不是拿我当外人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