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泥猴眼珠子一转,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糯米白牙,“是是,我是采药的。这位大哥麻烦你放手,手要断了。”

齐峻不为所动,只是用空着的一只手扯开了自己腿上的布条:“既然你懂药,麻烦帮我看看伤。”这泥猴满嘴谎话,看他露出来的手腕虽然也是脏兮兮的,但没有沾上泥灰草汁的地方却是白生生的,分明不是风吹日晒的采药人。不过那个布袋里的药草却是真的,其中有一味三七是止血生肌的良药,齐峻在宫中时练习骑射免不了受伤,也用过这药,拿过布袋的时候就闻到了里头三七的气味,可见这个泥猴还是懂点草药的。若是换了平常,齐峻万万不会让个来历不明的骗子给自己治伤,但是如今这深山老林里头,再拖下去只怕他这条腿都废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齐峻的大腿上有笔直的三道平行的伤口,道道都是皮翻肉卷,因为发炎而渗着脓水,看上去颇为吓人,泥猴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反而伸手去捻了捻那条粘满血污的布条。

纵然再能吃苦,齐峻也是一国储君,自幼金尊玉贵地养大,有些习惯仍旧改不掉。譬如这次他微服出行,外头的衣袍都是粗布的,连鞋子也换成了行脚商人穿的麻鞋,可是亵衣的衣料却是宫中织坊织造的白绢,比市井中常见的白绢更为暄厚柔软。这条捆着伤口的布条就是从上头撕下来的,虽然脏污发臭,捻在手里却仍旧有丝绢的柔软。

泥猴轻轻捏了捏那布条,眼神便微微一动,随即转手按了按齐峻的伤口,啧啧了几声:“这伤怕是野物抓出来的吧?我说这位大哥,你总得把我的手放开我才好帮你裹伤啊。”

齐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是虎爪抓的。”

“虎爪?”泥猴低头仔细瞧着他腿上的伤,咂着嘴直摇头,“虎爪脏得很,恐怕这块皮肉都保不住了,还得用火烧了才行,不然烂到里头去,连命都没了。”

齐峻抬手把短刀丢给了他:“那就割。”

泥猴手忙脚乱地接住短刀,嘴角抽了抽,转了转眼珠:“大哥,瞧你也不像本地人,这是——行脚的客商?”

齐峻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京城来的。也是头一回,本想着来收些茶叶,谁知道走迷了路,跟家里人走散了,又遇了虎。小兄弟你呢?一个人出来采药?”泥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只像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

“哦,呵呵——”泥猴又咧嘴笑了笑,“是啊,采药,也是走迷了路,身上的干粮都吃完了…”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扫着齐峻腰上的干粮袋。

“这好说。”齐峻身上一阵阵发冷,刚才提起来的精神又有些涣散,勉强握紧拳头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我这里有干粮,就是缺水。”

“哦。”泥猴左右看了看,随手在地上拔了几根草,抖掉根须上的泥土递给齐峻,“这个还能嚼嚼,再往前走走可能就有水,你这伤口也得生起火来才行。”

齐峻垂下眼睛看了看,那几棵草看起来并不起眼,埋在地下的根茎却足有手指粗细,白生生的,瞧着就像是充满水分的模样。他试探着放进嘴里咬了咬,一股汁水带着泥土味儿冲进口腔,细品起来似乎还有点清甜,瞬间就滋润了上腭和舌头,让他毫不犹豫地嚼起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条漂着枯枝败叶的小溪边,烟雾升腾。

“咳咳——”泥猴从冒着烟的火堆边抬起头来,两眼被熏得通红。齐峻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树林里什么都是潮湿的,即使有火折子,两人生这堆火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泥猴把短刀放在火上来回地烧了几次,又挑出袋子里的几种药草放在嘴里嚼烂,这才嗤地撕开齐峻的裤子,清了清嗓子:“这个,大哥你这伤口上的腐肉可都得挖掉才行了。”

“嗯。”齐峻随手抓了根树枝咬在嘴里,“挖吧。”

烧热的短刀划过肌肤,齐峻死死咬住嘴里的树枝,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淌。泥猴的手居然很稳也很快,几下就把伤口处的烂肉割干净,随手拿起火堆里一根燃着的树枝,猛地按到了伤口上。

齐峻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一手抓住了旁边的树根,浑身肌肉都死死地绷了起来,崩地一声,指肚粗细的树根被他硬生生地拔断了,齐峻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一股焦香的气味让齐峻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被树木枝叶遮掩了大半的天空,几颗星子在树叶的空隙间一闪一闪,已然是入夜了。

齐峻猛地坐起身来,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顿时心里一紧——那泥猴会不会趁他昏迷的时候拿着干粮跑了?不过他立刻就发现身边不远处的火堆还热腾腾地烧着,而泥猴正用一根树枝串着些蘑菇在火上烤,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咧嘴一笑:“醒了?你可睡得够久的,饿了吧?”

齐峻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噜了两声,看看天色他也睡了有两三个时辰,难怪肚子唱起空城计了。他偏头看看,大腿的伤处已经被新的布条缠好,布条间渗着绿色的汁液,还透出一股药气。伤口还是疼痛,却没有了之前麻木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一丝清凉,显然是药草对了症。他稍稍活动一下,忽然觉得大腿后侧也有清凉之感,居然连之前的杖伤处也被涂上了草药。一想到泥猴这是在他昏迷的时候扒了他的裤子,齐峻的脸就腾地热了起来,看着泥猴的目光也顿时复杂起来。

泥猴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举着蘑菇乐呵呵地凑过来:“来串烤蘑菇,垫垫肚子。”

蘑菇颜色已经发黄,烤出的汁子正滋滋作响,虽然只是洒了一点儿盐,仍旧是喷香的。齐峻顾不得多想,接过来就先咬了一口,咽下去才问道:“我的干粮呢?烤烤也还中吃,比这个耐饿。”

这是明知故问。泥猴刚一站起来的时候,齐峻已经发现他的破袍子下头鼓起一块儿,正是自己的干粮袋。果然泥猴笑嘻嘻地拍了拍腰间:“干粮在这儿,不过这林子大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得省着点吃。我还掏了几个鸟蛋,正在灰里焖着呢,够吃了。”

齐峻咬着蘑菇,沉吟地打量着泥猴:“这半天了,还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哦——”泥猴眨眨眼睛,难得地正经了一点,“叫我知白就行。这位大哥贵姓高名啊?”

“齐一。”齐峻随口回答,“知白小兄弟如今是准备——”

知白眼睛又转了转:“我一个采药的,进山来就是想弄点值钱的药草维持生计,只是这一趟不顺当…”他并没正面回答齐峻的问题,却反问道,“齐大哥是怎么打算的?你这身上有伤,我手上虽然有药,可是也不够了…”

“要是往最近的有人家住的地方走,要走几天?”齐峻听出知白话里有话,一边咬着蘑菇一边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一句。

“那…齐大哥你腿上带伤,恐怕没个四五天咱们走不出去。”知白一脸的为难,“可是这药支持不了四五天…”

“哦,那这药什么地方有呢?”

知白抬手往南边一指:“我听说那边山里有好药,这次来就是想去看看的,谁知道半路上丢了干粮,这才弄得——嘿嘿。”

齐峻转头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心里微微一动。那个方向,就是他一路打听来的星铁最可能坠地的地方。他垂下眼睛吃着蘑菇,心思却急速地转动起来。

齐峻从来没有想过要带着太子仪仗堂而皇之地到达西南,然后把当地的官吏百姓派出去寻找星铁。如果他那么做了——齐峻敢肯定,叶家的人就算杀不了他,也绝不会让他找到星铁,或者只会让他找到一件假货。因此他最初的计划就是轻车简从,只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侍卫提前赶来,亲自入山寻找。这一路上他们已经细细打听过,地震就是从那边的山中起来的,不少本地的樵夫猎人如今都不敢贸然进山了。而知白这个时候入山采药,还特特地指了那个方向…可是倘若他当真也是冲着星铁来的,那么已经拿了他的干粮袋,为什么还不趁机溜呢?

“那边山里…”齐峻故做沉吟,“看起来更走得远了,且——我就是遇了虎才跟伙计们失散的,那边山里不知有无猛兽?”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知白,突然发现他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知白的一双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可是脸上仍旧黑一道绿一道,连面目都难以分辨。细细看起来,他脸上还不是泥土,而是些草汁似的东西,分明是故意弄上去的。为什么守着一条小溪仍旧不把脸洗干净?莫非——是根本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真面目?

知白干咳一声,面露为难之色:“山里么,蛇虫野兽总是有的,齐大哥你未进深山,不是一样遇了虎?便是我们此刻往山外走,也不敢说就没有猛兽,可这药就确实是——这事儿…齐大哥你自己拿主意吧。”

齐峻暗暗冷笑。他的干粮袋如今都在知白腰上呢,说什么自己拿主意。

“知白兄弟说得也是…这到山外路远,我这腿没有药不成…那就往那边走吧。”齐峻拔出短刀,“还得麻烦知白兄弟替我找根粗枝来,我好拄着走路。”

知白松了口气,立刻就跳起身:“我这就去。”转身进了树林里去,直走到齐峻看不见的地方,才单掌立在胸前喃喃念了一句,“无量寿佛,此人命数本已将尽,若不遇我必已死于此,横竖也是死…也不算我徒增杀孽。”念完了,这才爬上树去折枝,却未看见齐峻也拖着一条伤腿挪了几步,在旁边树上正南方齐头高的地方削下树皮,露出一块箭头状的白茬,正指向他们要去的方向。

第4章 阴谋

有句老话说:望山跑死马,意思是说明明看见了山,但要走到眼前,却还要极长的一段路。如今,齐峻算是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知白指的那座山瞧着似乎近在咫尺,可是足足走了一天,也只走到半山腰,要爬上山头少说还要半天工夫。

“哎哟!”看见一条清浅的流水,知白先一屁股坐下了,“今晚就在这里歇下罢。”齐峻拖着一条伤腿还在支撑,他倒先不成了。

走了这一天,齐峻也觉得十分吃力。但知白的药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好,不单是臀后的杖伤已无甚疼痛,就连大腿上的伤也好了许多,伤口甚至已然微微有些发痒,这是要收口结痂、生出新肉的先兆了。

“看起来,明日便能进那山里了。”齐峻倚着树慢慢坐倒,手里的短刀在背后又在树身上割去一块树皮,留下了记号。

“是——”知白挠了挠头发,“其实…倒也不必这般赶着,这药还能支持一日…”

“自然是越快采到药越好。”齐峻微微一笑,“采了药,我还要往山外赶呢。”

“啊,是,是。”知白有些心虚似地应了一声,爬起来捡柴草,“先把火生起来,烧开了水我替你换换药。”

齐峻盯着他忙碌的身影,暗暗冷笑了一声,就倚着树干半闭上了眼睛。他自小是众星捧月地长大,这些生火烧水的事自是不会做的,明知道知白暗藏鬼胎,倒乐得让他去忙活。

齐峻的水囊是上好的小牛皮所制,装了水后架在火堆上烧,只要囊中还有水,那牛皮便烧不坏,片刻之后里头的水已经滚开,知白从自己中衣上又撕下一块干净点的布片,先用滚水烫过,又把滚水晾凉,里头放了些盐化开,才用这温盐水给齐峻仔细擦拭伤口。

盐水杀在伤口上,宛如有千万根针在扎,但伤口处的皮肉已不复腐坏时的紫黑模样,重新露出了鲜红之色。知白将伤口清洗干净,又将布袋里最后一点药草嚼烂敷上伤口,用布条重新包扎妥当,抹了抹头上的汗:“再这般换两三次药,大约也就结痂了。”

齐峻也疼出了一头的汗,到此时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身边树干上传来沙沙轻响,齐峻一侧身,耳边才听知白喊了个“不”字儿,手中短刀已经掷了出去,将一条蛇头死死钉在树上。这蛇看起来通身青绿,与树上的藤萝一般无二,实在难以分辨。齐峻拔起短刀,见蛇尚未死透,再一刀将蛇头剁下,拎着尾巴笑道:“倒是多了一道菜。”随手抛给知白。

知白猝不及防,被他一条蛇掷在怀里,顿时张开双手不知所措:“这,这——你怎么就——杀,杀了…”

齐峻看他脸色都似有些发白,不由笑道:“你怕蛇?都是死了的,不会再咬人了。不吃些肉,我可是没力气走了。”这一天里知白都把着那干粮袋子,以省俭为名,多以蘑菇草芽野果充饥,他身上还有伤未愈,再这么着可真是撑不住了,伸手指点着知白,“看那蛇皮该是不能吃,你瞧着将皮剥了,是烤是炖都随你。”他杀蛇是好手,如何将这蛇做来吃却是不知。

知白脸上如果不是涂满了黑绿色的草汁,一定是精彩之极,饶是如此,齐峻也看得出他现在是一副苦相,不禁扬了扬眉:“怎么?”看知白烤蘑菇剥野果都十分熟练,应该是做惯了的,难道一条蛇就不会弄了?

“没,没什么。”知白苦笑一下,战战兢兢地捧着那条蛇去溪水边上剥皮清洗,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嘀嘀咕咕。

这条蛇十分肥大,在火上烤了片刻就散发出一股类似鸡肉的浓香,齐峻腹中已经咕噜作响,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段大嚼,见知白只吃烤蘑菇和野果,不由问道:“怎么不吃?”

“啊?哦,我怕腥气。”知白一边吃,一边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他这样子,齐峻顿生警惕:“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挟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之气,齐峻猛地转头看去,知白已经大叫一声:“快跑!”飕地跳起来,几步就钻进林间没了影子。

齐峻一眼看过去,先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日已西斜,林间一片昏暗,加上到处都是藤蔓,看上去就是棕绿色的一片。片刻之后他才发现,在这片棕绿色之间,有一条粗如碗口的东西正从一株树梢滑向另一株树梢,别看这东西身躯庞大,却轻巧得连一根细枝都没有折断,悬挂在树梢之间时看上去就像一段特别粗大的藤蔓,无声而疾速地向他靠近——那是一条绿色的巨蛇,至少有四丈长短,见首不见尾。

目光触及小溪边那堆绿色的蛇皮,齐峻陡然明白了知白当时一脸苦相的由来,甚至还猜到了他一定要带他来这边山里的原因。显然,这片山头都是这条巨蛇的地盘,无论知白是想进山去取什么东西,都得先摆平这条蛇。而更显然的,知白并没有这个本事,所以他才弄来了齐峻。齐峻能宰了这条蛇自然最好,不过最可能的是他被巨蛇吞掉,而知白就在巨蛇吞他的时候溜进山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混蛋!”齐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手握紧短刀,一手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树枝,盯住了那条巨蛇。他的腿有伤,根本休想跑得过这条蛇,是生是死,只能一战了。

巨蛇轻巧地滑到离齐峻最近的一棵大树上,巨大的蛇头无声无息地垂了下来,也许是忌惮那堆火,巨蛇轻轻晃动着脑袋,并没有立刻逼近过来。

怕火?齐峻心念转动,立刻将自己身前的草丛点燃。这西南的山中太过湿润,即使时已入秋依旧是草木青葱,很难点起明火,倒是冒起一阵阵的浓烟,多少也把巨蛇逼退了些。不过,巨蛇很快便发现自己处在下风头,当即展开粗长的身体,一棵树一棵树地移动着,向上风处绕去。

“这畜生,倒灵醒!”齐峻知道事情不好,一脚踢开地上的拐杖,冷笑起来,“来吧,就不信我齐峻今日会命丧于此!”

巨蛇自然听不懂人话,爬到上风头处便把半条身躯都从树枝上垂了下来,脑袋摆了摆,突然就弹射过来,蛇口蓦地张开,两腭几乎要裂开来,腥红的信子一伸就已经到了齐峻面前。齐峻一声暴喝,左手的火把对着蛇口捅过去,巨蛇果然对火有些畏惧,整个蛇头便向右闪避,齐峻早等着这一刻,右手短刀带起一道寒光,一刀就戳在巨蛇的左眼上。

这一刀是他准备计算了许久才出手的,真是又狠又准。巨蛇再灵醒也不过是头畜牲,又天生畏火,只见着齐峻左手里有火把,却未注意他右手里隐了一把短刀,噗哧一声被短刀捅了个正着。那蛇皮坚韧不易划开,眼珠却没有皮甲保护,顿时鲜血飞溅,巨蛇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把头一甩,齐峻只觉得眼前绿影一闪,一段蛇躯撞在胸口,整个人都倒飞出去,紧握在手里的短刀从巨蛇眼眶内拔出,刀尖上还带着一颗巨大的眼珠。

齐峻跌在地上,虽是身下草厚,也摔了个七荤八素,胸口阵阵疼痛,喉咙里一股血腥气直涌上来,受伤的腿更是一阵激痛,想是伤口已然开裂。他知道此时千钧一发,顾不得别的,翻身起来就往树木茂密处跑,耳听后面哗啦声不绝于耳,巨蛇在地上卷曲成一团翻滚了几下,昂起头就追了上来,粗长的身躯所过之处再不是方才那样悄无声息,而是横冲直撞声势惊人,洒下一地的断枝碎叶。

齐峻咬牙苦撑,只是他方才那下被撞得实在不轻,一瘸一拐跑了片刻,已经觉得胸头发闷眼前发黑,情知再跑下去自己就要先晕死过去,眼看前方有两棵并生的大树,之间缝隙仅容一人,当即站到两树之间,转回身来面对巨蛇。敬安帝虽是有些重文轻武,但宫中按例却有教习武功的师傅,都是侍卫中的好手,有些还跟着先帝去打过仗围过猎,颇有些对付野物的经验。齐峻好学,对这些弓马师傅也十分礼遇,这些师傅们自然也就愿意多传授些东西给他。虽则齐峻身为储君,都觉得他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独自去面对什么野兽,但既然太子殿下肯听,多说点又有什么不好?就是用不上,让殿下当个新鲜听听,对自己的前程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这里头就有那么个侍卫,家里本是猎户,有些家传的对付野物的诀窍,比如说在山中遇蟒。其实这侍卫自己也不曾经历过,只是把祖上传下来的话说给齐峻听罢了。进山的猎户,多半都喜欢在后腰上别根烟袋锅子,蟒蛇最厌烟油子味儿,若远远闻见了,多半就不往前凑。若真是遇上了,蟒与蛇不同,虽也会咬噬,但最擅长便是用身体缠卷猎物,直到挤压得骨断筋折方才从头吞咽。因此遇上这东西,必得想法子别被它缠上,譬如说站到两树之间,就是个极好的办法。

果然巨蛇追了上来,先是蛇头一缩一探,冲着齐峻胸前就撞,齐峻脚步一错绕到树后,巨蛇立时身子一扭就要缠上来。齐峻绕着树转了一圈,又钻回两树之间。巨蛇身体再长,也不能把两棵树都缠起来,即使缠了,其实也缠不到齐峻,只得将尾巴缠定了一棵树,昂起头来再度扑咬。不过它左眼已瞎,总是不够方便,一人一蛇绕着这两棵树转了半天,仍是僵持不下。

夜色渐深,齐峻只觉得大腿疼痛得已经麻木,脚下像踩了棉花一般渐渐发软,即使有了这两棵树,他也不过只能跟巨蛇再周旋一段时间,只怕最后仍是逃不了被吞噬的下场。咬一咬牙,齐峻猛地站稳脚跟旋过身体,不退反进,手持短刀对着蛇口捅了进去。

血光飞溅,齐峻的刀尖深深划过巨蛇上腭,巨蛇吃痛,一甩尾巴,将他再度拍了出去。这一下齐峻已经再没气力爬起来,眼睁睁看着巨蛇疯狂地扑上来,他伸手胡乱抓了抓,从腰间扯下个布袋来。这布袋又破又旧,居然就是知白那个盛药的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塞到他身上的。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抬手便向巨蛇扔了过去。

布袋扔到半途,袋口散开,一些黄绿色的粉末从里头洒出来,恰好洒在巨蛇头上,弥漫起一股说不出的臭味,巨蛇那么庞大的身体冲势都猛地一顿,像是十分厌恶这个味儿,不停地甩着头,一时顾不上来攻击齐峻。

齐峻知道这时机不会长,正要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便听崩地一声弓弦声响,斜刺里一支羽箭闪电般飞来,恰好射进巨蛇右眼,几乎穿脑而过。巨蛇整个身躯都蜷缩了起来,从血盆大口中发出哨子般的尖锐呼啸,尾巴抽打得地面噼啪作响,草叶纷飞。

齐峻趁机滚到一边,巨蛇听见声音还想扑上来,却已经有四个黑影飞奔而来,三个将手中火把掷向巨蛇,一个将齐峻扶了起来:“殿下!属下等来迟了!”

“不迟。”齐峻胸口抽痛,心却放回了实处,抬手一抹嘴角溢出的鲜血,冷冷一笑,“别管这东西,跟我去追人!”巨蛇双眼已瞎,且那羽箭上淬有宫中秘制剧毒,纵然这蛇再大,毒发身亡也只是迟早之事,他现在是要去追知白,看那小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竟敢用堂堂太子来填蛇口,他若不把这小子像那条蛇一般剥皮抽筋,就枉费了他今日这一番心机!

有了这四名侍卫,想要追踪知白的行迹并不难。侍卫们身上带有伤药,替齐峻重新包扎了一番腿上伤处,又服侍他吞了一颗止血的丹药,便有两名侍卫率先追踪而去,另两人快手快脚地砍下树枝做了一副担架,抬着齐峻紧跟了上去。天明时分,已爬到了山头上。

天光已白,齐峻站在山头上看下去,顿时一怔。眼前是个小小的山谷,草木扶疏,谷底还有个小小湖泊,像是一颗蓝色宝石,静静镶嵌在翡翠之上。不过让齐峻发怔的并不是山谷中的美景,而是湖边上一个焦黑的土坑,土坑四周的草都被烧焦,在蓝色的湖泊边上极为扎眼。此时湖水已然灌入坑中,远远地能看见那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浮上浮下。齐峻眼光锐利,一眼就看了出来:“是知白!”

果然是知白,已经脱了那件快撕成破布条的袍子,在水里一会儿钻上一会儿潜下,也不知在忙活什么。齐峻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摆了摆手,几名侍卫便悄没声地抬着他从林间轻轻掩了下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知白像是在捞什么东西。他的水性显然平平,土坑里的水也不过才到他胸前,只是他笨手笨脚,想潜下去便十分困难。不过齐峻等人潜下山谷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后一次往下扎了个猛子,只见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在水面上像鸭子似地踢腾了半天,他便满脸喜色地浮上了水面,甚至不忙着上岸,先把手里的东西在水中洗了洗,仔细对着日光看起来。齐峻远远地望见那像是块黑色的石头,可映着日光却又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动。

知白将那块石头在胸前擦了擦,便爬上了岸,将石头小心翼翼放进布袋里系在腰间。别看不过是块巴掌大小的石头,却把他的腰带沉甸甸地往下坠,显然比普通石头要沉重得多。不过知白并不在乎,喜滋滋地脱下湿透的衣裳拧了拧水,把爬上身来的蚂蟥拍掉,正要先把那破袍子套上,就听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知白小兄弟,忙什么呢?”

齐峻声音轻柔,可是听在知白耳朵里却硬生生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头都不回,拔脚就想跑,可是四名侍卫早就截断了他的退路,几下就把他按倒在地,腰上的布袋也被夺了去呈给齐峻。

“这个,好像还是我的干粮袋吧?”齐峻拿着那布袋轻轻抛了抛,里头的份量是出乎意料地沉重,他把那块石头拿出来仔细看看,只见这东西漆黑坚硬,似石非石,似铁非铁,仿佛在火里烧过一般,表面上遍布着小小的圆坑,坑里有密密麻麻的金星映着日光闪烁。齐峻面上笑容更冷,“知白小兄弟,这是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忙活?莫不是——”他紧盯着知白,一字字道,“天外飞来的星铁吧?”地震是发生在这山谷之中,地上有那么一个烧焦的大坑,坑里又捞出了这么块非金非石的怪东西,齐峻已经认定了,这个必然就是真明子说的星铁!

第5章 囚犯

知白被牢牢压在地上,听见星铁二字,他肩膀动了动,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齐峻冷笑着打了个手势,两名侍卫将他拖起来,按着跪在齐峻面前道:“殿下,如何处置此人?”

齐峻上下打量知白几眼,嗤地笑了一声:“小兄弟,可见着你的真容了。”

自初见知白,他就是一副泥猴的模样,后来脸上又横横竖竖地抹得又绿又黑,直到此刻,大约是在湖水里泡得久了,脸上的草汁已冲了个干净,才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居然还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一张脸玉雕也似,五官说不上多么出色,却是放得恰到好处,教人瞧着舒服。尤其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宛如清水中养着的黑水晶,灵动异常。他上身赤裸,只穿着条破裤子,还被水湿透紧贴在身上,那身皮肉也是洁白如玉,粗布腰带束着细细的腰,越发显得两条腿笔直修长。可惜此刻在齐峻眼中,他便是有十分颜色也无用,齐峻低头将星铁重新收回布袋中,淡淡吩咐:“偷盗星铁,冒犯国之祥瑞,即刻拖下去就地正法。”

“是!”两名侍卫同声应喏,拖着知白就往一边走。齐峻将干粮袋系在自己腰间,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拖远点,别见了血。”随即扶着一名侍卫的肩膀转过身,就要往来路走。

知白在听见几名侍卫称齐峻为殿下的时候就愣了,侍卫们按着他的肩膀,他就抬着头使劲盯着齐峻看,待听到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小命要没了,顿时挣扎起来:“殿下,殿下!好歹我也给你身上放了蛇药——”眼见齐峻眼神冰冷地转过身去,明白求饶无用,连忙改了口,“殿下,你印堂发黑,只怕三日之内便有大厄啊!”

齐峻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敬安帝笃信鬼神,自登基之后也不知往宫里招揽了多少道士和尚,有一阵京城之内出家人多如蝗虫,就是齐峻极少出宫,知白这套把戏也是他早听絮烦了的,半转过身来讥讽地瞧着他:“三日之内便有大厄?可是要你做法才能禳解?原来你还是个道士呢。”从前没看出来知白那件破袍子是什么式样,现下把他这话联系起来,才看出来那原来是件脏得没了本色的道袍,“大厄,本殿下三日内最大的险厄可不就是被你骗来填蛇口么?出家人慈悲为怀,‘慈悲’到你这地步的,委实少见得很呢。”目光一戾,“杀了!送他上了路,我们也好快些赶路。”

知白看他一脸戾气,知道那些江湖话是骗不了他了,感觉两个侍卫又在发力拖人,顾不得许多,放声喊了出来:“殿下,你是年少失母之相啊!”

齐峻迈出的脚步猛然一停,眼里瞬间就满是杀气:“什么!你竟敢诅咒母后!”知白刚才说他印堂发黑,他只当是胡说八道,可是竟然说到皇后头上,那便不可容忍!虽说生在天家,锦衣玉食富贵已极,可是在那偌大的皇宫之中,其实他只有皇后一个亲人。知白竟然敢诅咒他年少失母,那简直比诅咒他本人还要令他愤怒,“凌迟!将他凌迟处死!”

两名侍卫在知白喊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一拳揍在他肚子上,打得他弯成一只虾米。两人都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头的冷汗,听见齐峻吩咐,赶紧拖了人就走。知白知道此刻生死都系于一线,虽然疼得抽搐成一团,却拼命扯着地上的草坠着身子不走,嘶哑地喊道:“殿下今日杀我,不出三月必然后悔!”

齐峻脸色铁青,眼看着两名侍卫对知白拳打脚踢不让他再讲话,直到知白被揍得瘫在地上,才冷冷道:“后悔?迟早有一天,你要为了你今日这番话后悔。”一摆手,“先留他一条命,三个月之后,以大逆之罪凌迟三千刀处死,以儆效尤!”事关皇后,他虽然不相信知白的话,可是事情也总有个万一,再说,三个月后让知白亲眼看到皇后安然无恙,那时候再公开杀了他,岂不更痛快些?也正好警戒某些人可能有的鬼蜮心思。

两名侍卫自然惟命是从,直接把知白又拖了起来。知白被揍得鼻青脸肿,就是他亲妈现在站在眼前也不可能认出来了,他勉强把肿得只剩一线的眼睛睁开,默然拖着脚跟上了两名侍卫。

太子殿下驾临西南,地方震动。官员百姓一起出动,一路高接远迎太子仪仗,不过,太子统统以水土不服病卧不便为由没有接见,直到了西南群山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太子身子才大安了,在简陋的驿站里歇了半天之后,露了真容。

当地知县喜得飘到半天云里,走路脚下都是软的,倒把知县太太搞得糊里糊涂:“这是有啥喜事?”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知县嘴咧到了耳朵根,“一路上那么多大人,太子统统不见,偏到了我这治下,殿下病就好了,今儿晚上就在驿站接见官员,我这福气,那得多大!”

“听说殿下龙章凤姿,气度不凡?”妇人家总是爱打听些小道消息,“听说身边跟着的宫女都是仙女一般的?”

“不假!”知县极为肯定,“殿下年纪不大,可是威仪天成,身边那些个宫女不但容貌出众,还极能干,尤其是贴身的大宫女,那个模样,啧啧,可着咱们整个县城里找,就是去府城找,你也挑不出来!”

“殿下尚未娶太子妃吧…”知县太太的心思就飘到不知哪里去了,“那贴身的大宫女,我可听说…”

“别胡说八道!”知县的头脑还算清醒,赶紧打住了太太的胡言乱语,“我跟你说,殿下马车里还有个人。”

“啥人?”

“那谁知道!还是驿站那喂马的说的,只知道是车上下来就进了屋里,连面都没露,他也只见着个影子。”

“难道是带着的妃嫔?”

知县咳嗽了一声:“是个男子。”

“啊?”知县太太也知道西南沿海一带有些男子相亲的风俗,顿时便想得歪了,“难道是…”

“不可说,不可说。”知县端起一副正经的架子,“你知道就成,千万可别说出去,这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不然,我这福气可就变了死气了!”

知县太太连连保证定会守口如瓶,可是直到晚上睡下,她心里还在琢磨:能让太子殿下带在车辇里的人,究竟是个啥样呢?定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吧…

此时此刻,知县太太心目中的神仙人物正坐在驿站的床上发呆。知白脸上的青肿不过将将消退了一点儿,让他能把眼睛睁大而已。现在他看起来颇像个猪头,虽然算是个俊俏的猪头,但——也只是猪头而已。

驿站那薄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一个粉蓝宫装的女子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一见知白竟坐在床上,顿时变了脸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据殿下的床铺!快下来,快下来!”

知白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他认得这个是齐峻的贴身大宫女文绣,是跟着太子仪仗过来的。也就从看见了太子仪仗开始,知白才真的意识到,原来齐峻是一国储君。

文绣急急忙忙过去,把床上的被褥又仔细整理了一番,嘴里也不闲着:“好容易这才收拾干净,又皱了…”驿站的床铺都是薄木板,在她看来根本不能睡人,这张床是县城里最富有的张大户贡献出了未过门儿媳妇的嫁妆,一水的黄杨木,床头雕着和合百子图,刷的清漆光可鉴人,才勉强入了文绣的眼。至于床上的被褥,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自然不能让人乱碰。

知白站在地上,呆呆看着文绣把床上的月白织宝蓝祥云纹样的软缎单子扯平,摸摸鼻子,却碰到脸颊上未褪的青肿,疼得倒吸了口冷气,只得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这脚踏是床的配件,既长且宽,足够一个人蜷着身子睡下的。他刚坐下,文绣就来赶他:“走开,这里也不是你坐的地方。”

知白嘴角抽抽,下意识在屋子里看了一圈,问:“那我坐在哪里?”驿站的床破,桌椅当然更破,但是出行的仪仗又不能连桌椅都扛着,因此现在这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之外,真是啥都没有。张大户的儿媳妇娘家也只备了这么一张床,别的桌椅都是些水曲柳的材料,文绣实在不能容忍。

知白右脚踝上扣着铁镣,一根细细的铁链将他锁在床头上,铁链不长,仅够他离开床榻两步。别说屋子里没桌椅,就是有桌椅他也够不到。文绣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坐地上!你还想坐在哪里?偷盗星铁,殿下没有立刻将你斩首已经是仁慈了。”其实依她的想法,连这房间都不让知白呆,只是齐峻不愿让外人知道知白的来历,又怕知白跑了,就只好把他锁在这间房间里了。

知白只好靠着床头坐在地上,看着文绣抱出一床薄褥铺在脚踏上,又放上被子和枕头,还拿出个精致的银镶绿松石香薰摆在地上,往里头放了一把什么粉末,顿时屋子里就升起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顿起心神安宁之感。

文绣刚做完这一切,齐峻就推门走了进来,神色间有几分倦意。文绣忙迎上去替他宽衣,柔声细气地道:“已经叫厨房去烧热水了,殿下先沐浴了再休息罢?”

齐峻随意应了一声,就有两个小中人提了热水来,放在旁边的净房里。文绣话里满是心疼:“这穷乡僻壤的,实在找不到干净的浴盆,殿下将就着擦擦身子,待回头去了府城再好生休整——”

齐峻自己倒是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出门在外,也不能事事讲究。府城不必去了,星铁已经迎到,早些回转京城才妥当。”他说着话,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知白一眼。不得不说,知白关于他“年少失母”的话在他心里还是有些影响,虽然嘴上说着三个月后就要将知白正法,但他仍是要尽快赶回京城去,看见皇后无恙才放心。

文绣答应着,服侍齐峻用热水擦洗了一番,换了干净的中衣,又捧上一碗汤来:“殿下今日用了酒,奴婢瞧着那酒都有些烈,还是用碗汤羹解解酒罢。”

齐峻接过来一饮而尽:“行了,在外头没这么讲究,歇了吧。”转眼看见知白,随手一指,“把他锁到窗棂上去!”

幸而是西南边,虽然已经八月,夜里倒还不冷。知白坐在窗户底下,借着月光打量齐峻的脸。齐峻的相貌其实十分出色,尤其两条眉毛斜飞如剑,即使睡着了也带三分锋芒。只是本朝尚水德,皆以平和文秀为美,更喜那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斯文男子,对齐峻这等锋芒毕露的,就不怎么中意。

不过知白要看的并不是齐峻的相貌。他盯着齐峻的眉心看了半天,又把十个手指轮来轮去掐算了半天,脸上就露出苦恼不解的神情来。齐峻多日劳累,身上又有伤未愈,虽是在驿站里也睡得很沉。文绣却不成,做宫女的给主子守夜是不能睡沉的,主子有什么动静都要知道,何况她住惯了东宫,驿站这样的地方只嫌腌臜,如何睡得着?半梦半醒之间,便仿佛听见有人含含糊糊嘟哝了一句:“…这,这身上也没龙气啊,哪里像龙子凤孙…”

一个龙字让文绣即使在梦里都心口一紧,下意识地张开眼睛四处看,却是屋里并没别人,只有那个猪头蜷成一团在窗户底下,昏暗之中也看不清楚,似乎已经睡着了。文绣环视屋中半晌,闭上眼睛又迷糊了过去。

按齐峻的本意,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回京城,因此天还没亮,知白就被两个侍卫像捆猪一样捆了个结实,丢进了车辇里。可是齐峻并没能立刻动身,因为附近州县的官员们纷纷赶来,其中有一个还奏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升仙谷?”文绣在车辇里也早等得发急,等齐峻上了车辇,还以为立刻能启程,却不想听到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惊讶得睁圆了眼睛,“这,这,惠水县说的可是真的?这神仙之事,可不能妄言。”

齐峻嘴角微微一拗,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妄言?天降祥瑞星铁,父皇正是欢喜之事,若惠水县也能献祥瑞,父皇一喜之下,封赏难道还会吝啬不成?”

文绣更惊:“殿下是说,惠水县这,这是冒献祥瑞?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齐峻嗤笑:“欺君之罪?难道这天降星铁就真是祥瑞了不成?”

这还是齐峻第一次如此明白地质疑真明子乃是在欺骗敬安帝。敬安帝好金丹之术已非一日,但齐峻的劝谏从来都只是说家国天下还需敬安帝主持,又是春秋正盛之期,脱胎换骨之事不妨缓行云云,还从来没有正面指斥真明子的金丹根本不能令人升仙。东宫虽是太子所居,但其中也不乏别宫的眼线,故而齐峻即使在自己宫内言辞都十分谨慎,倒是此时在京城之外,车辇之中只有自己心腹,才说了真话。

文绣不敢接话,低下了头。齐峻唇角挂着冷笑,续道:“这时候献上祥瑞,父皇多半只会满心欢喜,升官发财唾手可得。若是万一不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有七八成胜算,他如何不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