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心疼,明明不舍,为何还要故意如此?近秋不懂。

明白了母妃是因此事生气后,拂晓强挤了一个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母妃是从哪里听来的话,自上回近秋来过后儿臣就没再查过梅香之事,整日都陪着安南王子游览京…”

后面的话被响亮清脆的巴掌声打断,掌心连着手指在拂晓脸上重重掴过,无名指上翡翠戒指清冷坚硬的指环几乎刮破了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还在骗我!”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从那素来温和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的妇人口中说出,手紧紧按住剧烈起伏胸口,仿佛不这样,极怒的心就会从那里蹦出来!

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拂晓犹不敢相信刚才的事是现实,母妃…居然会动手打她?从小到大,不论她做了什么令母妃不喜的事,母妃都只是默默叹气,从不曾责骂过她一句,现在…现在居然为此打她巴掌?!

碽妃不无心痛地看着尚怔在原地的拂晓道:“你若没有查下去,那流言从何而来?你告诉我,告诉你母妃我,流言从何而来?!”气息急促的难以喘气,令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吸气,近秋一旁干看着不急,不敢也不知如何劝。

“你以为本宫被关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拂晓,你忘了这里是后宫吗?最不乏是非的地方!在这里有的是人将流言传到本宫耳朵里。”望着拂晓半边通红肿胀的脸颊,碽妃心如刀割,但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她必须要狠下心肠。

稍稍缓了下紊乱的气息后,她一字一句道:“你若还想认我这个母妃就到此为止,不要继续追查莫须有的事,否则…”狠一狠心冷声道:“否则本宫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无处不在的空气一下子从身边抽离,留下的是窒息之感以及附骨之疼,她终于难以支撑摔倒在地,近秋下意识要去扶,却在经过碽妃身侧时被紧紧抓住,“等她想明白了再扶不迟。”

夏日的明昧殿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炽热的日光从破损窗纸中射入,照在身上火烧火燎的疼。

泪,毫无征兆的盈满眼眶,眼见就要落下,她却仰起头努力将眼泪逼回眼底,随之而来的是一抹凄凉到绝处,也悲痛到绝处的笑容…

“不查下去…”声音从她喉间轻逸而出,飘渺如天边薄云,仿佛风一吹就会逝去。

碽妃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得她后面骤然拔高的声音,“不查下去难道任由母妃被父皇废黜?然后疯死在冷宫?!”

“不!”这句话给了拂晓再度站起来的力气,虽然很艰难,她努力撑起双腿直视惊怒的碽妃,“就算母妃真要怪我,就算母妃真不愿再认儿臣这个女儿,儿臣也要查下去,一定要还母妃一个公道。冷宫…那不是母妃该去的地方…”

“你!”碽妃气结之下再度扬起手,尚未挥下便被近秋死死拦住,“娘娘不要,公主她,她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她的目光在瞬间凌厉如刀锋,令近秋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从不知碽妃竟有如此狠厉的一面,“我看她是存心想气死本宫!”

这样的言语令一再努力保持镇定的拂晓露出悲伤之色,她退后,她摇头,却始终不肯妥协,“哪怕母妃从此恨儿臣一生,儿臣也不会让母妃疯死冷宫,儿臣要母妃好好活着,好好享受您应得的一切荣华富贵!”

碽妃默然无语,良久,忽地卸了那重冷冽,放缓了声音道:“拂晓,就算母妃求你,不要再插手梅香的事,再查下去对你对母妃都没有好处。冷宫而已,现在的明昧殿与冷宫有何区别,母妃答应你,为了你和棣儿,母妃绝不会疯更不会死,一定好好活着。”

在碽妃的手碰到她前,她先一步退开,以狐疑目光望向前后反差极大的碽妃,“母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梅香以及那件十几年前的事?”

碽妃猛地打了个哆嗦,深切的骇意从眼底浮现,如此,看拂晓的目光更见悲哀,口中只是说,“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总之你听母妃的话就是了。”

拂晓默默无语,母妃的态度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十几年前定然发生了没有记载在册但影响深远的事,梅香显然是知情者,但是她死了;母妃似乎知道,却只字不肯透露。

适才的那一巴掌震松了别在鬓边的芙蓉水晶珠花,而今低头之下珠花从发间滑落,在碰到青砖地时发出悠长的声响,俯身捡起之余从梅香屋中搜出后一直收藏在袖中的布块不甚掉落。

近秋眼尖地看到布块上的花纹及内外颜色,当即惊呼道:“咦,这不是当年公主出生时包裹的襁褓吗?后来不见了奴婢还找了好一阵呢,怎么此刻会在公主手里?”

碽妃神色一变,难以言喻的复杂在眼中闪现,她以轻微颤抖的双手取过拂晓手中的襁褓轻轻抚摸,再好绸缎、绣线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陈旧,可是人的记忆却可以历久如新,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你…从何得来?”她已经尽量保持了声线的平稳,但还是泄了一丝激动在里面。

拂晓将珠花插回鬓发后道:“儿臣从梅香住处的窗框缝内找到,若这是儿臣的襁褓,她为何要偷走,还收藏的这么严密,一藏就是十七年。”

抚过光滑缎面的手微微一抖,下一刻已是淡然道:“也许梅香只是许久之前不甚将它卷到窗缝里然后就忘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你小时候那么多襁褓,近秋也许记错了不是这块也说不定。”话虽如此,她却始终握着那块襁褓不肯松手。

她越这样说,拂晓心中的疑惑就越大,事情变得愈加扑朔迷离,真相被牢牢掩藏在迷雾之后,越靠近雾就越浓。

她沉吟片刻,从碽妃手中拿过那块做工精细的襁褓,日色下脸上的指印赤红如火,她的声音执着而坚毅,“进来这么久儿臣该告辞了,希望儿臣下回再来的时候母妃已恢复自由身!”

“至于那个荒诞不经的流言,母妃实无必要在意,流言终归只是流言,伤不到儿臣!”

“你不懂。”碽妃一昧摇头,望向拂晓的目光哀恸难明,“身在宫中何来自由可言,左右都是禁足,只在于禁的范围大小罢了。”

拂晓不置一词,转身离开时她看到院中因无人打理而一派破败之相的残花落叶,愈发显得此处失势冷落。

母妃知道的,她会查出来;母妃失去的,她会替她夺回来,因为…那是她最亲最亲的母妃,这一生一世无人可以替代!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试探(1)

第五十二章 试探(1)

落花逐水,夏日渐渐凉落,开始有了秋日的痕迹,春夏秋冬,不论人世如何变迁,四季却是永恒不变…

退去的炎热并不曾带走流言的热度,反而愈演愈烈,连朱元璋都被惊动了,所幸的是,朱元璋并没有如拂晓想象的那样疑心发作,反而对拂晓多有抚慰并严令合宫上下不许再传播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同时命赵贵妃严查流言出处,这才算止住了流言的势头。

拂晓站在永昭宫南面建在水上通往水榭的小道上,漫不经意地撒着手中鱼食,食落处引来养在碧波池的锦鲤争相抢夺,不时跃出水面,鱼尾带起一串晶莹水珠,在夏末的阳光下闪烁着夺目光华,堪比最璀璨之明珠。

远处是已经残败的荷花,虽尚有几分青色,但已是落幕之色,花开终有谢时,那么人呢…遥遥的,她想起了长眠在樱花树下的那个男子;想起了与她仅有一墙之隔却注定永不能在一起的男子;想起了…身后女子正在想念的男子…

这般想着,连叹息也变得无声无息,将最后一点鱼食撒下后,她蹲下身洗去手中鱼食带来的腥气,丝毫不怕生的锦鲤围着她的手摆尾游动,那一抹金色显得无比灵动。

“有没有听说过锦鲤的故事?”她突然这般问站在身后的青青,将她从失神中拉了回来,拘谨地摇摇头:“没有。”

虽然在宫中待了已有近一月,她依然很不习惯觉得很孤独,不论她怎么小心谨慎都换不来周围人的喜欢,不是对她爱理不理就是生疏客套;唯一待她还算和善的就只有朱拂晓,时常会与她说说话;但越是这样青青就越觉得可怕,她看不透那个女人内心真正的喜恶。

冰凉池水逐渐带走手指温度的同时也带走了残留在手上的腥气,她起身拿绢子拭干手上的水道:“传说锦鲤是很有灵性的鱼儿,若它们能活过百岁不死就可化身为妖,从此变幻人身不再被水拘束,如此就有了种种关于锦鲤的故事。”

青青侧头道:“也是和狐狸精一样变成美貌女子诱惑男人,然后挖取他们心肝的故事吗?”在此次之前她从未出过安南,自然对中原流传的故事不熟悉,所知者唯有流传最广的狐狸精害人之传说。

拂晓嫣然一笑摇头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各式各样的故事最后都有一个相似的结局,不论是变成美貌女子还是俊美少年,最终都爱上了凡人。可惜,人妖殊途,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

她忽地转眸盯着青青,意味深长地道:“不论是人还是鱼,都应克守本份,不要妄图沾染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只会害了自己的性命,你说是吗?”

青青眸光一黯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垂首低声道:“公主说的是,青青明白。”

拂晓微微挑眉,刚要说话,瞥见随月快步走来,至其面前欠身道:“启禀公主,永嘉公主来了,此刻正在偏殿奉茶。”

她来做什么?所谓姐妹情深那一套是做给别人看,其实心里都处心积虑提防着对方,只要稍有空隙就会上去狠狠踩上一脚,最好踩得对方一辈子翻不了身。

带着这个想法拂晓在偏殿见到了朱如水,各自见过礼后,拂晓微笑道:“今儿个刮的是什么风竟把皇妹给吹来了?”

朱如水掩唇一笑,声音像春水一样温婉之余又有几分娇脆,“皇姐这是在怪如水呢?其实如水天天都记挂着皇姐,就是总抽不出空来,今日天气适宜就到皇姐这里来坐坐,皇姐不会嫌如水烦吧?”

“怎么会呢,皇妹来看本宫,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又何来嫌烦一说。”她微笑,内心厌恶一丝一毫也不暴露在脸上。

“那就好。”朱如水拍拍胸口摆出一副后怕的样子道:“我就怕皇姐还在生上次的气,其实我也是实话实说,那个黑脸侍从五官真的很像陈公子嘛。”

拂晓望着一脸无辜的朱如水诧然道:“皇妹还记着那事吗?你要是不说我都忘记了。”

如水愣了一愣,她本是有心试探拂晓,眼下被她这么拿话一拨,倒是无从问起了,乍停之后笑道:“皇姐不生如水气就好。”

抿了口清香四逸的碧螺春,她对光比了比指上海水蓝玉戒道:“对了,皇姐似乎有日子没出宫了,殷公子甚是挂念皇姐,不止一次问起过皇姐的安好。”

拂晓面色一整,旋即若无其事地道:“是吗?看来皇妹也不止一次见过殷公子了。”朱元璋允应宁妃要求同意朱如水随时出宫的事,她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本以为她只是为了和自己争比,没想到她竟还记着殷无垢。

“怎么?不行?”唇畔一弯,勾起凉如新月的笑意,“皇姐不喜欢如水见殷公子吗?”

“当然不是。”拂晓当即否认,于茶水升腾的雾气中调匀微乱的呼吸,莞尔道:“本宫只是没想到皇妹会对那姓殷的这么有兴趣,只是一个呆傻的书生罢了。”

“是吗?”她漫然一笑,垂落在鬓边的散发于指间绕成一个又一个圆圈,“如水倒觉得他很有趣,不像一般人只会阿谀奉承。”

拂晓微微一笑,并不接她的话,但朱如水显然不准备就此做罢,起身曳着广袖流仙裙走至拂晓身边一脸神秘地道:“皇姐可知殷公子是长兴候耿炳文的公子,而且并非正室所生?”

拂晓放下青花细瓷盏抬眼道:“本宫当然知道,倒是皇妹从何得知?”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低下身与坐在椅中的拂晓平视,“耿老将军正室夫人孙氏在十七年前曾产下一女,可就在出生当日就离奇失踪了,从此再没有找到过,而那一天也正好是皇姐出生的那天,你说巧不巧?”

拂晓起先还静静听着,待到后面不禁微微变色,眼中寒意渐生,双手撑着雕工精美的扶手缓缓起身,待得站稳后盯着一直与之对视的朱如水沉声道:“皇妹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她拢一拢鬓发轻笑道:“就是说孙夫人女儿和皇姐正好在同一天出生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对不对皇妹心中清楚,无需本宫多言,本宫只提醒一句: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免得惹祸上身。”

“多谢皇姐提醒,可是如水真没有乱讲一句话。”如花笑颜下蕴藏的是深沉莫测的心思,“若不曾做过亏心事又何必怕被人说呢,还是说…”眼眸微眯,语气愈加徐缓,“当初的那个流言是真的?”

她话音未落,周遭诸人已是神色大变,拂晓不悦地蹙眉道:“皇妹越发胡说了,天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何其之多,只凭这一点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至于流言…你也说了是流言根本当不得真,而且父皇已经严令宫中上下不许再提起此事,皇妹现下再提,是要违逆父皇之令吗?”

她还没说完,那厢朱如水已经咯咯笑出声,直笑得花枝乱颤粉面赤红方才停下来,“如水只是和皇姐开开玩笑罢了,瞧把皇姐给激动的,早知道这样如水就不乱开玩笑了。”

说着她来上挽了拂晓手臂亲热地道:“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管流言是真是假,如水都是相信皇姐,像皇姐这样气质容貌岂是普通人家能生出来的。”

见她这般说,拂晓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往后可不许再拿这事开玩笑了,我倒还没什么,可万一要让父皇知道你还在议论流言的事从而怪罪于你可就不好了。”

“是,多谢皇姐关心。”她深深感激,全无一丝破绽,仿佛真是一个虚心受教的好妹妹。

这样的表情一直维持到她跨出永昭宫,在她走后,拂晓沉下了脸狠狠一拍桌子道:“若让本宫查到是谁造出的这个流言,非要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试探(2)

第五十二章 试探(2)

晚蝶与岚风对视了一眼暗自摇头,自北平回宫后,围绕公主的事就一刻没停过,从碽妃娘娘到安南王子再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流言,若非公主心智坚定哪还能坚持到现在。

晚蝶接过煮好的莲子粥端至拂晓面前轻声道:“公主吃点东西消消气。永嘉公主为人您最清楚不过,笑里藏刀,跟她置气不值。”

拂晓转着细腻如玉的瓷勺沉声道:“本宫气的不是她而是那个流言,连父皇的命令都止不住,可见其谣传何等之广,再这样闹下去对本宫甚是不利。”

岚风皱一皱鼻道:“依奴婢看,这谣言就是永嘉公主造出来的,否则她今日怎么会这么说,还连耿老将军女儿的故事都编出来的。”

这话令拂晓心陡然一沉,舀到嘴中的莲子粥一下子索淡无味,如同嚼腊,良久才说道:“越是居心叵测越不会说一些容易被戳穿的谎言,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晚蝶在一旁宽慰道:“就算那位耿夫人真的生了一女,又真的和公主同日出生,那又如何?正如公主所说天下同时出生的人多的事,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皇嗣从出生起就有人在旁伺候,岂是说换就能换的。”

“本宫知道。”口中这般说的,心却没有松却半分,尤其是想到当初母妃反常的态度,更加烦燥沉闷,将瓷勺掷回只动了一口的粥中吩咐道:“撤下去,本宫没胃口。”

晚蝶劝了几句见其始终摇头只得撤下莲子粥,这样的心情直至晚间都不曾好转,晚膳更是一口没动,原样撤下。

随着天气逐渐转凉,夜幕落下的一天比一天早,随月领着宫人一盏一盏点上灯火,照见逐渐看不清的事物。

初秋的凉风扑面而来,卷起流苏垂却的衣衫,翩翩如迷失在午夜街头的蝴蝶,不论风刮得如何剧烈,始终都不能摆脱束缚随风而去。

拂晓将那块月白色襁褓拿在手中翻看许久,始终瞧不出其中有何玄机,只是一块普通绸缎罢了,算不得名贵,至于绣工,宫中比它精巧的更是多不胜数,她实在想不出梅香偷它的理由,更想不出母妃看到它时极力掩饰的失色。

为什么――就像一把横在她与真象中的锁,只要打开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可是她始终找不到能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远远传来打更声,在静夜里份外清楚,惊醒了沉思中的拂晓,不知不觉已是一更,拢一拢有些被吹开的领子回头看到了一直站在身后的晚蝶等人。

她挥一挥手温声道:“都下去歇息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身后人尚未来得及答应便听得远远传来疾行的脚步声,一个人影穿过与灯火交织的重重夜色而来,由模糊至清楚,最后站定在拂晓面首,是杨全,只见他急急道:“奴才有事禀报。”

他没有即刻就说什么事,只拿眼瞅晚蝶几人,拂晓明白他的意思,阻止准备离开的晚蝶道:“都是本宫身边的人,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诸人听得均是心中一热,能得公主如此信任,在以前他们是想都不敢想的,自北平回来后公主确是变的不一样,更加有人情味。

得了她的话杨全当即凑近道:“奴才通过胡年找到了当年记载泥金真丝象牙折扇的记录,这套扇子一共有五把,扇坠每把不同,被皇上分别赏赐了不同的娘娘,除韩妃外,还有郭惠妃、胡充妃、杨妃以及…”他目光一跳,说出了拂晓猜测的那个名字,“宁妃。”

站了这么许久,腿有些酸,她走下台阶,然后随意地往石阶上一坐,唬了杨全等人一跳,赶紧就要搬椅子出来,被拂晓制止道:“本宫就想这样坐会儿。”

铺展在地的碧色衣裙上是用苏州绣娘一针一线仔细绣成的瑞雁图案,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果然有她的份。”拂晓抚着自膝而下顺如流水的裙裾冷笑相向。

因拂晓坐着问话,是以杨全更加垂低了身道:“是,而且奴才看过记录,只有宁妃那把是碧玉坠子,从当铺里赎回的那把无疑是宁妃赏给梅香。”

“赏她的又岂止一把折扇,否则梅香家人盖房子的钱,花了十几年的钱从何而来。”拂晓淡淡说来,眼中跳动着幽暗的火光,“本宫只是奇怪宁妃到底让梅香做了什么事,要赏足够寻常人家过一辈子的钱财给她?”

父皇曾说过母妃与宁妃谁先生皇子便册谁为妃,自己虽早出生几日,但乃女儿身,并不能威胁到宁妃,她何必要买通梅香呢?

除非…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凭空窜入脑海里,秀丽无双的脸颊头一次出现骇然之色,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接着是双腿乃至全身,怎么也停不下来。

不,不可能!皇嗣岂是那么好混淆的,梅香不过是一小小宫女,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做成这事,这绝不可能!

晚风吹过,檐间风铃宛转,“叮叮” 清脆动听之声不绝于耳,然落在拂晓耳中却如同催命丧钟,难以自持。

“公主怎么了?”杨全见其神色不对,连忙问道。

怔怔良久,直到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掷在脸上方才醒过神来,以发颤的双手一遍遍理着衣袖上的碎珠流苏,待得停下时原本整齐有序的流苏已是零乱打结。

“本宫没事。”好不容易止了颤抖之身,但素来从容自若的笑意在这一刻干涩勉强,“本宫问你,当年除了梅香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从母妃宫中调走?”

杨全微微一惊道:“公主怎会知道,当年除了梅香外,还有一个小太监六顺调至去太医院侍奉茶水,另外还有一件事奴才不知道是否与他们有关,同时十七年前有一名姓田的御厨失踪,至今不知行迹。”

“那名小太监现在何处?”梅香已死其家也被焚毁,线索近乎全断,关于她的死因殷无垢至今没有消息传来,想要查清楚当年事,她必须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

“也死了,就在梅香死的前半个月,晚上喝醉酒不甚落水身亡。”

“这么巧?”眉头拧成解不开的死结,所有跟当年事情有关的,都逃不脱一个死字,看来是有人不愿让当年的事曝光。

只是…若要灭口为何要等十七年之久?

正在疑惑之际,宁福小跑步来到跟前禀报道:“三王子派人来传话,说有急事要见公主,请公主即刻出宫相见。”

“现在?”出宫虽然已不是难事,但漏夜出宫却是从未有过的事,而且万一被人知道,又要惹来一堆闲话,“他为什么不自己入宫来见本宫?”

“王子说在宫中不方便,公主若相信他就不要多问,即刻出宫即是。”宁福将来人的话一五一十传达后垂首一边,静待拂晓吩咐。

相信他?听得这三字拂晓几乎要笑出声,他陈相允是什么人,若是信任他只怕被卖了还不知道。

话虽如此,但她也清楚陈相允并非是个不分轻重的人,若非当真有急事,绝不会让她连夜出宫。

如此想着,她站起了身,因坐久了陡然站起头有些发晕,晚蝶和岚风赶紧过来一边一个扶住,待得头晕好些后,她凝声道:“叫上青青,咱们出宫。”

晚蝶微微一惊,“公主,这样好吗?万一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怪罪公主可如何是好,不如等天亮了再去。”

拂晓抚一抚夜风中微凉的脸颊摇首道:“有些事宜早不宜迟,想必三王子也是存着同样的心思,所以才会连夜派人来请本宫。”

她不相信他,但是却决定按他的话去做,这无疑是矛盾的,但拂晓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皇嗣(1)

第五十三章 皇嗣(1)

自宫中出来时,刚过二更,一行几人登上了早早停在宫外的马车,夜深人静,马车在道路上疾驰,不消多时便到了陈相允暂居的驿站,灯火通明的驿站外站了一大堆身着异邦服侍的带刀军士,个个手握刀柄,神情严肃,想必是陈相允从安南带来的亲信。

拂晓从未来过此处,所以不觉得有何不妥,青青却不同,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还跟在王子身边时,王子并未布置这般严密的守卫,难道出了什么事?

青青的猜测在见到陈相允时成了真,只见他肩上包着厚厚的纱布,饶是如此还是掩不住渗出伤口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纱布。

青青惊呼一声飞奔至其身边,惊忧地道:“你受伤了?”

陈相允拉一拉披在身上的紫衣长袍,将受伤的地方掩了掩道:“没什么,小伤而已,要不了命。”

青青神情并未因他的开解而有所舒展,忧心忡忡地隔衣抚上他受伤的地方,“他们终于出手了吗?”

陈相允额上青筋一跳,拉下她的手淡淡道:“放心,单凭他们还要不了我的命,这次也是一时大意才会受伤。”

拂晓左右打量了几眼道:“王子把本宫叫出来就是为了这事吗?”王储之争向来残酷,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他陈相允既是投身于这场争斗中就应该早有觉悟,何必还要特特意让她出宫来一场呢?何况这是安南内政,她一个还没嫁过去的大明公主根本无权也无力干涉。

她不以为然的语气令青青暗自不悦,仿佛在她眼中王子受伤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没有半点关心之意,这样的女子何其冷血!

“当然不是。”他的回答令拂晓略有些意外,侧一侧首等着陈相允说下去。

“小王遇袭后,在出城追杀那些刺客时,意外遇见了两个人,这两人公主也认识。”说到这儿他一掀身后帘子,露出一个躺着的人和一个坐着的人。

“叶子?”拂晓认出了抬起头的人,正是吃过两回面的叶子,至于躺着的则是叶子的爹,叶老汉。

“你…”拂晓盯着陈相允,神色越发迷惑起来,在城外遇到他们俩父子又怎么了,与她何干?

陈相允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急着解释,只道:“我遇到他们时,叶老爹已经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昏迷中一直有在说话,你且听听。”

一个山野村夫的胡话有甚好听的?!

这个想法在听得叶老汉呢喃出嘴间的话时与脸上的血色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双脚一点一点往床边挪动,伴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可闻的呢喃声。

“她不是…不是公主,娘娘…娘娘没有生过女儿,没有…”昏迷中的叶老汉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时断时续。

“哎,你知道老爹说的是什么不?”叶子挠着头道:“自上回你们来过后老爹就变得怪怪的,我问他他又不肯说,真是急死人了。”

拂晓哪有心思去理会他,整颗心都沉浸在叶老汉那句话中,“她不是公主”,这个“她”莫非就是指自己?

当日叶老汉一听得她封号就指问自己是否排行第十,仿佛很熟悉的样子;虽说皇家子嗣在册封时会将封号名字公布天下,但普通老百姓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何况是连排行多少都记得那么清楚。

“娘娘没生过女儿”,若前一句中的公主指自己,那么这句“娘娘”指的当是母妃,这么说来自己果真不是母妃的女儿?

这个结论令拂晓险些当场摔倒,幸得叶子扶了一把,酸软的双腿无一点力气,几乎整个人倒在他身上,叶子赶紧扶着她到椅子里坐下紧张地道:“刚还好好的咋一下子成这样了,难道你也病了?那我赶紧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陈相允一把拦住急三火四要往外走的叶子,眯起形如长方形宝石的漆黑眼眸道:“她没事,歇会儿就好了。”

“就算她没事,我爹也还病着呢,你把我们带回来却又不给我爹叫大夫看,你啥意思啊?!”说着说着,叶子也来了火,推攘着陈相允要他让开。

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被这么一推顿时又流出血来,在纱布下缓缓渗开,血色妖艳宛若一朵逐渐盛开的罂粟花,以鲜血为代价的美丽。

“快住手。”青青看得脸色大变,连忙制止了叶子不知轻重的举动,“王子要紧吗?要不要重新包扎一下?”

刚刚伤口被叶子推到的那一下,疼得陈相允倒抽一口凉气,好一会儿那股刺痛才缓过来,轻轻抚一抚泫然欲泣的青青头发道:“不妨事,你不要太紧张了。”

坐在椅中的拂晓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起眼眸轻声道:“去长兴候府把殷无垢请来,你的伤光靠纱布是止不住血的,而且他…”眸光微动,落在犹在说胡话的叶老汉身上,冷意森然,“不是普通大夫能看的。”

叶子不懂她的话,但是陈相允明白,他刚才不让请大夫也是出于这重顾虑。

摊开手掌,掌纹上浮了一层黏腻的冷汗,薄薄一层,却在她眼中不断放大,最终化为一张无法挣脱的天罗地网。

“你…”她艰难地挤出干涩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要出城?”

叶子从叶老汉额头取下变温的湿布在冷水中绞一绞,令它重新变凉后再度敷在叶老汉额上,“我也不知道,就上回见过你们后,老爹就突然说要离开京城,当夜就收拾了包袱出城。因老爹腿脚不便,所以我们走得极慢,一路风餐露宿,没多久老爹就病了,不住说着胡话。沿途找了几个自称是大夫的人看,银子差不多花完了,老爹病却越来越重,我寻思着再拖下去不对,所以背着老爹准备回城,在城里我好歹还认识几个人,能借点钱,也知道哪家大夫医术好些,不至于让这病把老爹给害了。”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我和老爹相依为命,他要是有什么事,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那样乐观开朗的叶子在说到这事时不禁哽咽了起来,脸上头一回布满愁云惨雾。

他们说话的时候,青青已扶了陈相允在另一张空椅中坐下,闻听此言倒也微露同情之色。

“除了你和你爹以外,你们可还有什么亲人?”拂晓这般问,殷红珊瑚耳坠贴在雪白的颈间。

“没有,只有我和老爹俩人。”叶子一边卷着垂下的袖子一边不在意的回答,“听我爹说,我娘在生下我时就过世了。”没有记忆就意味没有感情,所谓母亲对他来说只是个名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