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廷眨眨眼睛,打了个响指,冲身后喊道:“还不过来喊人。”

一个穿旗袍围狐狸皮的女子走了过来,神情略有腼腆,细声细气道:“大哥好,大嫂好。”

“她叫冰儿,是我女人。”李耀廷揽住女子的肩头,豪爽的笑了起来。

鉴冰和陈子锟对视一眼,两人都发现这个冰儿简直就是小一号的鉴冰,身材相貌不能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至少也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只不过气质上差了那么一点。

“妹妹好漂亮,来,拿着,嫂子给的见面礼。”鉴冰从坤包里取出一个锦盒递过去,冰儿却不敢接,怯生生的眼神看着李耀廷。

李耀廷拿开雪茄,喷出一股烟雾道:“让你拿就拿着,嫂子又不是外人。”

冰儿接过锦盒,打开一眼,顿时惊呆了:“哪能噶好看。”

盒子里装的是一个精工细作的白金镶水晶头饰,是鉴冰在维也纳买的,做工用料都很考究,但并不算很值钱。

冰儿这一声惊呼便露了怯,至少没见过太大的世面,鉴冰微笑起来,深感这件礼物挑的太正确了。

“走吧,接风宴已经备好了,就等主角了。”李耀廷一摆手,早有人上前打赏仆役,接了行李,一行人上了汽车,直奔法租界而去。

第五十一章 怀旧

时隔两年,李耀廷可谓鸟枪换炮,在法租界买了一所大房子,光院子就占地几十亩,园内绿树繁花,毫无冬日之感。

把行李放下,稍事洗漱后,大家再次汇聚到了客厅里,冰儿换了一件洋式衣服,戴上鉴冰送的头饰,美目顾盼,艳光四射,但是当鉴冰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一袭裁剪恰到好处的旗袍却更有风华绝代之感。

冰儿顿感气馁,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极力赞道:“姐姐好漂亮哇。”

陈子锟也换了一身衣服下楼,手里提着一个木盒,在茶几上打开来,里面是一把造型粗犷彪悍的手枪。

李耀廷眼睛一亮:“大眼撸子!”

陈子锟道:“这是纽约黑手党帕西诺家族的教父送给我的礼物,一共两把,现在送你一把。”

李耀廷拿起来把玩一番,爱不释手,问道:“黑手党是做什么买卖的,听起来名头很响。”

陈子锟道:“黑手党就是美国的青帮,教父就是咱们这里的老头子,这礼物转送你,再合适不过了。”

李耀廷当即把身上的马牌撸子摘下,换上这把崭新的M1911,又冲门口招手:“四宝,你来。”

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毕恭毕敬:“老板。”

“这把马牌撸子拿去,好好练枪。”李耀廷将自己的旧手枪递过去。

“谢谢老板!”名叫四宝的是李耀廷的汽车夫,看那一脸横肉就知道是个能打的角色,双手接过老板的枪,他受宠若惊,喜不自禁。

见男人们总是在枪械的问题上纠缠,冰儿有些不耐烦了,拉住李耀廷的胳膊撒娇道:“该去吃饭了,客人们都饿了。”

李耀廷一拍脑袋:“瞧我!接风宴差点忘了,吃什么?”

“四马路上新开了一家大西洋西餐馆,听说蛮灵的。”冰儿忽闪着睫毛说道。

李耀廷却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谁问你了,大哥嫂子在外国什么西餐没吃过,回上海还吃西餐,这不成心捣乱么。”

冰儿很不快,大西洋西餐厅是她的最爱,自己连洋式衣裙都换好了,去不成多没面子,这个李耀廷也是,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可一见了大哥大嫂,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她不得不强作笑颜:“大哥大嫂,你们想吃什么?”

鉴冰多么拎得清的一个人,哪能看不出冰儿的心思,要搁在以前,她肯定要压一压对方的威风,但是在欧美游历两年后,心性已经沉稳,便柔声道:“客随主便吧。”

李耀廷一拍大腿:“那好,就去梅园酒家,那有本帮菜,也有淮扬菜,更有上好的状元红,咱们今天一醉方休。”

陈子锟和鉴冰都点头道:“好。”

李耀廷一摆手:“四宝,备车!”

梅园酒家是大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包间依然是当初那个包间,客人还是当年的客人,只不过昔日一穷二白的愣头青今天已经成为上海滩十里洋场崭露头角的大亨,而名满沪上的四大名妓之一的鉴冰,此时已然是海外归来的贵妇了。

谈到当年的故交,陈子锟感慨道:“不知道志清兄现在何方?”

李耀廷道:“他啊,做股票发了一笔横财,我劝他见好就收,就是不听我的话,最后崩盘,搞到血本无归,到处被人逼债,在我这儿躲了两个礼拜,借了一千大洋,跑广州去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准备怎么发展?”

陈子锟道:“回陆军部报到,看大帅怎么安排了。”

李耀廷道:“就凭你留洋的资历,还有吴大帅的欣赏,绝对飞黄腾达,兄弟,听我一句话,手上有兵比什么都重要,这个世道,只有这玩意是最信得过的。”

说着将手枪拍在桌子上,正巧伙计进来上菜,顿时吓了一跳。

陈子锟笑道:“把家伙收起来,你说的有道理,当今乱世,有枪就是草头王,有枪才能挺起腰杆做人,对了,那个卢小嘉现在怎么样了?”

李耀廷笑道:“大锟子,你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笔帐我还记着呢,不过卢永祥还没倒台,卢小嘉照样在上海滩作威作福,我可全指望你了,将来扳倒他爹,我也能报这一箭之仇。”

陈子锟道:“卢永祥倒台是迟早的事儿,说说你吧,这两年在哪儿发财?”

李耀廷道:“我是什么赚钱做什么,酒吧赌场烟馆股票债券,什么都做过,这年头来钱最快的还是大烟,不过这生意一向被几个大佬垄断,我只能小打小闹,有一项生意还不错,你有闲钱可以投资。”

“哦,什么生意?”鉴冰听到这句话,忽然来了兴趣。

“地产。”李耀廷道,神色有些自得,“租界发展很快,英大马路、法大马路这些地方都是寸土寸金,想买也买不到,闸北和南市人口多,房屋密,也没法发展,唯有沪西的地皮有潜力。”

“怎么说?”鉴冰眼睛闪亮道。

“呵呵,我听小道消息说,租界准备向沪西拓路,修建几条马路过去,到时候马路两边的农田肯定值钱,现在花几十块银元都能买一亩地,将来翻个几十倍几百倍不成问题。”

“可是,沪西是中国管辖的,工部局怎么会在那儿修马路呢,不怕中国方面过问么?”鉴冰露出疑惑的神色。

李耀廷哈哈一笑,道:“嫂子,你跟大哥留洋两年,脑子不如以前灵光了,租界当局修路扩土,又不是头一回了,他们愿意掏钱修路,沪西地皮涨价,经济繁荣,市政当局税收增加,何乐而不为,大家心照不宣而已,毕竟是发财的事情嘛。”

这下鉴冰明白了,点头道:“有道理,耀庭你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可惜我们手头没余钱,不然真的可以买几百亩地屯着,等将来肯定发大财。”

陈子锟却变了脸色:“这帮卖国贼!”

李耀廷赶紧赔笑:“大哥不要动怒,都是混口饭吃,咱国家连青岛都保不住,何谈沪西几条马路,再说人家工部局也没说承认租界的管理权啊。”

鉴冰也跟着劝:“就是,英国人法国人一定要修路,上海市政府真想管也管不了啊,工部局有警察,有万国商团,市政府有什么?难道指望卢永祥替他们撑腰不成?”

陈子锟发怒也是一时气愤,转瞬便想通了,自嘲道:“我是书生之见,让大家见笑了,来,喝酒。”

一直插不上话的冰儿终于找到机会,盈盈起身道:“大哥大嫂,我敬你们一杯,欢迎你们回上海。”

陈子锟和鉴冰刚要举杯,李耀廷却道:“册那,我还没敬,怎么就轮到你敬酒了,懂不懂规矩。”

冰儿尴尬无比,端着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起吧。”鉴冰赶紧圆场,大家共同举杯,饮了这杯酒。

陈子锟在上海渡过了1923年新年,此间他曾去拜访过一些故旧,法租界莫里哀路上的孙文别墅已经人去楼空,公共租界万国商团俄国队的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也早已离开上海,而闸北的精武会比三年前更加破败凋敝,陈子锟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才敲响了门,哪知道开门的却是一张稚嫩而陌生的面孔。

一打听才知道,馆主霍东阁已经远赴南洋开分会去了,而坐镇大师兄刘振声则远去关外弘扬精武精神,如今当家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大院里冷冷清清,刀枪剑戟上蒙着一层灰尘,陈子锟目光流转,触景生情,不免唏嘘。

“先生,您找哪位?”守门的小伙子狐疑的看着这个身穿洋装的陌生人。

“我只是看看。”陈子锟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一月中旬,陈子锟踏上了北上报到之路,此前他已经和驻扎洛阳的直鲁豫巡阅使吴佩孚通过电报进行了联系,吴大帅令他不必前往北京陆军部,直接到洛阳赴任即可。

闸北,上海火车站贵宾候车室,陈子锟大衣礼帽打扮,脚旁放着一口小皮箱,鉴冰泪眼婆娑的站在对面,手里捏着手帕,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洛阳那地方不比北京上海,没有自来水,没有洗衣房,你可要当心啊,不要喝生水,要勤换衣服,不然会生跳蚤的。”鉴冰喋喋不休的叮嘱着,仿佛陈子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要去野营。

洛阳是吴佩孚大军驻扎地,虽然以陈子锟的身份是可以带家眷的,但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更何况洛阳穷乡僻壤,鉴冰肯定过不惯那里的生活,所以陈子锟还是独自前往。

李耀廷和冰儿也来送别,他俩倒是笑嘻嘻的,李耀廷道:“大锟子,早点升官发财,弟兄们都等着跟你开饭呢。”

汽笛长鸣,火车就要开了,陈子锟掏出怀表看了看,道:“我走了,大家别送了,再见。”说罢提起皮箱转身而去,鉴冰哪舍得他走,紧追不舍,在月台上奔走道:“到地方来信啊。”

火车渐渐远去,鉴冰累得香汗淋漓,在月台尽头停下脚步,望着远方的列车埋怨道:“这个没良心的。”

第五十二章 连升五级

陈子锟乘坐沪宁线从上海直达南京,在南京住上一日,孝陵、夫子庙等处游览一番,等火车票拿到才从渡江抵达北岸浦口车站车,沿着津浦路北上而去。

此番北上,陈子锟单人独行,行李也只有一口小巧的皮箱,与上次南下相比简直太轻松不过了,津浦线是贯穿南北的铁路大动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京杭大运河的地位差不多,运煤运粮,人员往来,都必须依赖津浦线。

陈子锟买的是蓝钢特快的卧铺头等票,车厢里很少能见到中国人的面孔,列车设备很先进,比起欧洲的客车也不遑多让,经过一个白天的跋涉,抵达津浦路和陇海路的交汇点徐州。

徐州是个不大的城市,下车的时候正是黑夜时分,外面黑漆漆的,寒风呼啸,几盏孤零零的电灯惨淡无比,出了车站一看,远方一座城池影影绰绰,车站职员见他衣着考究,是个体面人物,便上前招呼道:“先生,这个点城门已经关了,火车站有旅馆,您将就着住一晚吧。”

于是,陈子锟在徐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先买好一张海州到开封的火车票,然后叫了一辆人力车到徐州城内转了一圈,冬日的徐州城,放眼望过去看不过一丝绿色,灰色的长满枯草的城墙,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天空,民居大都是土坯墙,只有城南户部山一带的富户人家是砖瓦房舍。

这就是典型中原城市的形象,令海外归来的陈子锟不免有些沮丧,想来洛阳比徐州也强不到哪里去,没带鉴冰来是正确的选择。

下午发车,沿陇海线自东向西而行,陇海线本是海州到甘肃的东西大动脉,从光绪年间就开始造,现在也只通了苏北河南的一段,这条线上可没有先进的蓝钢特快,列车是用了十年的老货,开起来咣当咣当直响,速度又慢,一直到次日上午才抵达开封。

列车喷着大团的雾气进站,陈子锟提着皮箱夹杂在旅客的人流中向车站外走去,他个子高,如鹤立鸡群般,老远就被等在月台上的几个军人发现了,隔着几十步远就叫起来:“陈大个子!”

走过去一看,一个白净面皮的中尉军官热情无比的迎上来道:“还记得我么?”

陈子锟笑道:“这不是赵军需么,咱们可是出生入死过了,我怎么能忘了你。”

赵玉峰哈哈大笑,帮陈子锟提起行李,领他出了车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上,两个大兵正蹲在地上抽烟,旁边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好奇的看着汽车。

“老王头!老李!”陈子锟大喊起来,蹲在地上的两个老兵赶紧站起来,啪的一个立正:“长官好!”

陈子锟笑着拍打着两人的肩膀:“什么长官不长官的,都是自己弟兄,怎么着老李,不当马夫改开汽车了?”

老王老李见陈子锟虽然一身洋服,但并不拿架子,这才放松下来,但言谈举止间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拘束,陈子锟知道,此刻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条无形的鸿沟了,这条鸿沟的名字叫阶级。

正值中午,四人在开封街头吃了一顿羊肉烩面,这才驱车往回走,开封到洛阳还有一段距离,这辆汽车是直鲁豫巡阅使孚威上将军吴佩孚派来专程接陈子锟的,大帅有心,派来的都是陈子锟的老哥们,一路上大伙儿喜笑颜开,谈起往事更是倍感亲切。

“咱大帅可不比当初了,去年春天,奉军十二万人马大举入关,被咱门迎头就给揍回去了,那仗打得,太长威风了,现在人家都说,洛阳打个喷嚏,北京都得下雨。”赵玉峰得意洋洋的说起去年直奉大战的事情,那时陈子锟正在海外,国际上对中国内战的局势并不关心,所以知道的不多,此刻听赵玉峰一介绍,不禁对吴佩孚更加敬仰。

“大帅真是用兵如神啊。”陈子锟喃喃自语道。

“何止是如神,大帅就是神,连曹老帅都说,咱大帅是戚继光转世呢,我看这事儿靠谱。”王德贵神气活现的说道,他身上的灰布军装干净整洁,脚上还蹬着一双新皮鞋,看来第三师跟着吴佩孚也是水涨船高,军饷补给的水平也上去了。

车到洛阳的时候,陈子锟才发现自己的猜测错了,大概是因为直鲁豫巡阅使的行辕设在这里,洛阳隐隐成为中国的另一个政治中心,再加上大批直系军队驻扎附近,十几万兵马吃喝拉撒颇能带动当地经济,洛阳城的规模和繁华程度均远超徐州,比开封也不遑多让。

吴佩孚在帅府书房接见了陈子锟,洛阳新雪初霁,庭院内假山上盖着薄薄一层雪花,几支腊梅点缀之下,更有书香门第之感,大帅身穿天青缎子夹袄立在门口,耳朵上还戴着一个狐狸毛的耳套,若不是腰杆笔直,双目有神,真像个乡下土财主。

“昆吾,回来了,回来就好啊。”看到陈子锟进来,吴佩孚脸上浮起了笑意,如同等待儿子归来的慈父一般。

“玉帅,我回来了。”陈子锟快步上前,欲行大礼,被吴佩孚搀住:“军人不兴这个,来来来,快进屋,外面冷。”

进了书房,陈子锟打开皮箱,拿出自己的西点毕业文凭,还有在德国买的蔡司望远镜呈给大帅,吴佩孚接了端详一番,连说三个好字,他自然分辨不出这满是洋文的东西到底是毕业证还是肄业证,看了一会儿便还给陈子锟道:“好好收藏起来。”

陈子锟总算是蒙混过关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吴佩孚又问起西方的军事思想和最新的武器装备,陈子锟自然是对答如流,侃侃而谈之下,吴佩孚听的不住点头,道:“去年直奉之战,奉军虽然败北,但元气未伤,我听说张作霖在关外大肆招兵买马,整军经武,欲报一箭之仇,一两年之内,奉军必然再度南下,到时候就是你一展身手之际。”

陈子锟心中一喜,知道自己飞黄腾达的时机到了。

果然,吴佩孚沉吟道:“既然你是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的,自然不能和那些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混为一谈,不过年轻人骤登高位也不好…所以你的军衔和职务,不能太高。”

陈子锟心中又是一凉,自己留学前夕只是少尉军衔,即便连升三级也不过是个少校,少校就是营长,手底下撑天不过四五百号人马,照这个速度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当上督军。

虽然心里失落,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吴佩孚接着说:“太低也不妥,就依着王庚的先例,先授上校衔,任参谋处一等参谋官吧。”

上校!连升五级的待遇,这两年欧美之旅算是值了,陈子锟拱手道:“谢玉帅提拔。”

“好好干,先熟悉一下军中事务,等时机到了,外放你当个团长再历练一下,我老了,咱们直系家大业大,总得有些年轻人接上才是啊。”吴佩孚语重心长道,眼中尽是期望之色。

“卑职一定不辜负玉帅厚望。”陈子锟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洋味十足的美式军礼,望着吴佩孚熬得通红的双眼,他又忍不住道:“玉帅,您要保重身体啊。”

吴佩孚摆摆手道:“无妨,京汉路上那帮跳梁小丑蹦达不了多久了。”

晚饭是在大帅行辕吃的,而且五吴夫人也亲自作陪,这可是非同一般的待遇,说明吴佩孚一点没把陈子锟当外人。

第二天,陈子锟到参谋处报到,正式成为大帅麾下八大处之首参谋处里的高级参谋官,地位仅次于参谋长和处长,身为高级军官,一应待遇和当小小少尉时候简直天壤之别,军装马靴不是领的,而是由专门的裁缝量身定做,身边也有了自己的副官和勤务兵。

他的副官,就是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军需处小中尉赵玉峰,王德贵和李长胜也被调来当马弁,现在陈子锟是吴佩孚手下的大红人,调这些人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参谋的住所就设在大帅行辕附近,是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干净整洁,院子还有一棵石榴树,赵玉峰帮他雇了一个老妈子,一个厨子,还挤眉弄眼的告诉他,只要花上一百大洋,就能买个黄花大闺女当小老婆。

一百大洋不多,陈子锟的军饷加上车马费冰炭费等补贴,每月也有五百块之多,买个媳妇自然不是事儿,但他刚从国外回来,脑子里一时还转不过来这根筋,怎么媳妇还是用买的。

“那以后怎么办?”他问赵玉峰。

“还能咋办,喜欢就带走,不喜欢就丢下不要了呗,一百块算是贵的,要是摊上灾年,一口袋面就能换个大姑娘。”赵玉峰谈起这事儿来头头是道。

陈子锟道:“这事儿回头再议吧,碰上合适的,倒是可以给老王老李讨个媳妇,就快过年了,大帅许了我一个月的假期,我得回北京一趟,你准备一下行李吧。”

赵玉峰道:“北京现在可去不得,京汉路那帮工人全撂挑子不干了,铁路已经停运了。”

陈子锟心中一动,想到一个老朋友来。

第五十三章 京汉路大罢工

赵大海就是京汉路上的工人,而且生性豪爽,爱交朋友,罢工这种事儿啊,他一准有份,而且肯定是带头的。

想到这里,陈子锟赶忙问道:“那大帅准备怎么对付罢工?”

赵玉峰道:“还能怎么对付,咔嚓呗。”说着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罢工而已,用不着如此雷霆手段吧。”

赵玉峰冷笑道:“大帅已经够能忍得了,这帮工人不识抬举而已,先前罢工几次尝到甜头,反倒来劲了,趁着年关临近又他妈的罢工,这不是成心捣蛋么,咱们的军饷从哪儿来,还不是全靠京汉路的收入,他们罢工,咱们喝西北风啊。”

陈子锟这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京汉线称得上是吴佩孚的生命线,这条铁路不仅可以迅速调兵遣将,掌控北京和中原腹地,还是一棵摇钱树,京汉线停上一天,经济损失不可计数,又摊在年关货运客运高峰期间,大帅不着急上火才怪。

见陈子锟心事重重的样子,赵副官便道:“不碍事,砍几颗脑袋就消停了,晚不了回北京过年。”

陈子锟也不瞒他,道:“我有和朋友在京汉路上工作,我怕他也卷进工潮。”

赵玉峰道:“可是三年前咱们在汉口遇到的那位大哥,还送咱们面粉来着。”

“正是,他叫赵大海,就跑郑州汉口这条线。”

“那麻烦了,前几天大帅下令抓了一批闹事的工人,兴许这哥们就在其中,回头我到郑州警察局打听一下,若是他被抓进了,咱的赶紧想办法才是。”

事不宜迟,陈子锟立刻亲自前往郑州打探消息,临行前先到参谋处去请假,他现在的直属上级是参谋处长张方严,张处长也是上校军衔,对陈子锟这位大帅眼前的大红人相当客气,二话不说当即准假。

等陈子锟出去了,参谋处一帮中校少校立刻窃窃私语起来,陈子锟当大头兵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校官了,可两三年过去了,昔日的伙头军居然爬到他们头上,这口气搁谁都咽不下去,所以陈子锟虽然已经入职半个月,但丝毫无法融入参谋处这个小团体。

又从副官处借了一辆汽车,陈子锟带着赵玉峰和老王老李两个马弁赶赴郑州。

郑州原本是个小镇,自从陇海路京汉路建成之后,东西南北两大交通要道在此交汇,形成中原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铁路编组站,郑州便跟着发达兴旺起来,直至今日已经是中原最大的城市之一。

赵玉峰经常到郑州喝酒赌钱,对地形熟悉的很,在他的指引下,汽车开到郑州铁路局工人宿舍区,这里位于铁路沿线,是一片新建的红砖平房,快过年了,这里却一点年的味道也没有,反而弥漫着悲戚的气氛。

汽车慢慢行驶在宿舍区的道路上,路旁一个挎着粪篓子的老头经过,赵玉峰降下车窗问他:“老头,你知道有个叫赵大海的住在哪里么?”

老头抬头看看他,冷漠的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妈的,原来是个聋子。”赵玉峰骂道,缩回了汽车。

汽车缓缓向前驶去,老头恨恨的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你个狗日的才是聋子。”

看到这辆车门上涂着五色星的汽车驶来,家家户户都砰的关上了门和窗户,在门口玩耍的小孩也被大人抱了进去。

“我操,怎么感觉和过街老鼠一样。”赵玉峰眨眨眼,一脸的狐疑,忽然恍然大悟:“这身军装做的怪啊,前几天警察局刚抓了一批工人,大概他们以为咱们是来抓人的呢。”

陈子锟灵机一动道:“不如直接去警察局打听。”

现如今陈子锟是吴大帅帐下高级参谋,无论到哪儿,谁都不敢怠慢,郑州警察局长黄殿辰听说洛阳方面来人,立刻亲自到大门口迎接,陈子锟军装笔挺,马靴锃亮,军刀铿锵,身后还跟着副官马弁,气派自然不同凡响,黄局长满脸堆笑将陈子锟迎进警察局,好烟好茶伺候不提。

陈子锟落座之后,开门见山的提到此行的目的:“大帅对京汉路罢工一事极为关心,不知道黄局长这边有何进展,铁路何时可以通车。”

黄殿辰不知是计,急忙禀告:“工会狮子大开口,提出几个条件,第一条就是要罢免京汉铁路局的局长,还有卑职这个警察局长,还要赔偿他们的损失,军乐队敲锣打鼓把扣押的郑州铁路工会的牌匾送回。”

陈子锟一拍桌子:“荒谬之极!”

黄局长附和道:“何止是荒谬,简直就是荒谬,他们还要求星期天带薪休息,春节放假一周呢,哈哈哈。”

陈子锟却没笑,不可否认,工会的某些要求简直就是与虎谋皮,罢免路局局长和警察局长是绝无可能,让军乐队把东西送回去,更是等同于当众打吴佩孚的耳光,可星期天休息和春节放假这两个条件确实打实的反映出工人们的艰辛来。

“那黄局长是怎么应对的?”陈子锟问道。

黄殿辰见陈子锟不笑,赶紧收住笑容,干咳一声道:“卑职派人把工会的几个头头都给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勒令他们复工。”

“有效果么?”

“暂时还没有,陈参谋您有所不知,这伙人可不简单,他们是共产党啊!”黄殿辰抛出的这个名词让陈子锟心中一震。

“那黄局长准备怎么办?”

“杀!”黄殿辰阴恻恻的冷笑着做了一个切瓜的手势。

“抓了多少人,有名单么?”陈子锟道。

“有,来人啊,把名单拿来。”黄殿辰让手下取来名单转呈陈子锟。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被捕十余人中果然有赵大海的名字!

“我要提审犯人。”陈子锟不由分说就站了起来,“他们关在哪儿?”

“就在警察局。”黄殿辰亲自领着陈子锟来到警察局的牢房,见到了关押在这里的十二个半犯人,其中有个十岁的男孩,跟他爹一起被抓进来的,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只能算半个人。

牢房里暗无天日,地上铺着腐烂的茅草,空气污浊不堪,陈子锟不由得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了鼻子,很随意的指着名单上赵大海三个字说:“把这个人提出来,我要单独问话。”

黄局长立刻照办,腾出狱卒的值班室来让陈子锟审问人犯。

随着一阵脚镣拖地的声音,赵大海被带了进来,当他看到陈子锟的时候,瞳孔收缩了一下,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你们先出去。”陈子锟打发了狱卒,上下打量着赵大海:“大海哥,是谁打你的??”

赵大海头发蓬乱,眼角乌青,分明是挨过一顿胖揍,但他的眼神却是无比闪亮,仿佛已经参透了人生的真谛。

“大锟子,真没想到咱们兄弟能在这儿见面,你啥时候回国的?”赵大海笑了笑,在桌子旁坐下。

“我刚回来,听说郑州铁路工人大罢工,赶紧过来看看,幸好没事,你别担心,回头我想法子带你出去。”陈子锟说道。

赵大海却没答话,炯炯眼神盯着陈子锟,忽然问道:“有烟么?”

陈子锟掏出一盒大前门,帮赵大海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赵大海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道:“大锟子,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走,因为我的同志们还在这里,我们一起发下革命的誓言,要同甘苦共患难。”

陈子锟道:“你再不走的话,就要被杀头了。”

赵大海又猛吸一口烟,淡然笑道:“革命总是要付出牺牲的,我这个带头的不死,难道让那些跟着我罢工的工友们死?大锟子,你要是念着咱们兄弟的感情,就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把叶开带走,他才十岁,还是个孩子,第二,我宿舍里的被窝铺陈,还有一件新的棉大衣,帮我捎回家里。”

陈子锟愤然起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指着赵大海的鼻子骂道:“赵大海,你脑子生锈了么,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一帮工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吴大帅!你死了,伤心的是嫂子和孩子,谁又能记得你的好?”

赵大海笑了,笑的很豪迈,很洒脱。

“你不懂,你不懂的,牺牲的价值或许暂时体现不出来,但没有现在流血,工人阶级就永远不会觉醒。”

陈子锟沉默了,眼前的赵大海和自己心目中的赵大海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现在的赵大海,眼神中多了一些东西,一些自己暂时还无法理解的东西。

牢房里,黄殿辰来回踱着步子,忽然一个手下气喘吁吁来报:“局长,洛阳急电!”

黄殿辰赶紧去接电话,听筒里传来直鲁豫巡阅使署副官处长的声音:“小黄啊,罢工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大帅等着你的消息呢?”

“回处长,大帅派来的陈参谋正在提审工人代表。”黄殿辰答道。

“什么?陈参谋?大帅没派人去啊。”

第五十四章 党欠你一个情

黄殿辰的脑袋一下懵了,难不成这位陈参谋是假冒的?不过看他那副派头,坐着汽车,带着副官马弁的,不像是假的啊。

不过兹事体大,万一遇到冒牌货就完蛋了,黄局长到底是当警察的,警惕性比较高,下意识的就按在枪套上了,此时电话那边的副官处长忽然回过味来,道:“你说的是陈子锟吧,他今天是去郑州的。”

黄殿辰赶紧问:“是个仪表堂堂的高个子,还带着一个姓赵的副官和两个马弁,坐一辆黑色的汽车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