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一怔,继而道:“是。”

江为功眨巴着眼睛:“怎么叫小舒进去?叫他进去干什么?”

老杜拉住他:“别多嘴,赶紧回去吧。”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下台阶去了,江为功且走且还回头张望。

夜风很冷,阑珊在门口站了这半天,冻得鼻子都红了。

她进了厅内,向着温益卿行礼,那一声:“参见郎中大人……”还没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忙掏出帕子来擦拭,又担心温益卿会觉着自己是故意无礼。

只听温益卿淡淡地说道:“舒丞的身子还是这般弱不禁风啊。”

还好,听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讥讽。阑珊把帕子收起来:“卑职多谢温大人体恤。”

温益卿道:“方才我跟他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是。”

“你有什么看法?”

阑珊诧异,抬头看了看他:“我的职位卑微,并无什么看法。”

温益卿冷笑:“问你你就说,你整天跟着荣王殿下,总该知道些他那里的动向,难道他丝毫也没跟你透露过?”

阑珊又觉着刺耳,什么叫整天,她统共才去驿馆两天,说的倒像是跟了赵世禛半辈子。

不过若说她一无所知,倒也是违心的话。

阑珊沉默的时候,温益卿道:“你既然听见我刚才说的了,就该明白,此事不仅仅是一两个人的事,是整个工部,虽然说杨大人跟司礼监早有约定在先,但是荣王殿下显然有心袒护海擎方家,当然是为了东宫体面着想,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荣王殿下为何会担着干系也要保方家,而张公公也为何跟荣王殿下达成了默许。”

阑珊摇头。

温益卿道:“海擎方家深受皇恩,这一代虽有些没落,但祖上很是显赫,他们在海擎自然是举重若轻的,有一块地,是先皇帝特赐给他们的,当初皇上起意要修小运河,却因为地在他们手里,皇帝碍于先世宗的的颜面,便搁置了运河计划。如今……”

温益卿瞥向阑珊,却见她正凝神细听,他笑了笑:“不愧是荣王殿下,一趟海擎之行,竟然说服了方家,方家竟然肯把那块地拱手献给朝廷,要知道那块地上还有他们的祖坟呢!”

阑珊听得不由心跳,原来赵世禛去了一趟海擎,竟促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她记得多年前皇帝想修运河,可是运河必须经过海擎方家的祖坟之地,虽然皇廷对于方家多有暗示,但是方家却并没有因此松口,毕竟那是先皇赐的,皇帝也只得作罢。

如今赵世禛竟能说服方家用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壮士扼腕,也的确唯有这样,才能弥补方家私用海船佳木的大逆之罪。

温益卿道:“这样的功劳,自然就可以把先前‘误’用了海船良木的过错给压过去了。所以张公公才也肯卖他们这个面子,因为张恒知道,能修运河,皇上一定会高兴的。但方家的错揭过去了,谁来承担海船一案的罪过,就凭那几个子虚乌有的贼匪?大头当然还在工部。”

的确是这个道理。皇帝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旦有人满足了他的心愿,那原本那份不悦之意自然就倾泻到另一方,完全不管那方是否无辜。

温益卿皱眉:“而且如今虽然有些备用木料,工部又从各地紧急调运,但是每一处的木材都是有限的,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如何能长久?运输的钱,以后再补充木料的钱又从哪里出?上次为了从四川湖广采伐木料,户部已经叫苦连天了,如今又引发这些多花钱的地方,最终的重担还不是落在工部?”

思忖再三,阑珊道:“之前殿下无意中的确跟我说过,造船局的那个宋文书是个重要人物,可惜他自尽身亡了,不过他临死之前透露过,说他背后是我不能惹的人,今晚上殿下亲自出外,也是因为宋文书被捉拿后引发了打草惊蛇的效果,所以,如果殿下能够拿住那背后的人,这件事未必就是工部的责任。”

温益卿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不能惹的背后势力是什么人?”

“我如何知道。”

温益卿道:“海擎方家在浙海的势力不容小觑,浙海总兵都要卖他们家几分颜面,而据我所知,方家每年跟京城来往的银两,有数万之巨,方家在海擎自然有良田千亩,府内的商号无数,但是每年这样大的钱财来往,只怕已经超出了他们家的能力。”

阑珊一阵恶寒:“温大人……这是真的?”

温益卿不答,只是继续说道:“海船的营造本来顺风顺水,突然付之一炬,毫无对证,但是百万两银子却因而付于东流了,你跟江为功不是发现了灰烬中有松木吗?你们也知道,所谓仿船也早不知所踪,那么,你觉着事情会不会是这样,有人故意造了仿船,然后勾结海匪,烧毁仿船,实则把所有的木料都收归囊中,本来他们自诩事情做的机密,只要推给工部就行了,但他们低估了杨大人跟司礼监的关系,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也会同意暂时不上报,反而派了人来调查,他们这才慌了手脚。”

这种推理似乎也合情合理。

温益卿冷笑:“你方才说等荣王殿下拿下幕后之人,但我觉着,照这个情形,那幕后之人未必会给找出来,就算找出来,那数百万两的银子从哪里出,百年难得的木料从哪里找!”

说到这里阑珊突然明白了杨时毅的意思,这件事显然不能善了,必须有一个大头出去平息皇帝的怒火,如今海擎方家显出御赐封地,他们显然可以撇清出去了,但是杨时毅不允许这样做,而且如果真的把责任归于方家,那太子妃以及东宫太子显然也会被连累其中,这才是杨时毅的真正打算。

所以他特派了温益卿来处理此事,现在不管赵世禛那边有什么收获,工部跟代表东宫的荣王之间,一定会有一场博弈。

温益卿虽然长途跋涉而来,却竟然不肯立刻休息,叫老杜送了些近来的账簿以及文书等,在灯下一一亲自细看。

阑珊本以为他问完了话后就会让自己退下,谁知他竟不吱声,阑珊站了半个时辰,实在累极了,忍不住开口:“温郎中……”

温益卿抬眸,那眼神倒像是才发现她还在这里站着一样:“怎么了?”

“要是没别的事,能不能容我告退?”

“不能。”温益卿回答的十分干脆。

阑珊很吃惊:“为什么?”

温益卿道:“听说你很有精神,在荣王殿下那里一呆就是一整夜,怎么,在我跟前儿就不行了?”

阑珊张了张口,很想反驳说自己并不是站了一整夜,可如果把实情告诉他,说自己是在赵世禛身边睡过小半宿,只怕温益卿那张嘴里的诋辱言语会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直到把她淹死。

阑珊很识相地没有反驳。

温益卿却大发慈悲的:“你就在边上坐着吧。”

阑珊实在不懂这个人的心理,以前没发现他这样变态,大概是尚了公主,近墨者黑的,所以性格也有些扭曲了。

她索性后退一步,就在桌边坐了,茶壶里的水都凉了,阑珊毫不客气的回头叫随从再送些热茶进来,并拿些糕点。

温益卿在上头瞅了她两眼,却并没有言语。

阑珊坐在茶几边上,喝了半杯茶,吃了两块点心,她其实不饿,只是故意的咂吧着嘴弄出些声响以恶心温益卿而已,谁知还没有成功地恶心到温驸马,自己反而因为吃的过多,一阵阵的犯困。

看着温益卿仍在低头看账簿,没理会自己的意思,阑珊也无奈了,只得把茶杯跟糕点都放下,小心在茶几一角趴下,准备假寐一会儿。

不料头才沾着胳膊,人先睡了过去。

阑珊的那些动静,温益卿自然是尽收眼底,只是他却也知道阑珊的用意,不管她怎么胡闹,横竖不去理会,果然,她自己就消停了。

察觉她半天没有响声,温益卿抬眸,才发现她居然睡着了。

本来翻书的手指停了下来。

温益卿在上位坐着,比底下要高,从他的方向可以清楚的看到阑珊合着眸子的侧脸。

长睫极为安静地垂着,时不时地嘴唇还动了动,好像还在吃东西一样,流露出一种天真无邪的孩童神态。

温益卿心中一阵恍惚。

他其实跟江为功一样,不太相信阑珊在荣王面前会做那些荒唐不堪的事,可传言就罢了,今夜他更亲眼所见。

她就堂而皇之地在荣王殿下的房中,还有那个方秀异的“佐证”。

温益卿起初误解过舒阑珊,因此在发现自己误会她之后,那种愧悔的心理也格外强烈,他一度想把舒阑珊当作是个有前途的工部官员、不带任何偏见的来“平视”,但是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总是事与愿违,话不投机。

可是现在看着她宁静恬和的睡容,那些诡异的偏见跟激烈的情绪,却又神奇的消退了。

堂下的门是开着的,虽然放了炉子在桌边上,可仍是冷飕飕的。

温益卿发现她细微的缩了缩肩头,像是怕冷的样子。

他本来想叫人来给她披一件斗篷,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

一种莫名的情绪驱使着他,让他起身,从椅背上把自己的象牙白织锦大毛斗篷取了下来。

他走到阑珊身旁,正要将斗篷抖开,然而望着她的睡容,心里像是有个什么不安分的虫子,狠狠地啃了他一口。

那是一种很清醒的痛。

温益卿盯着阑珊,目光描绘过她的眉眼,鼻子,嘴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凌乱的片段。

很模糊,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很重要。

就在温益卿想要奋力捉住这些片段的时候,门口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舒阑珊!”

这一声惊醒了温益卿,同时也惊醒了阑珊。

她猛地一抖,手臂扫过边上的茶壶跟糕点盘子,哗啦啦,东西落了一地!糕点满地乱滚,茶水跟碎了的瓷片飞溅。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居然背着我偷吃

阑珊:其实吃的不太舒服

某前夫:之前明明听见你咂吧嘴!

阑珊:那也不代表好吃!

某人:还是我这里好吃吧……

很久没出现的西窗嬷嬷:我怀疑你们在开车,虽然我没有经验跟证据,人生好艰难……

今天会努力三更,照例太晚了就不要等啊~么么哒!

第 58 章

阑珊醒来之前正在做梦,梦见了涌动的潮水, 以及那给烧过的黑乎乎的地面。

还有来翎海的头一天, 小顾很热情的笑容。

另外, 就是那些百年难得一见的良木,大概是因为温益卿总是说“百万两”“何处寻”之类的,不知不觉就入在她的心里,那些木头在她的梦境中滚来滚去, 让她不堪重负。

正在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有个声音振聋发聩的:“舒阑珊!”

阑珊本能地坐直了身子, 她首先看到的是站在门口的赵世禛,擦了擦眼睛, 没错, 正是荣王殿下无疑!

因为是刚醒,阑珊还有点糊涂, 以为自己是在驿馆内, 她本能地站了起来:“殿下你回来啦。”

赵世禛盯着她, 然后目光往旁边一瞥。

阑珊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她转头看向温益卿, 刹那间双眼睁大, 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本就站在椅子旁边, 如此一退便踉跄地跌坐进圈椅之中。

身体后倾, 阑珊吓得举手握住圈椅的扶手, 这一挣扎中,她总算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而就在她倒下的瞬间,温益卿忙上前一步想将她扶住, 阑珊才坐稳身子,抬头正对上温益卿惊忧的目光,同时她也发现了他探出来想要扶着自己的手臂,以及才刚刚从手上跌落在地的大毛斗篷。

当发现斗篷的刹那,阑珊还以为温益卿是要出门。

但她来不及多想,赵世禛已经迈步走了进来:“我以为你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巴巴地从驿馆跑回来,原来也不过是在这里坐着睡觉。或许,是在我妹夫这里……比在我哪儿睡的更香甜?”

初醒时候的那种意识懵懂很快退散了,一句“妹夫”也同时让阑珊彻底的醒了。

她忙绕开温益卿站起身来:“殿下,您回来了。”正式地拱手行礼。

与此同时温益卿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斗篷,因为满地是糕点跟茶水,那娇贵的织锦即刻给打湿了,雪白的狐狸毛也染了刺眼的茶水褐色。

他默默地低头将斗篷捡了起来。

赵世禛此刻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的目光从阑珊面上转到温益卿脸上,带着三分笑意问道:“温妹夫,你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温益卿身后的侍从上前,把他手上的斗篷接了过去,他才向着赵世禛躬身行了个礼:“殿下回来了,事情办得可顺利?”

赵世禛道:“还成,总算没有百忙一场。”说了这句,他便自然而然地在阑珊方才坐过的椅子上落座:“怎么,你跟小舒在这里又是忙什么?”

温益卿看了阑珊一眼,回身走开几步:“没什么,我去过驿馆,发现舒丞在那里无所事事,很是不成体统,便将他叫了回来。”

“那你可是误会她了,”赵世禛笑道:“是我派人请她过去的。她也不是无所事事,昨儿晚上多亏了她伺候着,我才好过的多。”

这话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温益卿的眉峰在瞬间飞快地抖了抖,他看向阑珊。

阑珊则看向赵世禛,眼中像是惊愕,又像是给揭破后的羞愧,只看片刻她就转开头去。

温益卿突然又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怒意。

“原来是这样,我原本以为那些人只是无聊乱传的,如今看来,倒是我高估了舒丞了。”他遏制着怒火,看着阑珊,很想她回过头来,让他瞧瞧此刻那张脸上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在乎。

赵世禛却漫不经心地笑道:“不不,你应该说是高估了本王。舒丞本是不情愿的,只是给我强叫了去而已。就如同……她方才给妹夫你强叫回来一样,也是身不由己。”

“呵呵,王爷竟也会为他说话。”温益卿冷笑。

赵世禛重新站起身来,抬手在温益卿肩头一搭,笑说:“不要生气,好歹都是一家人,妹夫倒也要体谅一下我这孤家寡人的苦楚。”

温益卿的脸色已经不能以言语形容。

阑珊听到这里,忍无可忍,迈步往外走去。

赵世禛抬手要拦住她,却给她用力把手打开,加快步子冲了出去!

赵世禛眉头微蹙,似乎想要叫住她,但她已经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温益卿倒是有些意外,他看了眼跑掉的阑珊,又看向赵世禛。

赵世禛却若无其事的笑道:“我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了?罢了,小舒脸皮薄,先让她去吧,我也正有要紧正事要跟温郎中商议。”

温益卿没发现的是,阑珊在的时候,赵世禛一口一个“妹夫”,在阑珊去后,他反而立刻改口“温郎中”了。

且说阑珊离开厅中,奔出月门,一时却不知往哪里去。

去后面工部差员住的房中,自己的脸色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江为功见了必然要问缘故,念头转动,阑珊便转身往大门处去。

才走了几步,就给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但看那人身形魁伟,便知道是高歌。

“高大人,请让开。”阑珊站住脚步。

高歌垂眸看着她,笑了笑道:“夜黑风高,外头虽然暂时平定,可未必不会有些没清除干净的贼徒余孽,出去做什么?”

“用不着你管。”阑珊没了往日应付的心情,横竖得罪就得罪了。

高歌却仍是笑道:“知道你受了气,就算想消气儿,在这造船局里也是使得的,何必动辄往外头跑?真要有个万一,别的不念,难道舒丞不念京城里的家人吗?”

“家人”两个字,顿时让阑珊忍着的泪泉涌而出,她不愿意让高歌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就转过身去。

高歌看着她的肩头轻微的抖动,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是怪王爷在温郎中面前不留情面吗?”

阑珊不理他,横竖他跟赵世禛都是一丘之貉,她定了定神,觉着自己往外跑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就算不遇到歹人,只怕冻也要冻死了。

当下道:“我要回去歇息了,高大人请回吧。”

高歌道:“既然如此,我送舒丞。”

“莫非高大人还担心我想不开做出什么来,放心,我刚才只是一时冲动。”

高歌的眉毛微微扬起:“那好吧,就听舒丞的。”

阑珊拔腿要走,高歌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道:“舒丞心中应该清楚吧。”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阑珊停了下来:“什么?”

高歌道:“不管王爷是玩笑也好,真心也好,王爷对你,跟对别人是不同的。事实上,如果这份意愿放在别人身上,只怕不知多少人争先恐后地想要……亲近王爷。”

阑珊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冷笑了几声,回头道:“是吗,高大人的意思是,我该高高兴兴的,当荣王殿下的娈宠吗?”

“侍妾也好,娈宠也罢,只要王爷喜欢,又有何不可。”高歌的脸色简直是“天经地义”四个字的完美诠释。

“我不可以!”阑珊气愤之余,也没在意高歌话中的玄机,她冲口说道,“高大人要这么喜欢的话,你自己去!”

“王爷要是喜欢,我自然无有不可。”高歌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死样子,甚至隐隐地似乎还带一点遗憾,仿佛遗憾于赵世禛没有喜欢他,不然他早就……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阑珊发自内心的刮目相看了。

她张口结舌地看着原本在她眼中嫣然是个温暖高大的好人的高歌,起初的印象简直碎成了齑粉,稀碎稀碎的一点儿也捡不起来。

阑珊好不容易才把张大的嘴又合起来:“我、那我……我只能衷心的祝愿高大人有朝一日能够得偿所愿了。”

然后她再也不敢多留一刻的拔腿跑了个无影无踪。

高歌一直不紧不慢地尾随着,直到看见阑珊轻手轻脚地推开宿房的门才停了下来。

他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微微笑道:“倒的确挺可爱的。”

阑珊小心翼翼掩上房门,屋内是黑的,大概是江为功觉着她不会回来,所以没留灯。

幸而还有个炉子,透着微微的亮光,阑珊慢慢地往自己床边摸索,黑暗中不知踢到什么,发出一阵刺耳声响。

床板吱呀响了声,江为功翻过身来:“谁?!”

阑珊见已经惊醒了他,只好说道:“江大哥,是我。”

江为功听见是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你回来了?”

阑珊笑道:“是啊你睡吧,我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吵到你了。”

江为功摸了摸脑袋,披着衣裳跳下地:“大概是我挪了的凳子,你别动,我给你点灯,黑灯瞎火的别碰伤了你。”

他摸索到桌边上,打火石点了油灯,阑珊已经快到了床边,眼前的微光显得这样可贵而温暖。

她在床边上坐下,泄气般长长地叹息了声。

江为功凑过来:“外头的事儿怎么样了?那温郎中许你回来的?”

“嗯,事情好像平定了,具体我也不知道,我看到荣王殿下回来我也就走了。”阑珊定神,“江大哥快回去睡吧,你别着凉。明儿还要起早呢。”她说了这声,自己反而打了个喷嚏。

江为功笑道:“我没那么娇贵,倒是你,不会着凉了吧?”

阑珊揉了揉鼻子:“不至于的。”

江为功又问要不要弄点热水洗脚,阑珊之前回来已经先洗过了,当下各自安歇。

次日早上阑珊起身,果然有些头重脚轻,她心想果然是着凉了,可一想到温益卿也在,自己若不出现,他当然更要觉着她偷奸使滑了。

早上喝了两碗热粥,整个人觉着好了些,江为功还问她怎么不吃点儿面条。阑珊自觉别的什么也吞不进去,若不是怕身子撑不住,热粥也不愿意喝。

吃早饭的时候,旁边有人说起昨晚上的哄闹,据说是荣王殿下指挥当地驻军拿下了不少海匪。

阑珊无心理会,只扭头跟江为功商议:“江大哥,今儿让我去海沿工地吧。”

江为功听她说话声音不对:“你这怎么好像是病了的腔调?”

“没有,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就这个声。”

江为功盯着她看了会儿,才道:“木料场那边也需要人,我本来想让你去那看着的,海沿上风还大,你去哪里吹半天能成吗?”

阑珊道:“不打紧,我自己会注意点的。”

江为功眼珠转动,突然笑道:“我知道了,你这么着急要去那,是不是因为那个……”他伸出双手,比出了一匹马撒动四蹄奔跑的样子,嘴里还“嘚嘚”的配音。

阑珊见他居然能把“驸马”两个字演绎的这般别致,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给你看穿了,那少不得成全我了。省得我在他跟前晃悠,又得骂我。”

江为功左右为难,想了想终于说:“你去归去,自己小心点,要是受不住了就找地方待会儿,别总傻兮兮的站在风口里,上次我去了一个时辰,脸都给吹僵了,你的脸皮又嫩的很,别吹糙了。”

阑珊只管答应,到公事房跟原本去监工的同僚交接了,领了图纸跟公务簿子,带了两个副手就往海沿工地上去了。

点过了应用的板材,查看无误,又有两个督造来问水密隔舱的板材什么时候运来,以及关键的榫卯到底什么时候能定下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阑珊一一答复了,等人都退去后,才稍微喘了口气,抬手试了试额头,好像更热了些。

一时没有人来找她,阑珊后退数步,正要找个地方靠会儿,目光所及,见前方的河堤上似乎有白色的人影闪烁,她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眯起眼睛细看,果然是几个身着白衣的影子。

旁边一名督造发现她在张望,便说道:“舒丞,那就是之前失足摔死的小顾的家人,听说是他姐姐,见天过来烧纸呢。”

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工人听见了,忍不住插嘴道:“那个孩子去的真真是可惜,这会儿是冬天,那河堤下面的海潮没涌上来,都堵在另一侧的深湾子里呢,要是春夏,那边的潮水就退了,这里满是海水,就算掉下去一时半会儿也是死不了的,唉,不是时候啊!”

阑珊想到那名无辜身亡的少年,心头仍是有些难过,眼睁睁看着妇人烧了纸,牵着个小孩子走开了,阑珊便也向着那边走去。

她本就有些不舒服,走了十数步,便俯身咳嗽上一会儿,终于挨着到了河堤上,见原地只有些烧残了的纸灰,正在随风飘扬。

阑珊沿着河堤走去,低头看,底下许多乱石丛生,不乏尖锐非常的,足有一丈多高,从这儿掉下去果然是很危险的。

此时风又大,吹的她有些站立不稳,只能蹲下身子又咳嗽了会儿。

她定了定神,重又站起身来,此刻她所站的位置,大概就是当日小顾掉下去的地方,隐隐地看到底下是烧残的纸灰跟一点残存的血渍。

阑珊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头仿佛有一团火,从里到外地烧着,呼吸中都好像喷出火焰,她抬头看向远处,那是滚滚的海潮,不时奔上沙滩,带着白色的泡沫。

阑珊胧忪地看着这一幕,却有些像是自己昨晚上在厅上做的短暂的梦,只是那些排山倒海压着自己的木头却并没有……要是有就好了,省了多少事。

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朦胧中仿佛海水里真的有许多木材涌上来,隐隐地又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阑珊揉了揉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一些,突然一阵晕眩。

正此刻又有一阵风呼啸而来,阑珊给风一兜,越发站立不稳,整个人断线纸鸢般往旁边摔落下去。

眼见要成为第二个小顾,却有一道人影闪电般掠了过来,人还没到已经探臂往前,手指碰到了阑珊腕子的瞬间,猛地握住,将她用力拉到了自己怀中!

阑珊狠狠地撞在来人胸口,一阵昏沉,她抬头看向这人,却对上一双充满了焦急,担心以及滚滚怒火的凤眸:“你想死吗!”他咬牙切齿地说。

阑珊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这是谁:“殿下……我当然不想死。”

赵世禛把她抱高了些,低头在她额头上碰了碰,烫得吓人:“混账!烧的这样你跑出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