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妈的贵,就算有,老子也买不起啊。”陈子锟捏着口袋里的仅有的一枚银元,自尊心大受打击,这些自来水笔价格昂贵,标价最便宜的也要五块钱以上。

悻悻地从六国饭店出来,刚走到洋车旁,一老头招手道:“洋车!”

陈子锟一愣,心说我这可是宅门自用车,不对外拉生意的,不过趁着空当干点外快攒钱给媳妇买自来水笔也不错,于是学着别的车夫的样子热情招呼道:“老爷子,您吉祥,去哪儿?”

老头身穿长衫,留着白胡子,一派仙风道骨,在陈子锟的搀扶下上了车,道:“去法源寺多少钱?”

“随便您给。”陈子锟倒是个爽快人,这趟生意真是来的巧,若是别的地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还不一定认识,可法源寺就在宣武门外教子胡同南头,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陈子锟拉起车子撒腿就走,他身高腿长,跑起来如同追风赶月,老头在车上优哉游哉,闭目养神,等到了法源寺门口,陈子锟把车放下道:“老爷子,到了。”

老头下车,一摸兜里,面带愧色:“真对不起,没带钱。”

“没事,权当我溜腿了。”陈子锟大手一挥,豪气云天。

“那不行。”老头很执拗,“小哥儿,你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说罢急匆匆进了法源寺。

陈子锟只好在门口等着,不大工夫,老头拿着一张宣纸出来了,上面是一幅水墨画,几只虾子跃然纸上,墨迹未干,显然是刚画好的,旁边是日期落款,一方印章上四个篆字“白石山人”。

“小哥儿,这幅画权当车资,还请笑纳。”老头把画递了过来。

陈子锟有点不乐意了,在门口蹲了半天还以为老头回去拿钱了,哪知道拿了幅画出来充数,一张破画,三钱不值两钱的,不过看这老头慈眉善目的,权且收下别让人家为难就是。

“那行,我就收下了。”陈子锟接了画随手往车上一丢,冲老头儿一拱手,转身就走。

刚走出去十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喊:“拉洋车的,留步。”

扭头一看,是个戴墨镜的瞎子坐在路边,身边一个幌子,上写三个字:胡半仙。

“半仙,你喊我?”陈子锟停下问道。

“你过来。”瞎子冲他招手。

“啥事?”陈子锟走到瞎子面前蹲下。

“你最近要大难临头。”瞎子说。

陈子锟笑道:“少忽悠我,我是桃花运当头,就快娶媳妇了,哪来的难?”

瞎子说:“非也,非也,你最近虽有贵人相助,但带来的都是小的运道,抵不过这场大难。”

陈子锟哈哈大笑:“半仙,你这一套都是人家玩剩下的,有本事你猜猜我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

瞎子说:“这个简单,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

陈子锟纳闷道:“你不是瞎子么,怎么看?”

瞎子摘下墨镜道:“戴墨镜的一定是瞎子么?”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根本不是盲人。

“哎哟,对不住您了。”陈子锟赶紧道歉,伸出了左手。

胡半仙看了看他的掌纹,又看了看他的面容,捋着胡子说:“你虽然说话带关外口音,但属南人北相,眉目间刚毅果决,应该是湖湘人士,少小离家,恐怕父母已经不能双全了,你身上戾气很重,曾经在行伍里干过,兵者,凶器也,你的名字里应该带兵器名,但不是寻常的刀枪剑戟,应该是一柄宝剑!”

第十四章 国学大师

陈子锟大惊,不由得仔细打量这位胡半仙,破旧的黑布棉袍,瓜皮小帽,三十来岁年纪,方面大耳,三绺长髯,不像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半仙,你能测出我的身世么?”陈子锟摸出身上仅有的大洋,拍在算命的小桌子上,银元咣铛铛地响着,胡半仙说:“姑且一试,把你的生辰八字报来。”

陈子锟说:“不记得了。”

胡半仙沉吟片刻道:“那可不好办了,这样吧,你写一个字,我测一下。”

陈子锟拿起墨水笔,挠头想了想,首先映入脑海的居然是林文静的身影,于是他提笔在白瓷片上写了一个“林”字。

胡半仙看了看,掐指一算道:“想寻找你的身世,就去西北方的树林。”

陈子锟道:“西北方的树林,这也太大了吧,等于白说。”

胡半仙道:“我还没说完呢,是西北方树林里的一座庙。”

“西北方的庙宇…是卧佛寺还是碧云寺啊?”随即猛然醒悟,陈永仁的灵柩不就是停在碧云寺的么!

“这个不急,你可以慢慢寻找,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避免一场大难,看你出手这么豪爽,我就帮你破解一下。”胡半仙道。

“怎么讲?”

“你印堂发暗,命犯小人,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而且这人绝非善类,定是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之徒。”

陈子锟眉毛一扬:“最近是教训了一帮狗东西。”

胡半仙道:“那就是了,这帮人鱼肉乡里,与畜生无异,六畜之首为马,你命里犯得这个小人姓马。”

陈子锟心念一动,莫非是马二爷要找我的麻烦?

“那么怎样破解才好?”

“这个简单,最近不要回家住便是。”

陈子锟暗骂这不是废话么,叫我一躲了之,那大杂院的兄弟们怎么办,不过这半仙算的还挺准,不妨问问他关于媳妇的事情。

“半仙,我还想算算姻缘。”陈子锟说。

胡半仙微微一笑,掐指一算:“姻缘上看,今日有些财物损伤之类的小波折,不过不碍大局,只需去一趟天桥就能解决,另外我再奉送你一句,想抱得美人归,必须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才行。”

有所成…陈子锟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自己身穿雪白的学生装站在校园里振臂高呼:“打倒列强!”下面一大群脖子上围着白围巾的女学生崇敬的看着自己。

转而又是一袭藏青学生装,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探讨各种哲学问题,林文静瞪着大眼睛托着腮帮,坐在细雨霏霏的窗前仔细聆听自己的高谈阔论。

“半仙,我明白了。”陈子锟一拱手,拉起洋车飞奔而去。

回到北大,把洋车往楼门口一丢,风风火火往图书馆奔去,他要找毛助理咨询一下,怎么才能进北大当学生,路过一间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的人叫住了他:“这位工友,请留步。”

陈子锟停下脚步,打量着屋里的两个人,两人都是长衫眼镜打扮,气质不凡,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积满了烟蒂,室内不通风,烟雾缭绕,其中一个面色枯黄者,一边抽烟一边咳嗽,却显得乐在其中。

“教授们有何吩咐?”陈子锟问道。

“你就是辜鸿铭先生新收的高足陈子锟吧?”那个面带病容者问道。

“您怎么知道?”陈子锟反问道。

“能在红楼里本来奔去不亦乐乎的恐怕只有兄台一人也。”另一个面带桀骜之色的教授笑道,并用烟嘴一指屋门。“把门关上。”

陈子锟关上了门,那人道:“我叫黄侃,这位是刘师培。”然后静静地看着陈子锟,期待着他的反应。

“黄教授好,刘教授好。”陈子锟不卑不亢,并无异状。

两位教授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辜老和胡适的学生打赌,说能在寒假内教你学会拉丁文,你有信心么?”刘师培问道。

“承蒙教授看得起,有信心也要学,没信心也要学。”陈子锟朗声答道,这是实话,对于拉丁文他是闻所未闻,心里根本没底。

“很好。”刘师培说,“这件事已经在北大人尽皆知了,我和黄季刚准备再开一个赌局,和胡适之对赌,双方各找一个人,分别以文言文和白话文教授之,赌期一个寒假,看谁能教出可用之才,一事不烦二主,我们索性也找你了,这个赌局可比辜老那个局还要大,赌注有五百多块钱,你敢赌么?”

陈子锟说:“这个容我想想,一个寒假没几天,我既要学拉丁文,又要学国文,还要拉车,我怕时间不够,两个都耽误,我输了没关系,影响到教授们输钱就不美了。”

黄侃和刘师培爽朗的大笑,黄侃道:“辜鸿铭果然没看错人,你这位小哥儿当真有些意思,你放心,赌局是公平对等的,胡适之他们找的也是一个和你一般无二的车夫,在寒假期限内学习白话文和英语,到时候我们各出试卷,让你俩考试,输赢都不必放在心上。”

陈子锟暗喜,心说这倒是一条进入北大的捷径,当即道:“我答应,请问二位教授哪位做我的老师?”

刘师培笑道:“我们二人都做你的老师。”

陈子锟摇头道:“那不行,我只拜一个老师。”

黄侃道:“刘教授乃国学大师,让他来做你的老师,你看如何。”

陈子锟道:“好吧,反正只能是一个,老师稍等,我去去便会。”说完匆匆而去。

黄侃和刘师培对视而笑,黄侃说:“这个车夫当真有趣,多少北大学子梦寐以求拜你我为师,他却只愿择其一人,却是为何?”

刘师培说:“这个车夫很聪明,他知道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教法,老师多了反而无所适从,我看他倒是个可教之才。”

不大工夫,陈子锟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卷纸,站在刘师培面前鞠躬道:“先生好,这是我的拜师礼。”

刘师培狐疑地接过那卷纸,展开一看,几只虾子生动淋漓,仿佛活的一般。

“此乃大师手笔,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拉了个住在法源寺的老客人,用这幅画抵了车资,我身无分文,只有这一幅画,所以只能拜一位师父,所以黄教授对不住您了。”陈子锟冲黄侃一鞠躬。

黄侃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反而叹道:“你这个年轻人倒懂得礼仪,比那些提倡白话文的离经叛道之徒要强得多了。”

与此同时,北大另一间办公室内,徐庭戈家的车夫徐二正手足无措的站在胡适教授和众多学生们之中。

“少爷,我…我…我”徐二满头大汗,他经常拉少爷出入北大校园,自然知道这些人的名头,名震北大的胡适教授自不用提,就是少爷的那些新潮社的同学,什么傅斯年、罗家伦,个顶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在他们面前,徐二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徐庭戈鼓励他道:“徐二,你不用紧张,我们只当是做一个游戏,放寒假的时候,我也放你的假,工钱照给,你只要跟我们学习白话文和英文就行,你不要有负担,学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如果学的好,我不但奖励你一百块大洋,还请老爷把厨房的翠莲介绍给你当媳妇。”

听到大洋和媳妇,徐二的眼睛亮了:“少爷,我徐二赴汤蹈火,也要把白文和英语学好。”

徐庭戈微笑道:“不是白文,是白话文,徐二,你有这个决心就好,行了,你先出去一下。”

徐二颠颠地出去了,出了门冲里面点头哈腰,轻轻地把门关上。

胡适教授发言道:“这个赌局,看似戏谑,其实意义深远,白话文教育的普及,关系到我国的未来,中国要振兴,就必须和旧势力、旧传统、旧思想做坚决的斗争,而我们的这个赌局,就是斗争的一部分。”

学生们凝神听着,徐庭戈说:“我们新潮社成立以来,通过杂志向社会发表言论,宣传主张,但那都是纸上谈兵,要提倡白话文,普及白话文,就要从最基本,最底层的民众做起,徐二是我家的车夫,教育他的工作自然由我来负责,但我还需要同学们的配合。”

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同学说:“寒假我不回家,和你一起教育徐二。英文方面,就请罗家伦出马吧。”

另外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笑道:“责无旁贷。”

终于到了放学的时间,陈子锟回到门口洋车旁,等着林文静出来,忽然传来一声冷哼,扭头看去,只见徐二眼睛望天,抱着膀子,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徐二,你脖子落枕了?”陈子锟纳闷道。

徐二根本不搭理他,依旧眼睛望天,嘴里还念念有词:“好肚油肚、围殴康姆…”

一群学生从楼门里涌出来,林文静和王月琪上了陈子锟的车,徐庭戈上了徐二的车,两辆车并驾齐驱离开了北大。

一路上王月琪喋喋不休的向徐庭戈请教如何加入新潮社的事情,而林文静依然是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回到林府,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小轿车,林文静下车进了大门,林妈过来一边接过小姐的书包一边说:“大老爷和堂小姐来了,老爷说小姐回来不用梳洗直接去客厅。”

“嗯。”林文静拢拢头发,进二门了,林妈看见陈子锟正盯着外面的汽车乱看,斥责道:“今天府里来客人,你就不能勤快点,去把院子里的雪扫扫。”

陈子锟一瞪眼,把林妈吓得不敢说话了,瞪眼归瞪眼,他还是拎了把大扫帚进了垂花门,故意凑到正房旁偷听里面的说话。

只听林先生说:“文静,快来见过大伯父,还有你徽因妹妹。”

第十五章 万能胶

陈子锟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听出来这位大伯父是林先生的堂兄,现在总统府外交委员会供职,似乎比林先生的官大很多,因为太太表现的极其热情,把林妈支使的团团转,又是奉茶又是咖啡伺候的。

过了一会儿,林文静和另一个同样纤细的女孩子携手出来了,那女孩十五六岁年纪,两条辫子上扎着玫瑰色的缎带,娥眉细长,一双眼睛明媚之极。

“姐姐在哪里上学?”女孩子问道。

“我在北大做试读生,正式入学要夏天了,你呢?”

“我在培华女中读书。”

“我知道的,是教会办的中学,老师都是外国人,你以后准备考那所大学?”

“还不知道,或许去欧洲读书吧。”

两个女孩子站在一株桂树下略有拘谨地聊着天,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扫地的男仆正在偷听她们的对话。

大伯父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先生一家人送到门口,回来后太太就开始用上海话喋喋不休起来,先是骂先生,然后骂女儿和林妈,一家人都默不作声,臣服在太太的雌威之下。

陈子锟趁大家接受太太训示的时候,在两处厢房外踅摸了一下,东西厢房都是玻璃窗,小块的玻璃嵌在窗棂子里,屋里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东厢房里的家具粗笨,明显是林妈住的,西厢房窗明几净,一张红木书桌上摆着不少书籍,桌上还摊着一张纸,纸里包着自来水笔的残骸。

半仙不是说去天桥可以解决这个小麻烦么?陈子锟灵机一动,看看四周,没人注意自己,拔出刺刀拨开了窗户,伸手把自来水笔残骸抓了过来,然后关上窗户,装作没事人一般溜了出去。

见陈子锟就这样扬长而去,门房张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家拉包月的车夫都小心伺候着老爷太太,闲着就帮着家里扫地洒水浇花,没事就老老实实在门房待着,时刻听候老爷太太差遣,眼下又是年关将近,用车的高峰期,谁不准哪一会儿就要用车,这个小陈可真光棍,每天就拉一次小姐上下学,然后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世风日下啊。”张伯摇头叹息。

林文静母亲一顿训斥,低着头回到自己房间,从脖颈上拿出一串项链来,项链一端挂着个小巧玲珑的鸡心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张黑白小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婉约美丽,眉眼和林文静颇像。

“妈妈,我想你…”林文静一阵哽咽,伸手去拿桌上的自来水笔残骸,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她赶紧出门问林妈:“林妈,见我桌上的东西了么?”

林妈摇头:“没看见。”

“有谁进过我屋子?”

“没有吧…好像小少爷进去了一趟。”

林文静又去找弟弟:“阿弟,你拿姐姐的东西了么?”

“没有?”小男孩头摇得象拨浪鼓。

“哟,丢了什么东西啊,疑神疑鬼的,你弟弟又不是三只手,怎么会乱拿别人的东西?”太太轻飘飘的话语从外面传来,林文静眼神一黯,不说话了。

陈子锟一路溜达来到天桥,冬天黑的早,卖艺耍把式的都收摊了,空荡荡的只剩下满地的果皮纸屑。

莫非是半仙忽悠我?陈子锟四下打量,忽见一块招牌正被人扛着远去,上写几个字:“万能胶、粘万能。”他心中豁然开朗,半仙真是料事如神啊,笔杆用万能胶不就粘起来了么。

赶紧追上去大喊:“卖万能胶的,等等。”

那人果然停下,陈子锟追上去一看,却大为尴尬,原来卖万能胶的正是被自己搅了生意的卖艺大姑娘。

大姑娘却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问道:“这位大爷,你要买万能胶?”

“是啊,笔杆能粘么?”既然对方不提,陈子锟也乐得装糊涂。

“当然能粘,要不然怎么叫万能胶,别说笔杆子了,就是金银铜铁竹木布匹都能粘。”大姑娘翻翻眼皮,很不屑的说道。

“那好,给我来点。”

“对不住,卖完了,想要的话,跟我回家去取。”

“好嘞。”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陈子锟还搭讪呢:“住哪儿啊,近不近?”

“就到了。”大姑娘不冷不热的。

前面有条臭水沟,沟旁散落着几个大杂院,也是穷困潦倒之人居住之处,大姑娘站住脚步,指着路边的石凳说:“我家就在前面,麻烦您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着还帮陈子锟擦了擦石凳。

“行,我等你。”陈子锟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姑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等着啊。”一甩辫子走了。

刚走出十几步远,三个地痞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拦住了大姑娘的去路。

“姓夏的,欠的钱该还了。”为首一个独眼龙拿腔作调的说道,一手撩开短褂,露出里面的铜头板带来。

“不是说好一个月还的么?”大姑娘镇定自若。

“我们四爷说了,年关前必须把账收齐,对不住您了,一共是一百五十块大洋,拿来吧。”

大姑娘勃然变色:“借你三十块钱,怎么一个月不到就变成一百五了,就算是阎王账也不是这么算的!”

独眼龙道:“那我就不管了,今儿要么你拿一百五十块钱出来,要么…哼哼。”

“要么怎地?”

“要么就拿人抵账。”说着独眼龙还拿眼扫了一下大姑娘高耸的胸脯,馋涎似乎都要滴出来了。

另外两个地痞也抱着膀子冷笑着,贪婪的目光在大姑娘苗条颀长的身躯上滚动着。

“光天化日你还敢强抢民女不成?”大姑娘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鄙夷。

独眼龙怒了:“哎哟,叫板不是,兄弟们给我上!”

三人一拥而上,把大姑娘推进了旁边的胡同里。

陈子锟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了,但他不动声色,等的就是这一刻,眼瞅着大姑娘被他们绑架,他正欲一个箭步窜上去,怎奈屁股牢牢地粘在了石凳子上。

“我起!”奋力一跃,整个人还是牢牢坐在石凳子上。

“我再起!”依然如故。

石凳子并不很重,最多百十斤,陈子锟可以轻松抱起来,但是用屁股把百十斤的玩意提起来,他可没那个本事。

胡同里传来大姑娘的尖叫声,陈子锟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拔出刺刀毅然在棉裤的屁股部位划了一个大口子,这才得以脱身,回头一看,一块布被结结实实地粘在石凳子上,几朵棉絮随风飘荡。

陈子锟手持刺刀,拔腿冲进那条胡同,却发现地上躺了三个鼻青脸肿的家伙,为首那个,嘴角流血,头上一个大疙瘩,大姑娘拍拍巴掌,训斥道:“放印子钱的也得守规矩,该多少利钱就多少利钱,谁也不少你一毛,想趁机打本姑娘的主意,没门!”

“小丫头片子,我们四爷看上你,是你的造化,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地痞捂着头上的疙瘩嘴硬道。

“找打!”大姑娘一脚踢过去,青缎子抓地虎小蛮靴踢在腮帮子上,那滋味可不好受,两颗牙齿和一股污血箭一般飙出去,差点溅了陈子锟一身。

“哎哟,疼死我了。”独眼龙说话漏风。

“滚!”大姑娘再次抬起了小蛮靴。

独眼龙赶紧在两个同党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溜了。

大姑娘朝他们背影啐了一口,这才转身望着陈子锟,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陈子锟被她笑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摸自己的屁股,冷飕飕的,棉裤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棉絮都掉了,只剩下一层单布。

“你你你!”陈子锟语无伦次、痛心疾首,这妞儿居然趁自己不注意,在石凳子上涂了胶水,一世英名啊,竟然葬送在这妞儿手里。

“我我我,我怎么了,谁叫你砸我爹的场子?活该。”大姑娘居然一甩辫子,转身便走。

“不许走!”陈子锟欺身上前,大姑娘回身就是一腿,这腿踢得真叫高,陈子锟那个高的个头,居然差点被她踢到脑袋。

不过陈子锟还是技高一筹,眼疾手快捏住了大姑娘的小蛮靴,大姑娘一条腿金鸡独立,另一条腿搁在陈子锟肩膀上,想抽又抽不回来,对他怒目而视:“放手!”

“放手你再踢我是不?”陈子锟紧紧捏着那只小靴子,隔着柔软的麂皮能感受到大姑娘细嫩圆润的脚踝,眼睛瞄过去,这两条腿真叫一个长,这小腰真叫一个细,这脸蛋真叫一个嫩,都能掐出水来。

陈子锟悄悄咽了一口涎水,说:“我砸了你爹的场子,你摆了我一道,咱们就算扯平了,你要是再踢我,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放了手,大姑娘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你还没给我万能胶呢。”陈子锟喊了一嗓子。

大姑娘回头抛了一枚蜡丸过来:“小心点用,别把手指粘住了。”

陈子锟接了蜡丸,一路用手捂着屁股,匆匆回到大杂院,小顺子正在院子里显摆他的新制服,白色上装,黑色洋服裤子,都是六国饭店发的。

“明天就上班,在衣帽间帮客人收拾大衣、帽子,绝对是肥差啊,你想想看,每天六国饭店进进出出得有多少客人,每个人都要从我这儿过,就算给一角小洋吧,一天下来也不得了。”小顺子得意洋洋地介绍道。

宝庆羡慕的眼睛喷火:“小顺子,这下你可发达了,以后有什么好处别忘了我啊。”

小顺子说:“那是自然,不过你以后不能再喊我小名了,我现在怎么着也是堂堂六国饭店的侍者了,整天在东交民巷进进出出的,打交道的都是体面人,你要么喊我大号李耀廷,要么喊我洋文名字汤姆。”

正吹着牛,忽然看见陈子锟,小顺子眼睛一亮:“陈大个儿,你回来了,今天多亏你了,对了,那个辜教授是你什么人,你给他们家拉包月的么?”

陈子锟也不说破,略一点头笑道:“牛了啊,都有洋文名字了。”

小顺子脸红了:“我和宝庆逗闷子呢。”

嫣红在屋里喊:“小顺儿,熨斗弄得了,把衣服拿进来吧。”

小顺子应一声,拿着衣服进了屋,陈子锟也跟着进来,嫣红一脸喜色,把衣服接过来摊在炕桌上,垫上一层细布,拿起一个铁熨斗来沿着裤缝按压着,熨斗里盛着火红的煤块,一路熨下去,笔直的裤线就出来了。

“好好干,姐以后就指望你了。”嫣红今天格外的开心,脸上也没扑那么多的铅粉,显出本来面貌来,年龄似乎不小了。

小顺子说:“你养活我十几年,也该我养活你了,等我赚了钱,咱买个四合院,天天吃白面,听大戏。”

“那敢情好。”嫣红笑嘻嘻的熨着衣服,眼泪却啪啪的往下掉。

“多亏陈大个帮忙,要不然我八辈子也进不了六国饭店。”小顺子看向陈子锟,惊讶道:“你棉裤怎么烂了?”

“没事,没事,布糟了。”陈子锟掩饰道。

嫣红放了熨斗说:“快脱下来补补。”

陈子锟扭捏着,但还是被嫣红逼着脱了棉裤拿去补,他用被子盖着腿,挑亮了煤油灯,拿出了那枚蜡丸和自来水笔,聚精会神的开始拼装粘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