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谁派你们来跟踪我?”拂晓冷颜问道。

那两人一声不吭,摆明了就是不回答,拂晓也不动怒,捋一捋鬓边散发对凌风道:“我听说被撤的锦衣卫留下很多刑具,至今还摆在那里?”

凌风一下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当即配合道:“是,是否要属下现在就把他们带去用刑,保管他们生不如死!”

两人显然听过锦衣卫的大卫,身子瑟缩了一下,但接下来的事就大出拂晓的意料之外了,两人脸颊微动,随即一道黑血从他们嘴角蜿蜒而下,再看时已是气绝身亡。

检查之下发现他们咬碎了藏在牙中含有剧毒的小囊,而会这样做的只有一种人――死士!

“喂喂,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子抱着脑袋快疯了,就这阵子功夫,一会儿有人说他面有毒,一会儿中毒的人又好的跟没事似的,再一会儿面摊就多了两个死人,这要是弄到衙门他这面摊还要不要开了?!

没人有空搭理他,所有人心思均在那两具死尸身上,死士是不怕死的,所以自尽并不奇怪,问题是谁将他们派了出来。

沉吟良久,拂晓忽地道:“可还记得去北平时遇到的那批人?”

“公主是指武定候郭英派来的那批死士?”凌风说完才明白拂晓这么问的意思,大惊道:“难道这两人也是郭家派来的?”

大惊之下他忘了隐藏拂晓的身份,这一句公主叫出来,叶子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我不知道。”拂晓缓缓道:“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宁妃,她就像一个幽灵,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若说她与梅香之死无关,真是鬼都不信,但是为什么呢?

查到现在,只隐约发现和宁妃有关,但究竟是什么事令得梅香一个小小宫女与这名皇妃联系起来还是一无所知。她也曾翻看过宫中起居住及大事记,并未发现洪武十年前后有何要事发生。

思来想去,决定回去问问赵贵妃,她一直在宫中,兴许会知道些什么。

正文 第五十章 谁是黄雀(3)

第五十章 谁是黄雀(3)

这个时候,有人从面摊后头一排平屋的其中一间走了出来,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腿脚不便拄了个拐杖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喊道:“叶子,怎么了,咋这么吵呢?”

老眼昏花的他走近方才看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死人,顿时大惊失色,拐杖也柱不牢了,“扑通”一下摔在地上盯着尚在发愣的叶子道:“到底出啥事了,咋有人死在咱们这里?要是招来了官衙的人可咋办办…”

叶子抱着还在发晕的脑袋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好像是自己把自己弄死的。”说到这儿他忽地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蹲下身扶着老汉神秘兮兮兼兴奋地道:“老爹,我告诉你啊,刚才有人管那位姑娘叫公主,公主啊!”

于平民百姓来说,公主那就是天上人,跟皇帝一样,一辈子都未必能见着一回,而今居然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要是不兴奋才怪。

听到这话,刚刚准备站起来的老汉脚下一软再次摔倒在地上,叶子一下子没扶住,赶紧问道:“老爹,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没事。”老汉不太利索地说道,浑浊的眼睛在拂晓身上飞快刮过,随即低下头一掌拍在叶子头上喝斥道:“你胡言说什么,公主怎么来咱们这小面摊上吃东西,定是你耳背听错了。”

“我耳背?”叶子当即跳了起来,指着自己鼻子道:“我耳朵不知多好,晚上隔了间屋都能听到你打呼,怎么可能听错?!不相信你自己去问她。”说罢就要把老汉往拂晓那边拉,哪知老汉站在原地死活不肯挪动,口中还骂道:“浑小子你干嘛,这么用力想拆了我这把老骨头啊?!”

这对父子间的对话令诸人会心一笑,陈相允过去捡起拐杖递到老汉手中指一指拂晓道:“你儿子没听错,她真的是当朝清平公主,还不快去见过。”

叶子感觉到掌下老爹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无比,看样子是紧张的,正要安慰几句,老汉已经挣脱他独自抖抖擞擞地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距拂晓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你…你…”老汉死死盯着拂晓,神情极为怪异,结巴半天才费力地说出口,“你就是十公主?”

拂晓微微蹙眉,老汉的反应似乎奇怪了些,看着不像激动更像是恐惧,恐惧自己公主的身份吗?

“是,本宫排行第十。”她的据实回答引来老汉中风病人一般地剧烈颤抖,恍若寒风中挂在树梢的最后一片黄叶,怎么也止不住。

“老爹?老爹?”叶子对老爹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先前还说什么都不相信,现在证实了他又怕得跟见了鬼似的。

“你认识本宫吗?”虽觉不太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老汉闻言头立时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老汉只是个乡野村民怎么可能见过公主殿下,老汉,老汉就是随便问问。”他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意,但最后却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怪异表情。

拂晓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撇过头对凌风道:“你陪叶子去一趟衙门,将这两人的事处理一下,免得将来惹麻烦。”

在他们走后,拂晓和陈相允也起身离开,黄昏时分蜻蜓四处展翅低飞,经常从身边掠过,若雪童心未泯不时去抓飞过身边的蜻蜓,几次之后被她抓到一只,拿在手中把玩喜不自胜。

陈相允见青青目不转睛地盯着若雪手中的蜻蜓,流露出几分想要的意思,心中一动,单手在蜻蜓飞舞的地方一抓,停下时,手中已多了一只蜻蜓。

他也不多言,只将拥有透明翅膀的蜻蜓递过去,青青又惊又喜,最后化为充满柔情的微笑。

情,有时不必用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经够了。

回到宫中时,天色已经暗下,刚一踏入永昭宫,等在那里的宁福便迎上来禀报道:“刚才皇上派来人传话,让公主回宫后去建极殿见驾。”

“可有说什么事?”风声四起的夜,吹响檐头铁马,叮叮不止,乌云遮月蔽星,仿佛又要下雨。

宁福摇头示意不知,拂晓微微沉吟后着人换衣梳洗,随即踏上肩舆往建极殿行去,一路上都在揣测朱元璋突然召见她的用意。

通禀后,她孤身一人走至建极殿中,只见朱元璋正坐在御案后一封封批阅堆了几尺高的奏章。

她伏身,任朱红鸾鸟广绫锦服在脚下铺展如天边彩霞:“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光如明镜的金砖映出她诚恳真挚的表情。

“起来吧,到父皇身边来。”和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起身,衔一缕天真的笑意踏上台阶,走到那位至高无上的老人面前。

朱元璋合上写有朝政事务的折子执了拂晓的手微笑道:“朕听闻这些日子你常陪安南王子在京中游玩,看来处得不错。”

拂晓低头一笑,不胜娇羞,“是,王子待儿臣甚好,与他在一起很开心。”

朱元璋闻言甚是安慰地拍着她的手道:“开心就好,开心就好!朕原先还担心你不喜欢呢,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停了一下他又道:“今天都去了哪些地方,说来与朕听听。”

拂晓心中一紧,知晓他是在试探自己,当即不敢隐瞒如实将今日之事一一告之,最后心有余悸地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亡命之徒一路跟踪儿臣,亏得父皇派了凌侍卫保护儿臣,否则儿臣现在能否站在这里都不知道。”

“还有这等事?”朱元璋眼中精光迸现怒道:“负责京中治安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任由一群亡命之徒在京师流窜?哼,亏得你没事,否则朕一定严治他们的罪!”

“父皇派人跟着你,你怪不怪父皇?”他忽地这么问,审视的目光在拂晓眼上徘徊。

拂晓诧异地道:“父皇一心一意为儿臣安危着想,儿臣感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怪父皇?就如今天,若非有凌侍卫跟着,儿臣如何能化险为夷,安然无恙的回宫。”

“不怪就好。”朱元璋甚感安慰地抚着长须道:“关于你母妃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可有进展?”

拂晓接过宫人泡好的君山银针亲自递予朱元璋,并非近日查到的东西一一呈述,包括对梅香死因的怀疑以及在洪武十年发生了什么事的疑惑。

朱元璋一边品茶一边侧耳倾听,待她说完后才仔细想了想道:“洪武十年…那一年你出生,然后就是檀儿出生,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朱檀即宁妃之子,比拂晓小几天,兄弟中排行第十,已离京就藩。

朱元璋停了一会儿又道:“朕记得,那时你母妃和宁妃都还只是贵嫔,朕当时曾说过,谁诞下皇子就册谁为妃,之后你母妃先生下你,之下宁妃生下檀儿,所以她被册为妃。”因时间隔的过于久远,回想起来非常吃力。

拂晓只知母妃的妃位是自己得宠后才封,却不想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曲折。

“想见你母妃吗?”朱元璋突然这样问,表情严肃令拂晓一下子跪了下去,惶惶道:“未得父皇旨意儿臣绝不敢去明昧殿私见母妃,请父皇明鉴。”

她只道是近秋私出明昧殿来见她的事被朱元璋知晓,故此来试探。谁知朱元璋只是神情和蔼地扶起她道:“别动不动就跪,朕知你懂得规矩,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没问你去没去过,只问你想不想?”

拂晓泫然欲泣低低道:“儿臣一年多没见过母妃,如何会不想。”

朱元璋点一点头道:“不管她有没有罪,到底是你母妃,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也罢,朕让康海去后宫传个口谕,允你见一见你母妃。”

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令拂晓张着嘴呆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才记起要谢恩,感激涕零地道:“父皇仁慈,儿臣不知该如何谢父皇才是。”

“父女之间何用言谢,看你为了你母妃的事劳累奔波朕也很不忍,最清楚当日之事的莫过于碽妃,你与她当面谈一谈也是好的,但愿梅香真不是她责打死的,否则就白费了你这番苦心。”他如天下所有的慈父一样諄諄道来,令人感动。

此情此景,仿佛他们真是一对慈父孝女,但终究只是仿佛罢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流言(1)

第五十一章 流言(1)

二更时分,叶子面摊后头的平屋内。叶老汉正惴惴不安地收拾着东西,在他后面是摸不着头脑的叶子,“老爹,好端端的收拾东西做什么,我们要搬家吗?”

本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叶老汉极其肯定地道:“对,就是搬家,咱们今夜就搬走。”

这下叶子更弄不明白了,夺过叶老汉手里打开的蓝底白花包袱问道:“为什么啊?咱们都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平白无故搬家干什么,再说咱们走了这面摊怎么办?”

叶老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抢过叶子正在拆开的包袱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说走就走,你连老爹话都不听了是吧?白养这么大了!”

平白无故挨了顿骂的叶子那叫一个委屈,思来想去能让老爹这么反常的就一件事了,当即笑道:“老爹是担心死在面摊上的那两人会牵连到我们吧,不跟你说早没事了嘛,那个姓凌的到了府衙把一块方方的牌子一亮,平常不可一世的知府老爷跟见了亲爹似的,堂也不坐了官威也不摆了,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姓凌的说啥他就听啥,两具尸体的事都说清楚了,不关我们的事,根本不用躲。”

“不关他们的事,是…”叶老汉犹豫了一下终是道:“是因为那个女人,她…她是公主。”

“公主又怎么了?我瞧她人挺好的,上回还给了我颗金瓜子呢,长这么大我头一回见到有人用金子付帐。再说,连公主都来吃我的面,就证明我这面有多好吃了,到时整个京城的人都来咱们叶子面馆吃面,这可是大好事啊!”

“你懂个屁!”叶老汉盛骂之下连粗口都出来了,“都快人头不保了还好事?!总之快收拾包袱连夜离开京城。”

“老爹你没发烧吧?”叶子探了探叶老汉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很正常啊,不像发烧啊,可老爹怎么尽说糊话。

叶老爹懒得再跟他废话,径直把屋里屋外值钱的东西还有衣裳悉数打包,随后对不肯走的叶子扔下一句狠话:“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从小把你拉扯大的爹就跟我走!”

这下叶子没辙了,只得带着满腹疑问跟随叶老汉大包小包的往东城门走去,等天一亮立刻就出城,一刻也不多呆。

与此同时,武定候府内郭英正大发雷霆,对象自是跪在底下的那一班人,他瞪眼咆哮道:“都是一群饭桶,叫你们做点事,没一件能成的,上回这样。这次又是这样,本候以后还敢指望你们吗?”

其中一人挨了半天骂小声为自己辩解了几句,谁知引来更严厉的喝骂,“那丫头诡计多端本候是早就嘱咐过你们的,要你们千万小心,偏还是着了当,当本候的话是耳旁风不成?”

底下人被骂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郭英气消了后方小心翼翼问道:“候爷,那属下以后还要跟踪十公主吗?”

“先收敛一阵再说。”郭英来回走了几步道:“上回的事已经连累到娘娘,这回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对了,让你们去找的那个人找到了没?”烛火倒映在他镶在四方国字脸的双眼中,带了几分阴冷,似若鬼火。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为难地道:“启禀候爷,属下找到几个但事后查了都不是,所以…”

“所以还没找到?”他阴恻恻地说道:“继续找,就算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把他给本候找出来,绝不能让朱拂晓先一步找到他。”虽然此刻朱拂晓还没意识到这个人,但不得不防。

“是!”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不问原因,是他们身为死士的首要准则。

挥退他们后。郭英在屋中来回踱步,直转了一个时辰后才停下,对一直站在旁边的老仆人道:“我写一封信,明天一早,你想办法交给在宫中的娘娘。”

老仆人点点头,表情无甚变化,显然对这种互通消息的事习以为常。

翌日一早,拂晓坐在铜镜前任由晚蝶在她梳好的发髻上插上各式各样的首饰,外头下着从昨夜一直下到今日的大雨,滂沱不止,仿佛天漏了一般,不时还有电闪雷鸣,骇人得很。

这个样子外头肯定是出不去了,拂晓虽一心惦着碽妃也只得缓缓,随意用了几口点心后,执一卷书在窗下看着。这些日子脑子里总繃着根弦,偶尔松下了歇歇也是必要的,否则繃太紧张了很容易断。

风雨中,那些纷繁艳丽的花儿七零八落,有些连花茎都折断了,看来等这场风雨过后,要叫内务府再送些赏心悦目的花来。

半掩的朱红宫门被人轻轻推开,顺势望去,一个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人走了进来。

“青青?”她奇怪地看着冒雨而来的青青,手中是一把合起来的油纸伞,这样的大雨,伞根本起不得什么作用,顶多只能遮到头顶一片。

“这么大雨你不在沧澜阁待着出来做什么?”她放下手中书卷走至一身雨水的青青身边,在她身后是一排湿湿的脚印。

“我…”青青带着几分畏惧小声道:“奴婢来服侍公主殿下。”她始终不习惯自称奴婢。

听得是这个原因。拂晓轻笑取过绢帕擦拭青青脸上的雨水,“宫女身份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只为让你能留在宫中,并非真要你做宫女的活计,你到底是王子宠妾,本宫如何敢让你做这些下人的活。”

这话令青青愈加惶惶不安,连忙道:“公主言重,青青有幸得蒙王子垂青留在身边已属万幸,并不敢妄自尊大,公主将来是要嫁予王子为正妃的,青青服侍公主乃是份内之事。”

这话固然是出自真心话,但免不了有几分谦卑讨好的成份在里面,青青不是蠢人,宫中诸女因何对她的不善,她很清楚,所以才处处谦让小心,唯恐有错。

拂晓哂然一笑道:“本宫倒不知原来青青姑娘是这么会说话的一个人,也罢,既然来了就陪陪本宫坐坐,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把这一身湿衣裳换下的好,否则该病了。”她停一停转向垂手站在一旁的岚风道:“带青青姑娘到后殿去换衣裳,就拿本宫那套梨花白缂丝合欢长衣还有烟紫流仙裙给她换上。”

这样的抬举令旁人不解,但当着她的面谁也不敢多问。就连最不满的若雪也只是暗自翻了个白眼而已。

当青青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是焕然一新,那套清雅的装束穿在身上,益发显得她楚楚动人,风姿绰约。

“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套衣裳穿着可比刚才好看多了。”言罢拂晓走到棋盘前朝她招一招手道:“你会下棋吗?”

“会一点。”青青忐忑不安地绞着手,身上这套衣裳固然好看但总觉得太过华美,不是她该穿的。

“那就过来陪本宫下一局。”一手执《论语》一手从中取出一颗黑色棋子于指尖把玩。

按例,因黑棋对执棋者比较有利,所以一般须让白棋数子,青青想了想将面前的棋盒一推道:“还是我来执黑棋吧。”

“怎么?怕本宫输了不高兴为难你?”她似笑非笑地说着。目光落在飞舞于素净指尖的棋子,漆黑地仿佛要将灵魂吸进去一般,但她偏偏就喜欢注视着这种漆黑,也许因为黑暗才可以更好的掩藏自己吧。

沉思良久,她抬头,“本宫喜欢执黑子。”说罢示意青青落子,她都这样说了,青青自不再多言,于棋盘中央落下第一子。

孰料白子刚落,黑子便立刻跟了上来,逼得她不得不加快落子,但不论她如何快,黑子始终步步紧逼,追着她一气不落,竟是变成了一盘快棋。

青青棋力不深,才到中盘就已经手忙脚乱,香汗淋淋,棋盘上白子溃现渐呈,反观朱拂晓却是气定神闲,落子随心。

眼见着青青就要败,朱拂晓却突然停下了执子的手,将那颗足定胜负的棋子拿到眼前细瞧,正当青青奇怪时,她忽又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扔,打断了那一片棋子的位置,淡淡道:“不下了。”

青青连忙起身惶惶起身道:“奴婢棋艺不精扫了公主的兴致,望公主恕罪。”

拂晓不在意地罢罢手道:“本宫又没怪你,恕什么罪,是本宫自己失了兴致。”她起身走至小轩窗前望着窗棂上细致的雕花出神。

她不说话,这大殿顿时沉寂了下来,唯有外面大做的风雨雷电声充斥在耳边。

论语一直被她拿在手中,垂袖而下,遮住了大半书页唯露出一小卷在外面,素纸黑字,仿佛还能闻到那一缕墨香…

“这雨不知何时才会停…”青青望着雨落不止的天空喃喃自语。

“该停的时候自然会停。”不知何时,拂晓来到了她身边,雷电惊破天空的那一刻照亮了她波澜不惊的面容。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流言(2)

第五十一章 流言(2)

雨在入夜时分渐小渐停,待到第二日起来时,地上已经干了大半,其余也在晴好的天光下逐渐消去,院中荫荫绿树在这一日一夜的雨水洗涤后,干净清透,绿得仿佛要化为汁水流淌下来一般。

从一早起来,永昭宫的人就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准备着待会儿拂晓去明昧殿见碽妃时要带的东西,被禁足数月,内务府肯定处处懈怠明昧殿的宫份,里面的人不知艰难成什么样,难得可以进去一次,拂晓当然想方设法地多带些东西去。

如此,一直忙到正午时分方才准备好,拂晓也不乘肩舆,由随月打着薄绢伞徐徐往明昧殿走去,后头跟着十来个宫女太监,每个人手中皆捧着一大堆东西。

从永昭宫过去到明昧殿并不远,走走一柱香的时间就可到了,这条路本是走惯的,没什么特别,但一路所见的宫女太监却令拂晓皱起了眉。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仿佛在讨论什么事,一看到她过来又连忙装着什么没有,规规矩矩请安,但一等她走开,又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甚至还在后面偷偷打量她。

拂晓蹙一蹙眉,脚下一转,走入一处偏僻阴凉的地方,在寻了个地方坐下后,她把小祥子叫到跟前,示意他将手中东西交给随月后道:“你是刚跟在本宫身边的,旁人不认得你也不会防着你,你速去打探一下,看一路上那些宫女太监都在本宫背后议论什么。”

小祥子答应了一声,小跑着走了,直等了半个时辰,方见他神情怪异地回来,站在那里吱唔了半天没说。

随月瞪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话还不快说,主子面前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被她喝斥了一句小祥子才小声说道:“宫里…宫里传言说…说…说公主不是…不是…”后面的话实在太过危言耸听,小祥子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说本宫不是什么?”拂晓冷冷问道。

“说公主不是皇上的血脉,是碽妃娘娘从外头抱来的。”小祥子见挨不过只得小声禀报。

拂晓已经猜到流言内容不善,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即悚然变色,狠狠一拍旁边的石桌怒斥道:“大胆!”

小祥子慌忙跪下:“公主恕罪,这话不是奴才说的,是听那些宫女太监说的,绝无半句虚假。”他就是担心公主发火,所以才一直不敢说出口。

混淆皇室血脉,那是极恶之罪,一旦查实,所有与之相关的人统统都要人头落地,还要诛家灭族。

流言猛于虎,面对时时刻刻在耳边的流言,就算一开始不信,日子久了也会禁不住有所动摇,从而对流言的内容半信半疑。

朱元璋也许是个雄才伟略的君王,但拂晓清楚,她的父皇疑心重杀戮也重,是个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的主。

如果流言有朝一日传到他耳中…想到这个可能,即使拂晓也不禁打了个寒战,从未有过的恐惧像一颗毒瘤,在心底不断生长,将她紧紧缠绕,直欲窒息。

散布这种无中生有流言的人,其心当真是歹毒至极。

冰凉细长的手慢慢蜷起,指甲划过坚硬的石桌时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如数九寒冬一般的眼神又一次落在小祥子身上:“可知这流言是从何处传出?”

“奴才也问了,但是他们你推我,我推你,都说不清楚源头在哪里,只知昨日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个流言就从无到有接着传遍后宫,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她怒极以笑,阴**:“所有传递这个流言的人都该杀!本宫是什么身份,居然敢拿本宫当嚼舌根子的由头!”

随月见其双手越越紧,唯恐伤了自己忙劝道:“这些人除了嚼舌根子还懂什么,不值得公主跟他们置气。流言终是流言,变不得真,大家都清楚您是真正的龙子凤孙,金枝玉叶。”

拂晓默默起身,头顶是已过花季,繁茂青翠的海棠树,阴冷面容隐在层层叠叠树叶阴影中几乎看不清,双手在身侧不断握紧松开,终是深吸一口气道:“你会这样说只因你不懂得流言之可怕,本宫固然不会和他们置气,但这件事却不得不查。”她目光一扫跟在身后的那些人道:“你们都听着,从今日起,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都要尽快给本宫查到此事的幕后主谋。”

“是!”见她说得慎重,随月等人均是心中一凛,连忙齐齐应声。

她不知道流言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她明白,她必须要遏制,在这个多事的时候,她绝不能让自己莫名其妙栽倒在流言上。

带着这个心思,拂晓留下一众侍从,独自踏上了明昧殿的台阶,守门宫人早早得了康海传达的口谕,所以未加阻拦,任由着其一路走到里面。

在偏殿中她见到了久久未见的碽妃,清瘦了,所幸精神尚好;未语,泪先下,拂晓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在母妃面前落泪了,不论多么艰难困苦,多么不甘不愿,她都从不在母妃面前落泪,因为那样会令母妃难过。

而今,这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原来她也有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明明来之前还跟自己说过,一定不能哭的…

碽妃亦是热泪盈眶,快步上前欲要将一年多未见的女儿搂住怀中,然在距离拂晓几步之遥的地方她却生生止住了脚步,双唇紧抿,将那股喜色生生压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怒色,她背过身冷冷道:“出去!”

这样巨大的反差,拂晓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上前去拉碽妃的袖子,“母妃…”

手刚碰到杨桃色海水纹衣袖就被一股大力甩开,伴之而来的是两个与刚才相同的字,“出去!”

这两个字像一把铁锤狠狠砸在头上一般,令她头晕目眩难以站住脚,幸而随月见着不对赶紧上前扶住,才避免她摔倒于地。

“母妃,出什么事了吗?”拂晓不解地看着那个笔直而微微颤抖的背影,自她懂事起从未见母妃用这么生硬冷淡生气的口吻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话。

一直背对着她的碽妃平执的双手抬了抬,转过身冷笑道:“出了什么事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何必再来问我这个不中用的母妃!”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狠狠戳进拂晓胸口,连呼吸都带着痛栩楚,颤颤道:“母妃,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素来平和无争的面容上头一次浮现怒容,以往就算被人怎么欺负也不曾有过,她一指身后的近秋道:“本宫当初让近秋跟你说过什么?梅香是本宫所杀让你不要再查下去,你呢?你听了吗?你以为本宫被困在这里就不知道外面的事了吗?”声音渐扬渐高,怒容亦越来越盛。

“本宫说过你若不听本宫的话,本宫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一个接一个字在在碽妃苍白颤抖的唇下组合成最冷漠最伤人的话。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流言(3)

第五十一章 流言(3)

拂晓怔怔地站在原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当然记得这话,但万万没想到母妃竟然是认真的…

近秋看着不对忙上来陪笑道:“娘娘消消气,有什么话慢慢说,公主难得能进来一趟,你还真准备就这么把她骂走啊?!”

“不孝女本宫有什么可见的,让她现在就走,本宫一刻也不愿意多看。”她言语冷淡地说道,却在转身的时候眼泪无声而落,透明的液体在漫出眼角时剧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