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大为纳闷:“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阮铭川跳出来道:“我带他们来的。”

都是老朋友,采访自然顺利进行,面对众记者的提问,陈子锟侃侃而谈,听得大家惊呼连连,临城火车大劫案的来龙去脉,其实已经多次见诸报端,记者们不过是来采集点花絮而已。

打发了诸多小报记者们,只留下阮铭川和两位美国记者,时代周刊的名头,陈子锟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可是久闻大名,所以特地给了凯瑟琳一个专访自己的机会。

陈子锟英语很棒,不需要翻译协助,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交谈,鲍威尔在一旁做着笔录,凯瑟琳问的很细,连陈子锟小时候的经历也不放过,陈子锟自然也是尽量回答,当然一些不该说的都用春秋一言蔽之,采访完毕,凯瑟琳要求为陈子锟照一张相片。

“可是,但是我这身衣服实在是难登大雅。”陈子锟指着身上皱巴巴的军装道。

姚依蕾笑眯眯道:“我给你做了件西装,正好拍照用,等着啊。”说罢带着佣人进了后宅,不大工夫捧出一套米色西装来,连着腰带和皮鞋一起,都是浅色调的,陈子锟打扮起来,再出来一亮相,果然是玉树临风。

“怎么样,合适吧,你的尺寸我都记着呢。”姚依蕾帮陈子锟系着衬衣上的银质袖口,眼神不经意的瞟了鉴冰一眼,大有胜了这一回合的骄傲。

鉴冰不动声色。

“OK,这件衣服很好,就这样。”凯瑟琳支起了三脚架,调整着焦距。

“这么正规,随便照一张不就得了。”陈子锟整理着领带,挥洒自如,谈笑风生。

凯瑟琳道:“《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马虎不得,必须要用优质的图片。”

一听要上封面,姚依蕾和鉴冰顿时都来了精神,一左一右夹着陈子锟站到了镜头前,凯瑟琳无奈,只好先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再给陈子锟单独拍了十几张,说要从其中选一幅最合适的刊登。

拍完了照片,鲍威尔向陈子锟伸出了右手:“请允许我提前向你表示祝贺,我的将军。”

陈子锟吓一跳,心说这事儿干的如此机密,怎么让他知道了。

鲍威尔道:“或许您还不知道吧,您就要升任交通部直属军队的司令官。”

陈子锟一颗心放回去,交通总长要调自己去护路军任职的小道消息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鲍威尔知道也不足为奇,他顿时笑道:“我尚未接到正式通知,兴许只是谣传吧。”

鲍威尔道:“不不不,这可不是谣传,火车劫案发生后,外交使团联名向贵国发出照会,要求成立一个统一的,高效的铁路警卫部队,并且指定由您来担任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交通总长吴毓麟阁下已经同意了,我想等你们的政府恢复正常秩序后,您就要履新了,这难道不值得庆贺么。”

阮铭川凑热闹道:“当然值得庆祝,不如陈将军请我们吃饭吧。”

陈子锟欣然答应,两位洋记者也不推辞,姚依蕾立刻安排下人预备午膳,可是她刚从天津回来,这几天陈子锟也没住家里,府里根本没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瞅着就中午了,现买菜现做饭是来不及了。

正在尴尬之际,鉴冰道:“姐姐莫慌,我来。”

半小时后,鉴冰变戏法一般弄出一桌子菜来,姚依蕾一看,鼻子差点气歪,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水果拼盘,北京地方特色的糕点,什么驴打滚、艾窝窝、开口笑,还有几碟酱牛肉,每一样就那么可怜巴巴的一点,用碟子盛着琳琅满目的,铺着桌布摆着烛台,啤酒黄酒洋酒白酒一放,连椅子都不给预备,合着就是一冷餐会啊。

最可气的是,洋人偏偏就认这个,俩美国记者吃的是津津有味,赞叹说来北京几天,终于吃到了地道的特色小吃。

姚依蕾这个气啊,心说你们外国人就是没见过世面,改天我请宫里的御厨来弄一桌满汉全席,吃死你们。

不过这话不能当面说,只能笑语盈盈的应酬着,本来姚依蕾的英语法语都算可以,但是在鉴冰这种在外国待过两年的人面前,终究还是差点火候,很多对话需要鉴冰来翻译,把个姚小姐搞得很是窝火。

这一局,姚小姐明显落了下风。

午餐会后,记者朋友告辞,陈子锟亲自送到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一转身,就觉得空气冷飕飕的,姚依蕾和鉴冰一左一右,抱着膀子互不搭理,客人刚走,刚才融洽无比的好姐妹就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

日子可不能这么过,陈子锟招呼两位姑奶奶进了后宅堂屋,陈宅是前清贝勒爷的老宅子,家具摆设都是老款的,中间墙上是中堂,条几两边各摆着一张太师椅,陈子锟坐左边,姚依蕾坐右边,俨然是老爷和太太,鉴冰就只能坐旁边了。

“张妈,沏茶。”姚依蕾招呼道。

佣人端上三杯茶,每人面前放了一杯,鉴冰搭眼一看,自己面前这个杯子上有道裂纹,茶水也是温的,茶叶飘在上面根本没泡开,分明是比较低档的茉莉花茶,不禁暗笑,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仆,张妈这是故意给自己上眼药呢,不过这种招数未免太低级了,和这样的对手过招,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张妈故意拿温水给鉴冰泡茶,倒不是姚依蕾指使的,怎么说姚小姐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不会用这么小家子气的手段。

大家都低头端着茶碗,轻轻吹拂着热气,等待一家之主发话。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蕾蕾,有件事还没告诉你,我刚被陆军部任命为江北护军使。”

姚依蕾眼睛睁得老大:“什么,江北护军使,不对不对,交通部不是要调你去当司令么?”

陈子锟道:“那只是交通部一厢情愿而已,再说陆军部的任命在前,委任状已经下了,我不日即前往江北赴任。”

姚依蕾眨眨眼道:“那江北护军使管着哪块地方?”

陈子锟道:“江东省西北部的淮江以北范围。”

姚依蕾道:“那是什么鸟不拉屎的荒凉所在,一点油水都没有,交通部护路军司令官多威风、多气派,就在北京交通部里坐着,每年起码十万大洋的进账,放着这么好的差使不做,去当什么江北护军使,是不是陆军部有人给你小鞋穿啊,咱可不能上这个当。”

陈子锟有些尴尬,若是告诉姚依蕾,自己这个护军使还是偷来的,那她还不更炸窝。

姚依蕾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陆军部不放人,你也没必要去当这个护军使,等曹锟做了总统,吴大帅进了京,大把好差事等着你呢,要兵有兵,要权有权,就算是当护军使,咱们也得挑上海、汉口这样的好地方。”

鉴冰端着茶碗,轻飘飘的道:“老爷既然已经决定了,自然有老爷的道理,不管是江北还是漠北,不管是塞外还是江南,只要老爷去,我就陪着去。”

姚依蕾一时语塞,愣了片刻后才道:“贤内助就该帮夫君出谋划策,分析利弊长短,一味的夫唱妇随,那是旧式的家庭妇女作派。”

两人针锋相对的辩论起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引经据典各显神通,陈子锟只觉得耳畔有八百只鸭子在聒噪,索性起身走了,两个女人唇枪舌剑的正在兴头上,居然没发觉他的离去。

陈子锟走出大门,白花花的太阳当空照,胡同里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仰望天空,忽然一群鸽子飞过,鸽哨回响在湛蓝的天际。

“看相,算命,不准不要钱。”随着一串吆喝声,一个穿长衫戴墨镜的算命瞎子由远及近,拿着小竹竿慢慢走了过来。

“胡半仙,您这眼睛怎么了?”陈子锟惊愕道,几年没见,胡半仙居然真瞎了?

第三十一章 偷官儿的事情曝光了

听到陈子锟的招呼,胡半仙停下脚步,摘下墨镜,指着天上白花花的日头道:“黑眼镜,挡光的。”又举了举手中的小竹竿,“拿着这个,狗不敢咬。”

陈子锟看到胡半仙的长衫上有不少补丁,知道他日子过得不好,便道:“好久不见了,今天能在家门口遇到您,也算是缘分,要不您给我算一卦,我给双份卦金。”

胡半仙道:“那确实,这就是缘分,陈先生,您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啊,啧啧,想当初拉洋车,现如今都住上大宅门了,那啥,我就给你看个相吧,不准不要钱。”

“那行,您看吧。”

胡半仙搭眼一看:“你最近命犯桃花。”

“佩服!”陈子锟一拱手,胡半仙名不虚传,这双眼睛果然雪亮。

“请问有何解决之道?”

胡半仙道:“红颜祸水,解决不易啊,嗯…以毒攻毒吧,得有更大的水才能抵消家宅不宁的烦恼,你不能住在这儿了,得搬家才行。”

陈子锟奇道:“往哪儿搬?”

胡半仙掐指一算,道:“往水多的地方搬,东南方,临江河湖海之处,不但可以破解红颜困扰,还能飞黄腾达,起码有六年的运势。”

陈子锟心中一动:“先生说的地方,可是江东省西北部?”

“嘿嘿,那我就不知道了。”胡半仙接了陈子锟递过来的两块大洋,戴上墨镜拎起竹竿,扬长而去。

陈子锟站在原地,品味了一下胡半仙的话,毅然转身回家,进了后宅,两个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的斗着嘴。

“别吵了,我意已决,下周就去江北!”陈子锟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姚依蕾和鉴冰立刻安静下来。

“那好,我也去!”姚依蕾毅然道。

当天晚上,鉴冰就住在了东文昌胡同,但陈子锟可没有左拥右抱的福分,两位娇妻美眷他碰都碰不着,只能一个人辗转反侧去了。

次日,陈宅接到美国公使舒尔曼的邀请函,邀请他到东交民巷接受勋章,陈子锟携姚依蕾和鉴冰前往,在公共场合,两个女人又恢复成如胶似漆好姐妹的状态,别人看了还以为陈子锟尽享齐人之福,简直是羡煞死了。

鉴于陈子锟在临城火车大劫案中的优异表现,美国政府决定授予他嘉奖星勋章,这是一种设立于1918年的勋章,通常授予在军事行动中有英勇表现的军人,但用来授予非美国军人还是首次。

美国公使馆内宾客云集,除了日本之外,英法意比西墨等国的外交官以及仍然在华的人质都来观礼,中外记者更是云集,当舒尔曼将勋章别在陈子锟军装胸前的时候,镁光灯闪成一片,明天的报纸头版,肯定全是陈子锟的英姿。

授勋结束后,陈子锟再次接受各家报刊的访问,但是记者太多,陈子锟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于是他带来的这两位女眷也成了参访对象。

应付这种场面,姚依蕾的水平就比鉴冰略高一筹了,面对记者发问,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当有记者问到陈子锟是否接受交通部护路军司令官一职时,姚依蕾道:“他不会接受这一任命的,因为陆军部是不会把自己最优秀的青年军官拱手让给交通部的,在吴总长正式提出邀请前,陈子锟已经接受了陆军部授予的少将军衔和江北护军使的委任状。”

一片惊呼,这可是惊天大爆料,记者们笔走龙蛇,将这个重要消息记了下来,纷纷举手提出新的问题。

姚依蕾得意洋洋,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子锟。

陈子锟想死的心都有了,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被大小姐您一句话泄了底,我还混个屁啊。

事已至此,再否认也晚了,只能由他去吧。

洛阳,直鲁豫巡阅副使公署,曾国藩画像下,一身戎装的吴佩孚正在低头吹拂着茶杯上蒸腾的热气,一派怡然自得的风度。

北京政坛风云迭起,内阁总辞职,大总统下野,现在是内务总长高凌蔚代行大总统职权,一切风向都对直系有利,等曹锟做了总统的位子,自己做事也就能放的开手脚了,到时候是先解决西南,还是先讨平东北,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前段时间,吴佩孚从报纸上看到陈子锟在临城火车大劫案中崭露头角的新闻,还欣喜不已,颇为自傲,觉得这小子真给自己争气,等过了这段时间,把金永炎搞下去,就给他重新铨叙军衔,恢复成上校,再委以重任。

可是一封信打消了吴佩孚的这个念头,并且让他极为震怒,陆军部庶务科的白科长是自己首席幕僚白坚武的亲戚,他写信来说,陈子锟在陆军部公然打了金永炎的耳光。

吴佩孚是个极传统的老派将领,对伦理尊卑看的很重,虽然他极看不起金永炎,但更无法容忍这种目无尊长的嚣张做法,因为这绝不是一个军人应有的作风,金永炎虽然小题大做,多次给陈子锟小鞋穿,但也仅限于穿小鞋而已,陈子锟以如此激烈的手段对抗,说明这小子心性极野,根本就没磨练出来。

经此一事,吴佩孚对陈子锟极其失望,原先订好的培养计划也就中止了。

忽然白坚武拿着几张报纸匆匆进来,吴佩孚放下茶碗道:“惺远,北京方面有什么新消息?”

白坚武道:“有一条新闻,玉帅肯定感兴趣。”说着将手中的报纸递上来。

吴佩孚心不在焉的接过来一看,原本眯缝着的眼睛竟然瞪大了。

报纸头条刊登着这么一句话:“孤胆英雄晋少将,江北父老迎新使。”下面小字详细介绍说,曾在临城火车大劫案中立下功劳的陆军部中尉陈子锟,近日已经被破格晋升为陆军少将,授江北护军使官职,不日即将前往江东省赴任。

吴佩孚冷笑一声,将报纸放下,硬梆梆丢下两个字:“荒唐”

白坚武道:“确实荒唐,如今陆军总长是金永炎,而金却随黎元洪去了天津,陆军部根本没有当家人,是谁给这小子授的少将军衔,又是谁想出这么一个鬼主意,把他派到江东省去做护军使,这些事情,令人生疑啊。”

吴佩孚道:“惺远,依你之见,这是为何?”

白坚武道:“我以为,这是金永炎临走前布下的一步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吴佩孚哼了一声:“难道他是奔着我吴佩孚来的?”

白坚武道:“不错,金永炎乃一幕僚出身,真材实料是没有的,但阴人的本事却不少,陈子锟当众打了他的耳光,他岂能善罢甘休,可小陈是玉帅的人,他就只能来个借刀杀人了,既害了陈子锟,又斩了玉帅一条臂膀。”

吴佩孚若有所思:“此话怎讲?”

白坚武指着地图道:“江东省乃是皖系军阀孙开勤的地盘,孙乃卢永祥旧部,皖系虽然大势已去,但仍掌握着东南富庶省份,与玉帅迟早会有一战,而陈子锟这个江北护军使的管区,正是江东西北,淮江以北的范围,此地虽然煤铁之利,但匪患严重,孙部无力管理,只能据江而守,我军亦鞭长莫及,两边隔着这么一块缓冲地带,自然相安无事,可是…”

吴佩孚眼中精光一闪:“可是陈子锟这个黑鱼精一去,这潭水就不太平了,金永炎果然阴险,这是想挑起直皖第二次战争啊!”

白坚武伸出大拇指赞道:“玉帅高见!”

吴佩孚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马靴发出吱吱的声音,佩刀敲打着马裤的边缘,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白坚武肃立一旁,他知道,玉帅正在考虑军国大事。

突然,吴佩孚停下脚步,一双眼睛中尽是凌厉的光芒:“我吴佩孚向来不怕阴谋诡计,他们既然打得一手如意算盘,那我就帮他们了这个心愿,反正要打孙开勤,就让陈子锟这个愣头青打头阵好了。”

白坚武点头道:“高,实在是高,玉帅,是否派一个旅的精兵供陈子锟调遣?”

吴佩孚摆摆手道:“我麾下的兵都不够用,哪有多余的人马给他,再说了,杀鸡焉用宰牛刀,对付江东陆军,一个陈子锟足矣。”

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把他的几个老相识调过去,再让陆军部拨些军械粮饷,剩下的…这小子不是很厉害么,连陆军次长的耳光都敢打,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吧。”

北京,陆军部,最近发生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先是交通总长发函来调人,要借陈子锟去组建新成立的交通部警务处,这个机构是应外交使团的强烈要求而成立的,功能是将原本散归各铁路局管辖的护路队,站警全部划归交通部统一管理,成立真正意义上的护路军,听说处长由交通次长孙多珏兼任,副处长的位子留给陈子锟了。

交通部和财政部是政府机关里比较有油水的部门,陆军部警察厅都发不起薪水了,他们还照样出入小轿车,夜夜笙歌不断,能调去交通部护路军当差,那是大大的肥差啊,陆军部里人人羡慕不已,还有一些人不止是羡慕,简直就是嫉恨了。

陈子锟是个什么玩意,庶务科的三等科员而已,论资历,论军衔、论学识,怎么也轮不到他啊,陆军部里人才济济,从保定讲武堂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一大堆,打过仗见过血的也不少,哪个拿出来不比这小子强。

于是乎,大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托门路想拿下这个位置,可是人家吴总长一句话就把所有的企图都给堵回去了,这是洋人的建议,外交使团的正式照会,你们要是真有能耐,找洋人说情去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报纸上刊登出陈子锟晋升陆军少将,调任江北护军使的消息,陆军部里再次炸了窝,大家义愤填膺的很,这个姓陈的小子实在太不识抬举,好端端的交通部警务处副处长不当,当什么江北护军使啊。

愤怒过后,大家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又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陆军部啥时候给这小子晋升少将军衔了,又是啥时候委任这小子当江北护军使了?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啊。

第三十二章 峰回路转

北京,东文昌胡同陈公馆,姚依蕾正筹划着将哪些家当搬到江北去,在她心目中,护军使公署应该是一座很大很气派的房子,有很多佣人和卫兵,没有像样的家具、窗帘什么的,那可不成体统。

忽然佣人来报,有客到,陈子锟便到前厅去会客,只见来的正是阎肃,他一身便装打扮,神色略显焦急,陈子锟打发了佣人,问道:“阎兄,如此惊慌,所为何事?”

阎肃道:“东窗事发!”

陈子锟早有预料,眉毛一挑道:“那又如何?”

阎肃顿足道:“私造公文,那是大罪,报纸上登出你就任江北护军使的消息,整个陆军部全知道了,他们正在彻查此事,你我都逃不了。”

陈子锟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我一力承担,和阎兄无关。”

阎肃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谁也跑不掉,趁他们还没把事情闹大,还是赶紧走吧。”

陈子锟犯愁了,今时不同往日,家大业大的怎么跑,再说后院还有俩姑奶奶呢,怎么和她们说?说自己伪造公文要被拿问治罪?没法开口啊。

阎肃见他犹豫,捶胸顿足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罪名太大了,就连吴大帅出面也救不了你,此时不走,等抓你的人来了,北京城是出不去了。”

陈子锟一跺脚,回身进来内宅,姚依蕾和鉴冰正拌嘴呢,一个说要从北京运送家具过去,一个说在当地找木材打造,两人互不相让,喋喋不休,陈子锟大喝一声:“别吵了,收拾细软快走。”

姚依蕾一愣:“怎么了?”

“说来话长,路上再解释吧,给你五分钟时间,快收拾东西。”陈子锟摸出了怀表开始掐表。

姚依蕾见状不敢多嘴,迅速回到卧室,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开始收拾细软,得亏他们是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置办各种古玩、字画之类的,要不然收拾起来可就麻烦了。

把首饰盒和家里的现钞放进皮箱,姚依蕾还想再拿几件衣服鞋子,可是拿起这件又想起那件,一时间难以取舍,这功夫就耽误大了,陈子锟等的心焦,进来呵斥道:“衣服统统不带,赶紧的,再不走就晚了!”

见他说的骇人,姚依蕾慌忙合上皮箱,提着出来,和陈子锟鉴冰一起往大门口走,门外的汽车已经发动起来了,阎肃站在车旁不时的看着怀表,心急如焚。

没法不着急,这事儿确实闹大了,按照他的计划,等新任总长来了之后,陆军部各司主官肯定要换一遍,到时候自己伪造的档案就没人查证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可是事情居然坏在陈子锟的女人身上,把如此机密的事情宣扬的满城风雨,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陆军部这帮货色眼里可不揉沙子,他们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了,事情败露就在今天!

陈子锟等人慌里慌张出来,正往车上搬着行李,忽然一辆汽车直奔陈宅而来,转瞬就开到跟前,车上跳下来一个戎装上校,傲慢的看看他们,道:“陈子锟是哪位?”

陈子锟站出来道:“我就是。”

上校道:“我是总理府的侍从官,高代总理有请,跟我走一趟吧。”

砰的一声,姚依蕾手里的皮箱落了地。

陆军部的大爷们虽然平时干点正事慢吞吞的,但事情关系到自己,那效率绝对岗岗的,总务厅的科员们检查了存档文件,一个个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姓陈的还真晋升成了少将,大总统都用了印的,江北护军使的委任状存根也在档案室里放着,上面赫然是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张绍曾的签名和关防大印。

出了奇了,晋升将军可是大事,怎么陆军部里没人知道,经办人都不清楚,这档案是怎么来的?莫非是神仙下凡?大伙儿仔细查验了印鉴,陆军总长的关防和大总统的印玺那可不是说伪造就能伪造的,就算是让刻印师傅本人来重新刻一枚,也绝对做不到完全一致,可委任状上的大印却是如假包换的。

大爷们百思不得其解,冥思苦想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委任状是陈子锟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趁政府瘫痪,陆军部没人上班的时候自己伪造的。

如今陆军部没有当家人,想处置陈子锟也没人拍板,于是一帮人气势汹汹的准备去找暂代总理职务的内务总长高陵蔚,想请他给个说法,对于这种私造文件之辈,务必严惩才是。

军官们推举总务厅宋厅长为首脑,一群人骂骂咧咧直奔总理府而去,总理府就在铁狮子胡同,距离陆军部不远,走两步就到了地方,却被总理府侍从室的人拦下了,被告知代总理正在进行授勋仪式,不能接见诸位。

众人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热闹,一帮人浩浩荡荡簇拥到总理府小礼堂外围观,这一看不要紧,全傻眼了。

小礼堂内,高陵蔚正在给陈子锟颁发三等文虎勋章。

这枚文虎勋章是早就确定要颁给陈子锟的,只因政坛变故而拖延,美国公使向陈子锟授了嘉奖星之后,高陵蔚立刻决定颁发这枚勋章,于是便有了刚才陈宅门口那一幕。

军乐声中,高代总理亲自将一枚三等文虎勋章挂在陈子锟的脖子上,拍着他的肩膀大加勉励了一番,中外记者纷纷拍照,高代总理即兴发表了演说,更是博得满场喝彩。

他高度赞扬了陈子锟在临城火车大劫案中的英勇表现,称他为中华民国军人的典范,然后话锋一转,道:“今天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公布,陆军部已经任命陈子锟为江北护军使,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他步步高升。”

掌声响起,陈子锟微露错愕之色,看看人群中的阎肃,他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再看看围在小礼堂门口的众位陆军部同仁们,陈子锟更糊涂了。

“子锟,恭喜了。”高陵蔚笑眯眯的向陈子锟伸出了右手,陈子锟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随即才和代总理握手,微微欠身道:“多谢总理。”抬起头来,不经意的看了看门外。

小礼堂门口,陆军部一帮人全傻眼了,这个节骨眼上告状,那不是当众打高代总理的脸么,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非常。

颁奖仪式结束后,侍从官上前密报:“总长,陆军部总务厅宋厅长带着一帮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高陵蔚一皱眉,道:“我正想找他呢,让他们在办公室等我。”

半小时后,高陵蔚回答办公室,一帮军官立刻起身敬礼,高总长随意的挥挥手,坐在办公桌后面,随手拿起一张电报道:“老宋,你来的正好,吴子玉打来电报,要求你们陆军部为新任江北护军使陈子锟调拨军饷粮草器械,既然金总长不在部里,你就斟酌着办吧。”

一时间,原本群情汹涌的众军官们集体失声,啥也不说了。

原来人家是奉旨行事啊,晋升少将,出任护军使,背后都是吴佩孚这个老小子在操作。

如今金永炎已经倒台,北洋政府完全是直系的天下,曹老帅眼瞅着就要当总统,吴大帅更是如日中天,洛阳打个喷嚏,京津都要地震,陈子锟本来就是吴大帅的嫡系,留洋出身,屡建奇功,就是晋升个少将又如何?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没人会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如今吴大帅就是最硬的石头,反正陈子锟去当江北护军使也没碍着谁的事,反而还腾出一个交通部的肥差来,何乐不为,于是,大家很有默契的再也不去提那莫名其妙的任命和晋升了。

“是,卑职遵命。”宋厅长啪的一个立正。

“哦,你们找我什么事?”高陵蔚这才问道。

宋厅长灵机一动,道:“是这样,既然陈子锟出任江北护军使,交通部那边岂不是空出一个位子来?卑职想…”

高陵蔚摆摆手道:“不用说了,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交通部铁路警备处副处长的职位,肯定由你们陆军部的人充任。”

众军官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尽是喜色,一颗心也开始怦怦乱跳起来,期待着这个特大馅饼砸在自己头上。

“人选已经定下来了,由…留美出身的王庚出任。”

高陵蔚一句话,浇灭了所有人的希望之火。

铁狮子胡同,陈子锟和阎肃并肩而行,两人时不时对望一眼,哈哈大笑,事情的进展太过戏剧化,一封洛阳来的电报,让陈子锟这个偷来的护军使变成了真正的护军使,私盐也成了官盐了,眼下已经不需要考虑逃亡的问题了,而是如何搞到粮饷器械。

“陆军部连薪水都发不出来,更别说预支军饷了,枪械弹药更是想都别想,就连去年直奉大战缴获奉军那些破枪都被人搜刮走了,简而言之一句话,陆军部就是个清水衙门,什么都没有。”阎肃这样说。

“那怎么办?”陈子锟问道。

阎肃停下脚步,看看身后的姚小姐,低声道:“您身边不就有位银行总裁的千金么?”

第三十三章 走马上任

“一分钱也没有!”姚公馆的二楼上,姚启桢扶着栏杆冲客厅里的女儿怒吼道,姚依蕾脸色一变,扔下喝了一半的咖啡,拿起小包摔门而去,姚太太急忙追了出去,三分钟后愁容满面的回来,显然是没追上。

太太埋怨道:“你不会好好说话么,女婿做了护军使,做丈人的不该支持么,你倒好,反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姚启桢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帮他们,可谁又来帮我,现在又不是我当次长的时候了,一个有职无权的交通银行副总裁,哪有这个本事划出几十万大洋来,我坐上这个位子还不是靠日本人的面子,如果陈子锟去交通部供职,我们翁婿之间还能互为犄角,再说这事儿我都宣传遍了,可他偏偏去当什么护军使,这不是塌我的台么?”

今非昔比,姚家毕竟不如当年了,姚太太深深叹了口气,抚摸着怀中阿扁的脑袋,忍着抽泣道:“那怎么办,你就眼睁睁看着女儿跟着小陈去江北吃苦受罪?”

姚启桢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道:“总会有办法的。”

姚依蕾去娘家跑了一圈,一分钱没拿到,反而惹了一肚子气,陈子锟在陆军部走了一趟,同样是无功而返,别说粮饷枪械了,就是子弹也没有一粒,唯一的收获是一个江东省陆军第七混成旅的空架子编制。

阎肃辞去了陆军部军法科的职务,一心一意给陈子锟当参谋长,北洋军队的参谋长并非上级任命,而是主官自己掏钱雇用的幕僚头,所以也无需报备陆军部。

两人回到陈宅,发现门口站着俩大兵,一左一右宛若门神,背上毛瑟马枪,腰间盒子炮,绑腿扎的极其利落,一看就是百战精兵的架势。

阎肃眼睛一亮,刚想问这是谁的马弁,陈子锟已经大步流星上前了,爽朗笑道:“老王老李,你俩咋来了?”

来的正是第三师的两个老兵油子,当年和陈子锟一起大破松林店的王德贵、李长胜,两人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道:“我们奉吴大帅之命,前来给陈大帅当护兵。”

紧接着又一个白净面孔的中尉从大门里出来,军装干干净净,皮鞋锃亮,脸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狡黠笑容,他也敬礼道:“副官赵玉峰,给大帅见礼了。”

陈子锟哈哈大笑:“你也来了,你刚才叫我什么,大帅?”

“可不就是大帅么,护军使那就有资格称大帅。”赵玉峰嘻嘻笑道。

陈子锟进了门,两只眼睛四处看,瞅了半天没发现其他人,狐疑道:“就你们三个?”

“回大帅,就我们三个。”赵玉峰道。

“那,吴大帅有没有调拨军饷枪械什么的?”陈子锟还有些不甘心。

“没有。”三人一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一个副官,两个护兵,吴大帅真够吝啬的,不过再加上一个参谋长,这个护军使署的架子算是搭起来的,陈子锟也有点做大帅的感觉了。

进了后宅,鉴冰拿来一套蓝灰色的薄毛料军装来请陈子锟试穿,这套军装一上身就感觉不一样,绝对是上好裁缝的手艺,针脚严丝合缝,尺寸大小正合适,挺括熨贴,立领上缀着两枚金丝锈成的将军领章,肩膀上是法国式的竖条肩章,一枚将星闪烁着金光。

“这两颗星星,是我在首饰店里找匠人打造的金星,18K的。”鉴冰一边帮陈子锟扣着扣子一边说道。

“还有这靴子,德国小牛皮的,春夏秋冬都能穿,你试试,合不合脚。”鉴冰又拿来一双靴子。

“还有这斗篷,这礼服,都试试。”

陈子锟一看,床上摆着一大堆衣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得多少钱,咱家底子可不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