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胡姬就在外面,您可要见她?”亲兵小心翼翼地问着面色不善的卓克尔,惟恐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他。

卓克尔沉默片刻抿了一口不知在桌上放了多久的冰凉茶水道:“带她进来。”

亲兵领命离去,不消多时,一身深橘色装束的胡姬便被带了进来,因在雪地中昏睡了一阵子,半边衣裳都湿透了,匆忙带来未及换一身衣裳,冻得她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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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乐天派***帮我想出了本章章名,呜,刚才纠结了半个小时都不止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悲叹息(2)

第三十四章 悲叹息(2)

“胡姬。”他起身走至低头一言不发的她面前,勾起她发青的下巴想让她看着自己,但胡姬闭开了他的目光。

“说,为什么会和狼豹军的人在一起?去南边做什么?”声音轻润温和,仿佛只是普通的问话,胡姬却听得浑身战栗,只是她本身就因冷一直在颤抖,所以并不明显。

“王子…”她以沙哑嗓音唤他,目光却始终游离于他的目光之外,不敢与之对视,愈见心虚之态。

墨紫色滚毛边长袍贴身而柔软,领口袖口皆有油亮的风毛密密一圈,拂在脸上柔软中又带着微微的痒意,像小儿呵痒的手,令人松爽怡悦,然此刻两人又哪有这样的心思。

“胡姬,你在我身边数年,从未说过谎,希望这一次也不要例外。”这一回多了几分警告在里面。

“我…我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她不安地回答,言词闪烁。

“晕过去了,你也中了迷香吗?”卓克尔眯起双眼流露出几分危险之色:“可是据我调查,这一次迷香的范围只有十里,你被发现的地方早过了十里之距,何以会昏过去,除非你中的是另一次迷香。”说到这里他加重了力道,手指紧紧钳住皮肉下的骨头,“说!你去那边干什么,是不是和朱拂晓有关?!”

胡姬闻言猛地抬起头,双目若要喷出火来,她狠狠格开捏着下巴的那只手愤然道:“朱拂晓!朱拂晓!王子的心中只有一个朱拂晓!”

“这么说来确实与她有关?”黑眸细长,近在咫尺却映不见烛光明媚,只余夜一般的黑色在里头。

胡姬木然片刻,忽地贴近他胸膛,喃喃道:“王子,忘了朱拂晓吧,她能做到的胡姬一样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胡姬也能做到。”她仰起头以哀求的口吻诉说着无尽爱意。

“她在哪里?!”卓克尔不仅未有丝毫动容反而一把拉开她,紧紧攥了手腕逼问。

定定地望着他,胡姬忽地落下泪来,一滴又一滴,直至姣好美艳的脸颊为泪痕所覆盖。她终于明白,哪怕她放下自尊,以最卑微的姿态去乞求也不能替代朱拂晓在卓克尔心中的地位,甚至连替身的资格都没有!

笑,仰头大笑,痴颠若狂,不,她已经疯狂,从王子把朱拂晓带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疯狂。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卓克尔使劲摇晃胡姬,想令她停下笑,这样的笑令他惶惶不安,唯恐…

“好!”胡姬猛地止住笑厉声道:“我回答你!她死了,朱拂晓死了,是我亲手杀了她!”

世人常说:爱与恨往往是并重的,有多爱便有多恨。其实不是,她永远都无法真正去恨自己爱的人,她更想的是…

死这个字像一把钢刀一样狠狠剜着卓克尔的心,捏着胡姬双肩的手不可自抑地收紧,骨头在指下咯咯做响,大有随时会捏碎的迹象。

“你!该死!”失去理智的他狠狠将胡姬惯倒在地,随即“铮”的一声轻鸣,马刀出鞘快若流星地向胡姬砍去,含恨出手自是用了全力。

死在爱人手中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如此,他便会永远记住自己;如此,他的心中便不会只有朱拂晓一人;如此…

夜风卷起片片雪花自未放平整的帐帘缝隙中悄悄溜进来,盘旋几圈后吹拂在卓克尔脸上。被涩冷之风一激卓克尔顿时清醒过来,生生停下已经切断胡姬发辫的马刀,但也未曾收回。

一个站着的人,一个坐在地上的人,一把横在两人中间的刀。

“说,她到底在哪里?”清清冽冽的声音冷漠似雪,遥远若天边星子。

“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一口咬定朱拂晓已死之事,不论自己是否会成为刀下亡魂,她都不要王子再掂着那个女人。

卓克尔不怒反笑道:“如果你真杀了朱拂晓,何以会不见尸体,何以会晕倒在雪中?分明是在骗我。”

胡姬微微一怔再度冷笑道:“呵,若我没杀她,那地上的血从何而来?”

刚刚放下的心随着这句话又提了起来,血色在那张长出青黑色胡渣的脸上褪尽,是啊,血…

一想到那可能是拂晓的血,卓克尔的心便像有一只手在狠命揪一样。

不,不会是她的,女人那么聪明,连他都被玩弄于股掌中,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人害死,一定不会是她的!

卓克尔努力说服自己相信,然后收起刀往外走,还刀入鞘这个他做过成千上万的动作此刻却出现了失误,刀锋划伤了虎口,流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你去哪里?”

“你不肯说我就去找另一个知情人。”扔下这句话卓克尔快步走出毡帐。

另一个知情人指的自然是能够调动狼豹军的贴什哈亲王,他相信阿爹知道的一定比胡姬更多更全。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刚踏入贴什哈亲王毡帐中他便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弄花!

她穿着本应属于拂晓的嫁衣,神情略显慌张。

“她为什么在这里?”卓克尔指了弄花问贴什哈亲王,神色狐疑。

贴什哈亲王挥手示意弄花下去,然后才慢悠悠道:“有什么不对吗?她冒充她主子入宫欺骗皇上,我找她来问话很正常不是吗?”

“不,一点都不正常。”卓克尔沉声道:“咱们军中难道连个专职讯问逼供的人都没有吗,需要劳动亲王大驾。”

最后一句说的极是讽刺,听得贴什哈亲王大为皱眉,不满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要知道真象!”异常平静的声音下是绝对不平静的心境。

“真象就是朱拂晓以迷香迷晕我们所有人,然后带着地图逃跑了。”贴什哈亲王淡淡道:“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她追回来,要知道皇上可是发了好大的火,追不回她咱们谁都逃不了干系。”

“是吗?”卓克尔连连冷笑,嘴角抿出嘲讽的弧度:“阿爹若事先毫不知情,如何能先一步派出胡姬还有狼豹军拦截?如何能料准朱拂晓逃跑的路线?”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贴什哈亲王眼角微微一搐转过身背对着说道。

“你明明就知道。”卓克尔骤地提高了声音,头一回对他最为尊敬的父亲大声吼叫:“阿爹,你老实告诉我,弄花是不是投靠了你,是不是你派人对拂晓下杀手?!”

“放肆!”贴什哈亲王何曾被人这样质问过,而且还是他亲生儿子,当即怒容满面地道:“这是你对阿爹说话的态度吗?为了一个女人你连阿爹都不认了是吗?”

这话说得甚是严重,纵是在急怒下卓克尔也听进去了,连吸几口气平静几分后欠身道:“儿子不敢,儿子只想请阿爹明示。”

贴什哈亲王定定看了他半晌,忽地一叹气拍着他的肩膀道:“儿子,你记住,天下人谁都可能害你,唯独阿爹不会!阿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卓克尔平视于他,墨黑眼眸看不出是何意,良久他低一低头道:“是,儿子记住了,儿子告退。”

贴什哈亲王见状大是欣慰,连连点头道:“嗯,你能听进去就好,早些回去歇着吧,大雪封山朱拂晓定然跑不远,派去追的人说不定明天就会有消息来。”

卓克尔微一点头往外走去,在快要出门时他忽地回过头来说道:“阿爹,如果我把这事告诉皇上,你猜他对你未卜先知私自调狼豹军会怎么想?”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悲叹息(3)

第三十四章 悲叹息(3)

贴什哈亲王死死盯着停在帘前的那个身影,不敢相信自己一手调教大的儿子居然在威胁自己!!

头皮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蚂蚁爬过,经一种寒毛直竖的战栗感!

“你…你…”贴什哈亲王指着徐徐回过身来卓克尔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卓克尔淡淡扬起嘴角,所有歉意内疚被他很好地隐藏在平静之下。

“畜生!”贴什哈亲王气极之下抬起右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掌他用尽全力震得手腕发麻。

卓克尔吐出嘴角破裂渗入齿间的血,直视贴什哈亲王的目光浮起一丝退缩之意,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眼前这个气得发狂的老人是一手将他扶养长大的阿爹。

阿妈很早就过世了,他连阿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一直都是阿爹在照顾他、培养他、训练他,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希望,而如今他却用忤逆的方式去回报。他知道不该,可是…

“阿爹,你到底对朱拂晓做了什么?”他压下愧疚以最为平静的声音问。

贴什哈亲王转过脸,无数生死考验都熬过来的他这一次却有不堪承受之意,浓密胡须下扯起难看的笑,低低道:“阿爹的判断果然没错,那个女人会毁了你!”

卓克尔一紧眉头待要说话,贴什哈亲王已续下去道:“没错,是我派胡姬和狼豹军的人去追杀朱拂晓,也是我劝降了弄花,另她为我做事通报朱拂晓的一举一动。”

“阿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的话,卓克尔感到难以理解,朱拂晓与阿爹接触并不多,何以令他会有这么大的仇恨。

“为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贴什哈亲王猛地转过脸来,厉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纵容甚至帮助那个女人逃跑的事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动了真心吗?哪怕你明知道这份真心极有可能会毁了你所有的一切!”

贴什哈亲王眼中波光不止,极是痛心地道:“我是你阿爹,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毁了我最出色的儿子。”

“我已经要送她离开了。”帐帘在他手中拢起,远远的,他看到了胡姬,站在无声大雪中殷殷望向他,倔强依旧,情深依旧。

“送她离开有何用?!”贴什哈亲王冷道:“只要她活着一**心中便会记挂她一日。她在明朝,你便不能安心杀敌;她在我朝,你便不能安心辅佐皇帝;红颜祸水,朱拂晓与飞燕、褒姒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祸水!”

“所以你要杀她?”在说这句话时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唯有一种悲意随着雪化在掌心慢慢在心底滋生。

“不错!”贴什哈亲王咬牙切齿地道:“当初答应让你将朱拂晓掳回军中是我犯下的最大一个错误。虽然抓了她确如你所说能得到不少益处,但却让你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起初我并不在意,你既是喜欢,最多将她留在此处不送还予明朝也就是了,直至你因为她而冲撞皇帝,我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绝不能留!”说及此他不无痛心地道:“从小到大我都教导你要克制内心,任何不应的情绪想法都要及早扼杀,一直以来你都做的很好,为何唯独在这件事上糊涂至此?”

“糊涂…”睇视着掌中那滴落动的水珠,卓克尔喃喃自语,忽又提高了声道:“阿爹,你有没有听说过中原前朝一个叫朱熹的人说过的话――存天理,灭人欲;意思就和你现在说的差不多,但依我看来,天理即是人欲,若能区分开来,人便不能再称之为人。”

贴什哈亲王对他这番话嗤之以鼻,并未放在心中,继续说下去,“自皇帝下旨要纳朱拂晓为妃后你就突然对她放松了监视,甚至专程跑一趟北平为她找来两个侍女,分明是另有他意。之后我在她两个侍女身上下功夫,这世上没有不叮蛋缝的苍蝇,弄花果然为我所诱,把朱拂晓一举一动都告之予我。”

“你许了她什么?”夜色中,他连背影都透着苍冷,酱紫长袍被风雪掠起,如飞之不动的鸟翅。

“钱财名利,世上几人能不动心,弄花身为低人一等的丫环,最想的当然是攀龙附凤成为人上人。”贴什哈亲王不屑地道:“我告诉她,只要她到时候留下来假扮朱拂晓入宫便可代替她成为皇妃,就算之后皇帝发现了真相,但礼已行过,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是真正的皇妃了。”

“结果呢?”他并不在意她的生死荣华,这么问只因别有用意。

贴什哈亲王稍一皱眉便松开无痕,淡淡道:“皇帝发现喜帕之下是弄花后勃然大怒,不顾已行过礼,当即将她赶出皇宫。”

“所以她来找你,想让你兑现当初的诺言?”手骤然握紧,水珠化为指缝中那一点水迹,有冷凛狠辣的笑意在唇边绽放。

“嗯。”贴什哈亲王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并没有多余言语,也没有说会如何安置弄花,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于他来说,弄花只是一颗棋子,现在棋子已经没用了,他不必再为此浪费心思,扔掉也好抛弃也好,总之这都是棋子该有的命运。

“我从弄花嘴里知道了朱拂晓要做的事以及你暗中襄助,还有朱棣派来的奸细。”他的得意在瞥过卓克尔时消失无踪,唯余深深的郁重在里面:“朱拂晓不能留在此处也不能回明朝,只要她活着一**便不会死心一日,所以她只能死!”

“为什么要派胡姬去?”行行色色的人车在两人间来来往往,橘色灯光在两人身前投下拉长的影子,无尽伤感在若隐若现的落雪中滋生。

“不是我派她去,是她偶尔听见的,本来她听到不该听的话应该囚禁起来,但她自愿请缨去杀朱拂晓,我便同意了她的要求。”

帐帘伴着他的缩手缓缓放下,隔绝了他与她任何一点联系,摊开蜷紧的手,掌心已经没有了雪水的痕迹,只余一点湿润还在上面。

“她现在在哪里?”低却的眉眼没有一丝波动,若非嘴还在动鼻还在呼吸,几乎要让人错以为他只是一尊雕像。

“我不知道。”事已至此贴什哈亲王也无须再隐瞒,“我除掉了朱棣派来的奸细,又在她逃跑的路上安排了埋伏,但还是功亏一篑,被与她一起的殷无垢以迷香弄晕,逃入山中。”

卓克尔目光有所怀疑,若真是没有死,那地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确是没杀她,但是胡姬毁了她的容,此刻的朱拂晓不再美若天仙。”贴什哈亲王话中有那么一丝欣喜在里面,朱拂晓容颜尽毁就意味着儿子不会再为她神魂颠倒。

卓克尔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只默然一叹,他的心思他人如何能尽知,旁人总以一已之心来度人罢。

从帐中出来已是半夜时分,胡姬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雪落了满肩亦不曾拂一下。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悲叹息(4)

第三十四章 悲叹息(4)

卓克尔睇视半晌终是走了过去。一一替她拂尽身上落雪,动作轻柔以极,令胡姬泪盈于眶,热热的泪化去睫毛上沾染的雪。

“我以为王子再也不会理胡姬了。”她哽咽着道,望向卓克尔的眼一眨不眨,生怕眨了眼他便会不见。

目光越过胡姬落在遥远而黑暗的天际:“你毁了拂晓的容颜,我该怪你的。”感觉到掌下胡姬身子缩了一下,他默然一笑并不停下:“可是真正害她的人并不是你,是我!”

“所以,我不杀你。”他慢慢吐出这六个字,然后缩回停留在胡姬肩上的手以异常淡漠的口吻道:“只是五年的缘份也就此了断了,你走吧,离开这里,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冷冷刮过胡姬血色尽失的脸庞。

“王…王子!”胡姬心中生起无名之恐惧,这是连先前卓克尔失去理智想杀她时都没有的。她慌忙拉住已经转过身去的卓克尔袖子哀哀道:“不要走,王子,不要扔下胡姬一人!”她不怕死,却怕极了他的无视与漠对。

回过头,面对低泣乞求的胡姬没有一丝怜悯,“我不杀你。但也不再见你。胡姬,往后你的琴可以拉给另一人听。”

“不!”胡姬嘶声大叫,紧紧攥着衣袖跪在地上泣道:“胡姬的琴一辈子都只拉给王子听,若王子真恨极了胡姬就杀了胡姬吧,胡姬情愿死在王子手中。”

卓克尔扯一扯袖子没能扯动,眉心一动,手起刀落,绝决无情,袖子如被劈成两半的蝴蝶翅膀,垂垂落下。

望着手中残破不全的布料胡姬呆愣半晌骤然失声大哭,她终于明白,王子对自己并非不怪,而是怪到了骨子里,他不杀她,不是因为还有情,只因他不想再背负任何与她有关的一切,一丝一毫都不想。

“朱拂晓已经变得比夜叉还丑,你还要去找她吗?”泪眼迷离中那个身影越走越远,她心依然不甘,泣泣相问,而这已是他们之间最后一句对话。

夜色中颀长的身影停下脚步,半侧了脸低低道:“我在乎的从来不是她的容颜,这一点你从未明白!”

他走了,而她依然在那里失声痛哭,除了哭她再不知道该如何渲泻心中的痛,是她亲手将最爱的人从自己生命中推开,大错已经铸成再无挽回之地。从今往后胡姬与卓克尔就是陌生人了…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翌日,有士兵在雪地中发现了胡姬僵硬的尸体,卓克尔默然良久,取来胡姬的琴交给士兵让他将琴与胡姬同葬。

也就在当夜,犹沉浸在皇妃美梦中的弄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拖往一处陈旧残破的偌大毡帐中,在那里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女人,她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军ji。

卓克尔站在山丘上朝南观望,那里是一座座山川,银装素裹净冷无瑕,他最爱的女人就藏在那里,容颜尽毁,生死未卜,但他却不能去找她,唯有寄希望于那个文弱的男人。

女人,你一定要平安,否则我绝不饶你!

一夜苍茫,醒来时已是东方微明,燃了一夜的火堆尚余几丝火星,拂晓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披风抵御洞中逐渐凉下来的温度。

疼!脸上钻心的疼!这是她醒来后第一个感觉,手指在脸上摸索却意外地摸到布料特有的软滑。仔细摸索后发现自己脸上全部为布条包裹着,呃…为什么会这样?

她撑起身子摇摇尚有些发晕的脑袋,目光在不经意间瞥到睡在对面的殷无垢。他?为何会与自己一道在这里,脸上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怎的,她竟想不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些事,记忆似乎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这种感觉令人讨厌异常,但她只能被迫接受。

起身拖着狐毛披风走过去几下推醒殷无垢,“喂,这里在哪里?”

殷无垢乍一醒来尚有些迷迷糊糊,待看清是拂晓后惊喜道:“你醒了?”

拂晓微一点头道:“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正在揉眼的殷无垢闻言立时放下手直直盯着拂晓小心翼翼地道:“你,你不记得昨天的事了吗?”

拂晓抚一抚额费力地道:“我只记得我们和若雪分开后一路往南,后面的记不清了,是否遇上了什么事,还有我的脸…”

虽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但重重包裹的脸还有钻心的疼令她升起不祥之感,手刚要抚上脸便被人牢牢抓住,耳边是他殷切的声音:“不要去碰它,会没事的。”

洞口有枯萎却依然紧紧相缠的藤蔓,恍若一对痴恋许久的情人,天光就从这些藤蔓的缝隙中射进来,照见彼此。

“为什么?”她扯着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问,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容颜…普通女子尚且视其如命,何况是她,美貌未必会给她带来好运,却是她立足于深宫的根本。

迎视着她目光的殷无垢正在紧张思索,瞧其症状应是昨日所受刺激过深,所以出现短暂失忆。这种情况也许几天后就会恢复,也许要几个月。姑且不论时间长短,既然她此刻记不起,那自己也无谓提醒,以免刺激到她。

如此想着,心下便有了计较,浅息一笑道:“无妨,昨日咱们进山时你不小心磕了一跤,脸上划了个口子,为怕留疤所以我帮你包了起来,等过个几日拆了就好了。”

“是吗?”拂晓狐疑地望着他,脸上疼得那般利害,怎可能只是一个小口子,偏是自己想不起昨日究竟出了什么事,只能从他嘴里问。

“是!”无垢神态自若地道:“你觉得疼是因为我在你伤口敷了药,这样可保你不留下任何伤疤,只要忍耐几日就好,在伤口好之前万不能拆下纱布。”

拂晓将信将疑地盯了他半晌方才移开目光走至一旁席地而坐,盯着燃成灰烬的火堆出神。

无垢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糊弄过去了,否则她见着自己脸上这般狰狞的伤痕不知要如何难过了,只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终是会知道的。而这样深的伤痕,他并无把握治好。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她忽地出声问道。

无垢闻言起身走至洞口拨开藤蔓往外看了两眼缩着手回来道:“外面雪下得很大天又冷,一时半会儿恐怕还走不了,再说元军此刻肯定在四处搜寻你我踪迹,还是待在这里安全些。”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包得很好的小布包,层层打开后献宝似的递到拂晓面前殷殷道:“我这里还有些糕点,你若是饿了的话就先吃。”

拂晓觑一眼被压变形的乳糕并不说话,径直把玩着垂在披风上的狐毛,无垢举得手酸也不见她接只得尴尬地放在地上,艾艾道:“我去外面捡些柴来生火,顺道看看有什么其他东西能吃。”

他刚要走。忽听得身后传来风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掷过来,回手一接异常柔软厚实,细细看来竟是刚才拂晓还裹在身上的狐毛披风。

她避开他错愕的目光不自然地道:“我这里用不着,你带着去吧。”

这样冷漠的声音却令无垢浮起了笑容,明澈干净一如两人初见时,令拂晓目光睨过时有片刻失神,红尘万丈,多少人在种种欲望诱惑中迷失了自己,他为何可以一直保有这样干净的笑容?

若他是带了面具,那这面具未免也太完美了些,连她都几乎分不清真假。

殷无垢去了很久才回来,他在洞口抖落积雪后弯身入内,除了一大捆柴外还有一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罐子,虽破倒也还能用,盛了雪放在火堆上不一会儿功夫就开了,一壶热茶喝下去,两人身子暖和了许多。

无垢拨弄火堆之余不时觑一眼小口小口咬着点心的拂晓,密密蒙在脸上的布令她连吃东西都很麻烦。

“贺公公是谁?”他突然问这么一句,令拂晓手一颤,还剩大半的糕点落在地上沾了灰。

“你怎么知道贺公公?”她紧盯了殷无垢,双目射出渗人寒意,贺公公是藏在她心中最深的秘密,从未说与人听,他从何得知?

殷无垢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大反应,“我听你在昏迷中唤了几句,心中好奇所以才有此一问。”

拂晓心底暗暗一松,捡起糕点大致拍了掉沾在上面的灰尘后又放在嘴里若无其事地咬了起来,这一次入嘴有涩涩的感觉令人难以下咽,换了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吃的,但现在这是唯一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圣人有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殷公子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没理由连这话也不懂。”笑容隔着纱布变成极其诡异的模样。

无垢一愣往火中凑了根柴讪讪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愿说便罢了。”他俊秀苍白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愈见透明,隐约可见皮肤下的青筋。

拂晓吃完手上最后一点点心,拍拍手走至洞口看了一眼纷纷扬扬的大雪默默道:“这场大雪很像若雪来的那一年。”掌心是温暖的,雪刚一落下便化成水。从四周滑落。

“若雪?”无垢扬一扬眉略带几分好奇地看着她窈窕有致的背影。

“是啊,那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说及此她忽地又低下头盯着自己湿润的掌心涩涩道:“如今已是洪武二十七年了,再有一年便是我嫁往安南的日子了。”

“你不愿意吗?”这件事无垢在京城时也听说了,公主和亲是常有的事,不过在本朝倒还是头一桩。

“呵,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左右都是逃不过的命罢了!”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即将远嫁的人并不是她自己。

“不嫁不行吗?”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感到错愕,自己怎会想到去干涉她的嫁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她回给他的话,寂冷空洞,宛如夜夜照向人间的明月…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天蕊(1)

第三十五章 天蕊(1)

雪停之时已是正月初六,两人靠着几块糕点还有殷无垢偶尔采到的一点野果填肚,淡索无味、半饿不饱的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