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拢一拢广袖默然道:“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我想早些回去见四哥。”

“嗯。山路多滑,我扶着你走。”随着这话他伸出了手,拂晓微微一怔便将手放到他温暖的掌心,当掌纹印在她细腻的手上时,安心之意油然而生,这种感觉从未有人带给过…

北平燕王府中,朱棣烦燥地在厅中踱步,在他面前跪了一排人,个个都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饭桶!统统都是饭桶!叫你们探个消息居然到现在还没头续,也不知道公主究竟身在何处,真不知本王养你们这群饭桶干嘛!”

“王爷息怒…”底下人刚说出这四个字就被朱棣一脚踹翻在地,声音像被点燃的鞭炮怒气冲天:“你叫本王如何息怒,公主身在何处不知,是生是…”意识到那个字不吉利他生生咽下了已在嘴边的话道:“查了这么久一无所获,你们居然还有脸回来?!”

众人被训得伏首在地大气也不敢出,朱棣恶骂一通后绷紧了脸道:“本王不要再听任何借口,三天,三天后若还没有公主的消息,你们就提头来见!”

他话音刚落,就见府中总管王泰急匆匆跑了进来,边跑边叫:“王爷!王爷!”

朱棣本就心情不好见他这般毛毛燥燥更是不悦,喝斥道:“叫什么叫,你当本王听不到吗?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王泰被训得缩了缩脑袋,但并无明显骇意反而颇有喜色,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朱棣身边喜滋滋地做了个揖道:“王爷,喜事大喜事!公主,公主她…她回来了!”

本来眉头拧得死紧的朱棣听得此话当场跳了起来,一把攥住王泰衣襟颤声道:“公主…公主她回来了?在哪里?”

“就在门外。”王泰刚说完这句话便觉胸口一松,接着只觉身边一阵风刮过,再看时眼前已没了朱棣踪影。

燕王府朱红大门之外,朱棣怔怔地看着站在外面的女子,瘦了也憔悴了,但那真的是小十,他派了无数人去找都遍寻不至的小十!

一步步走近,日光下看得越发真实,朱棣又惊又喜,半晌说不出话来,反是拂晓含泪侧一侧头轻笑道:“怎么?四哥不欢迎我回来吗?”

这话惹来朱棣赫然一笑的同时,也令从刚才起就忍在眼眶中的泪不甚滑落,从得知小十被蒙古掳去的那一天起他就未有一天停止过自责与担忧,唯恐小十有个三长两短。

拂晓上前几步拭去他滚落在脸颊上的泪水,笑意浅浅,“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平安归来四哥怎得反而落起泪来?”

朱棣一遍遍抚着拂晓清瘦的面容,仿佛要借此来确定自己不是发梦,“四哥是太高兴了,小十…你不知道四哥有多担心!”

“我知道。”拂晓嫣然一笑,泪意之中又有几多妩媚在里头,她伸手环住朱棣粗壮的腰身缓缓道:“所以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在殷无垢耳中却是感慨万分,只有他清楚,拂晓为了能站在这里说出这句话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与辛苦,又遭受了多少艰难险阻。

朱棣紧紧拥了拂晓哑声道:“是,你回来了,你不知道四哥有多高兴,这一路必然吃了很多苦,四哥向你保证,以后绝不再让你受一点伤害,四哥会倾尽所有护你周全!这一次,若非父皇有令,我怎么也…”

拂晓闻言一紧揽腰的双手低声道:“四哥,一切我在关外时已听若雪说了,此处人多耳杂不宜多言,咱们还是进去再说。”

被她这么一提醒朱棣当即惊醒过来,晓得自己刚才差点失言,当即捺了心中激动将拂晓和无垢迎入府内先行沐浴更衣。

再出来时拂晓已换了一身胭脂色繁花广袖长衫,底下是芙蓉色曳地流仙裙,长长裙摆逶迤在身后,华丽若流霞。

以玉簪挽了尚在滴水的长发,拂晓瞥一眼喜极而泣的若雪晚蝶等人一五一十将与若雪分开后的事细述了一遍,听得诸人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燕王妃徐氏听完后拍着胸口连连道:“阿弥陀佛,公主能平安归来真是亏得上天庇佑,明儿个我得去寺中还愿才行。”

朱棣对此不已为然,肃然道:“依我看来小十能够平安归来最应该谢的不是虚无飘渺的佛祖菩萨,而是殷公子。”说罢他起身朝殷无垢郑重施了一礼,慌得无垢连忙起身回礼,“王爷太客气了,在下只是做了应做之事而已,当不得如此大礼!”

待他们重新落坐后拂晓方再度启声道:“四哥,我当时让若雪带了最后一份地图回来,你可有找到宝藏?”

朱棣正待回答,眼角余光忽地扫过无垢,当即咽下已到唇边的话使了个眼色给拂晓,示意有外人在场不宜说这事。

在他看来,无垢虽然帮小十甚多,但说到底还是个外人,此事干系重大若他存有什么不良之心,那便麻烦了。

拂晓如何不明白四哥之意,当即默然一笑道:“殷公子为人如何我很清楚,他绝不会害你我,何况宝藏之事早已不成秘密,四哥但说无妨。”

朱棣微微一惊,他很清楚小十为人,心思缜密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疑心也比他只重不轻,除了他与母妃之外,小十连身边人都不信任,现在居然对一个相识不久的人信赖至此,实是绝无仅有之事。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棋子(2)

第三十七章 棋子(2)

但小十既是这样说了,他也不再避讳,笑笑道:“四份地图都集齐了,依地图所指宝藏应藏在北边最大的虎啸山山脉中,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来得及去取出。”

拂晓拧一拧眉转头问若雪道:“怎么?你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

若雪闻言正要解释,朱棣已先她一步道:“不关若雪的事,她一月中旬便送到了,是我念着其他事来不及去取。”

“还有什么事比父皇亲自交待下来的宝藏还重要?”拂晓抿一口下人端上来的君山银针,眼眸中有深深的不解。

“没什么,只是一些琐事罢了。”朱棣说得轻描淡写,拂晓却是知道这个四哥的,绝非分不清轻重缓急之辈,见其不肯说便将目光转向徐氏,徐氏见状忍不住道:“哎,王爷一心忙着要寻你,哪还顾得上宝藏,自你被那些蛮子绑去后,王爷没有一日睡得着觉,若非皇命所束,他…”

“秋宜!”朱棣不悦地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言。但是拂晓已经明白过来,四哥是为了找自己才将宝藏之事耽搁下来。

“四哥…”拂晓感动地道:“其实没必要这样的,我会保护自己,你寻出宝藏向父皇覆命才是最重要的。”

朱棣走过去伸手搭在她肩上郑重地道:“小十,四哥只说一遍,你记住了:在四哥心中你的安危远比任何身外之物来的重要!”

拂晓低头不语,只将执帕的手覆在朱棣手背,良久低低道:“是,我记住了。”

一直无言旁观的无垢释然一笑,这样的亲人确实值得她拿性命去守护,但愿这对从深宫中走出来的兄妹可以一直互相扶持下去,如此方不辜负这份难得的亲情。

拂晓静一静心道:“父皇要你年前寻得宝藏上缴朝廷,而今已是二月初,父皇可有说过什么?”她很清楚父皇性格,说一不二,即使是面对亲生儿女也没什么还转余地。

朱棣苦笑道:“父皇已经夺了我亲王头衔降为郡王,只是尚未对外公示罢了,若还找不到宝藏,恐怕就该捉拿进京问罪了。”

拂晓睨了一眼掩不住忧色的徐氏掩嘴笑道:“四哥这话说得可真严重,瞧把四嫂给吓的,地图皆在咱们手中,起出宝藏不过是迟早的事,哪会有什么问题。”

原本忧心忡忡的徐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白担心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嗔怪地瞅了朱棣一眼,略显沉重的气氛随着笑声顿时轻松了几分。

若雪见机凑上来道:“公主,弄花她…是不是已经…”话未说完便已红了眼,其余几人亦是一般模样,同在一起这么多年,虽非亲生实比亲姐妹更亲。

本来神色轻快的拂晓闻得此话当即沉了脸,牡丹描金瓷盏被她重重掼在桌上冷哼道:“弄花?她可把本宫骗得好惨!”

在山中这么多日,她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明明一切安排稳妥为何最终却紕漏百出,不止四哥派来的人被全部杀死,连她定好的路线都泄露了出去,被胡姬带人暗中埋伏,险些性命不保。

有人背叛于她!这是唯一能够解释通的答案,而知晓所有事情的,除了她便是殷无垢以及弄花若雪几人,内贼只可能在他们中间。

殷无垢一直与自己在一起,数次相救,绝不可能是他,而若雪亦将地图平安带到,那么就剩下一个人,一个以忠心为借口欺骗她最深的人!

若雪闻言一愣,与晚蝶等人面面相觑,不解公主何以一提起弄花就这么大脾气,弄花可是为了公主连命也不顾。

无垢沉吟片刻已经明白了其中蹊跷,他望一眼阴云满面的拂晓叹道:“这事还是由我来说吧,弄花背叛了公主将咱们定下的计划以及路线全部泄露给元朝,这才使得公主半路为胡姬等人埋伏毁容,险些连命都保不住。”

“不可能!”若雪连连摇头不愿相信弄花如无垢所言是一个背主弃义的卑鄙小人,“弄花,弄花她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拂晓阴恻恻地道:“你可记得当初是谁抢着要与四哥派来的人接头,又是谁在逃跑当日主动说要留下来?”

若雪被拂晓质问的哑口无言,脚下踉跄几步险些摔倒,亏得随月在后头扶了一把,而这也让她想到一件根本没放在心上的事,脱口道:“难道弄花她…”

“她什么?”拂晓挑眉警觉地问道。

若雪咬唇低眉将当初贴什哈亲王试图劝降她们的事说了出来,拂晓越听脸色越阴沉,待到后来已是忍不住一掌拍在洒了水的桌上恨恨道:“糊涂!你真是糊涂!这样的大事居然不告予本宫知晓!”

“奴婢…”若雪被她斥得落了泪,抽噎着道:“奴婢以为弄花与奴婢一样对公主毫无二心,绝不会背叛,所以才听她的话没将事情告之公主,没想到…”

拂晓赫地站起指着低头垂泪的她厉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时弄花言词闪烁躲避你就当知道其中有古怪,怎得还如此轻信,真枉你在本宫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奴婢知错!”若雪跪地认错,眼泪不断落在蜷紧在地的手指上,灼热如油,深深煎熬着她懊悔的心,晚蝶等人看在眼里却不敢劝上半句,生怕更加惹恼公主。

“知错?”拂晓一怒之下将罪责都怪到了若雪头上,恨声道:“你可知你这一错险些害了本宫的命,若非有殷无垢在,本宫莫说容颜难复,连这条命都要交待在异域他乡!”

“奴婢知错!”若雪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重复同样的话,悔恨之意不言而喻,临了她又泣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与奴婢一样伺候公主,总以为存得是与奴婢一样心思,实未料到她会背叛公主!”

“人心难测!”拂晓冷冷吐出这四个字,训斥一阵气稍微平复了些,但一想起当日弄花惺惺作态又怒容满面,“弄花这个小贱人实在可恶,明明背叛本宫居然还装着一副忠心护主的样,更可恨的是本宫居然还信了她满口胡言,现在想来实是令人作怄!”

无垢在旁说道:“她早已知道半路会有埋伏,所以绝不愿跟我们一起逃走,如此一来代替你入宫便成了最好的借口,也许…贴什哈亲王许诺给她的就是代替你成为真正的蒙古皇妃!”

拂晓一边拭着拍桌时沾上的水迹一边冷笑道:“代替本宫?别人抬举她几句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愿做奴婢想做主子,那也得看她有没有做主子的命,贴什哈亲王不过当她是一枚棋子,需要时自是千允万诺,待到事成之后哪还会理睬她,不过是白费心思罢了!”

朱棣在一旁早已听得怒火冲天,弄花若然在场只怕他当场就要了她的命,饶是如此也怒气冲天,重重捶了下桌子道:“原来事情竟是坏在她身上,真是可恶至极,要让本王见到她,非将她千刀万剐不可!”

“王爷消消气,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公主不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吗?”徐氏在旁劝解,以免朱棣气极伤身。

“她既有胆愚弄本宫,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拂晓一字一句森冷道:“只要她一日未死,本宫就一日会找到她!”

拂晓不知卓克尔已将弄花没入ji营中成为一名任人玩弄的军ji,毫无尊严地过着无法逃走又不能寻死的悲惨日子。

“至于你…”拂晓说着将目光落在垂头低泣的若雪身上,尚未说话若雪已忙不迭磕起头来连声道:“奴婢真的知错了,求公主再给奴婢一次机会,让奴婢可以继续留在公主身边。”

“不是什么事都是一句知错可以掩过去的,弯月如是,你也如是!”目光沉沉,眼底深处有戾色深重,她平生最恨人背叛,何况是身边人,若雪虽非有意却也难逃罪责。

“公主不要!”随月等人听得她弯月之事搬出来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是否恰当,纷纷跪下来替若雪求情,希望她可以网开一面。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棋子(3)

第三十七章 棋子(3)

若雪拉着她裙摆泪眼迷离地哀求道:“公主怎么打奴婢怎么罚奴婢都成,只求公主不要将奴婢赶出去,除了公主,除了一起的这些姐妹,奴婢在这世上已再没有亲人了啊!公主!”

“本宫不是你的亲人!”拂晓冷冷一言,生生从若雪手中抽出织金描花的裙摆,绝然之意不言而喻。

朱棣朝王泰看了一眼,后者当即会意,叫了两个年青力壮的下人进来一左一右拖了若雪就要往外走,若雪哪里肯依,手足乱蹬,指甲抠着细微的青砖缝隙不肯放,哀求之声不绝于耳。

“公主…”无垢见状甚是不忍,意欲为其说话,孰料刚开口便被拂晓打断:“怎么?你也要帮她求情?”微微一顿她挑一挑连娟长眉,唇齿森冷地道:“你虽于本宫有救命之恩,但本宫如何处置身边人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知道。”他扫过她的脸,轻柔如初雪,纯粹干净,“我不为她求情,只请你听我说几句可否?”

若换了以往拂晓定是不假思索的拒绝,但这一次她却沉默了,只抿了抿绛唇以不悦之色望向无垢。

无垢轻咳一声道:“弄花与若雪一个是有心背叛,一个是无心犯错,孰轻孰重,孰忠孰奸你是再清楚不过的,无须我多说。若雪虽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究其根本依旧是一个对你忠心可嘉之人,否则她今日也不会在这里,大可拿着最后一份地图来要胁王爷或是蒙古以换取荣华富贵。”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日光从纱窗中照进来,照见拂晓冷漠的神情以及那根用来挽发的白玉簪上。

“是!但是忠心难得,你要赶走一个在你身边忠心了十年的人转而去用一个不知底细不知心思的新人吗?”

一言既出,拂晓神色微变,他说的不错,自己身边缺不得人伺候,去了弄花和若雪,自然要再挑他人来伺候,谁又能保证新挑来的就一定忠心可靠呢?而且事事都要重新调教起,实不比用惯了的人。

随月等人都是会看眼色的机灵人,见拂晓被说动了心思连忙附声道:“是啊,公主,您不是常夸若雪手巧梳的发髻好看吗?她若不在了以后谁来给公主梳发啊?”

若雪用力挣脱束缚爬到拂晓脚边,重重磕了个头道:“奴婢知道自己犯下弥天大错不敢求公主原谅,只求公主能给奴婢一个赎罪的机会,不管您要怎么罚奴婢都成!”说罢自己打起了自己耳光,一手一边,打得极是用力,不消几下脸颊便出现一道道指印。

拂晓垂目而视,虽神色依旧淡漠,但目光中的动摇之色却不断加重,早已下定的决心正在逐渐被消蚀。

一直冷眼旁的朱棣摆手道:“罢了,小十,既是这么多人求情了而且若雪也知错了,你就原谅她一回吧,何况殷公子所说不差,与其去用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还不如老人来得可靠些,经一事长一堑,这对若雪也是个很好的教训,她以后必不敢再轻率糊涂。”

拂晓不言,一昧望着还在使劲扇自己巴掌的若雪,良久她终是开口道:“罢了,既是连王爷都开口了,那就让你暂时留在本宫身边吧,你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若雪闻言惊喜交加,放下不停自扇的双手连连磕头谢恩,这一停下才发现她连嘴角都扇破了,由晚蝶带着下去敷药。

平息了这小小风波,众人又将话题转到了宝藏上,拂晓建议今日就动身去虎啸山起出宝藏向父皇覆命,以免夜长梦多。朱棣则顾念着拂晓刚刚回来,一路艰难辛苦,想让她好生休息几日再说。

俩兄妹互为对方着想,一时僵持不下,之后还是徐氏提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休息一日,明日动身。

漫漫长夜,星月辉映,拂晓躺在绣床软枕上回想这两个月所经历的一切,恍若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恶梦,梦醒后她又是身份贵重的清平公主,不曾被元朝胁持也不曾毁容…然她自己清楚,这一切都不是梦…

闭上眼,一个个人影在眼前掠过,最终停留在那个劫持她又亲手将她放走的人上。

卓克尔…这样的别离后,她与他应是不会再见了吧?分不清心底生出的滋味是酸是涩,她只知这样的不见对彼此都好。

她知道他喜欢她,不顾一切想得到她,但是那又如何,他们的身份注定了彼此只能成为敌人,在国仇家恨面前,一切个人情感都是那么渺小无力。

所以,她从不在意他,是,从不在意!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拂晓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直至睡去…

即使在睡梦中她也不敢去想刚才出现在心底的那一股失落之意。

翌日清晨,拂晓一早醒来便听闻晚蝶说院中连翘花开了,出门一看果是如此,满枝金黄艳丽可爱,瞧得人心情也好了几分。

拂晓轻抚今晨刚换上的浅桃刻丝云纹宫装含笑道:“今年春天倒是来得早,不知不觉出来都快有一年了,又快到梨花盛开的时候,母妃又该日日忙她的梨花树了。”

晚蝶一边替她理着裙裾一边笑道:“是啊,奴婢还记得以往每回春天去,只要一进明昧殿便总能看到梨花的踪迹,可惜这里不曾有种。”

拂晓淡淡一笑转眸看向东升之朝阳,彼时天气晴好,阳光拂落于身暖意盎然,春日之景确是一日比一日兴盛了。

而她,也将在今日了结整整索绕了一年的心事,一念及此,整个人便说不出的松快,不若以往,纵是脸上笑意盈盈,心头也好似压了坐大山似的。

这样的欢喜一直维持到她与朱棣一齐踏入地图所示的宝藏隐匿处,在踩着一块块石砖通过狭长黑暗的甬道后,眼前豁然开朗,可是所有人的兴奋、激动、欢喜却统统于这一刻僵持在脸上,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拂晓怔怔地看着眼前偌大的山洞,在这里本应该堆满黄金,可现在她什么也没看到,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拂晓喃喃问着,然周围无一人能回答她的问题,立于她身侧的朱棣满面诧异以及失望。

“宝藏呢?宝藏明明在这里!不可能会没有的,这里一定还有机关!”拂晓发疯一样跑到洞壁边用力敲打,这样失态慌张的她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够了。”回过神来的朱棣走到她身边用力抓住她敲破了皮的双手,声音中有沉痛的失望:“不用再找了,这里没有黄金,没有我们以为的宝藏,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可能!”拂晓狠狠甩开他的手尖声道:“这里一定有宝藏,一定有黄金!只是我们没发现机关罢了!”

“是吗?”朱棣苦笑道:“这里一眼便可看到了,哪里有黄金,至于机关…你敲了那么久有发现吗?”他紧一紧手自己回答道:“没有,小十,我们都被那些蒙古鞑子给骗了,这里根本没有黄金!”

“不可能,绝不可能。”拂晓惶惶摇头,良久她抬起头紧紧抓住朱棣双肩颤声道:“地图是真的,谒语也是真的,元朝费了那么大劲不可能只是为了耍我们,何况元朝他们也一心想得到完整地图,所以一定会有黄金!”

“若真是这样,黄金在哪里?”朱棣痛苦地摇了摇头,“算了,小十,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我们都上当了。罢了,还是出去吧,我会将事情原原本本上奏给父皇…”

“不行!”话未说完便被拂晓尖声打断,在那张美不可言的脸上头一回出现惊惶害怕的神情,即使当初为胡姬毁容时也未见她露出这等表情。

“四哥,你想清楚,父皇是相信此处有黄金的,他若看到你这封奏折,你猜他第一反应是什么?”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棋子(4)

第三十七章 棋子(4)

她的声音像一条毒蛇般一点点吞噬着朱棣身体温度,血液瞬间凝结成冰,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颤声道:“父皇…会以为是我们意图…吞占宝藏…”

“不错!”拂晓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这只是徒劳,她的手一直在颤抖,舌尖麻木的仿佛不是自己,“这样一来,父皇必定不会放过我们。”

朱棣痛苦地闭起双眼,眉头拧成无法松开的疙瘩,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这么一个结局,一个将自己逼到死地的结局。

良久良久,他睁开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就走,离开北平回到京城,我会在你到京城后再将此事上禀父皇,这样一来就可保你平安!”

“傻哥哥。”拂晓如何不明白朱棣的打算,抬手抚上他刚毅的双眉哽咽道:“我是无事了,可你呢?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亲哥哥送死吗?”

“可是我们已经别无出路了。”朱棣涩声道:“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总比大家都没命的好。”

“没用的,父皇疑心那么重,我绝脱不了干系,不论愿与不愿,我们都已被绑在了一起!”拂晓含泪说出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而且我们若被定罪,母妃她必脱不了干系!”

“所以…”拂晓凄然一笑:“我们一定要找到黄金,四哥,这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黄金,谈何容易!”朱棣望向四壁空荡的洞穴长叹道:“百万黄金我们该到何处去寻,又不能凭空捏造,纵是我卖了所有宅子家当也是杯水车薪啊!”

拂晓的侧脸在火把照耀下若羊脂美玉,一双明眸逐渐浮起刚厉之色,双手紧紧握住朱棣手臂,指甲透过衣裳陷入皮肉中,“四哥,我们一定要找到黄金,一定要!”

手臂传来阵阵不适的痛楚,朱棣却完全不在意,定定望向他一直呵护有加的小妹轻轻道:“好,四哥会尽量去找,但是你必须马上离开,不论父皇会否怪罪到你头上,我都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四哥!”拂晓跺脚不依,脚上银镯铃铃做响,悦耳之余又有难言的空洞在里面,“我怎能扔你一人在这里担下所有责任,你是存心要我一生不安吗?”

“不安也比没命好!”朱棣甩开她的手大吼道,拂晓还是头一次见其对自己这般大声说话,一时怔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朱棣叫过手下大将张玉,正待吩咐其送公主离开的事,被他安排守在外面的朱能匆匆而入,面有虑色:“启禀王爷,有探子回报,蒙古突然在边境纠结大量军队,而且有小股人马已经流窜入关。”

朱棣面色一整肃然道:“可曾打探到是什么原因?”

朱能微一迟疑道:“据沿途跟随的探子打探得知,流窜入境的元军一路直奔虎啸山而来,其目的可能与宝藏有关。”

“不可能!”拂晓上前一步断然否决,伴着她的说话有鬓边珍珠流苏晃动不止,“第二第三份地图是我亲自找到后交给四哥的,中间没有人看过,而四哥交给元朝的是假地图,他们如何得知真正的藏宝地?!”

她所言不差,但元军确是冲虎啸山而来,这绝不可能是巧合,那么他们又是从何处得知了真正的藏宝地?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所有人都陷入长沉的沉默中,个中蹊跷实在匪夷所思,不知要如何才能解释得通。

良久良久,一直在苦思冥想的朱棣忽地笑了起来,由轻至重,及至后来的放声大笑,狂妄无状,却又有说不出的心酸在里头。

“四哥…”拂晓担心地看着朱棣,不解其好端端地怎笑起来,而且笑得那么苍凉悲痛。

笑声戛然而止,敛去一切后,他以极度无奈的目光看着拂晓涩涩道:“小十,我明白了,咱们都上当了,都上当了!”

拂晓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弄不明白到底在说些什么,“四哥,你到底想到了什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朱棣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待山洞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后方拭着眼角不知何时笑出的泪凉声道:“小十,咱们都上了父皇的当了。”

“此话何解?拂晓心头一跳,隐约想到了什么但一时间又抓不住,只得问道。

“呵,这里根本没有黄金,根本没有宝藏,一切都是父皇设下的计,否则那些蒙古鞑子怎么会得知宝藏藏在虎啸山?”

拂晓悚然一惊,贴身小衣几乎在一瞬间被冷汗附在了身上,黏腻难受,“你是说是父皇暗中派人将藏宝地告之元朝?我不懂,父皇为何要这么做。”

“你是不懂还是不愿去想?”朱棣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同情,不止同情她也同情自己,嘴里一字一句吐出森冷无情的话:“父皇要我们与蒙古为争夺这个莫须有的宝藏而互相残杀!”

“这样做对父皇有何利处?”拂晓清晰感觉到在说这句话时自己的牙齿在颤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苦苦追寻,为之痛苦纠结的宝藏只是父皇设下的一个计谋,一个针对自己儿女的计谋。

朱棣连声冷笑道:“如何没有好处,我与蒙古火拼,两败俱伤,蒙古的实力被大幅削弱,而我也会受到严重损失,奄奄一息,等将来允炆继位后,我这个蕃王便不能对他构成任何威胁!父皇他真是好打算啊!”

拂晓被他说得神色剧变,双手紧紧蜷握在广袖中,浑不知指甲已在掌心掐出一个个红印,良久才有干涩的声音从喉间滚出:“确实是好打算,父皇这么早就在为允炆铺路。”说罢她长吸一口气仰头轻道:“除了允炆,任何人都是父皇手中的棋子。”眼眸微微发热,早已知晓这个道理,可每每想到依然会有止不住的伤心,只因那个将她当做棋子的人是她亲生父亲,那个本应珍视她的亲生父亲!

朱棣摇一摇头,颇有心灰意冷之意,“罢了,谁叫我们生在皇家,咱们走吧。”

“走?去哪里?”拂晓忽地这样问,没人看到垂袖下她的双手依旧牢牢蜷紧,不曾松开丝毫。

“自然是回府,蒙古在边境集结大军,我必须安排兵力布防,以防变故,至于这里…”他环视一眼道:“这里既无宝藏,我们实无必要再留下去,倒不如让那些蒙古兵自己亲眼来瞧瞧,也好打消他们夺宝之心。”

只听“咯咯。”两声轻响,随即从垂落的广袖中落下两片血迹斑斑的断甲,朱棣眼皮一跳,当即扳开她的手以免再伤着自己。

“你这个丫头,还跟以前一样,心中一不痛快就掐掌心,难道连痛也不知道吗?”他一边拭着掌中鲜血一边轻声斥责,甚是心疼。

拂晓看也不看掐破的掌心以及折断后参差不齐的指甲,只默默看着朱棣,良久良久,直至悲默的笑意溢满整双眼,“四哥,就算咱们身份再尊贵依然只是俗人一个,生死荣华均操控于他人之手。”

“这个道理我们不是一直都明白吗?”话虽如此,但朱棣言语中隐隐有不甘之意。这份不甘隐藏的极深,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但拂晓听出来的,她侧头说道:“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今日是父皇,来日是允炆,这样仰视别人鼻息而过的日子真令人不舒服,什么时候才能轮到由咱们来操控呢?”

朱棣浑身一震,猛然抬起的目光中射出慑人之光,然下一刻又恢复成寻常模样,低下头训道:“莫要乱说,若传到父皇耳中又该生出许多是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