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退场抗议的洋行老板们,此时一个个低声下气的偷偷跑来找陈子锟要项目做了,陈子锟果然没给他们好脸色看,想拿项目,你们自个儿先竞争去吧。

上回给你们脸不要,这回连公开招标都省了,全部暗箱操作,谁家设计最优秀,价格最低,谁中标,英国、德国、美国的洋行老板们为了利益,不得不竞相压价,自相残杀起来。

北泰的工厂项目率先上马,大批来自欧美的工程师齐聚江北,每趟列车都爆满,到处是工棚和基桩,人头攒动,哨音不绝于耳,来自河南、山东、安徽的大批廉价工人潮水一般涌到江北,临时搭建的滚地龙窝棚鳞次栉比,乘坐飞机从上空看去,如同十里连营。

飞机降落在新落成的江北机场,这座机场是民夫们用石碾子压平的,跑道比省城机场还要长,塔台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三层楼,旁边有机库和地勤人员宿舍、油库在更远的地方。

降落地面的是江东航空的一架德国造容克f13型客机,飞机师是江东陆军学校毕业,后来跟美国师傅皮尔斯学习飞行的安学,机上载着江东省主席陈子锟和刚从美国归来的慕易辰夫妇。

北泰县长龚梓君,市政建设总指挥萧郎前来迎接,没有红地毯,没有仪仗队,只有漫天沙尘和孤零零几个地勤。

陈子锟向萧郎介绍了慕易辰:“慕易辰,圣约翰大学毕业,在德国学炼钢,这是他夫人车秋凌,也是圣约翰的学妹,搞化工的,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

大家热情握手,在场的均是建设北泰的主力干将,龚梓君负责调配民工,协调各方关系,萧郎负责土木施工以及住宅区和市政功能区的建设,慕易辰夫妇负责工业区的建设。

“在德国学了三年炼钢,终于派上用场了。”慕易辰摩拳擦掌道。

“没有化工基础,没有焦碳,你拿什么炼钢?”车秋凌斜着眼睛看他。

众人一阵轻笑,心里却感慨良多,中国工业基础实在太薄弱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北泰更是什么都缺,连一根螺丝钉都要进口,好在煤铁资源丰富,就近建设炼焦厂和炼钢厂,连运输的费用都省了,战乱更是造成劳动力的极大过剩,管饭就能招到劳动力,连工资都不用给。

陈子锟提议到处看看,慕易辰便开了一辆大福特车,拉着他们径直去了江边。

紧邻着淮江的便是自由大道,这条陈子锟亲自命名的道路有六条车道,两边栽种法国梧桐和路灯,道路由柏油铺成,宽敞整洁,汽车急驰而过,可以看到江滩上一排排香樟树,工人正在给树木缠保暖的麻绳,刷上防虫的石灰水。

龚梓君介绍道:“晚上来看更漂亮,路灯都亮起来,简直像是在欧洲或者美国。”

陈子锟道:“电灯厂这么快就建好了?”

龚梓君道:“还没有,只是用柴油机暂时发电试试效果,电灯厂还在建设之中,装机容量十万马力,用的是开放型交流发电机,蒸汽机是英国飞利浦公司的双筒立式拉杆引擎机,锅炉是拔柏葛水管式链条炉床,每小时出力四百吨燃煤量,建成之后不但能供应全城电灯,还能给工业提供足够的电能。”

汽车顺着自由大道,经过一座立交桥来到工业区,到处是脚手架和围墙,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技术人员比比皆是,更多的则是穿着黑棉袄戴着柳条盔的中国苦力,机械设备没全部到位,运输大型物件的任务都由他们来完成。

“工人们吃苦耐劳,北泰建设离不开他们。”龚梓君道。

陈子锟道:“要善待工人,万一别有用心的人煽动工潮,你们就悔之晚矣了。”

龚梓君喏喏称是。

陈子锟又道:“走,去西城,看看苦力们是怎么生活的。”

龚梓君急忙劝阻:“主席,就不用去那边看了吧,那地方乌烟瘴气的,杂乱无章也不卫生。”

陈子锟道:“你小看我了,大杂院我住过,茅厕我掏过,还怕这个。”

萧郎插言道:“其实龚县长不是这个意思,西区重点不在脏。”

陈子锟面露狐疑。

“如果说东区是一座梦幻之城的话,那西区就是罪恶之城。”萧郎解释道。

第五章 罪恶之城

“罪恶之城?”车秋凌撇撇嘴,“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个码头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陈子锟理解车秋凌所说的码头是什么意思。

车秋凌接着道:“码头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这种新兴城市,全是逃荒的青壮难民,不变成一个大码头才怪,我估计西区肯定有不少帮派,靠吃这帮苦力为业。”

龚梓君惊奇道:“慕夫人如何研究的如此透彻,难道有认识的朋友在这?不错,西区确实有帮会势力存在,县政府没有力量维持治安,有时必须依靠他们管理。”

车秋凌道:“我爹以前就是混码头的,我自然知道,还有,不要叫我慕夫人,叫我车小姐好了。”

陈子锟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愈发的想去看个究竟了,走,咱们这就去。”

萧郎道:“如果陈主席一定要去的话,我建议还是晚点再去,现在工人都在上班,没什么看头,到了晚上才是西区真正热闹的时候,不过提醒一下,最好带枪,那地方不太平,每星期都要死几个人。”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县府吃了饭,登上尚未竣工的市政中心大厦向西眺望,残阳如血,映照在密密麻麻一片窝棚上,无数炊烟升起,西区上空雾气蒙蒙,竟如伦敦一般。

“这么多人做饭取暖,靠的都是本地产的煤炭,经常有人煤气中毒而死,宣传了多少次也没人理会。”龚梓君无奈的解释道。

陈子锟道:“去走走,看看罪恶之城是什么模样。”

龚梓君身为县长,一张面孔早为大家熟悉,陈子锟微服私访自然不能带他去,萧郎亦是如此,他主管土木工程建设,是北泰总工程师,去了西区非得炸窝,所以只是安排了一个姓李的小工头陪陈子锟去。

老李人很胖,穿了一件青布棉袍,戴了一顶呢子礼帽,胸前的市政徽章和赤金表链挂在一起,显示着他的身份,大家对省主席的印象还停留在关帝票的认识,所以他不知道陈子锟的底细,还以为是省城来的老板。

陈子锟和慕易辰夫妇跟着老李一路步行到了西区,所谓西区只是一个统称,实际上这片棚户区和北泰市区并无明显的分界线,走着走着就融入到难民们之中了。

这里最大的特色是乱,到处是乱搭乱建的棚子,这种简陋窝棚在上海被称为滚地龙,是用一切能找到的材料搭建而成,木板、树枝、芦苇、帆布、草席、甚至棺材板,屎尿遍地,野狗窜来窜去,小孩哭大人叫,空气中弥漫着煤炭不完全燃烧的味道。

“几位想找点什么乐子?我带你们去。”老李挤眉弄眼,神秘兮兮,慕易辰不解道:“有什么好玩的?”

老李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咱们这儿可不一般,就连东区那些洋鬼子都经常来玩,想抽大烟,睡娘们,赌钱,或者买便宜货,价格比外面便宜多了,人家都说西区不好,我说西区最他妈好,你知道人家都怎么说这儿么?”

慕易辰摇摇头。

“这儿啊,人称纸醉金迷小上海。”老李得意洋洋道。

车秋凌扑哧一下笑了,破破烂烂的贫民窟居然叫纸醉金迷小上海,这玩笑实在开大了。

老李道:“哎,你们别不信啊,等会我找个地方让你们见识一下。”

正说着,迎面过来一个男子,递上一支烟笑问道:“老李哥,又来招工么?可别忘了照顾兄弟。”

老李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对陈子锟道:“这人是个掮客,俗称带工的,工地上招人都得通过他,要不然哪怕开价再高也没人来干。”

陈子锟道:“他本事挺大啊,看样子倒很普通。”

老李道:“他上面还有人,再说他们也就管这一片,整个西区分八大块,各有大哥罩着,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红枪会的地盘,这儿的人都是河南逃荒来的难民。”

陈子锟道:“红枪会吃什么?”

老李道:“吃工人呗,苦力们的薪水,他们抽一成,别看抽成低,积少成多啊,工地每天上万工人干活,这一块油水可不少。”

陈子锟道:“那工人就任由他们盘剥?”

老李道:“不愿意得有那个胆子啊,先前有几个不信邪的,和大哥顶着来,当晚就淹死在淮江里了,尸体泡的都肿了,这算好的,有比红枪会还厉害的,谁敢呲毛,当场剁手。”

陈子锟皱起眉头:“县政府不管?”

“切”老李鄙夷的啐了一口,“县政府就几个人,这儿十几万人呢,管的过来么,一到晚上,保安团的团丁就不敢进来了,黑灯瞎火的让人弄死都不知道谁干的。”

车秋凌被他说的寒毛直竖:“哎呀,这么吓人,简直没有王法。”

老李道:“别怕,和我在一起,没人敢动你们。”

越往里走,越是黑暗,偶尔有煤油灯照明的地方,一定是聚众赌博的所在,汉子们捂着老棉袄,将白天挣来的微薄薪水义无反顾的押在赌桌上,骰子狂摇,每次开出结果都带来一阵叹息或兴奋的叫声。

赌档附近,一定有酒铺和烟馆,当然都是极其简陋的,草席搭的棚子下面,摆着一排酒缸,苦力们排出一两枚铜元,买上一碗酒,蹲在地上小口喝着,挣得多了,还会买上一碟花生米来下酒,啧的一口,眉头皱起,仿佛一天的疲乏都被带走。

烟馆就不是一般人能光顾的了,躺在里面享受的都是西区食物链的上层,帮会首领、工头、保安团团丁之类人物,他们在里面吞云吐雾,不亦快哉。

继续往前走,是一排低矮的窝棚,里面传出嘿咻嘿咻之声,时不时有一脸满足的汉子系着裤带走出来,车秋凌脸上绯红,躲在慕易辰身后呸了一声。

老李笑了:“笑贫不笑娼,饭都吃不上了,谁还管这个,这些娘们都是廉价货,一毛钱就能睡一次。”

陈子锟道:“是一毛铜元还是一毛江东票?”

老李道:“当然是铜元,要是关帝票,那就能睡水灵灵的嫩丫头了,老板,要不要找一个,我认识路子。”

陈子锟笑着摇摇头,忽然前面传来吵闹声,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骂骂咧咧从窝棚里钻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面黄肌瘦的村姑,棉袄领子还没掩上就追出来,拉着汉子的衣襟眼泪哗哗的,一口河南腔:“不给钱不中。”

汉子瞪圆了眼睛:“不中也得中!老子睡你是看得起你。”说罢一把将村姑推倒在地,旁边窜出一个漆黑瘦小的身影,咬住了汉子的手腕,顿时一声惨叫,汉子暴怒,将黑影掼在地上抽出匕首就要行凶,三道雪亮的手电光照住他的面门,顿时眼睛发花啥也看不见了。

“把刀放下。”陈子锟喝道。

汉子挥舞着匕首依旧骂骂咧咧,陈子锟上前一脚将他踹翻,佛山无影脚的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下起码断了两根肋骨,汉子吃疼,爬起来逃了。

手电光罩住那个瘦小的黑影,原来是个男孩,村姑一脸惊恐,抱住男孩瑟瑟发抖。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陈子锟收了手电,上前查看男孩伤势,只是擦伤而已,并无大碍。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陈子锟和颜悦色问道。

男孩倔强的咬着嘴唇不说话,仇恨的目光瞪着他,村姑忙道:“俺叫杨树根,根儿,快给大人磕头,是人家救了你。”

男孩依然不说话,不过目光中的仇恨消失了。

“大人别见怪,俺们乡户人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村姑忙不迭的道歉,不过她的言辞倒不象是粗蠢农妇,仔细一看,还略有姿色,只是年岁大了,营养跟不上,想必年轻时候定是美人。

“你们是逃荒来的?”陈子锟觉得这家人一定有故事,打算和他们聊聊。

老李帮腔道:“这位可是省城来的大老板,好生回话,别胡扯八道。”

村姑道:“俺家姓杨,是河南跑反过来的,俺男人叫杨老实,在工地上扛活,上个月压断了腰,瘫了…这日子实在没法过,老板,您可怜可怜俺们,随便给俺个活儿干,管饭就成。”

陈子锟道:“我进去看看可以么?”

村姑忙不迭的说中。

陈子锟弯腰走进窝棚,漆黑一片,气味熏人,用手电一照,破砖头垫起一张铺,一个残疾男子形容枯槁躺在上面,旁边留着一块干净的空地,想必是村姑“做生意”的所在,一家人连蔽体的衣服都没有,破碗里装着一块窝头,大概是仅有的存粮。

床上等死的杨老实目光呆滞,村姑惶恐而谄媚,杨树根依然充满警惕和仇恨,这样一家人,大概很能代表西区普通人的生活现状。

陈子锟叹口气,摸出一张十元面值的江东票,递给女人。

女人接过,茫然无比,似乎不认识这张钞票。

老李道:“陈老板,您出手忒大方了,穷鬼哪认识这个啊,说实话,他们连大洋都没见过,摸过最大的钱就是当二十文的铜元了。”

又对村姑道:“老杨家的,这是关帝票,这一张能换三十大洋,还不谢谢老板。”

女人如梦初醒,磕头如捣蒜。

陈子锟退出窝棚,心情很是不佳,没心思继续参观这黑暗的世界,正要回转,一帮大汉打着火把围拢过来,手中利刃闪着寒芒,老李吓坏了,赶紧打圆场:“哥几个,误会,看我面子,别动家伙,有话好好说。”

带头一个大汉,满脸横肉,凶光毕现,一把将老李推到一旁:“你他妈算个鸡巴毛,在我的地头上敢撒野,活的不耐烦了。”

车秋凌吓得直往后退,慕易辰将手伸进口袋,紧紧握住撸子枪柄,陈子锟不动声色,上前一抱拳:“三老四少,辛苦。”

见面道辛苦,必是江湖人,可那汉子居然不对切口,上下打量陈子锟的衣衫,认定他不是属于西区的人,倒也不敢造次。

“你,混哪里的?”汉子问道。

“我,省城来的,龚县长是我朋友。”陈子锟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

“草你娘的,提龚县长也没用,这是老子的地盘,省城来的你吓唬谁,就是陈子锟来了,老子照样不鸟他,老实告诉你,得罪了老子,别想这么利索的出去。”汉子极其嚣张,喽啰们一阵聒噪助威,吓得车秋凌汗都下来了,心中无比后悔,不该来这个充满罪恶的破地方。

“口气挺大,不怕闪了你的舌头。”陈子锟上前一步,和那汉子面对面站着,皮夹克前襟敞开,隐约露出枪柄,汉子瞄了一眼,不禁咽了一口唾沫,那是两把长苗大镜面,烤蓝发出诱人的幽光。

第六章 我一句话,北泰就得停工

道上兄弟都知道,大镜面是一把好枪,虽然比德国原厂货差点意思,但腰里别上一把,江湖地位也是扶摇直上,绝对是身份的象征,实力的体现。

汉子一直想搞一把枪,最好是这种长苗盒子炮,配上火红的绸子和一巴掌宽的铜头板带,往腰里一别,走路都提气,可是这种枪实在难找,正宗原厂货只配备正规军,粗制滥造的仿品也要三十关帝票,还有价无市,拿着银子都没处踅摸去。

如今,一把,不,是两把崭新的长苗大镜面就在眼前,怎能不让人眼热心跳,汉子不自觉的又吞了口唾沫,往日灵光的脑筋此刻也僵化了,他倒是忘了,到底怎样的强悍人士才会带两把盒子炮到处乱走。

汉子心一横,伸手就去抢枪,陈子锟动作比他快多了,一脚踹在他心口窝,同时拽出两把枪,嘡嘡两枪,汉子就觉得耳朵一热,手一摸,俩耳朵全掉了。

“剁了他!”汉子声音嘶哑,带了一丝哭腔。

打手们一拥而上,刀斧并举。

陈子锟原地不动,左手大镜面朝天,一搂到底,二十发子弹连射出去,橘红色的膛口焰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打手们惊恐的四散开来,谁见过这么厉害的盒子炮啊,赶得上机关枪了。

被打掉双耳的汉子这才注意到,对方拿的长苗大镜面有些不同,弹匣格外的长,他哪里知道,这是西班牙阿斯特拉生产的二十发全自动型,国内进口了几百只而已,世面上根本见不到。

陈子锟蹲下来,用枪口戳戳汉子的脑门:“你叫什么?”

汉子往后缩了一步,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手抓住枪管声嘶力竭道:“有种你一枪崩了我。”

陈子锟道:“崩你是肯定的,你别急,老子枪下不杀无名之鬼。”

汉子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阳帮龙二,有种你就崩了我,不崩我你就是大姑娘养的。”

一听龙阳帮三个字,老李瑟瑟发抖起来,小声道:“陈老板,退一步海阔天空,咱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陈子锟奇道:“龙阳帮是干什么的,这么横?”

老李刚想作答,忽听一人朗声道:“对,龙阳帮就是这么横!”

人群自觉的闪开一条道路,火把哔哔剥剥的燃烧着,映红着一张张崇敬的面孔,一个瘦削的中年长衫客走了过来,长衫下摆撩起来扎在腰间,一根不伦不类的军官腰带上,斜插着一柄盒子炮,机头大张,准星挫掉,敢这么玩枪的绝非凡类。

龙二一骨碌爬起来,像是狗找到了主人:“龙爷,我的耳朵。”

龙爷一脚将踹翻:“没用的东西,滚!”

接着上下打量陈子锟:“朋友,混哪路的?敢在我地头上动家伙,胆子可以啊。”声音不大,不怒自威。

陈子锟道:“我姓陈,是龚县长的朋友,从省城来的,想招几个工人,不想冒犯了老大,还望海涵。”

龙爷道:“你提龚梓君也没用,到了我龙阳帮的地面,就得守我的规矩,你伤了我的人,就得留下点什么,还算公平吧。”

陈子锟冷笑道:“龙爷,那你想留下点什么呢?”

龙爷道:“按规矩,留下一只手指。”

陈子锟两手大拇指一动,将快慢机调到连发位置。

龙爷又道:“或者,留下这两把枪,我饶你们不死。”

陈子锟道:“敢缴我的枪的人,一般都没好下场,你想清楚了么。”

龙爷道:“敢和我龙阳帮作对的人,全都活不过三天。”

气氛紧张起来,老李急得汗流浃背,龚县长交代的客人万一出了事,他可承担不起,可龙阳帮也不是好惹的,想来想去,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消失在黑暗中。

陈子锟一点也不怕,即便没有援兵,他也有把握把这群龙阳帮的杂碎全干趴,更何况他现在身为省主席,走到哪里都带着卫队,这帮小子肯定藏在暗处等自己的号令呢。

果然,剑拔弩张之际,援兵出现了,一群穿黑制服的巡警和穿灰军装的团丁吆喝着走过来,手电光四下乱照,带队的胖长官隔着老远就笑起来:“龙爷,哪个不开眼的又惹您生气了。”

龙爷淡淡一笑:“马队长,您老是越发的富态了。”

马队长哈哈大笑:“你又笑话我,哎,这几个是?”

老李看到马队长出现,又冒了出来:“马队长,这几位是龚县长的客人,省城来的。”

马队长不敢轻视,忙道:“龙爷,看我面子,让弟兄们收了家伙吧,不然龚县长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

龙爷摸不清陈子锟的底细,倒也不敢妄动,此时正好就坡下驴,直视陈子锟双眼,一字一顿道:“朋友,到了北泰,是龙,给我盘起!是虎,是我趴下!”

随即一摆手:“小的们,我给马队长面子,扯呼!”

陈子锟轻蔑的笑笑:“龙爷,你很牛逼啊。”

龙爷猛回头,火把照耀下的面孔阴鸷无比:“我姓龙的一句话,北泰就得停工,你说我牛逼不牛逼。”

陈子锟笑容渐渐隐去,这句话刺到了他。

龙阳帮的人走了,马队长带领部下护送陈子锟他们出了棚户区,来到临时县政府所在地,向龚县长交差。

“龚县长,刚才差点出事,要不是马队长及时赶到,陈老板少不得要吃亏。”老李嘴快,想替自己和马队长邀功请赏。

龚梓君一听就变了面子,问怎么回事,陈子锟笑而不答,老李绘声绘色的描述起当时的场景,马队长得意洋洋的等着表扬。

“来人呐!”龚梓君大喊一声,进来两个卫士。

“把马大三绑了!警服扒了。”龚县长此言一出,马队长张口结舌,老李摸不着头脑,陈子锟仍在淡淡的笑。

“陈主席,我没管好手下,让您受惊了。”龚梓君主动请罪道。

老李和马队长如梦初醒,心说怎么老觉得这位陈老板面善呢,原来就是关帝票上的真君啊。

两人不自觉的就跪了下来。

陈子锟道:“起来,跪着干什么。”

马大三痛心疾首:“陈主席,小的和龙公望不熟啊,从未收过他的好处。”

陈子锟道:“别害怕,我又不吃人,给我讲讲西区都有什么猫腻,小龚,你去把萧郎叫来,大家一起听听,长点见识。”

众人齐聚一堂,听巡警队马队长讲述西区的种种黑暗。

北泰县,原本只是一片荒地,陈子锟种鸦片才慢慢有了一些人气,后来修大桥,建铁路,又聚居了一帮外地工人,再往后大修北泰城,从四面八方来的十几万人,有工人有难民,更不乏浑水摸鱼的,来自龙阳县的龙阳帮,就是其中一股较大的势力。

龙阳是南泰的邻县,民风彪悍,姓龙的在当地是大姓。龙公望是龙老太爷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叛逆的一个,因为庶出不受待见,索性一把火烧了家里的房子,出外打家劫舍,聚拢了一批部众,后来土匪不好干了,便跑到北泰来吃这帮难民。

“西区帮会众多,有红枪会,镰刀帮,三枪会,各自盘踞一块地方,就靠盘剥这些难民为生,其中第二厉害的当数龙阳帮,上次和红枪会火并,死了几十口子呢,巡警到场,根本不敢管。”马队长谈起这个,心有余悸。

陈子锟道:“龙阳帮才是第二厉害的,那第一厉害的是哪个帮?”

马队长道:“第一厉害的,是共产党,那才叫真厉害,龙公望就是因为和共产党走得近,才敢放这个狠话,说什么一句话就让北泰停工,其实倒也不是胡咧咧,那些工人都怕他们,他们说不让上工,那就没人敢干活。”

陈子锟说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今天的事情不许到处乱说。

马队长和老李诺诺连声,倒退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北泰县的当家人们,龚梓君沉痛道:“我管理不力,陈主席你撤换我吧。”

萧郎道:“十几万人啊,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又缺乏宗族传统势力的管教和地方乡绅的约束,道德必然迅速沦丧,北泰建设投入巨额资金,就像一大块肥美的肉,谁都想咬上一口,他们这些所谓帮派,只不过比食物链的最底层的难民略高一个档次罢了。”

慕易辰道:“陈主席建设北泰,就是想让老百姓过上幸福的日子,这帮人不事生产,反而剥削工人,实在可恶,得想个办法打击才是。”

龚梓君欲言又止,满脸沉痛。

陈子锟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种弱肉强食的事情是无法避免的,有羊,就有狼,梓君年纪轻,经验少,县里力量不足,我不怪他。”

车秋凌急道:“那总不能坐视不理吧,那个叫杨树根的男孩,真可怜啊,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

陈子锟道:“管,当然要管,双喜!”

双喜进来敬礼:“有!”

“传我的命令,着第七步兵旅火速开往北泰待命。”

双喜领命出去了,陈子锟脑海中浮现出龙爷嚣张的嘴脸来。

“龙爷,这回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龙阳帮牛逼,还是我的第七旅牛逼。”

第七章 杀鸡也要用牛刀

第七步兵旅就是以前的第七混成旅,国民革命军没有混成旅的编制,所以改称步兵旅,这支部队依然是江东军的精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是陈子锟的家底子。

一个旅的部队,就算轻装而来也得一两天时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主席莅临北泰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西区,某间窝棚内,龙公望正倚在榻上抽鸦片,帮他装烟膏子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手脚不太利索,被龙爷一巴掌扇到下面,捂着脸又不敢哭。

门帘子掀开,两个魁梧的大汉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头上包着纱布,正是昨晚被打掉耳朵的龙二。

两人手里提着一个筐子,往炕上一倒,稀里哗啦全是大洋和铜元,龙二又从兜里掏出一叠关帝票捧上去,龙公望接了,手指在舌头上蘸了一下,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的数起来,数完了骂了一声:“妈逼的,这么少。”

“龙爷,最近天冷,工地上活不多,收不上钱。”龙二解释道。

龙公望一脚踹过去:“废物,没活儿不会想别的法子,那些工头不用喝酒抽大烟睡娘们么,这都是商机,知道么!”

龙二道:“咱们这都是乡下老娘们,人家念过书的知识分子不好这一口。”

龙公望道:“显不新鲜啊,咱有嫩的啊。”指着地下的小姑娘道:“这个中不?回头问问有人要么。”

龙二点头哈腰,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道:“龙爷,您让我打听的事情问好了,这两天工地上确实有大人物来,来头还不小。”

龙公望不屑道:“还能顶着天不成?”

龙二道:“就跟顶着天差不多了,是省主席陈子锟来了。”

龙公望脸色阴沉下来,手指在小桌子上有节奏的磕着,突然抽出一张关帝票,仔细看着上面的头像,用手捂住头像上的胡子问龙二:“像不像昨晚上那个人?”

龙二看了两眼,摇摇头:“天黑,没看清楚。”随即明白过来,瞪大眼睛道:“龙爷,不会这么点背吧?”

龙公望道:“我说他怎么这么横,原来是省主席。”

龙二吓呆了:“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咱赶紧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