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她低低的说着,纤长手指在碧色衣衫上抚过,云锦裁成的衣裳远比一般绸缎顺滑也名贵。而她享有这一切的理由很充份,因为她是大明王朝的公主,那么,如果…她不是呢?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皇嗣(2)

第五十三章 皇嗣(2)

双手再一次有要发抖的趋势。她紧紧交握,竭力遏制滋生于心底深处的恐惧。

半个时辰后,殷无垢匆匆赶到,经过一番把脉后发现叶老汉中的风寒本无大碍只因拖得时间太长又被几个庸医滥用药,所以病情加重,但还来得及救治,当即开了方子派人去抓药,之后又帮陈相允重新包扎,并在伤口撒上了止血生肌的药。

“他什么时候能醒?”拂晓问正在忙碌的殷无垢。

无垢想了一想道:“说不好,若是运气好的话,一碗药灌下去药性发作后就会醒,运气不好就得等上一天了。”

说到这里他忽地想到一件事,“对了,关于梅香的死因,我想我应该知道了。”

“是什么?”拂晓悚然一惊,急急追问。

“是中毒。”殷无垢很肯定地道:“我曾就此问过京中许多大夫,最后在一名来自西域的游医那里得到了解答。天仙子――一种产自西域的慢性毒药,不会立即致人命也不异被验出,只有用银针相验的时候会呈青色,但因与普通毒药呈现的黑色不同,所以很容易被忽略。”

拂晓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轻吁了一口气。这是今夜她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如此终可还母妃清白了…

药很快就配齐煎好端了进来,叶子一勺勺喂着叶老爹喝下,半弦月升至中天又慢慢落下,三更已过,叶老爹却一直未醒。

陈相允打了个哈欠道:“看样子今夜是不会醒了,公主还是先回宫去吧,明儿个等他醒了小王就派人去通知你。”今日大战一场又失了这么多血,精神难免有些不济。

拂晓端着泡的极苦的苦丁茶道:“不必了,本宫就在这里等他醒,王子若是困了就先去睡吧。”她并不愿陈相允对她的事知晓太多,那将会成为陈相允制约她的一种手段。

“呵呵,小王不困。”话虽如此,上下眼睑却不时合在一起,尽管很快就睁开但困意已是显而易见。

青青担心他身体是以劝道:“王子,要不您先去休息会儿,等叶老爹醒了我来叫您?”

“放心,我撑得住。”他握一握青青的柔荑轻笑道,示意她不要担心,“况且公主这个客人都坐在这里,我这个主人怎么好意思独自去睡。”

“那我陪你。”声音温柔如水,情意深重。

外头有秋蝉彻夜声嘶力竭的长鸣,从出生那一刻一直叫到死去那一刻,就是蝉来到世间的唯一使命,一夏一蝉,待得来年又是新的一批从泥中钻出。

若蝉的使命是这样,那么人呢?人又是为什么活在世上。周而复始着生老病死的轮回。

拂晓不懂,所以她能做到的就是在这险恶的世上挣扎求生,努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样有进无退的局势下,连累也是不允许的吧。

心中怅然,叹息却被埋没在心中,在长久的静默后她直起因坐久而有些发麻的身子信步来到院中,抬首仰望那星月争辉的夜空。

“在想什么?”殷无垢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清俊的眉眼在星光下更显纯粹。

她笑一笑低下头道:“我若说不知道在想什么你信吗?”

他回给她一个同样的笑,声音温柔如秋水长天中最后一抹*光,“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唇角一弯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凉风吹来拂起宽大的裙幅,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碧色蝴蝶,然她,终是飞不出这个无形囚牢了。

“这些日子如水经常来找你吗?”思及前几日朱如水来见她时说的话,心中隐隐有所不安。

舒展的双眉因这句话微微皱起,露出颇为苦恼的神情,“是,自上回见过一次后,十二公主经常来找我,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旁人看来。他似乎是得到了朱如水喜欢,所以才会三番四次主动来寻他;然他自己明白,每一回睇视她眼睛时,从那里读到的信息都不是喜欢或任何关乎男女之情,而是一种掠夺,掠夺所有一切与她十皇姐有关的东西!

这样的女人他是不会喜欢的,何况在他心中早有了一个决定要守护一辈子的女子,哪怕只是一厢情愿。

“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没兴趣。”按一按扬起的裙角道:“她曾和我说起过你大娘的事,是真的吗?”

无垢久未见她,并不知道流传在宫中的谣言,当下说道:“嗯,大娘当年确实生过一个女儿,由于爹当时出去找我娘,所以不在府中,就在出生的当夜,不知从哪里来的宵小贼盗潜进府里偷走了小妹,从此音讯全无。就算爹之后派出所有人手去各方各地找也没有任何结果。”

“小妹失踪后大娘思女心切日日啼哭,她的病就是在那时落下的,从此再没好过。”有一点他没有说,孙氏觉得因是耿炳文出去找他们母子不在府中,所以女儿才会被偷走,是以对无垢恨之入骨,从未给过好脸色看。

血色逐渐从那张清丽无双的脸上褪尽,星光下苍白透明,连皮下青筋都几可看见,双手在身边垂握成拳,瞥过头不愿再看无垢一眼,若她…若她真不是母妃的女儿,而是孙夫的女儿。那她与殷无垢岂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无垢注意到她极其难看的脸色,逐问其是否哪里不舒服,拂晓正待敷衍过去,青青出来请他们进去,说是叶老汉醒了。

听闻此言,拂晓立时精神一振,急急入内,无垢亦随之而入,进到屋内一看,叶老汉果然醒来,正椅靠在床头与叶子说着话。

他看到拂晓进来,立时神色大变,慌慌张张的撇过头装做没看到,叶子没注意到这些,径直指着拂晓和殷无垢道:“老爹,你能请来全靠了公主把殷公子请来,嘿,真没想到殷公子还懂医术,可比咱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些黑心大夫高明多了。”

叶老汉强笑道:“那真是谢谢他们了。”说罢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就要下地,叶子见状赶紧拦了道:“老爹你要干什么?”

叶老汉目光躲闪地道:“我…我没事了,咱们还是走吧,别在这里麻烦他们了。”

陈相允摆摆手道:“老丈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与叶子多少也算有些交情。哪有麻烦不麻烦的,你病还没好,现在就走的话该要加重了,还是多住几天把病养好了再走不迟。”

陈相允是何等人,岂有看不出叶老汉古怪的道理,否则先前也不会单凭他几句不清不楚的胡话就连夜把朱拂晓叫来。

拂晓横了他一眼转头道:“叶子,你爹昏迷了这么久醒来,肚子定然饿了,去厨房里下碗汤面来给他垫垫肚子,也好恢复几分精神。”

叶子一拍脑袋道:“可不是吗,我咋没想到。那我下面去了,你们做我照顾着点老爹啊。”说罢不顾叶老汉的阻止出门大步往厨房走去。

打发走了叶子后,拂晓拖着逶迤于地的裙幅走到缩在床上的叶老汉跟前淡淡道:“好了,现在叶子不在,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说了。”

叶老汉往靠墙的一边缩了缩低垂了头结结巴巴道:“不知…不知公主要和,和老汉说什么?”

红唇微勾,带起一抹冰凉的笑意,目光在扫过陈相允和青青时停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真的要让他们知道后面的事吗?只是陈相允心思慎密,为人又狡诈多谋,他既存上了心,就算从自己这里得不到答案也必会从其他方面下手,这样反而对自己不利。

如此想着,她打定了主意,任由陈相允和青青待在屋内,她只牢牢迫视叶老汉道:“就从叶子面摊的面说起吧。”

不理会众人愕然的目光,她好整以暇的弹一弹指甲,“我一直很好奇,叶子煮面的本事算不得好,有时候甚至下糊了,但为什么还有人时常来他这里吃面,可以令得叶子面摊一直经营下去。这个疑问直到我吃过那面才解开,原来…”她凑近瑟瑟发抖的叶老汉一字一句道:“原来那汤里放了一种特殊的调料,而这种调料,我以前只在宫里吃过,你说奇怪不奇怪?”

经他这么一提,陈相允亦想了起来,第二次去吃面时面汤的颜色比第一回深了些许,当时为了引出跟踪者,他们那一桌都吃了几口,味道确实还不错,尤其是那汤,鲜香可口,远非一般面汤可比拟。

“这…这怎么可能。”叶老汉不敢看一眼那张近在咫尺的,抱着被子哆哆嗦嗦地道:“老汉和叶子从未进过宫,怎么可能有宫中的调料。兴许是公主…公主弄错了,又兴许…调料差不多。”

“是吗?”她直起身拨一拨耳下殷红的珊瑚耳坠,声音骤然冷下,“那本宫再告诉你一件事,十七年前,宫中有一名姓田的御厨不知所踪。”

姓田?青青在心里嘟囔了句,正要继续往下听,忽地脑中灵光一现脱口道:“田字取十置于外,岂不是一个叶字?”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皇嗣(3)

第五十三章 皇嗣(3)

陈相允双眼微眯。眸色远黑于外面逐渐泛白的天色,“是啊,田和叶的区别只在于这里罢了,难道又是一个巧合?”

叶老汉身抖似糠筛,冷汗不停从额间流落,反覆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知道。”

拂晓双目倏地一睁,单手紧紧握着桌上那盏凉却的苦丁茶一字一句咬牙道:“御厨田敬你还不肯承认吗?”

在拂晓步步紧逼下叶老汉心神几近崩溃,大吼大叫着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翻了下来想要往门外冲,却被坐在门边的陈相允双脚一踢一抬给挡了回来,叶老汉也不知哪来力气爬起来后居然还要往外冲,被早有准备的无垢一针戳在穴位中,令他双腿发麻难以行动。

碧色轻动如风中摇曳的莲叶,旁人眼中的极美落在叶老汉眼中却是极怖,这样的反应令拂晓愈发笃定他就是田敬,且与十七年前的事关联甚深。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吵闹不休的叶老汉,垂声道:“你若还回忆不起来,那本宫再帮你一把,梅香,六顺,这两个名字熟悉吗?”她忽地蹲下身与叶老汉平视。双眼闪着幽暗的光芒,“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

叶老汉神情大变,停下了叫嚷声静静盯着拂晓,似乎在等她说下去,这个结果令拂晓满意,启唇吐出令叶老汉震惊的答案,“死了,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叶老汉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忽地暴发出一记尖锐的笑声,“好!死的好!早告诉他们不要做那种缺德,要遭报应的,偏是不听,现在相信了吧!”话音未落,笑声已渐次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哭泣声,透明液体不断从那双浑浊的眼中滴下,流满每一道皱纹。

他很伤心!每一个听到哭声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觉,这样的哭声下,天边那一道亮起的晨光也变成惨白的颜色…

拂晓抿了一口茶水,极力让自己看着心平气和些后才问道:“田敬,你若不想步上梅香和六顺的后尘,就一五一十将你知道的事说出来,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抬起脸,那里是痛哭过后的麻木,“十七年前…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不知道。”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田敬。

见他到了这步田地还在那里嘴硬,拂晓登时心头火起。将手中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掼,只听“呯”的一声茶盏碎成无数锋利的瓷片四处飞溅,有几片甚至溅到了青青裙上,吓得她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拂晓恨恨道:“田敬你以为你不说本宫就不知道了吗?十七年前碽妃生的不是女儿对不对?”

叶老汉身子重重一颤,难以置信地瞪着朱拂晓,颤声道“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拂晓怒极反笑,整个人变得阴恻恻,“本宫怎么会知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中都说了些什么吗?”

青青拉了拉陈相允的衣衫一头雾水的小声问道:“碽妃不就是公主的母妃吗?碽妃没有生女儿那公主又是怎么一回事?”

“嘘!看下去就知道了。”陈相允示意其噤声,神情凝重中又有几分兴奋,早已想到事情不简单,却没想到会离奇至此,这趟大明真是没白来。

“是我说的吗?”叶老汉茫然过后懊恼地抽自己嘴巴子,但对于拂晓的问题还是只字不肯回答。

无垢轻扯了她一下悄声说道:“他既然对当年的事那么懊悔,那么对碽妃肯定有所愧疚,不如从这方面入手。”

拂晓默默点头踏过一地狼籍道:“田敬,你想救碽妃吗?想救她的就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叶老汉神色一凛,连忙追问道:“娘娘怎么了?”待得听拂晓把碽妃的事说完后,他长叹一声终是道:“唉,一切都是十七年前犯下的错,当初要不是他们贪那些钱,也不会弄到今天这步田地。本来就够对不起娘娘了。没想到死了还要害她。”

随着叶老汉的讲述,十七年前的旧事终于一五一十揭开在众人面前,而拂晓最担心的事也成了事实。

洪武十年,还是贵嫔的碽妃与宁妃郭氏同时有孕,朱元璋许诺谁先生下皇子就册封谁为妃。当时碽妃已有一子,而宁妃却是头一回有孕,她怕碽妃再产下一子,从此压她一头,所以买通了明昧殿的侍女和太监,也就是梅香和六顺,并交给他们一只狸猫,告诉他们一旦碽妃产下男婴就把孩子拿出去溺死,然后将剥了皮的狸猫放到襁褓,就说碽妃生了个妖孽。这样一来不但碽妃封妃无望,就连她本人也会因为生下妖孽而被打入冷宫甚至处死,一绝后患。

梅香因为其父欠下大笔赌债急需用钱,六顺则是为了给妹妹办嫁妆所以都昧着良心答应了。

但想到万一碽妃真生了皇子,始终是不忍将一个活生生婴儿溺死,也怕伤了阴鹫,所以商量着到时从宫外带个女婴进来。若到时碽妃生下公主自是无事,若是皇子就用女婴替换,以求骗过宁妃。

十一月初九,秋露为霜的日子,碽妃阵痛两天后果然产下一名男婴,他们用早早准备好的女婴换下后将男婴交给了与他们交好的御厨田敬,求他将皇子带出宫抚养。他们很清楚,这孩子绝不能留在宫中,一旦让宁妃知道,他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这孩子也会有危险。

田敬曾受过碽妃的恩惠,所以答应了,乔装混出宫,从此改名换姓隐迹于民间,一心一意将那位皇子抚着长大,至于那名女婴则成为了朱元璋的第十个女儿,封号:清平。

拂晓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得嗡嗡作响的声音,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真临到那一刻,依然是难以承受之重,为何会这样…明明她与母妃五官那么神似,怎可能会不是母妃所生?

另一边殷无垢亦是面无人色,他终于明白刚才拂晓问他大娘的事了,十一月初九,那不就是大娘生下小妹的日子吗?难道…难道…拂晓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而他…生平头一个喜欢的人居然是亲妹妹?这…这未免太过荒谬!

陈相允虽也是听的心神剧震,但到底没有他们那么强烈,很快便恢复了从容之色:“这么说来,皇子就是叶子?”

青青惊讶的捂着檀口,不敢相信听到的事实,那个拥有绝美容颜的华贵女子竟然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反倒那个粗率的叶子是天黄贵胄。若非亲耳听到她万不敢相信。

最初的震惊过后,心底逐渐漫生出一缕喜色,她不是公主,就没有了利用价值,王子自然也就不会娶她了。

青青明白自己身份,知道就算没有朱拂晓也会有其他女人成为王子正妃,所以她并没有那样的野心,喜色是因为朱拂晓给她的威胁太过强烈,倾城之貌以及深不可测的城府,她害怕有朝一日会把陈相允从她身边夺走,一点不剩。

“是。叶子就是碽妃娘娘的亲生儿子。”叶老汉沉痛地道:“我不敢将宫里学来的手艺在外面展露,更不敢教给叶子,唯恐会泄露了这个秘密。原以为这个秘密会跟着我进棺材,没想到…”他不住摇头,唉叹声不绝于耳。

拂晓不住地往后退,直至撞到冰冷墙壁方才停住,“那我…我从何而来?”

叶老汉的回答出人意料,“我不知道,你是梅香从宫外抱进来的,来历只有她清楚,可惜她已经死了,这件事再没有人知道。”

拂晓满嘴苦涩,目光抬起时正好与无垢投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两人均是心中一颤,赶紧移开,彼此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

他才是母妃的孩子,而她只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种…

浑浑噩噩连自己什么时候走出屋子的都不知道,待目光能够聚焦时,她已经站在厨房里了,叶子正在她面前挥手想引起她注意。

“哎,在想什么呢?叫你好久都没反应。”见她回过神来,叶子随便说了句又回到灶台前继续揉他的面,虽知道了她是公主,但大大咧咧的叶子还是一如以往的随便,并没有拘谨了多少。

拂晓张了张嘴却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摇摇头走至低头揉面的叶子跟前仔细端详。确实,他五官隐隐约约能看到父皇的影子,特别是下巴,都有点前翘的痕迹…

叶子察觉到她目不转睛的目光,奇怪地抬起头摸了摸脸颊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本是很干净的一张脸,被他沾着面粉的手一摸,反而多了白乎乎的几道痕,偏他自己还不知道,神色极是认真。

浅不可见的笑意出现在拂晓唇畔,转瞬即逝,手自然而然地伸向他的脸颊,将面粉从他脸上拭去。

“这十七年来你过的开心吗?”她突然这样问。弹指掸去沾在衣袖上的面粉,扬扬洒洒任其飞散在空中覆落于地上。

“当然。”叶子脱口而出,没半点犹豫之色,“这些年来虽然清贫,但是有爹在身边过得很开心,所以我现在没啥别的想法,只希望爹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好让我多孝敬他几年。”

“是吗?”声音浅淡如霜,听不出是何心意,“他毕竟不是你的亲生父亲,难道你就不想找到生身父母吗?”

揉面的手微微一顿,神情有片刻的迟疑,很快便又笑了起来,连连摇头道:“想又能怎样,还不如不想的好,做人呐就不能想太多,否则徒惹不痛快。既然爹娘抛弃了我,肯定有他们的原因,也许是没钱养不起也许是不想要,总之他们有他们的理由,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我很幸运,能够遇到老爹,否则很可能活活饿死冻死在街头。”

面已经和好了,随着叶子双手的动作,一团面疙瘩变成了一条条细长的面条,锅中是已经烧开的水。

“也许不是你想的原因呢?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拂晓静望着他,看似平静的神色下是一丝极力遏制的激动。

叶子将面扔下沸腾的水中隔着水气道:“就算我真想找,天下这么大,又能到哪里去找,所以一切还是随缘吧。”

面很快就好了,从水中捞起盛在碗中后,叶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小瓶将里面的调料倒一点在碗中,“嘿,这样就没问题了。”

拂晓目送叶子离去,口中呐呐道:“其实已经找到了…你的父母…”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身后突然传来殷无垢的声音,青衫长衣,只有他能穿着这般优雅。

转身,目光扫过他干净清透的容颜以及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风再次拂动,这一次却没能吹起宽大的衣衫,仿佛不堪其重,“他不会知道。”

“纸包不住火,他终是会知道自己身世。”眼底是深深的担忧,不是为他而是为她…

“离开了十七年,他早已不适合再回到皇家生活。”天光从边缘亮起,将黑暗逐渐驱散,容颜开始一点点展露在晨光之下,那样美好又那样冷酷。

“究竟是为他好还是你根本不愿他回去?”他如此问,引来拂晓寒如严冬的目光,声音冷如生铁,“都是又如何?”

无垢轻声叹息,睇视她的目光愈见温柔,“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公主名位虽然尊贵无比,但我知道那并不足以让你难以弃舍,你最舍不得的当是碽妃娘娘…”

本欲斥责他的话,在听到最后四个字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神色一软再软,终是再也板不起来,“母妃…若母妃知道自己孩子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定会伤心的,若她知道自己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不是亲生骨肉也会伤…。”

“不,不会。”无垢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异常肯定地道:“碽妃娘娘不会伤心,因为你做的很好。”

拂晓转过头未接话,遥遥看着远处逐渐升起的朝阳,又是一天…

“那位三王子能够相信吗?”无垢看到青青搀扶着陈相允从屋中出来往另一边走去,不无担心地问。

“不相信又能如何?事已至此早没了回头余地,不过这件事的是是非非他掺合了许多,若冒然跑去揭发我于他自己反而不利,以他之精明应当不会做这等自掘坟墓的事。何况…”嘲笑出现在那张辉映于朝阳之下的绝美脸庞,“我若不是公主,他又该去娶何人呢?为了登上安南国王的位置,他绝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我虽然很想借此扳倒宁妃,让她尝一尝关在冷宫朝不保夕的滋味,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忍了。”她紧一紧手指,恨意深切而隐忍。

无垢微微颔首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宁妃既然知道梅香骗了她,当该晓得当年那名皇子还活着,照理来说她就算要杀梅香泄恨也应该先问出皇子下落再说,可按叶子和叶老爹的说法,在我们之前根本没人找过他们,这就证明宁妃并不知道叶子下落。”

“看来其中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事。”她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无垢身上,很快又移开,“天色已亮,我该回宫了,折腾一宿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无垢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直到离开也一直没能说出口,他想说什么拂晓心中再清楚不过,只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回避着那件事。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反目(1)

第五十四章 反目(1)

从驿站出来回到宫中时已是日上三竿,刚踏入永昭宫便意外看到了两个不速之客――朱元璋和宁妃!

拂晓心中一沉,压下慌意后怯怯地走过去行礼请安:“儿臣见过父皇,见过宁妃娘娘。”

“嗯,从哪里回来啊?”朱元璋头也不抬地问,倒是旁边的宁妃自拂晓进来的那一刻起,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其中隐有几丝得意之色。

拂晓低头小声道:“儿臣不敢隐瞒父皇,儿臣刚从宫外回来。”

“这么说来,咱们大明国的公主在外头待了一夜?”随着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响起,一种无形的压力令拂晓喘不上气来。

宁妃摸着护甲上的红宝石道:“民间女子尚且不准在外过夜,何况是公主,这若是让人知道了,败坏的可不是拂晓你一个人的名声,而是整个大明国的脸面,你要皇上如何向安南王子解释?”

“不错,父皇问你,深夜出宫是为何事?”茶盏放到桌上的声音并不大,却令拂晓颤了一颤,垂泪跪言道:“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朱元璋不悦地皱了皱白眉,“有罪没罪等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朕这一夜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这回若不是宁妃和朕说起你,朕特意过来看看,还不知道你胆子大到这步田地。”

宁妃掩唇轻笑道:“皇上,这还用问吗,公主怕是有心上人了,所以半夜出去幽会,臣妾听说拂晓跟耿家公子走的很近呢。”

这番火上浇油的话果然令朱元璋更加不悦,看向拂晓的目光利如尖刃,“宁妃所说可是事实?”

拂晓泣道:“儿臣与耿家公子确是相识也有几分交情,但那只是君子之交,绝无男女之情。儿臣出宫实因担心王子。”

“王子?他怎么了?”这一回不止朱元璋连宁妃都讶异莫名。

当下拂晓将陈相允遇袭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临了不无悲伤地道:“儿臣因忧心王子伤势,所以情急之下没想太多就出宫了,现在想来儿臣实在是鲁莽了,若父皇要怪罪,儿臣绝无半句怨言。”

“原来是这么回事。”见是这么一回事,朱元璋神色缓和了几分,抚着颔下长须道:“王子遇袭受伤,也难怪你心急如焚的出宫了。”

宁妃扬一扬脸,凉凉道:“就算真是这样,公主也该记着身份,何况又没生命危险,纵是晚得一时半刻等天亮后再去也无大碍,受了伤有大夫照料是正理,至于公主,就算你去了这伤也不会好几分。”

“哎,话不是这么说,拂晓也是关心则乱嘛,毕竟是自己未来夫婿。”见朱元璋帮着拂晓说话,宁妃心中深恨,面上却是半点不露,笑吟吟道:“皇上说的是,要换了臣妾年轻的时候可能也和公主一样了。不过…恕臣妾直言,公主和王子虽然定了亲,但到底还没成亲,过份亲近于礼数不合,还是应该避讳着点好。”

拂晓心头一沉,宁妃这话分明是想阻挠自己出宫,看来当初发现的两个跟踪者果是郭家死士,他们一直在设法跟踪自己,并传递到宁妃耳目中,也许昨夜…

想到这个可能性,人几乎惊跳起来,更让她恐慌的是,自己昨夜居然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万一谈话内容被他们听去一星半点,从而知道了叶子的身份,那…

拂晓惊骇地不敢想下去,只这一会会功夫贴身小衣已被冷汗侵湿,适才即使被朱元璋训斥也未曾出过一滴。心中的恐慌越来越深,恨不得现在就出宫去让叶子他们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但父皇和宁妃就在眼前,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朱元璋并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只与宁妃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你说要怎么办?”

“臣妾以为…”宁妃目光一转,微笑道:“公主应当好生留在宫中而非时时刻刻在宫外跑,既不安全也于公主名声有所影响。这次王子遇袭时亏得公主不在旁边,要是在的话岂非连公主都要受到牵连?”

这话令朱元璋甚是动容,似有被说动之色,拂晓再一次肯定宁妃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千方百计阻止她出宫,试图将她困于宫中,令她对宫外的叶子鞭长莫及。

但是这么束手待毙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当下抬头怯怯地看着朱元璋,她很清楚,这个年迈的老人才是一切的决定者,“儿臣这一回确是鲁莽了,儿臣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话还没说完宁妃凉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有过一回就很难保证不会有下一回,再说不让公主出宫也是为了你好,公主何必执着呢?还是说在宫外这些日子公主的心变野了?”

许是认为胜券在握,所以宁妃一时嘴快话说的过了些,使得朱元璋微蹙双眉,拂晓不失时机地道:“儿臣自小受父皇教诲,无一刻敢忘,此次确是事出突然,如宁妃所说儿臣去了王子的伤并不会多好一些,但不亲见着,儿臣总是心中不安,毕竟那是自己未来的夫君。”泣泣地垂下泪来,情真词恳,令朱元璋颇为动容。

“何况…若儿臣出宫有碍名声那十二皇妹呢?儿臣尚有王子相陪,十二皇妹却是独自一人。”

宁妃早想到她会拿朱如水当挡箭牌,是以接口道:“如水从未去过宫外,也是图一时新鲜,而今既然已出去过,往后自然不能再出宫,你们姐妹都是一样的身份,皇上和本宫待你们的心也是一样的,并未有亲疏之别。”

宁妃之所以会答应朱如水让她出宫,就是为了防着朱拂晓在宫外使坏,而今既然可以趁机禁了她的足,那朱如水自然也没有出宫的很必要的。

朱元璋抚须沉吟良久道:“宁妃说的不错,你和如水往后都不要再出宫了,万一出些什么事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再说三王子现在受了伤不可能再四处游玩,你也不必相陪。”

拂晓心中急切,脸上却不敢表露太多,只以担忧的神色道:“父皇有命,儿臣自当遵循,只是…”

“只是什么?”在问这句时,朱元璋已经有不耐烦之意,他从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主。

拂晓连忙磕了个头道:“只是忧心王子伤势,大夫说虽止了血但并不是很好,也许会有感染之症,儿臣希望可以多去照顾几天,望父皇恩准。”言轻她垂下头,忐忑不安地等着朱元璋的答案。

仿佛过了一柱香那么久,头顶终于传来苍劲有力的声音,“好吧,朕再宽限你五天,五天之后,不论王子伤势好转还是恶化,你都不能再踏出宫门一步,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