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宫门、殿门、里门,伴着一扇接一扇打开的门,一名女子出现在拂晓眼前,带着明媚如初的微笑缓缓走来,优美轻雅,身姿曼妙如天边一朵轻云。

又是一个貌美女子,是啊,宫中妃嫔皆是貌美姿妍之辈,所生之女儿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袭浅雾蓝的轻罗纱衣,周边齐绣卷须花纹,袖裙间流苏处处,于步履移动间垂荡飘飞,伴着髻发上赤红的珊瑚步摇愈显华美之姿。

“如水见过十皇姐。”一步步踏过青砖硬地后,十二公主朱如水带着一如适才的微笑停在拂晓面前盈盈弯身。

拂晓虚扶一把带了同样的微笑道:“皇妹客气了,快些起来。”说罢上下一番端详赞道:“一年不见,皇妹姿容更胜从前了,看着简直就好像画中仙子。”

朱如水掩唇一笑俏然道:“皇姐怎么一见面就取笑人家,这宫里宫外谁不知十皇姐你才是真正的美人,无人可及。”她偏一偏头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皇姐不请我进去坐坐?”

“哪能呐,这不是见你来一时高兴忘了嘛,快快进来。”拂晓笑着把朱如水迎到殿中,早早有宫人奉了茶端了点心果瓜上来。

朱如水接过随月递来的茶盏揭开来闭目深深嗅了一口,清清茶香伴着水气弥漫在鼻前,令人心旷神怡。

朱如水散漫一笑,启唇道:“皇姐这里的东西果然是最好的,同是定云雾茶,在我那里闻起来就没这么香。”

“都是一样的东西哪有你说的这么邪乎。”拂晓笑剥了一枚枇杷递到她面前,“对了,惠妃娘娘可还好?”

惠妃是朱如水生母,与宁妃出自同族,也姓郭,算是同族姐妹,因有这层关系在所以两人颇为亲近。

“有劳皇姐记挂了,母妃一切均好。”朱如水接过枇杷也不吃只拿在手里左右看着丰润多汁的果肉,目中有清浅的笑意,“皇姐不是说要在北平待上两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拂晓盯着她耳下那对银叶子微笑道:“原是这么打算的,但在那边待着不习惯,再说宫中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哪还能待得住。”

“皇姐耳目好灵通啊,隔了那么远都能知道。”黛眉轻抬露出几分讶色旋即又笑意如初轻咬了一口多汁甜美的枇杷点头道:“嗯,鲜甜可口,比送到我宫中那些好吃多了。”

拂晓拿绢子拭一拭手道:“皇妹若喜欢,我叫人送些到你宫中去,左右我也吃不多。”

“不必了。”朱如水吐了核在水晶果盏中笑意吟吟道:“东西好吃只因在永昭宫,皇姐若真有心直接将这永昭宫送我不是更好?”

如此直言一出所有在旁伺候的人均是脸色一变,永昭宫在东西十二宫中不算最奢华富丽,却有一样其他宫殿都没有的好处――临水而居,凉爽宜人。朱如水中意已久,偏是被朱元璋赐给了拂晓,她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众人中独独拂晓面不改色,她早已习惯了朱如水露骨的言语和野心,“皇妹若喜欢大可跟父皇说去,只要父皇答应我这做姐姐的绝无不允之理,左右我觉得华昌宫更好些。”

朱如水闻言一笑未再说下去,拂晓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她说话逐道:“对了,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皇妹漏夜前来是谓何事?”

朱如水一拂缀着流苏的衣裙起身道:“没什么事,只是听得皇姐归来所以特来拜见。”

“都是自家姐妹哪用得着这么客气,明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何必急在一时呢!”拂晓盈盈说来,目光轻落于供在瓶中的粉色百合花上。

朱如水掩唇一笑娇声道:“要是人人都像皇姐这样为人着想,宫中就没那么多是是非非了。再说皇姐不在宫中的这些日子,我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真真是苦闷,眼下见到皇姐回来不知有多欢喜,迫不及待地想来见见。”她说的言辞恳切,仿佛真是这样想一般。

稍稍一停,她拿起适才放到桌上的六棱宫扇道:“皇姐远道归来想必也累了,我就不在这里多打扰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皇姐聊天,也不急在一时。”

拂晓睨了眼外面愈发浓重的夜色,面带忧虑地道:“天都黑成这样了,皇妹不若别回去了,就在永昭宫住一晚,咱们姐妹也好多聊聊。”

宫扇轻摇,带起阵阵轻风拂动颊边青丝于似笑非笑的眸前,“皇姐太客气了,我早说过永昭宫极好,要是在这住上一晚,明天我合该赖着不舍得回去了,所以还是不住了。”

拂晓不无惋惜地道:“既是这样,那我也不勉强,叫宁福带人多点几盏灯送你回去。”

“谢皇姐,如水告辞!”施过礼后,她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转身离去,姿态从容优雅,与来时一般。

待其远去后晚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忿忿吐出一直忍在心中的话,“十二公主哪是真心来看望公主,分明是来气人的。”

拂晓卷着摘下发钗后垂落于胸前的发丝冷笑道:“她本就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气的?!不过她此来倒也给本宫提了个醒,这次母妃出事,多少人眼睛都盯在本宫身上,往后不止本宫,你们的一言一行也得小心谨慎些,万不能叫人抓到什么把柄。”

“是。”晚蝶等人赶紧答应,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东西然后服侍拂晓更衣就寝。

永昭宫的灯火陆续熄灭,只在要紧地方留了几盏照明,令寂静的宫殿不至于全部为黑暗所笼罩。

不远处朱如水停下脚步临风而站,似一枝开在夜间的紫玉兰,转身回眸望向灯火渐熄的永昭宫,眉目带起轻微的森冷,不复原先娇柔婉约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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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安南王子准备出场,大家鼓掌欢迎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天家(1)

第四十一章 天家(1)

翌日天未亮拂晓便起来了,梳洗打扮之后择一身藕荷色软锦绣兰花衣裳换上,配以头上丁香米珠发拢以及脑后一排青玉簪子,整个人素简中又不失清雅,在奢华之风大盛的宫中有令人眼前一亮之感。

拂晓早早便到了勤政殿外等候,直到辰时三刻方见朱元璋下朝过来,她忙迎上去叩拜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眸光轻轻一动,含笑扶起她道:“这么早就过来了?快起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双眉微皱,“唔,瘦了,看来老四没把你照顾好。”

拂晓赦然一笑道:“不关四哥的事,是儿臣自己适应不了北方的饮食天气,所以食欲总是不怎么好。”

朱元璋拍拍她的手慈譪道:“你自小在南方长大,乍去北方当然不习惯,好在现在已经回来了,可以好好补补,否则总这么个瘦骨伶仃的样可不好看,待会儿朕就吩咐内务府让他们把今年新贡上来的补品送些到你宫里去。”

“谢父皇!”拂晓欢欢喜喜地谢了恩,任朱元璋如何端详都瞧不出一丝异样。

明黄织金衣袖拭过拂晓汗湿的额头有刺刺的感觉,“就算要来请安也不必在外头站着啊,瞧你这汗出的,真是傻孩子,快随父皇进去。”

拂晓乖巧地点点头跟着朱元璋一并踏入勤政殿,一进到里面便感觉阴凉宜人,又有知机的太监呈上早已凉好的绿豆粥。

拂晓一边喝着绿豆粥一边绘声绘色说着在北平见到的风土人情,奇趣妙事,朱元璋听得甚是认真,不时会意一笑,待其说的差不多时方道:“既是如此怎么不在北平多呆一阵?”

拂晓放下凤纹白玉碗,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道:“儿臣倒是想多呆一阵,左右父皇给的期限还有一年,可儿臣担心没人看着父皇,父皇又会没日没夜的忙于政事不注意休息,所以只得先行回来啦!”

朱元璋被她说得一愣旋即朗声大笑,“你这小丫头居然还敢管起父皇来了,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就不怕朕怪罪吗?”

拂晓皱着小巧的琼鼻露出一派天真之色,“儿臣可是出自一片孝心,父皇如何舍得怪罪于儿臣。”

“好好好,朕说不过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朱元璋摇头轻笑,连眼角干冷的皱纹都透着温慈的气息,像极了一位普通的慈父,而不是掌控天下人荣华生死喜怒难测的皇帝。

向来严谨肃穆的勤政殿在此刻充满了淡淡的温情,父慈女孝,共聚天伦之乐。至于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彼此心中才清楚。

朱元璋命人将碗碟撤下去后将拂晓招至面前,让她替自己磨着磨砚里的磨,一如以往那般。

随着清水徐徐注入,墨砚随手而动,慢慢将纯净无色的清水磨成浓浓墨汁,因墨中夹了金丝,所以磨出的墨汁带着几分暗金色,若有似无的透着天家的尊贵。

朱元璋自架上取了一枝湘妃竹留青花蝶管紫毫笔沾墨于铺开的宣纸上一蹴而就写下“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拂晓探头看了一眼赞叹道:“父皇的字总是这么刚劲有力,一笔一划都透着锐气,不论儿臣怎么临摹父皇的字都学不来。”

“你是女孩子,字迹娟秀清晰即可,过于刚劲反而不好。”朱元璋淡淡说了一句抬起精明世故的双眼道:“回来后可有去向你母妃请过安?”

来了!拂晓一直崩紧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最高,心思飞转如轮。

她垂头绞着衣襟轻声道:“儿臣不敢去见!”

他将笔往纸上一掷任由墨点四溅,双目紧紧盯着拂晓道:“宫中的事都听说了?”声音轻和依旧,只有仔细听方能听出些许不同来。

拂晓压下紧张之色,以早已准备好的言辞回答道:“是,儿臣皆已听说,母妃因责打宫女梅香至死而犯下大错被父皇禁足于明昧殿,无父皇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儿臣虽挂心于母妃,但不敢违背父皇旨意,所以并未去探望过。”说到后面已有哽咽之意,但仍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

朱元璋默默点头道:“你能够不恃宠生骄,这一点很好,至于你母妃…”他起身走了两步不甚高兴地道:“朕一直以为她是个安静和气的人,没想到却有这么狠毒的一面,实在让朕很失望。”

他平生最恨敢于欺骗蒙蔽他的人,这一次若非事情前因后果尚不明确,又有赵贵妃在一旁求情,他早已废黜了碽氏的位份打入冷宫。

“是,儿臣知道。”拂晓低应了一声忽地双膝弯屈直直跪在地上,“儿臣有一事相求。”

“你要帮你母妃求情?”朱元璋乍然转身盯着拂晓,目中已无一丝温情,森冷骇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只要拂晓回答的一个不甚,这柄饮过无数人血的剑就会挥下。

即使低着头拂晓也能感觉到头顶比数九寒冬还要森冷的寒意,赶紧叩了个头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想求父皇能再查一查这件事,无论母妃是否罪有应得都请查个水落石出,这样方能服众!”

“哦?你是真认为碽妃不是杖毙杀害梅香之人?还是因她是你母妃所以私心不希望她是?”阴晴不定的声音自头上垂下,带着难测的心意。

“儿臣绝不敢有丝毫徇私之心,实因母妃不像这种狠毒无情之人,另外梅香去明昧殿的原因,还有母妃责打她的原因也没弄清楚,若冒然下定论恐有不实,所以才有此一求,还望父皇明鉴!”拂晓泣然回答,低垂的眼睑始终不敢抬起。

“若凶手真是你母妃怎么办?”他冷声问着跪地不起的拂晓。

“若真是母妃…”声音带上了几分明显的颤抖,她猛地一攥垂在身侧的双手强迫自己抬头迎向朱元璋冰冷的目光,“那儿臣就亲自将母妃送入冷宫!”

她不得不这样回答,否则将失去唯一一次能为母妃洗清冤屈的机会。

“你忍心吗?那是你亲母妃?!”他不相信她!正确来说,应该是不相信除允炆以外任何一人!

“天下为公!”她仰头一字一句道:“儿臣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这四字的意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并不能因为她是儿臣的母妃就可以置身于律法之外!”

一时间勤政殿变得极为安静,除殿外几只夏蝉登枝高唱外便再寻不得一丝声音。

正当拂晓忐忑不安时朱元璋眉头一动微微颔首道:“你既是说得这般坚定,那朕就再给碽妃一次机会,由你来替她彻查此事,是非曲直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拂晓闻言大喜,连忙磕头道:“多谢父皇恩典,儿臣必不辜负父皇的信任!”

“嗯。”朱元璋撩袍坐下后言语道:“你自己把握好分寸,不要拖得太久。”

“是,儿臣明白。”拂晓一边答应一边起身,尚未站稳便听得朱元璋抚额道:“对了,有一事朕忘了告诉你,安南三王子上个月就来了京城,此刻住在驿站中,朕已经派人告之他你回宫的消息,想必不日之内他就会进宫来,你到时与他好生说说话。”

安南三王子…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天家(2)

第四十一章 天家(2)

乍闻这个名字拂晓觉得极为陌生,片刻后才忆起他是自己明年要嫁的人,而她几乎记不起他的模样,反而是另一个已经不在了的男人一直占据在她脑海里。

“是,儿臣知道,只不知…”她小心地觑了一眼朱元璋半侧的脸道:“三王子怎么会突然来京的,可是与大婚之事有关?”她深恐是要将婚期提前。

朱元璋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道:“倒是没关系,他此来主要是为朝贡事宜,但朕想着既然来了你们便多见见,彼此也好了解几分,以免将来过于陌生。”

“儿臣明白。”她扬起带了深深感激的眉眼道:“父皇辛劳政事之余还要为儿臣之事操心,儿臣实在不孝。”

朱元璋闻言一笑道:“这有什么好不孝的,真是个傻孩子。好了,你先回去吧,朕还要批阅大臣们的奏折,待改日咱们父女再好好聊聊”

他始终没有提让拂晓见一见碽妃的事,显然是暂时还没这个打算,拂晓心下明白也不多说,依言退下。

一出勤政殿她登时觉得脚下发软,亏得若雪与岚风一个一边扶住上了肩舆,待四个太监抬着肩舆走出好一段距离后,她才慢慢嘘出了一直憋在胸口的气。

“公主,皇上可是答应了?”随月扶着肩舆在旁轻问。

拂晓默然点头,抚着胸口道:“虽然父皇对本宫还算不得相信,但总算将此事交予本宫追查。”

“这么说来公主您可以去见碽妃娘娘了?”若雪睁大了眼喜声道。

拂晓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简单,瞧父皇的意思暂时还不找算让本宫和母妃相见。”

“那可怎么办?最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的莫过于碽妃娘娘本人,若不能问她又如何得知当初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若雪颇为喜气的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随月点头道:“不错,虽然问其他人也可以,但未必真实可信。”

拂晓轻揉额角靠在纱道:“这个本宫也明白,只是父皇意思如此,本宫也无能为力,对了梅香尸体现在何处?”

“听说已经丢到乱葬岗埋了。”随月回答之余忽地想到她这么问的原因忙问道:“公主您该不会是想重验梅香尸体吧?可是宫中御医都已经验过了,应没什么可疑之处。”

“御医?”拂晓扬眉冷笑,放下揉额的素手道:“最不能相信的就是那些素日道貌岸然的御医,他们在宫中多年早已学会了装聋作哑那一套,有些事明明心里明白就是不肯说。也许是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也许是因跟宫中哪位主子有关…不说,死的是旁人;说了,死的可能是自己;你说换了你会怎么选择?”

说罢她轻轻一叹,素手在经过的树枝上轻轻一扯,攥了片刚抽出的嫩叶在指间,“可惜沐老太医已经退休了,否则有他在本宫也能省不少心。”

六月不到,天气已经有炎热之势,坐在肩舆上的拂晓有串珠纱帘遮挡还好些,跟在旁边的随月等人全无遮挡,不消一会儿便脸颊通红,汗流浃背。

一直未说话的岚风拿出绢帕拭一拭额上的汗道:“既是这样那公主就算找到梅香的尸体也寻不到人重验啊!”

拂晓拿指甲轻掐着嫩叶,松开时叶上已出现一个清晰的指甲印,有透明汁水从印痕周边渗出。

“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她极肯定的说道,目光越过重重宫阙望向不知明的地方,眉眼带起几缕不确定的思念。

还是随月最懂她心当即接口道:“公主是说殷公子?”

殷无垢…

明明才刚回宫,宫外的事却好像已经是前世了,唯有那场雪,那场樱花依旧清晰如初…

岚风为难地道:“殷公子固然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他人在宫外又是男子,轻易怕是入不得宫的。”

拂晓抚一抚脸淡淡道:“世事无绝对,皆看世人如何为之。”走了一阵永昭宫已近在咫尺,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玉足轻踢肩舆对底下四个太监道:“改道去长杨宫!”

长杨宫是赵贵妃的居所,此去目的不言而喻,赵贵妃自掌后宫以来每每遇事总是秉公办理,从不偏颇何人,所以在宫中甚有威望。

还没望见长杨宫便远远瞧见一群人迎面走来,当前一人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着一袭海水蓝提团纹宁绸长衫,虽贵重却远不及腰间那根明黄腰带来得耀眼,普天之下除皇帝外唯有皇太子可以用明黄,但也仅限于腰带。

“十姑姑!”少年看到了肩舆上的女子露出熟稔而亲切的微笑,快步迎了上来。

拂晓一边含笑一边命太监放下肩舆,走下来冲已经来到面前的朱允炆施礼道:“见过皇太孙!”

“十姑姑!”少年扶了她不安地道:“您是长辈,何以要向允炆施礼,这不是要折煞允炆吗?”

礼数周全后拂晓方直身笑道:“你毕竟是皇太孙,大明未来的君主,姑姑怎么能仗着自己是你长辈就枉顾君臣之礼呢?”

“每回十姑姑都拿这套来堵我的嘴。”允炆嗔怪了一句又换上和熙的笑颜,“昨儿个听说十姑姑回来了我还不相信,眼下可是真见着了,十姑姑,北平好玩吗?”他好奇地问道,自小到大他还没出过京城。

拂晓睇视着那双极像逝了去世的懿文太子的眼睛片刻,扬起温柔的笑容道:“北平地处偏远又常年战乱,哪及得上京城繁华热闹,不过倒有些东西还不错,我带了些回来待会儿叫人送些到东宫去。”

朱允炆此刻尚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听得有以往没见过的新奇东西哪有不高兴之礼,当即谢过,又道:“姑姑是来给贵妃娘娘请安的吗?”

“嗯。”拂晓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说太多,其实不需她说允炆也明白,宫中关于碽妃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怕是连冷宫都知道了,更何况是他这个身居东宫的皇太孙。

“我刚从贵妃娘娘那里出来,她这两天偏头痛的毛病又犯了,身子不大爽快,连带着心情也不好,十姑姑进去的时候小心些。”

他的善意提醒换来拂晓更加温柔的笑,“好,姑姑知道了。”目光扫过允炆身后宫人手上的捧着的那堆东西微带讶色地道:“这是大臣呈上来的奏折吗?”

允炆顺了她的目光望去,笑笑道:“嗯,去年皇爷爷开始让我学着处理政务批阅奏章,这是昨日拿来的,我都批完了准备拿过去给皇爷爷瞧瞧。”

拂晓闻言点头道:“嗯,大明江山的担子总有一天要你来接,而今确是应该多学着些,不过也莫要太累了,要劳逸结合。”

“谢谢姑姑,那允炆先行离开了。”他执晚辈之礼告辞,拂晓颔首回礼,待其走远后方重登了肩舆一路往已经隐约可见的长杨宫行去。

父皇已经开始在煅练允炆了吗?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让允炆接位,但是像他这样没有赫赫战功、没有经过战场洗礼的文弱少年真能担起大明王朝这个沉重而庞大的担子吗?她不知道,但是会拭目以待!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安南(1)

第四十二章 安南(1)

思索间肩舆已经到了长杨宫门口。有守宫门的太监见了连忙过来请安见过这位灸手可热的公主,随即匆匆入内通报,不消多时便其出来道:“主子请十公主进去。”

拂晓整一整衣衫带了随月几人跟随领路的太监来到赵贵妃居住的宫殿,刚一踏入便闻得弥漫在殿中的浓重药味。

掀起重重垂帘后她看到了斜椅在素色压花软枕上神色憔悴的赵贵妃,一袭月白绡绫纱衣与锦红丝被纠缠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

赵贵妃看到拂晓进来病容中露出几许笑意招手哑声道:“拂晓来了,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拂晓依礼请过安后走上前拉住贵妃伸出的手殷切道:“听说娘娘头痛旧疾又犯了,只是怎的连声音都沙哑了?”

在一旁侍候的宫女含珠代答道:“这两日忽冷忽热,娘娘体质本就虚又被风寒所侵所以才哑了嗓子,其实这几日已经好了许多,否则连坐都坐不起来。”

“不得多嘴!”赵贵妃不悦地睨了含珠一眼,转眸拍着拂晓净白的手背笑道:“没事,只是小病罢了,吃几贴药就没事了,就是那药太苦实在难以下咽。”

拂晓盈然一笑道:“良药苦口,只要能把病治好就是苦一点也值了,对了,娘娘这里有备蜜饯吗?母妃以往服药时便在旁边备几颗自己做的蜜饯,解解嘴里的苦味。”

“有,都有,还是你母妃上回来看本宫时带来的,亏得有她这些蜜饯在本宫才能吃得下药。”说到这里赵贵妃神色一黯默然道:“可惜本宫帮不了她。”

拂晓明白她所为何事。当即宽慰道:“娘娘还不知道吧,父皇已经命我重新调查梅香之事。”

“当真?”赵贵妃抬眼诧异道,待见拂晓点头顿时惊喜交加,握着拂晓的手连连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这丫头打小就聪明伶俐,足智多谋,定能为你母妃洗刷不白之冤!”

赵贵妃是真心替碽妃高兴,连带着病容都消了不少,拂晓默然一笑,眸中有着浅浅的感动,宫中真心眷顾她们母女的少之又少,更甭说长年如此。

“娘娘凤体抱恙本应安心歇息,可是有些事拂晓实在不明,想问一下娘娘,不知是否方便?”

赵贵妃点一点头掀开锦被扶着拂晓的手下床至紫檀雕八仙过海椅中坐下道:“你要问什么本宫知道,但是本宫知道的未必会比旁人多多少。”

拂晓垂首道:“我知道,但是我此刻见不到母妃,只能来问娘娘您,还望娘娘您告之于我。”

赵贵妃咳嗽两声,含珠忙将温水端至口边,赵贵妃就着喝了几口后徐徐道:“两个月前的深夜,本已睡着的本宫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一问方知明昧殿出了事,有宫女死在殿中。”

刚听到这拂晓便有了疑问,柳眉一皱道:“娘娘这里与明昧殿相距并不近,就算出了宫女暴毙的事。长杨宫也不应有嘈杂啊?”

赵贵妃赞许地打量了她秀美的脸庞一眼道:“果然是个心细的孩子。不错,本宫事后也怀疑过,曾召宫中值夜的太监来问过话,他说并不是他们吵闹,而是一帮从未见过的面生者突然跑到长杨宫外大吼大叫说有宫女暴毙,怎么哄都哄不走。不止本宫这里,各宫和各殿都是被这帮人吵醒的,连皇上也不例外。”

“父皇和各位娘娘就是这么被吸引到明昧殿去的吗?”纵是傻瓜也看得出此事不合常理,绝对是有人在幕后操纵。

“是,但有一人没去。”赵贵妃目光骤地一冷,从唇中迸出两个字来,“宁妃!”

拂晓心中一动,问道:“可知原因?”

“事后本宫也曾问过,她只推说自己当夜熟睡未曾听到有什么响动。”

“娘娘信吗?”她低声问着,目光幽幽落在流苏垂却的桌帷上。

她长叹一声道:“本宫不信又如何,没有东西可以指证她与此事有关。一切最后还是落在了碽妃头上,本宫到那里的时候皇上和太医都已经在了,验过尸体均说是责打致死,没有其他原因,连本宫最为信任的穆太医都这么说。”

“母妃没有为自己申辩什么吗?还有梅香为何会突然来到明昧殿?”

“她什么都没有说,除了一句没有打过梅香的话以外。再无任何申辩,只是安静地听候发落,本宫实在想不透她在想什么,仿佛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说了这么久的话赵贵妃容色稍倦,她本就是过四旬的人了,只因平素保养得宜,所以看着恍如三十许人,而今这病一发作起来原本看不到的皱纹暗斑登时都跑了出来。

“娘娘的意思是母妃有事隐瞒?可是有什么能比自己的清白乃至性命更重要?”依依而起走至朱漆菱格长窗下遥望外头炽明的阳光。

“本宫不知,你是她女儿,也许她会肯告诉你。”她感慨道:“碽妃与本宫是一起入的宫,她是什么样的人本宫皆瞧在眼中,安静、随意、温良…这些几乎都有,唯独不会耍心计使手段更甭说争宠害人。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把人活活打死呢,可偏偏…”意识到后面那些话不太恰当生生咽了下去。

“可偏偏父皇就是不信。”拂晓背对着接下了赵贵妃未出口的话,声音淡然和宜,仿佛根本不在意。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要怪你父皇,他有他的难处。”赵贵妃的叹息融在初夏阳光中几乎听不清楚。

“我知道。”乍然回首,带了一丝善解人意的笑,“父皇是一国之君,处事必需要公允无偏,否则易落人话柄。父皇能让我重查这件事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我又如何会怪他!”

赵贵妃欣慰地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在外面待了一年确是有所长进,比以往懂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