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一张纸被毛笔横七竖八画得惨不忍睹,一个个字歪七扭八地横在那里,活似一只只小乌龟在爬,实在可笑至极。

见岚风两人笑得直打跌,宁福更不好意思了,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若雪一边笑一边嘴巴还不饶人,“这知道的晓得你宁公公写的是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画乌龟呢!”

“好了好了,不要再取笑他了。”拂晓含笑止了若雪的取笑道:“宁福不识字,能知道把字抄下来已经很好了,不过总这样也不行,这样罢,往后有空了就让若雪她们教你识文写字,省得总弄这种鬼画符给本宫看。”

宁福喜得两眼放光,连连应声,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上私塾,入了宫又总做些端茶递水的活,根本没机会识字,而今能有这机会他自是高兴不过,能识几个字总是不坏的,在宫中能做到掌事太监或首领太监的哪个不识字。

不知不觉拂晓待身边人的态度有了细微的转变,不再只是单纯的差使遣用,渐有倚重栽培他们之心。

一番玩笑后拂晓仔细看起了纸上的字,虽写的难看又难认但前后连贯读来大致意思倒也不差。

凌风,他果然一直在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汇报给父皇,不过这最后一句话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请务必求皇上救公主。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这么多日的刻意优待与拉拢到底不是没有成效,说到底人心都是会动摇的,对付男人她有一样父皇所没有的优势。

一缕微笑静静衔在唇边,着若雪搬来火盆亲手将那张纸烧成灰烬,并嘱咐宁福等人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分毫。

三四月间边境爆发了几次规模不大的战役,蒙古骑兵虽然依旧饶勇善战新,但新任统帅的指挥能力与卓克尔不可同日而语,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始终无法讨得便宜,反而被朱棣一阵穷追猛打,溃败不已,几番下来后元军安份了许多,轻易不敢再来挑衅。

这边消停了,朱棣的麻烦却还没有结束,呈报的奏折他迟迟未写,问题就在于那个空无一两黄金的宝藏一事,他始终无法确定父皇对这个空宝藏是怎么一个态度与认知,万一如实呈报上去父皇龙颜大怒该怎么办?

无奈之下他决定再去一趟虎啸山,如果这一次还找不到机关密洞证明宝藏存在的话,他就如实上奏,左右这事是瞒不过去的,也许父皇派在北平的耳目已经将消息传递回京。

拂晓坚持随朱棣同来,草长莺飞,垂柳依依的四月,樱花已过了最绚烂之期,稀稀落落只有小片还挂在枝头。

花谢尚有再开之时,但是人死了,就一切烟消云散…

叹息若无痕流水在眼底滑过,她垂下头不再去看远在山顶的樱花,只安静地跟在朱棣身后自隐蔽的入口进到藏宝洞中。

这一回朱棣带了不少亲信来,命他们从上到下将这个占地颇大的洞穴仔细搜寻一遍,不得有任何遗漏。

拂晓就着宁福从府中带来的镂花圆凳坐在他们进来的道口,也不说话,只仔仔打量周围看似光凸凸的洞壁,试图瞧出什么来。

如同她所说,她与朱棣始终想不明白三十余年前就开始存在的宝藏传闻以及那四张从元军得到的地图,宝藏似乎真的存在,可在哪里呢?

足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底下黑灰色的石砖,始终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沉静一直持续到头上覆下一大片阴影,仰起头看到的是朱棣失望的目光以及微摇的头,还是没有吗?

“罢了,既然事实如此,咱们也没办法,只能如实告与父皇知晓。”朱棣故作轻松的一笑,挽起拂晓手臂道:“咱们出去吧,此处气味不好闻多了难受。”

拂晓深深看了一眼,略略点头扶着若雪的手准备离去,后头早有宁福拿起凳子往外跑,想叫候在外头的人做好准备。他跑的太急没看到有一块地砖比周围高出一截,一脚踢在砖上跌了好大一跤,手里的圆凳更是摔出老远。

在主子和王爷面前出这么大个洋相,宁福自己也唬了一跳,不敢去揉鞋内疼得钻心的脚趾,赶紧俯身请罪。

拂晓倒是不在意,随意说了一句也就让他起来了,正要继续往前走,脸色却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某处时倏然一变,对宁福厉声喝道:“站住!”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宁福吓得当场就僵在那里了,连半抬起的脚都不敢放下,只傻傻看着快步绕到自己面前的拂晓。

拂晓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在宁福抬起的那只脚上一抹,将沾在黑色鞋尖上的灰尘抹在指尖。

“公…公…公主?”万金之躯的公主居然在抹自己鞋上的灰,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莫说宁福吓得话也说不利索,就是朱棣也瞧得莫名其妙,“小十你在做什么?”

拂晓无瑕理会朱棣,只细细抹着手上灰尘,本应是黑灰色的灰尘间夹着几缕不同寻常的颜色,而这是否意味着…

她低下身在适才宁福踢到的那块砖角细细摩挲,将覆在上面的灰尘一点点弄清,虽不彻底但也足以让她看清灰尘之下的真相了。

竟然真是如此…

默然起身,双足轻挪踩住那块她刚拂过的地砖,对还怔在四周的下人道:“你们都出去,本宫与王爷几句话要说。”

等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后,朱棣才沉声问道:“小十,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拂晓带着令人莫名的冷笑道:“四哥,你这一趟可真是来对了,在这个山洞中果然藏着足以与国库匹敌的宝藏――百万黄金!”

“当真?”朱棣乍闻之下惊喜交加脱口道:“在哪里?”

闻言,拂晓脸上原本单纯的冷笑罩上了一层阴霾,用力跺脚道:“就在这里。”

朱棣肃然一惊,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脚下黑沉沉不起眼的地砖怔怔道:“你是说,这些地砖就是我们所要寻找的黄金?”

他正要说不可能,拂晓已经将脚移开露出下面拂尽灰尘后暴露在人前的暗金色砖体。

“看到了吗?不止这一块,咱们脚下所有看似不起眼的地砖全部为黄金铸成。”拂晓以森冷之声吐出惊人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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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这两天好冷清哦,都没人理俺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如此真相(3)

第三十九章 如此真相(3)

朱棣诧异之下蹲下身一块块拂去砖上黑灰,果然每一块里面都是金光闪闪,就连拿在手里的份量也远重于一般砖块,当是黄金无疑。

“怎么会这样?”朱棣的喃喃自语被拂晓听在耳中,她低眉浅道:“谁能想到原来足以匹敌国库的黄金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朱棣起身带了欢喜的兴奋道:“正是,谁能想到那些元人如此狡诈,把黄金制成砖块铺在地上。”

拂晓静静地看着他,清亮眼眸中瞧不见一丝欢喜之意,“怎么?四哥以为将黄金制成砖块的是元人。”

“难道不是?”朱棣被她问的好生奇怪,浓眉微蹙道:“我本以为父皇以空宝藏为由让我们与元朝拼杀削弱彼此实力,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尽然,宝藏确实存在,那么父皇的打算…”要凭空揣测一个人的心思想法是很难的,何况是像朱元璋这样喜怒不定的主。

拂晓对着火把比一经比半透明的指甲,话锋一转忽地问道:“四哥,你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文臣武将见得多了,不知终洪武一朝四哥最佩服的文臣武将是哪两个?”

话题转得太快,朱棣被她问得有些发愣,稍后才答道:“武将莫过于徐将军,至于文臣当属刘基,可惜他们均已过世。”

“刘基,字伯温,随父皇东征西战多年,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往往能够准确分析战场形势预料敌军动向,助我军克敌制胜,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可惜晚节不保,卷入朝廷争斗中被父皇削爵罢官,最后于洪武八年病逝。他被称为天下朝第一智士,与三国时期诸葛亮并驾其驱,纵是在他死后的今时今日也无人可超越。”朱拂晓娓娓道来,说的丝毫不差,仿佛亲眼见证了刘基波澜起伏的传奇一生。

言罢,浅叹一声,她对向满面不解的朱棣道:“四哥,还不明白吗?有这位天下第一智士在身边,父皇要想找到元朝藏起来的宝藏并不难,何况当初宝藏刚刚转移至此,必然留下蛛丝马迹可循,纵使没有地图在手也能找到。”

经她这么一提醒朱棣当即明白过来,细细一想却仍有不解之处,“若真如你所说,父皇在刘基帮助下找到了宝藏,为何要将你制成金砖掩藏起来而不直接取用以振国本?”

拂晓敛衣俯身想从地上拿起一块金砖,却因过于沉重不得不放弃,垂首看因过于用力而短暂发白的手指她默然一笑反问道:“为何要拿?除蒙古蠢蠢欲动之外,国家平稳,百姓安居,国力蒸日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拿不拿这黄金实在不是一件要紧的事,与其现在充入国库还不如留在此地,万一今后大明出现什么天灾人祸国库不济,这里便成了救命稻草,说到底,父皇还是在为允炆的将来做打算啊!对他,父皇可真是殚精竭虑,唯恐不详!”

仿佛有一把看不到的利刃从头刺到脚,贯穿整个身体,朱棣极力抑制心中悲怒,尽量以平缓的声音接下去道:“所以他明知宝藏在此却不取去,只让工匠将黄金化了制成砖,一块块铺在这地上,然后洒灰做旧让人看不出原来颜色,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以为这只是一座空宝藏。”

说到这儿他笑意阴森,“好一个深谋远滤的父皇,咱们差点都让他给耍了!”

拂晓倏然睁目,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雪亮的恨意,但很快就垂下眼睑安然道:“他是父亲,是皇上,自然有耍咱们的理由与本事,是非对错咱们没法算,只要心中明白就好。”

是啊,心中明白就好…一切终有清算之时!

对于金砖的发现,两人意见不谋而合,皆认为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为好,父皇是聪明人,而聪明人往往不愿意留下比他更聪明的人在世上,譬如刘基!

除此之外,朱棣将其他事都如实写在呈送给朝廷的奏折上,前因后果一应交待清楚,另外还稍稍夸大一些与蒙古的冲突,把伤亡人数提高数倍,表示自己伤亡惨重,元气大伤,要求朝廷许他在北平附近招兵入伍,以增强兵力。

月余后,朱元璋的旨意便到了,震惊宝藏是假之余对朱棣屡屡击退蒙古进攻很是褒奖了一番,赏赐若干并恢复他亲王之衔,但对其要求的招兵入伍之事只字未提。

朱棣早知其不会同意,并不感到意外,左右他示弱的目的已经达到,得以暂时躲过父皇的监视。

圣旨最后提到清平公主离宫一年,皇帝甚为想念,盼能早日回宫,共叙天伦之乐,同时也便于准备远嫁事宜。

当朱棣将这道圣旨交到倚在贵妃榻上轻摇宫扇的拂晓手里时,她只看了一眼便丢弃在脚下。

“父皇哪是想我,分明是不放心我在这里,天高皇帝远,虽有人时时监视,到底不若身边来的方便。”笑意盈盈看似一派轻松的她实际如何只有心中最清楚。真正的恨是不会流于表面的。

朱棣默然一笑,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圣旨轻责道:“你这丫头,纵是再不快也不能乱扔圣旨,教人见了岂不是又得多一条罪?”

拂晓足尖一勾在空中荡了几下弯唇带着几分撒娇意味道:“这里除了四哥就没旁人了,谁会瞧见。”扇柄垂落杏色流苏于石青刺金边月华裙,夭夭若缤纷之花叶。

朱棣刮了一下她笔挺的鼻梁笑斥道:“你这鬼丫头,在别人面前一本正经,在我面前就放肆成这样,真是该打。”

拂晓皱一皱小巧的鼻子调皮地道:“四哥才舍不得打我呢。”

朱棣无奈地摇摇头,挨着她坐在凳上后道:“说回正经的,父皇有意让你回宫,你自己觉得如何?”

“回宫…”捻指扇柄轻轻一动,扇面顿如风车一般转动不休,模糊了上面原本清晰的仕女图案,她却望得出了神喃喃道:“这一次回去想再出来是不可能了。”

“我明白,但是…”他覆住她执扇的手静静道:“四哥却希望你回去。”

拂晓讶异地抬起了头,却闻朱棣续言道:“这一年来你受了多少惊吓苦楚四哥均瞧在眼中,你虽足智多谋胸有城府,但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北平与蒙古毗邻,他们虽暂时消停了但难保什么时候又来作乱,防不胜防,若真伤了你,你教我这做兄长的如何安心?”

“另外还有一层,父皇从来不是个好商量的人,他既在圣旨里说了你若不依只怕要惹他不快。”他轻揉拂晓梳成发鬓的三千青丝柔声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离别总是难免的,只要你心中记着四哥就行了。”

寂寂良久,她拨开朱棣的手娇笑道:“北平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住了一年早腻了,原本就在想着什么时候回京呢,现在被四哥一说好像我赖着不走似的,还把人家头发给弄乱了,又得叫若雪来梳过。”

朱棣被她说的莞尔一笑,做出一副举手投降的样道:“好好好,都是四哥的错,四哥不对,行了吧?”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如此真相(4)

第三十九章 如此真相(4)

拂晓被他说得直想笑,面上却不依不饶地说了好一阵才原谅他,一阵笑闹后,细竹帘外人影闪动,随月的声音隔帘传来:“公主,蜜汁燕窝炖好了是否现在端进来?”

在得到她允许后,随月挑帘而入,在她身后是端着红漆托盘的宁福,上头摆着两盏刚刚浇了蜜汁的燕窝,透亮盈雪中又带着淡淡的金黄,光看着便勾起几分食欲。

在宁福将燕窝摆到面前时,朱棣恰好看到阴影下他通红微肿的双眼,看样子似乎刚哭过,好奇地问道:“小十,你刚刚责过这奴才了?”

“并不曾。”拂晓一怔之下答道,她仔细瞅了宁福一眼,果如朱棣所言逐问其发生了什么事。

宁福略有些慌,抹了把眼结巴道:“奴才…奴才…”

拂晓不快地拧了下眉心,“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本宫身边尽是些连话都不会说的奴才。”

随月在旁边捅了宁福一下,宁福定了定神道:“回公主的话,奴才听跟来传旨的小太监说梅姑姑前些日子得暴病死了,奴才刚进宫时颇得梅姑姑照顾,所以听了很是难过。”

“梅姑姑…”这个名字拂晓听着甚是陌生,但隐约又好像在哪里听过,只一时记不起来,倒是朱棣在旁说道:“仿佛是以前服侍过母妃的,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到冷宫照顾那些失宠废黜的宫妃。”

被他这么一说拂晓也想起来的,那是有一次去明昧殿恰好听母妃身边的宫女说起母妃去冷宫看一个故人,仿佛就姓梅。

拂晓自榻上起身走至桌前止不住冷笑道:“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暴病了,难道就没个缘由?”

宁福瞅了几眼露出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惹得朱棣瞪眼喝道:“知道什么就快说,总这副犹豫样子做什么。”

“是。”宁福应了声咬牙说出旁人意想不到的话:“听说梅姑姑是在明昧殿暴病死的。”

“什么?!”正在吃燕窝的拂晓闻言骇然失色,猛然起身之余袖子扫落燕窝盏,连盏带燕窝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随月赶忙蹲下身收拾。

“此话当真?”朱棣也是勃然色变,双目牢牢迫住宁福不放。

宁福连忙跪下来道:“奴才不敢虚言,千真万确是听从小江子嘴里听说,至于他所言真假奴才并不敢保证。”说到这儿他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地道:“不如奴才叫小江子来一趟,王爷和公主亲自问问他?”此刻来传旨的人尚未走,要问还来得及。

“也好,就…”

“不必了。”拂晓蓦然出声打断了朱棣的话,眉眼中惊恸犹在,但情绪已有几分控制住,低头拨弄着戴在手上的兰花银戒冷冷道:“无风不起浪,小江子既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即便不是暴毙在母妃宫中也相去不远了,再加上梅姑姑又是服侍过母妃的人,这事儿母妃恐怕脱不得干系。”

宫中主子瞧不顺眼或不高兴了随意责罚宫女太监是常有的事,杖死虐死的也不在少数,但那都是在暗里做的勾当,见不得光,没有哪个敢当众这么做的,便是嚣张如宁妃也不曾,若有打死了的宫人就买通侍卫偷偷扔到乱葬岗去埋了。

这种事一旦被传得人尽皆知就难以收场了,不论是皇帝还是执掌后宫者为平息起见并避免今后这种事愈演愈烈,必然要查个子丑寅卯出来。

停了一阵她又冷道:“出来没几日宫中就出了这么些事,连母妃都扯进去了,看来就是我想不回去都不行了。”

朱棣湖蓝色的袍子被帘外吹来的暖风拂动,恍如微澜的海水,安静却也深沉,“小十,宫中只怕要出大事了,父皇在圣旨中说盼你回去恐也与之有关,你尽快起程吧,四哥陪你一道去。”

拂晓摇头道:“蕃王无旨不得随意进京,否则便是擅离职守,有谋反之嫌。”覆手于唇阻止朱棣即将出口的话莞尔道:“一切皆是未定之数,四哥无须冒险,何况就算真有什么事我也能应付过来。”

争辩几番,见其始终不肯让步,朱棣只有做罢。

如此过了数日,一切准备停当后拂晓乘上了来时同样的车驾,临行前朱棣千叮万嘱让其到了京城一定要小心行事,有什么问题就派人送信给他。另外为保拂晓路上安全,在原有侍卫的基础上又增派了数十名亲信沿途护送,直至京城。

一同回京的还有殷无垢,他早些日子也接到京中来信,说候爷夫人周氏卧病在床,周氏虽非无垢生母,但也算是名义上的母亲,他为人又孝顺,少不得要回去看看。

这边刚一动身,远在京城的朱元璋便收到了消息,他掷下手中朱笔起身踱至窗前,遥遥看着外头晴好无比的天空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密探头子自不敢出声,跪在地上以敬畏的目光望着那个笔直如松的背影,十余年来他一直战战兢兢为眼前这个老人刺探情报,不敢有一丝懈怠。他亲眼看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老人手下死去,也亲眼看到老人一年年老去,从五十多岁到现在的六十七岁。

他曾多次在深夜奏禀的时候听到老人剧烈的咳嗽声,也曾多次闻到飘落在殿内的药味,但从不敢去外面嚼一句舌头,正因如此他才能活到现在。

“老四有什么动向?”不知过了多久,沉沉听得有声音响起,密探头子赶紧收回思绪答道:“燕王在送清平公主出北平后便回去了,并未踏出北平城一步。”

“唔!”朱元璋应了一声屈指轻敲窗棂冷冷道:“他们…没发现虎啸山的秘密吧?”虽然从奏折中看来老四对暗藏的宝藏一事毫不知情,但他并不相信这种书面玩艺。

“是,并不曾!”密探头子信誓旦旦地回答,虽说去年锦衣卫被当众废除了但实际上只是由明转暗罢了,一切均未改变,该查的该探的还是半点不少。

“当年制金砖的那些工匠都已经处决了?”他转过身以威严的目光望向那个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人,穿着在身的黄袍金冕代表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听闻朱元璋问起数年前旧事,密探头子知其放心不下忙道:“请皇上放心,当年参与此事的工匠全部已被处决,一个不留,就连负责处决他们的锦衣卫千户也已在当时被杀,除属下外绝无活口。”

在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冷不丁打了寒战,除他外再无活口,就意味着他是除皇帝外唯一一人知情人,若朱元璋对自己有一丝不放心,他今日就别想活着走出勤政殿。

所幸朱元璋暂时还没有杀他的打算,只淡淡应了声便示意其下去,密探头子暗嘘了口气小心翼翼退出了勤政殿。

在他离开后朱元璋并没有马上回到御案前继续批改堆积如山的奏折,反而再次转身遥望一丝云彩也无的天空,良久被白须盖住的唇齿动了一下,迸出一句轻喃若自言自语的话:“拂晓,既然敌国刀剑都困不住你,那么就让朕朕看看你这次是否也能全身而退!”

正文 第四十章 回宫(1)

第四十章 回宫(1)

拂晓心悬碽妃,一路命人快马加鞭,这样催赶之下只用了二十余日便到了京城,倒比原先预计短了几日。

五月十五,春尽之时拂晓如期踏上久违的京城,一步一步以最端庄的姿态走向那个汇聚天下所有尊贵与是非的地方。

一路红毯如锦,绵绵走来脚不沾尘,伴着她的走入宫门一扇接一扇大开,无数宫女太监屈膝在两边,昭示着她那凌驾于绝大多数人之上的尊贵身份,但,毕竟不是头一份尊贵,所以制肘威胁重重而生。

璀璨日色之下,皇宫内苑朱红耀眼夺目,一如她倾国倾城的容颜,每走一步神色便冷却一分,冷到极致却又转化为莞尔轻笑。

这是宫里,虽没有枪林箭雨,却有明争暗斗,一个行差踏错往往就被人抓了把柄由云端摔入泥潭。想在此处生存就不能如在宫外那般自在随意,需得谨慎再谨慎。

一路不停直至永昭宫,宫中奴才早得了拂晓要回来的消息,皆在外迎候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才簇拥着入内。

尚未下嫁的公主在宫中一般都是随母居住,能如她一般独宫而居者少之又少,除已薨的福清公主外能得此殊荣的唯有拂晓与永嘉公主朱如水两人。

一进到正殿内拂晓不及喘口气便将宫中首领太监杨全召至面前询问其近期宫中发生的事。

四十多岁的杨全因没胡须看着比同龄人年轻些,但也是一脸褶子了,他在宫中度过了三十余个春秋,大大小小主子服侍了好些个,最会看眼色揣心思,哪会不知拂晓这样问的因由,当即挑了与碽妃有关的事来说。

“约摸两个月前,冷宫管事姑姑梅琴的尸体在明昧殿被发现,当时身上全是鞭笞火烫的伤痕,无一寸完肤。之后太医检查了她的尸体不曾发现其他致死,所以推断是被人虐待以致瘁死。”他小心地觑一眼静静聆听的拂晓涩声道:“只是一个区区管事宫女罢了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找个地方处理也就是了,可偏偏不知怎的惊动了赵贵妃和皇上,皇上下令赵贵妃彻查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煞宫中此等随意草菅人命的不正之风,因此事出在明昧殿所以先从明昧殿查起,碽妃娘娘首当其冲,所幸贵妃娘娘在皇上说了很多好话,力证碽妃娘娘不是此等狠辣无情之人,本来皇上已经信了,可临了被人插了一脚,一个叫春桃的宫女站出来说她亲眼看到碽妃娘娘拿竹鞭打梅香,还拿烙红的铁烫…”

“胡说!”拂晓一掌拍在桌案上神色怒不可遏,见杨全被自己吓得不敢再说便按了怒气命他继续说下去。

杨全缩了缩脑袋道:“春桃说碽妃娘娘平常动不动就责罚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将自己的衣服挽了起来,在她身上果发现多处伤痕。皇上震怒之下当即准备处置,所幸贵妃娘娘多番劝说,言及此案尚有不明之处,这才将碽妃娘娘及其身边一干人等全部禁足在明昧殿,等查明案情后再行处份。”

“这么说来母妃被禁足已有两月?”声音已平静下来,令人听不出喜怒与否。

“是。”杨全应了一声后又补充道:“其实奴才们都不相信此事会是碽妃娘娘做的,她平常待人这么和气温和,连大声责骂一句都不曾,又怎会苛责下人。”

晚蝶在一旁连连应道:“正是正是,娘娘是奴婢在宫中见过最心善的主子,绝不可能与此事扯上关系,定是那个春桃诬蔑。”

“春桃…仿佛是去年才调去母妃宫中的。”拂晓低低说了一句抬头道:“那其他宫人怎么说?”

“其他人都说绝无此事,他们只知道夜间梅香慌慌张张跑来说要见碽妃,然后没过一会儿便听得娘娘在里头惊叫,进去一看梅香已经躺在地上了。至于责罚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杨全一一禀来甚是详尽,显是费了很多心思打探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拂晓秀眉微蹙缓缓道:“那父皇就没问问他们?”

“问了,但皇上认为他们都是娘娘的贴身宫人言辞不足采信,所以命人搜宫,在偏殿找到沾血的竹鞭与烙铁,这才…”杨全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是很明白,有了这两样东西,朱元璋对所谓的动私刑自是更加深信不疑。

拂晓将拿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扇着的象牙柄小扇往桌上一放冷笑道:“只是一个宫女还有几件来历不明的东西罢了能证明什么?”

“赵贵妃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皇上讲明了一定要查出个是非曲直来,所以贵妃亦是很为难。”杨全如是回答。

自孝慈皇后病逝后,朱元璋未再立后,只命贵妃赵氏代掌后宫事务,赵贵妃与碽妃是同一年进的宫,算不得知交但也有几分情谊在,再加上碽妃为人本份善良从不与人争宠,所以身居贵妃高位的赵氏对她倒是颇多照顾眷惜。

随月将刚沏好的茶盏递给沉吟不语的拂晓道:“公主,娘娘此次定是为人栽赃陷害所致,但是有一事奴婢不明白,梅香是冷宫管事姑姑,她到明昧殿做什么?”

拂晓缓缓吹着茶叶,将美眸隐藏在朦胧水气中,“梅香以前曾服侍过母妃,不过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连本宫都不大有印象…”她微微一顿转向杨全道:“可曾知晓梅香去找母妃所为何事?”

“奴才并不知晓,碽妃娘娘也未曾说起,似乎梅香还没来得及说就死了。”杨全低声回答。

晚蝶在旁想了想迟疑道:“会不会梅香去明昧殿本身就是一个局?有人让梅香服了不会立刻发作的毒药然后差她去明昧殿,这样就可以令梅香在明昧殿毒发身亡?”

拂晓摘下指上绿松石戒指掷在桌上,看它滴溜溜转了个圈停下后方道:“那毒药呢?太医在梅香体内并不曾查到,还有,什么人值得梅香如此卖命,连死都不在乎?她的伤又从何而来?春桃在中间扮演的又是个什么角色?”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把晚蝶问得哑口无言,她本来就是偶尔灵光一闪,哪会想的这么细。

拂晓轻轻一叩漆得清亮的黄梨木桌面沉声道:“这事儿怕是复杂的很,一时三刻难以明了,左右本宫已经回来有的是时间,倒也不必急在一时,真正让本宫担心的是母妃…”一说到碽妃,姣好的面容就怎么也掩不住心忧之色,衫着耳下明珠坠子愈加明显。

杨全为难道:“可惜皇上下令禁了明昧殿上下所有人的足,不许人出也不许人进,否则公主倒可以去探望一下碽妃娘娘。”

若雪有心宽慰逐想着法子道:“皇上这么宠爱公主,不若公主去求求皇上,让他赐个恩典允您去探上一探?”

“不可!”拂晓尚未答话随月已断然否决了晚蝶的提议,“从皇上对此事的态度上就可看出皇上这次动了大气,恐怕到现在还在怪碽妃娘娘,公主若在一无所得的情况下去求不仅不会有半点好处,反而有可能触怒皇上,连公主都有危险。”

到底是年长一些,随月比若雪思虑的更加周全细密,将其中利害关系说的清楚明白,引得拂晓颔首道:“没错,就算本宫再忧心也不能去触这个雷池,否则不但救不了母妃反而还会害了她,看来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话虽如此,但她的笑容还是显得有些勉强,锦罗纱衣垂落于地,绣在上头的金丝银线于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芒。

“既是如此,公主一路辛苦不如早些歇了吧,这样明早也有精神去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

随月在旁劝了一句,拂晓正待答应,外头有人轻叩了几下门,“启禀公主,永嘉公主在外求见。”

正文 第四十章 回宫(2)

第四十章 回宫(2)

朱如水,她来做什么?拂晓拧了拧眉一时未言,杨全见状小声道:“公主若是不想见的话奴才去告诉永嘉公主说您已经歇下了?”

谁都知道在宫里清平公主和永嘉公主虽表面客客气气,实际却势同水火,谁都不让着谁,平常没事都要话里藏针损上几句,更何况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而且以往拂晓圣恩隆重时,有形无形总压着她一头,现在哪能不借题发挥!

拂晓抿一抿鬓边有些松散的墨发摇头道:“没什么想见不想见的,若事事都依着性子来,那本宫连永昭宫都跨不出了。”言罢骤然起身一整衣衫肃然道:“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