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学长的吉言,学长似乎还没告诉我,您在哪里高就呢?”

“我在江东省北部做护军使。”陈子锟平静的说道。

慕易辰眼睛一亮:“学长竟然投笔从戎了,我们这些老同学可要仰仗你了。”

“朝不保夕的光杆司令罢了,这次来上海就是想买些枪械弹药来自保,可惜枪没买到,先被巡捕撵的鸡飞狗跳。”陈子锟笑道。

慕易辰道:“学长想买武器的话,上海还有很多家洋行,英美德法的武器价格较贵,但意大利西班牙的产品价格就比较便宜,我有个同学就是给一家西班牙洋行做买办的,我可以帮助联络一下。”

陈子锟大喜:“那太好了。”

正聊着,叮咚一声,西餐馆的门开了,一个军装笔挺的美国陆军少校带着两位女士走了进来,其中一位女士看到陈子锟,忍不住惊呼一声:“密斯脱陈!”

陈子锟彬彬有礼道:“夫人,我们认识么?”

“哦,我的上帝,我们当然认识,是您把我从土匪手中救出来的,您不记得了?”女士非常激动,英语说的很快,紧紧抓着陆军少校的手道:“艾伦,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子锟!”

少校快步上前,伸出右手:“陈先生,我是艾伦·金,感谢您冒着生命危险把我夫人从魔窟中拯救出来,您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陈子锟终于想起来了,这位女士最早一批被释放的西方人质,当时灰头土脸,今天容光焕发,怪不得认不出了。

“哦,原来是金夫人,您还好么?”陈子锟笑道。

“感谢上帝,您终于记起我来了。”金夫人抚着胸口,表情很夸张。

同来的女士盯着陈子锟看了半天,忽然惊叫一声:“我见过你。”长了一些雀斑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

金夫人奇道:“艾米丽,我记得你以前没来过中国吧。”

艾米丽手忙脚乱的从包里翻出一本《时代周刊》来,指着封面上风度翩翩的人像道:“诺,就是他,最勇敢的中国将军。”

金夫人的嘴张成了O型:“艾伦,快看啊,陈将军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了!”

金少校也很兴奋,将侍者唤过来道:“给我开一瓶香槟。”

侍者都是精通英语的,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客人中有一位身份非常尊贵,自然不敢怠慢,飞速拿了一瓶上好的法国香槟来,并且不用吩咐,就让乐师换了一首欢快的曲子。

“将军,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邀请您,还有您的朋友共进午餐。”金少校发出诚挚的邀请,陈子锟欣然答允,此时慕易辰已经有些坐不住,这几年他在德国留学,两耳不闻天下事,竟然不知道学长不但投笔从戎,还成了闻名世界的英雄。

午餐很丰盛,和美国友人的交流也很愉快,当金少校得知陈子锟是西点军校出身后,兴奋的溢于言表,谈起学校那些古板的老教授,两人的距离更是拉近了不少。

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陈子锟勉为其难,再次重复了他在抱犊崮上孤胆英雄的故事,当然是用英语叙述的,金少校听的双拳紧握,眉头紧锁,感同身受,金夫人和艾米丽更是都听傻了,时不时夸张的用小手掩住嘴,然后对望一眼,上帝啊上帝啊的惊叹个不停,尤其艾米丽,看着陈子锟的目光已经明显带着崇拜的色彩。

就连西餐厅的侍者们也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忽然,叮咚一声,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帮黑衣巡捕,为首是一个英籍巡官,身材高大,满脸横肉,腰间配着左轮手枪,手里掂着一根警棍,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店里每一个人。

他身后是三个印度巡捕和三个华籍巡捕,都持着步枪,如临大敌的样子。

值班经理急忙迎了上去,低声询问需要什么帮助。

英籍巡官不理他,继续扫视着客人,这家西餐馆的档次很高,价格很贵,中午客人不多,只有寥寥几桌,很快巡官的目光就落到了陈子锟身上。

陈子锟穿了一身白色西装,个头在亚洲人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在欧美人中也算是高大,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再加上他嚣张不羁和巡官对视的眼神,让巡官确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侬。”巡官用警棍敲了敲桌子,“站起来。”他的上海话说的很地道,想必在租界已经服务很久了。

陈子锟并没有站起来,金少校却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巡官先生,我抗议你这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你不但侮辱了我的客人,还侮辱了我。”

巡官并没有被他吓倒,毕竟巡捕房和驻军是两码事,英国人和美国人也是两码事,他傲慢的略微弯了弯腰,道:“对不起,两位女士,还有您,少校先生,我是在执行警务,搜捕一名持有枪械的,极其危险的中国逃犯,您的客人恰巧和我的逃犯很相似,我想请他回巡捕房调查,您一定不会反对吧。”

金少校怒气冲冲:“我反对,我抗议,你的警号是多少,我要投诉你。”

巡官指着自己肩膀上的金属数字铭牌道:“您可以去总巡捕房或者工部局进行投诉,但在此之前,我要将逃犯带走。”

巡捕非要带人走,金少校还真就一点办法没有,正准备妥协,忽然一直保持着淑女姿态的艾米丽发飙了,拿起一本杂志猛打巡官,嘴里喋喋不休道:“你们这些恶棍,强盗,蛮不讲理的酒鬼,坏蛋!”

巡官大怒,喝道:“女士,如果您再不停止的话,我将以妨碍公务罪逮捕您。”他身后一帮印度阿三,上海瘪三都摩拳擦掌起来。

金夫人道:“警官,我不得不提醒您,艾米丽小姐的父亲是美国公使,您确定打算要引起一桩外交纠纷么?”

第六章 一巴掌的恩仇

公共租界可不是英国人一家的,也有美国人的份儿,巡捕房受租界警务处的指挥,警务处又归工部局管理,而工部局的大佬们又直接接受领事馆的管辖,而上海领事馆又受北京公使馆的领导,这中间差了好几层呢,说句不客气的话,英美领事就是公共租界的皇上,公使就是太上皇。

一听这话,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巡官立刻偃旗息鼓,举手敬礼:“对不起小姐。”身后那些印度巡捕,华籍巡捕更是点头哈腰,只恨没有一根尾巴可以摇摆起来。

艾米丽得理不饶人,指着杂志封面气势汹汹道:“看清楚,我们的客人是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他是一位英雄,一位勇者,一位将军,不是你说的什么逃犯。”

巡官定睛一看,杂志封面人物和自己要抓的人还真是同一个,他明白是自己搞错了,赶忙赔礼道歉,带着手下退出了西餐馆,欢快的音乐再度响起,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一定是个误会。”金少校说。

“租界警察的素质太差了,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在上海呆的太久的缘故。”金夫人快速扇着小扇子道。

艾米丽含情脉脉的看着陈子锟,脸上的红晕未退,雀斑更加明显了。

“你的父亲真的是公使?”陈子锟问道,这个高枝可得攀着,以后好处多多。

金夫人忽然窃笑起来:“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可是我并没有说谎,艾米丽的父亲确实做过外交官,不过是驻圣马力诺共和国公使。”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艾米丽小声道,此时她又恢复了乖巧的神态,看起来就像个大号洋娃娃。

圣马力诺是个欧洲袖珍国家,弹丸之地而已,自然不能和远东第一大都会上海相提并论,更何况是一位早已卸任的公使,陈子锟有些失望,但并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半路遇贵人的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又闲扯了几句,互相留了通信方式,便各自散去。

路上,艾米丽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金夫人打趣道:“你是不是看上这个英俊的中国人了?”

艾米丽立刻兴高采烈道:“说真的,陈一点也不像中国人,真正的中国人都是身材矮小,留着小辫子和两撇老鼠胡子的丑八怪,陈和他们不一样,他就像是西部电影里的孤单豪杰。”

金夫人道:“可惜他已经有夫人了,而且听说是两个。”

艾米丽惊讶道:“上帝啊,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不应该是一个基督徒么?”

金夫人耸耸肩:“艾米丽,时代周刊里有他两位夫人的合影,难道你看杂志只看封面的么?”

艾米丽闷闷不乐起来,再不说话。

汇中饭店楼前,陈子锟邀请慕易辰上去坐坐,慕易辰婉言谢绝:“不了,我还有事,改天再来拜访,正好陪您一起去找我那个在西班牙洋行当买办的同学。”

陈子锟欣然答应,目送慕易辰离开才上楼去了。

慕易辰上了电车,先到南市城隍庙附近买了一份汤包,然后才来到租住的房屋,这是一栋新式的石库门建筑,有自来水和电灯,房间里铺着崭新的木地板,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坐在写字台前伏案工作,窗台上摆着花瓶,一束白花正悄悄绽放。

“秋凌,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慕易辰举起了手中的东西。

“汤包,我最爱吃的。”女孩接过汤包,关切的问道:“你吃过中饭没有?”

“吃过了,在大西洋西餐厅吃的牛扒,喝的香槟。”慕易辰微笑着说。

“骗人,你哪有钱。”车秋凌一脸的不相信,旋即又惊喜起来:“你找到工作了?”

慕易辰摇摇头:“不是,是别人请客,你猜我遇到谁了?”

“猜不出,快说吧。”

“圣约翰大学的陈子锟学长。”

“是他,当初我们一起游行的,精武会的陈子锟学长?”

“对,就是他,他现在已经是一位将军了!而且还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慕易辰眉飞色舞的讲起来,车秋凌听的入神,忽然兴奋道:“你不是一直想办实业么,不如找他投资入股。”

慕易辰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他现在是护军使,要考虑的首先地盘和军队,他这次来上海,就是买军火的。”

车秋凌大为失望:“想不到学长竟然堕落成军阀了。”

慕易辰道:“我相信学长和那些穷兵黩武的军阀是不一样的,我有这种感觉,他是有一番雄心壮志的,既然学长能投笔从戎,我为什么不能做买办呢,先从买办做起,积攒原始资金后再实现自己的理想!”

车秋凌喜道:“阿辰,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说着依偎过去,贴在慕易辰的胸膛前。

忽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撒拧啊?”车秋凌很不耐烦的问道。

“收房钱。”是房东的声音。

慕易辰上前开门,房门刚一打开,几个汉子就闯了进来,短打鸭舌帽,一脸的猥琐相。

“你们是干什么的!”慕易辰厉声质问。

流氓们不搭理他,径直走向车秋凌,将她架起来就走,慕易辰急忙阻拦,被他们跳起来一顿暴打,屋里的陈设被打得七零八落,花瓶也摔碎了。额角流出鲜血来,痛苦的喊道:“不许带她走。”

车秋凌更是发了疯一般:“阿辰,阿辰!”

一个长衫中年人走了进来,冷冷道:“还不快把小姐带走!”

流氓们将车秋凌架了出去,中年人道:“姓慕的,你拐带人口的案子,我们老爷已经报巡捕房了,你就洗干净屁股准备去提篮桥吧。”说罢拂袖而去。

不大工夫,楼下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慕易辰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收拾着花瓶的碎片,那束白花已经被践踏的不成样子了。

慕易辰的手紧紧握着碎瓷片,血从手心涌出。

陈子锟回到饭店之后,发现两位夫人都不在,大概又去逛街了,百无聊赖,他便打了个电话给李耀廷,把礼和洋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李耀廷当即大怒:“那个买办叫什么名字,我立刻安排。”

陈子锟道:“姓张,德国名字好像叫什么威廉,小小教训一下就行,可别拿来喂狗。”

李耀廷爽朗大笑:“我有分寸。”

放下电话,陈子锟打了个哈欠,上床睡午觉,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门铃叮咚,上前开门,站在门口的竟然是被自己抽了一个嘴巴的礼和洋行张买办。

张买办的脸颊上,指痕尚未消退,说话也有些漏风,想必是牙齿掉了几枚,但丝毫愤怒的表情都没有,反而奴颜婢膝:“陈将军,我是来给您道歉的,是我不对,惹您生气,我该打,该打。”

陈子锟知道是李耀廷起作用了,哈哈笑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我都忘了。”

张买办顿时害怕起来:“陈将军,您是不愿意原谅我么?”

陈子锟道:“我行伍出身,脾气上来谁也挡不住,打也打了,气早消了,你不用担心什么。”

张买办这才放心下来:“陈将军侬是好人啊,买枪的合同我带来了,还按照老价格走,您签了字就可以履行了。”

说着拿出一张合同纸来,两百支毛瑟C96型7.63毫米半自动手枪,每支八十元,包含木制枪套和随枪附件,总价一万六千大洋,由于合同金额较少,所以是一份简约版的合同,签字就生效。

人家又是登门赔礼,又是按大宗货物批发价走,态度也算到位了,陈子锟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当即签了合同,并且承诺再购买五万发手枪子弹和二十支德国造伯格曼手提机枪,张买办是拿合同佣金过活的,陈子锟做他的生意就是送钱给他,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上海滩的洋买办大多是会说几句洋泾浜外语的瘪三出身,而且代代相传,祖孙父子都靠给洋人跑腿为生,仰人鼻息惯了的,哪有什么自尊可言,即便是有,也是在无权无势的同胞面前。

陈子锟虽然不是洋大人,但他是军阀,还认识大流氓李耀廷,自然是张威廉得罪不起的角色,人家愿意既往不咎,张买办自然是庆幸不已,千恩万谢的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敲门,陈子锟还以为是鉴冰和姚依蕾逛街回来了,开门一看,却是赵玉峰他们,李长胜脸色灰白,王德贵衣服上也满是尘土和鞋印,看样子挨过一顿胖揍。

“怎么,被巡捕拿了?”陈子锟问道。

赵玉峰摇摇头,垂头丧气道:“不是,俺们到赌场耍钱,结果闹出事来,看场子的诬赖老李出千,把他手指头剁了一根。”

陈子锟这才注意到李长胜的右手藏在背后,抓过来一看,血迹斑斑,手掌上缠了一块破布,食指已经不见了。

“你们的家伙是烧火棍么!”陈子锟勃然大怒。

赵玉峰道:“大帅,双拳难敌四手啊,家伙还没掏出来就让人缴了,他们人多,看场子的颇有几个好手,得亏卑职见机行事,要不然俺们三条命今天都得交代了。”

陈子锟打开皮箱,拿了几个弹夹塞在腰里道:“走,杀回去报仇!”

第七章 血溅歹土赌场

老兵都喜欢赌博,军营里生活枯燥乏味,赌钱就是他们不多的乐趣之一,李长胜耍得一手好骰子,想出几点就几点,第三师人尽皆知,说他出老千,那绝对是污蔑。

李长胜可不仅仅是陈子锟的马弁,更是他的老大哥,当初大伙儿一块出生入死来着,这份情谊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老大哥被人剁了手指,这口气怎么能咽得再说了,如今陈子锟可是响当当的陆军少将,他不欺负人就是好的,哪能被人欺负,所以这个仇是非报不可了,而且还得快,绝不能过夜。

“老李哥,要不先去医院包扎一下?”陈子锟关切的问道。

李长胜摇摇头:“不了,咱是粗人,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就是憋屈的难过。”

陈子锟道:“还能拿枪么?”

“能。”李长胜斩钉截铁道,到底是第三师的兵,骨头都是铁打的。

这次前来上海,陈子锟带了十二个护兵,因为上海是卢永祥的地盘,租界又不许中国军人进入,所以都换了便衣,其中四个兵陪着两位夫人逛街去,还剩八个在楼下听令,把他们全都叫上,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奔赌场。

赌场并不在租界区域内,而是位于沪西,这里原本是大片的农田,租界工部局越界筑路后,渐渐繁华起来,农田被人买下,建起了洋楼商铺,这实际上是租界当局蚕食中国领土的行为,但上海地方当局既无力阻止,又乐于见到筑路后经济发展带来的收益,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沪西的治安环境远不如租界,甚至连南市和闸北都不如,杀人绑票的事情时有发生,赌场烟馆更是密密麻麻,租界巡捕不管,中国警察不问,属于两不管地带,所以被上海人称作“歹土”。

陈子锟带着护兵们来到赌场附近,却并不急着报仇,一窝蜂地冲上去乱砍乱杀那是黑帮的作派,他们可是正规军,即便是攻打一个小赌场,也要按照套路来。

这家赌场设在一座西洋建筑内,排场很大,里面人声鼎沸,小厮乱窜,赌客们来往穿梭,纸牌麻将骰子各种玩法都有,陈子锟进去溜达了一圈,他一身白西装,头戴巴拿马草帽,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看起来像个小开一般,自然没有引起怀疑。

摸清楚赌场的出口,保镖人数和配置武器后,陈子锟悄悄出去,给手下们分配了任务,行动就此开始。

赌场打手头儿外号癞子头,是上海滩有名的狠角色,大老板雇他来看场子,专门对付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家伙,今天癞子头的斧头就开张一回,剁掉一根手指头,还缴了三把枪,听说对方有些来头,但癞子头根本不在乎,在上海这块地盘上,除了淞沪护军使的兵不能惹,其他外地军阀都是土鸡瓦狗。

最让他底气十足的是,自家老板的势力太大了,在整个上海滩都是数的着的人物。

癞子头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宛若非洲草原上的雄狮,来来往往的相熟赌客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称呼一声癞哥,这让他志得意满,很是满足。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份不安的味道,凭着癞子头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他知道要坏事,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敢在歹土开赌场的人,还怕人闹事不成。

癞子头提了提腰带上的利斧,那是他赖以成名的家伙,起码十八个人在这柄利斧下断手断脚,快斧癞子头的字号可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突然之间,一群人冲进赌场,二话不说拔枪就射,一时间子弹横飞,天花板的水晶吊灯都被打了下来,赌客们尖叫不已,纷纷卧倒在地,癞子头的手刚伸到斧头柄上,一支手枪就顶住了他的脑门。

“动一动就让你脑浆子溅满墙。”拿枪的是刚才进来溜达一圈的白西装小开。

“朋友,混哪路的?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场子?”癞子头不慌不忙道。

“老子哪也不混,老子是来给兄弟讨个说法的。”陈子锟一招手:“老李,你看看是谁剁的你手指。”

李长胜一指癞子头:“就是这小子!”

陈子锟把枪收了,把癞子头的斧头拿了出来,拿手指试了试斧刃,风快!

“这位朋友,我这人办事向来有原则,你诬陷我兄弟出老千,还剁了他一根手指,现在我剁你一只手,咱们两清,你看行么?”

癞子头轻蔑的笑笑:“老大,枪在你手里,你怎么说都行,只怕你现在剁我的手,改天就有人剁你的头了。”

陈子锟也笑了:“老子从十五岁开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有十年了,还怕你这个,啥也别说了,伸手。”

癞子头没有伸手,而是朝藏在赌客中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个保镖刚把枪拔出来,就被王德贵两枪打在头上,当场血流满地,死了。

癞子头终于明白了,人家是来真格的,不是吓唬人。

上海滩的汉子也是真有种,面不改色就把胳膊放在了赌台上,癞子头道:“老大,砍了手赶紧走,我们还要做生意,别吓到我的客人。”

陈子锟点点头:“没事,我很快。”话音未落,手起斧落,一只左手当即和胳膊分家了。

癞子头身子摇了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鲜血呼呼的往外涌,陈子锟让人拿了弥勒佛前的香炉,把香灰倒上去,又拿皮带勒住胳膊,好不容易止住了血。

“谢了。”癞子头虽然断了一只手,但气势依然不减。

“是条汉子。”陈子锟由衷的赞了一句,一摆手:“撤!”

弟兄们从容退走,赌场保镖作势要追,被癞子头阻住,咬牙切齿道:“不用追,跑不了他们,马上报告大老板。”

回到汇中饭店,陈子锟没事人一样,还陪着鉴冰和姚依蕾去看了一场卓别林的滑稽电影,又去吃了一顿西餐,再回来的时候,只见李耀廷正在饭店大堂里来回踱步。

“大哥,你回来了,嫂子好。”李耀廷笑眯眯打着招呼。

“你们先上去。”陈子锟打发两位夫人上楼,和李耀廷一起坐在大堂沙发上,问他:“出事了?”

李耀廷苦笑:“出大事了,我的哥哥,你不惹事则以,一惹事就是天大的漏子。”

陈子锟道:“说吧,那家赌场是谁开的。”

李耀廷说了三个字:“张啸林。”然后静静等待陈子锟的反应。

陈子锟眉头都不眨一下:“张啸林怎么了,老子是陆军少将,江北护军使,一个流氓头子也敢和我叫板,反了他!”

李耀廷道:“哥哥啊,您是护军使不假,可您是江东省那边的,又不是淞沪护军使,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人家不用给你面子,张啸林可是和黄金荣、杜月笙齐名的大亨,我这碗饭能不能吃得上,也得看人家的脸色。”

陈子锟道:“那张啸林想怎么着?”

李耀廷道:“既然他们没调集人马杀过来,那就是有的谈,我估计是要吃讲茶了。”

陈子锟道:“什么是吃讲茶?”

李耀廷道:“和咱们北京的规矩一样,双方找人说和,在茶馆四四六六讲清楚,握手言和吃碗烂肉面就算梁子过去了,搁在上海就是吃讲茶,说开了之后,把红茶绿茶混到一个杯子里,碰杯喝了言归于好。”

陈子锟道:“那要是谈不拢呢。”

李耀廷道:“谈不拢就开打,当年叱咤上海滩的马永贞就是在大马路上一洞天茶楼和仇家吃讲茶的时候被人一石灰包砸在脸上,一身的武功都白搭了,活活砍死在街上,这回…你放心,有我在,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准备把吃讲茶的地方放在黄老板的聚宝茶楼,这是上海滩唯一的奉宪专吃讲茶的地方,张啸林不会不给黄老板面子。”

陈子锟道:“那好吧,你来安排,张啸林出什么招我都接着。”

李耀廷无奈道:“先这么着吧,对了,张威廉来过了吧。”

陈子锟笑道:“你效率很高,他已经来赔礼道歉过了。”

李耀廷自嘲的笑笑:“我也就是能吓唬吓唬这种做生意的人了,碰上真正的大亨,只有装孙子的份儿,幸亏我当初经蒋大哥介绍,拜黄金荣为老头子,也算找对了靠山,要不然就凭我这两下子,在上海滩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根本活不到今天,你知道那些洋人都是怎么说上海的么?”

“怎么讲?”

“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李耀廷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是以一种近乎神圣的口气。

第二天一早,饭店总台打电话上来说有人找,陈子锟还以为是李耀廷来了,等人上来才知道是慕易辰。

陈子锟道:“慕兄来的正好,我正要去礼和洋行提货,不如同去,也好帮我做个翻译。”

慕易辰惊讶道:“昨天不是刚打了礼和洋行的买办么?”

陈子锟笑道:“这就叫不打不成交。”

驱车前往礼和洋行,对方殷勤招待不提,付了款项,张买办拿了提货单陪着陈子锟来到十六铺码头的洋行仓库,这里存着大批机械设备、武器弹药,安保措施相当严密。

陈子锟先提了二十支伯格曼手提机枪和二十把盒子炮,以及配套的子弹,其余的货物暂时寄存在仓库,择日再来提取,张买办自然是满口答应,同时又问道:“陈将军要试枪的话,我可以带您到浦东荒僻地方去。”

“谢谢,恐怕来不及试枪了,马上就要派用场了。”陈子锟笑道。

张买办拿手帕擦拭着汗水,他预感到上海滩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第八章 吃讲茶

辞别了张买办,陈子锟让手下先把货物送回去,又带着慕易辰和龚梓君去了一家法国洋行,买了两百担暹罗米,至于这些大米派什么用场,护军使不说,别人也猜不到。

然后又去了慕易辰的同学供职的西班牙洋行,这家洋行规模很小,供应西班牙仿制的毛瑟手枪和星牌七六五口径的撸子,价格比德国货便宜不少。

西班牙造盒子炮的质量比国产货强不少,但比德国原装货还是有些差距,毛瑟原厂整枪没有一个销子,全部靠零件紧密啮合而成,西班牙货就需用九个销子组合全枪,当然价格也低,只要五十块钱就行。

虽然不甚满意,但陈子锟还是买了一百支西班牙盒子炮和二十支星牌撸子,外加一批便宜的七六五手枪子弹,因为有慕易辰这层关系,洋行给打了九五折,便宜了几百块钱。

从洋行出来,迎面看到赵玉峰远远地过来,走到陈子锟身旁低声道:“李老板打电话过来,已经订好了,今晚聚宝茶楼。”

陈子锟点点头:“时间不多了,赶紧准备。”转而拿出一百块钱钞票给慕易辰。

“这是什么意思。”慕易辰急忙推辞,“为学长帮忙是应该的。”

“亲兄弟明算帐,这是你应得的,拿着。”陈子锟很坚决,慕易辰只好收下,再三感谢,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眼下已经窘迫到了什么地步。

“我还有些事情,有空咱们再联络。”陈子锟和慕易辰握手而别,各奔西东。

陈子锟回到汇中饭店,李耀廷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了,今天李耀廷的气色不错,手里拿着大雪茄眉飞色舞道:“摆平了,我请了黄老板出面说和,张啸林肯定给面子,没事了没事了。”

“事么?”陈子锟奇道,“不是还没开始谈么,怎么就能说化解了危机呢?”

李耀廷道:“黄老板既然愿意出面,这事儿就算成了,你别管了,到时候听黄老板安排就行。我估摸着是大家各让一步,海阔天空。”

陈子锟道:“这样啊,行,我心里有数了。”

送走了李耀廷,陈子锟让人搬了几箱子货物上来,这些木箱子非常笨重,灰尘又多,饭店侍者非常不满,但这帮客人个个膀大腰圆的,腰里鼓鼓囊囊似乎别着家伙,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