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公望道:“怕什么,十几万人在这儿住着,想抓几个人可不容易,人家都说姓陈的厉害,我偏就不信邪,龙二,你回头告诉老四老五他们几个,让工人停工!”

龙二慌里慌张的,头上又缠着纱布,没听清楚龙爷的指示,瞪着小眼睛问道:“啥,你说啥?”

龙公望一脚将他踹倒:“你耳朵呢,我的话都听不清楚!”

龙二总算明白了龙爷的意思,不禁乍舌道:“和省主席对着干,也就是龙爷您有这个虎胆。”

“少拍马屁,赶紧去办。”龙爷一脸冷峻,“还有,最近消停点,别惹事。”

龙二颠颠的去了,传达了龙爷的意思,又拐到杨老实家里,进去一通乱砸,拍拍巴掌道:“尽给爷爷添乱,操!”

杨树根死死盯着龙二,小拳头捏的紧紧,那龙二看毛了,卷起袖子就要揍人,他娘赶紧死死护住儿子,龙二淫笑两声,在女人身上摸了几把,这才扬长而去。

第二天,西区工地全面停工,所有工人都没来上工,建设完全停滞,原本沸腾的工地变得鸦雀无声,火车站上积攒了大批水泥、钢筋也没人搬运,仅此一天造成的损失便高达十万元。

消息传到陈子锟耳朵里,他却笑了:“龙爷能量不小啊,这是给我下马威呢,不过龙阳帮一家做不成这么大的事情,查一查,都有谁帮他。”

果不其然,和龙阳帮关系比较密切的几个帮派老大都给他面子,参与了这次毫无由头的罢工,起初或许只是想震慑一下陈子锟,但是当龚县长派人去催促复工时,尝到胜利滋味的龙公望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万关帝票才复工。

“这人不像是混江湖的,倒像是不识时务的土匪。”车秋凌这样说,她爹是上海青帮人物,平时耳濡目染,深知大小混混都不该和官府作对,欺压百姓没事,得罪当官的就是找死。

“龙公望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陈子锟道。

慕易辰道:“是谁?”

“那人叫孙美瑶,当初绑了几十个西票,狮子大开口,把北洋政府搞的焦头烂额。”陈子锟冷笑一声,“可惜现在不是北洋了,龙公望也没孙美瑶那个资本,且让他狂两天,大军一到,我让他知道什么叫杀鸡用牛刀。”

第三天,从省城开来一趟军列,闷罐车上跳下两千五百名轻装步兵,一时间火车站变成士兵的海洋,放眼望去全是灰蓝色,第七步兵旅几乎倾巢出动,除了炮兵和留守部队全来了。

军列上运载了大批辎重,士兵们忙忙碌碌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将物资运到江滩的大片空地上,开始伐木,挖排水渠,扎帐篷,建造军营。

军队的效率是极高的,到了晚上,一座军营初见规模,有栅栏,有沟渠,有砖头垒的灶台和厕所,一顶顶帐篷横平竖直,极其严整。

西区棚户区,龙公望正在和一帮老大饮酒作乐,听说有军队开到,心里便是一惊,嘴上却道:“没事,当老子是吓大的么,法不责众,十几万人住这儿,我就不信他全能抓起来。”

各帮会的老大也尽是些只晓得好勇斗狠的乡下土流氓,没见过大场面,此时生怕被人看扁了,一个个嘴上都硬气得很,说不见到钱绝不开工。

“听龙爷的,错不了。”他们都这样说。

喝完了酒,众人各自回去,却纷纷下令,明天就复工,不跟龙爷一起胡闹了。

龙公望回到自己窝棚,收拾了几件衣服,将一叠关帝票塞进褡裢,手枪别在腰间,匆忙出去,连手电也不打,深一脚浅一脚出了棚户区,奔着龙阳方向去了。

黎明时分,全副武装的军队悄无声息的开进了棚户区,在巡警队和保安团的协助下开始搜捕帮会分子,平日里巡警团丁和帮会沆瀣一气,谁住哪儿都摸得清清楚楚,一抓一个准,一上午就把所有帮会分子擒拿归案。

往日横行乡里的恶霸们此时被绳子串起来,如同一串秋后的蚂蚱,不少人是从被窝里揪出来的,连棉袄也没穿,在腊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其中就有龙阳帮的龙二。

棚户区的难民们面无表情的看着欺压自己的恶霸们被抓走,没人欢呼,没人喝彩。

杨树根从大人的腿缝中看见被绑的龙二,转头就跑,回家里拿了一个烂陶盆,还是昨天被龙二砸烂的,又跑到家附近的屎尿堆里,舀了半盆屎,奔回押解现场,众人看见一个小孩捧着半盆屎过来,纷纷闪避,队伍中的龙二低着头正走,冷不防一堆污物劈头砸来,顿时满身满头都是。

龙二刚想骂人,一枪托砸了过来,将他放倒在地,屎尿糊住眼睛,隐约看见杨树根一溜烟跑了。

“小比养的,老子迟早弄死你。”龙二咬牙切齿。

可他没有机会了,省主席陈子锟下重手打击恶霸,帮会首恶一律枪毙,从犯判处劳役,龙二本来算不得首恶,但陈子锟记得这位叫嚣让自己崩了他的好汉,特地点名要成全他。

龙二被枪毙了,刑场设在江滩上,上万人围观,芦苇枯黄,江风凛冽,龙二和五十余名恶霸一起被处决,子弹是从后脑勺打进去的,脑袋成了烂西瓜。

这一回,麻木的看客们终于有了一点笑容和欢呼,中国人历来是最爱看热闹的,尤其是砍头或枪毙。

紧跟着,县政府宣布一项政策,将棚户区的老弱病残幼迁入难民营,也就是军队连夜建起的营地,由政府设粥棚救济。

其余青壮劳动力一律住进工棚,由各工程经理统一管理,吃住都在工地,不给帮会分子渔利的空间。

这一应事务都由军队协作完成,带有强制性,不迁也得迁,来不得半点商量,不过难民们逆来顺受惯了,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迁完了难民,原来的棚户区由军队出面拆毁,建筑垃圾堆砌焚烧。

事后经统计,北泰难民数目并没有想象中的十余万之众,只有五万而已,军队携带的帐篷不够多,大部分人还是要住在草席芦苇搭建的窝棚里,不过少了恶霸的剥削欺压,这个冬天总算是饿不死冻不死了。

但杨老实还是死了,他病的太重,就算是省城来的医生也无力回天,人就葬在江滩乱葬岗上,杨树根没掉一滴泪,邻居们都说,这孩子心硬,将来一定能做大事。

逃回龙阳的龙公望如同惊弓之鸟,东躲西藏,可还是被当地侦缉队给拿了,五花大绑送回北泰,依法判了枪决,此时距离他和陈子锟叫板不足一礼拜。

处决前,陈子锟特地见了他一面,就说了一句话,现在你知道谁真牛逼了吧。

据后来的龙阳县志记载,革命先烈龙公望被军阀杀害时,骂不绝口至死方休。

第八章 我不想当第一夫人

陈子锟使用霹雳手段迅速解决恶霸欺压难民的难题,威信更高一层,紧跟着他又实行了几条政策,从难民青壮中抽取健康识字的充入军队,强行推行识字班,适龄男童必须读书。

有人问了,既然开识字班,为何不让女娃娃也去读书,陈子锟的解释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很难扭转,女娃又是家里的劳动力,强行逼迫上学事倍功半,不如顺其自然,想上学的不拦着,不想上的不强迫。

征兵工作开展的很失败,不是报名不够踊跃,这年头吃粮当兵,尤其是在江东吃粮,那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事,招兵处前人头攒动,入选者寥寥无几,因为选拔要求太高,要做五十个俯卧撑,认识五十个方块字,前者还勉强凑乎,后者把大多数人都拦在外面,目不识丁的农民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不过这也带来另一个好处,那就是男童入学率显著提高。

后来车秋凌曾去难民营探望过杨树根,他母亲现在替政府缝鞋垫,每月有一笔收入糊口,杨树根则进入识字班读书,中午还有政府管的一顿饭,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不过还是不会笑。

北泰县的新市民素质堪忧,让陈子锟很担忧,又实行另一项大举措,在北泰兴建江北师范学校,学杂费全免,还包吃住,另将陆军学校也迁到北泰来,原江北陆军速成学堂,现在更名为陆军军官学校江北分校,名义上是黄埔军校的分校区,毕业生都是正儿八经的中央军。

北泰建设如火如荼,一座城市的雏形拔地而起,到了来年春天,地标性建筑江北火车站主体部分已经落成,考虑到和周边景物的搭配,并未采取林徽因的构思,而是按照陈子锟的意见,由美国设计师设计,仿照纽约中央火车站建成,当然规模小了好几号,配套设施也不够完善,但放眼全国,足以和北平正阳门东车站、上海闸北火车站、济南火车站相媲美。

省主席陈子锟一半时间在省城,另一半时间尽在北泰,这座城市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一草一木,一块砖一片瓦都倾注了他的心血与感情,更是耗用了江东实业银行和江东省财政的家底,原本富裕的财政已经出现了赤字。

正当财政无力为继之时,雪上加霜的事情来了,有一次声势浩大的反蒋战争拉开了帷幕。

这次反蒋,声势远胜从前,军事上是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张发奎,政治上是汪兆铭的改组派和一贯保守的西山派,可谓阵容强大,兵力高达六十万,河北、山西、陕西、甘肃、青海、宁夏、绥远、察哈尔、广西;北平、天津以及河南、安徽一部,尽是反蒋地区。

反观南京方面,却是蒋介石单打独斗,苦苦支撑。

江东省城,枫林路官邸内,陈子锟召集军政首脑开会,商量对策,众人皆认为这次蒋介石必败无疑。

“蒋中正走到今天,已属万幸,现在党内军内不满他的人太多,这一关怕是过不了啦。”参谋长阎肃是老北洋出身,眼光毒的很,他一句话,下面两个军长都附和。

“大帅,咱们在江东蛰伏这么久,也该扩张一下了,拿下山东江苏两省,兄弟们也弄个省主席干干。”盖龙泉摩拳擦掌道。

陈寿也道:“是啊,咱们厚积薄发,后发制人,等他们自相残杀的差不离了,一举拿下南京,再举拿下上海,大帅你也是国民党元老了,咱兄弟也都在了党了,咋就不能立个中央耍耍。”

陈子锟道:“你们的意思是,先倒蒋,再和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他们火并?”

“有何不可?早先咱们韬光养晦,现在时机已经到了。”阎肃笑吟吟道。

“大帅,富贵险中求,干吧,弟兄们都等不及了。”曾蛟也嚷嚷道。

陈子锟拿出一张报纸递给阎肃,阎肃看了一言不发,又递给盖龙泉。

盖龙泉嚷道:“都是洋字码,老子看不懂。”

陈寿比他灵光一些,骂道:“蠢材,让你看画,谁让你看字了。”

这是一张天津出版的《英文时报》,二版上有整版面的漫画,画上有三个人,军装马靴头顶青天白日的小胡子是蒋介石,一手机关枪,一手捧银元,穿二等兵制服破破烂烂像个叫花子的是冯玉祥,一手握大刀,一手拿着窝窝头,还有个矮墩墩的富态员外是阎锡山,一手执手榴弹,一手托着算盘。

漫画寓意很简单,每个人都能看懂,蒋介石虽然势单力薄,但是兵精粮足,武器先进,冯玉祥占据的西北地盘贫瘠困苦,难以维持这么庞大的军队,阎锡山为人擅算计,朝秦暮楚的事情干的多了,根本不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盖龙泉还不死心,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江东地势绝佳,在上海还有一支奇兵,关键时刻来个窝里反,蒋介石不是全靠上海的财政支持么,给他断了根,看他怎么打仗。”

陈子锟道:“即便是如你所说,打败了蒋介石,接下来怎么办?”

盖龙泉满不在乎的一撇嘴:“接着打呗,把阎老西和冯玉祥都干趴,咱们弟兄推举大帅当主席。”

陈寿道:“对,逐鹿中原,问鼎天下,别人干得,咱们如何干不得!”

说着,两位军长对视一眼,素来不和的两人此刻竟有深深默契。

曾蛟也按捺不住,道:“大帅,干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阎肃干咳一声道:“昆吾,还记得当初我从陆军部辞职,跟你到江北南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上任的事情么。”

陈子锟默默点头。

“咱们兄弟熬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带弟兄们动手吧!打破这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中华!”阎肃极具蛊惑力的话让陈子锟心中一动。

“咳咳。”一直没说话的省府秘书长柳优晋发言了,“列位,你们忘了一个人,东三省边防军总司令张学良,他手下五十万人马,都是虎狼之师,奉军一入关,这形势可就复杂了,蒋介石未必会输啊。”

大家都不言语了,低着头抽烟,柳优晋所言不虚,奉军实力庞大,又有工业基础,张学良倒向蒋介石的话,冯阎必败。

陈子锟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再议吧。”

众将悻悻散去,陈子锟走出会议室,到办公室签署了一项命令,没有自己的亲笔手令,不许调动一个班以上的武装士兵,否则以谋反论处。

又调了一个营的兵力加强官邸防务,从英国进口的卡登罗伊德mk轻型装甲车部署到了大门两侧,门内垒起沙包,架起机枪。

恰巧两位夫人购物归来,见如此阵仗不禁大吃一惊,往日叛军攻打公署的噩梦回忆涌上心头,姚依蕾不禁打了个寒颤,找到陈子锟询问为何加强防务。

陈子锟赶紧安抚说没事,例行演练罢了。

姚依蕾道:“你骗不了我,肯定有事发生。”

陈子锟这才叹口气说:“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啊,参谋长以下,全都主张参与倒蒋,几位老兄弟尚且如此,下面的官兵可想而知,我怕有头脑不清醒的少壮派搞兵谏啊。”

姚依蕾哼一声道:“这帮丘八,就知道打打杀杀,从光绪年到现在,打了多少年仗,死了多少人,多少大帅下野去做寓公,上海天津的租界房价都被这些人炒高了,他们哪是逼你反蒋啊,分明是想让你去做寓公。”

陈子锟苦笑道:“兄弟们的意思我明白,想让我更进一步,这些年来我的事业停滞不前,让他们失望了。”

姚依蕾沉默了一会,平静道:“子锟,我不想当第一夫人,也不想你当国家元首,蒋介石资历比你老,兵力比你强,财政也比你富裕,尚且有这么多人反他,如你当政,肯定有更多人反你,这些你想过么。”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让拿不定主意的陈子锟坚定了信念,依然把宝押在蒋介石这边。

次日,陈子锟雷厉风行下达几道命令,通电全国支持南京政府,麾下两个军开赴河南省界,作出防御态势。

陈子锟召集麾下团以上军官开会:“当前形势大家都知道了,冯玉祥阎锡山等联名反蒋,大战一触即发,此前有人劝我参与反蒋,我想清楚了,冯玉祥惯于背后捅刀子,阎锡山反复无常,这两个都是小人,和小人为伍,岂有好处,倘若此二贼反蒋成功,肯定又要自相残杀,到时候军阀割据,混战连连,老子辛辛苦苦北伐,就换来这个结果么!”

说着将手枪掏出重重拍在桌子上:“谁反对中央,就是和我过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阎肃等人无可奈何,军令如山倒,盖龙泉陈寿等不得不服从命令,率军开拔。

隔了两日,蒋介石风尘仆仆乘火车抵达江东与陈子锟会面,数月不见,蒋主席愈加清瘦,武装带都往里多扣了一个眼,不过精神还算振奋,他给陈子锟带来了五十万军费和十车皮的汉阳兵工厂造武器弹药。

“子锟老弟,患难见真情啊,中央财政吃紧,只能拿出这么多了。”蒋介石说的情真意切,眼角似有晶莹闪烁。

第九章 糖衣炮弹与中原大战

这五十万军费,陈子锟最终没收,他说中央也不宽裕,此时更该同仇敌忾,同舟共济,把蒋介石感动的无语凝咽,握住陈子锟的手久久不松开。

蒋主席是厚道人,给了陈子锟三个师的编制,先前征募的暂编师摇身一变,都成了正规部队,此外又把陈启麟团划给陈子锟节制,汉阳兵工厂的枪炮子弹,只要一个电报就运来,江东军实力大增,士气为之一振。

战争很快打响,与江东军对阵的是冯玉祥的西北军,双方开兵见仗,打了十几场。

西北军缺粮少弹,就是兵多,拿命往上填,通常是打上一阵排枪就跃出战壕发起冲锋,不大工夫就被江东军的机关枪和迫击炮打回去,留下满地的死人。

有时候也能靠人海战术冲过来,西北军善用大刀破敌,碰巧陈子锟曾从冯玉祥那里得到过这本刀谱,江东军亦有演练,于是乎,白刃战的时候不见刺刀,只见大刀片子和红绸子上下翻飞,砍瓜切菜好不痛快。

两军在陇海线上打了两个月,人死了不少,战线却纹丝不动,盖龙泉和陈寿两员大将都感概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这仗不好打。

阎肃也说,冯玉祥治军严厉,冯军生活清苦,如同苦行僧一般,所以骁勇善战,兵力又比咱们多,若不是我方有炮火飞机支援,怕是支撑不住。

陈子锟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倒有个主意,不妨一试。”别人问他什么主意,他笑而不答。

半个月后,一列花车从北泰开到陇海线上停着,一扇扇车窗打开,一张张涂满脂粉的面孔和五颜六色的旗袍出现在窗前,来往士兵都看傻了,不少人撞到一起,还有人走着走着没留神踩进了泥坑,把这帮娘们乐的前仰后合,荡笑声回荡在铁路两侧。

江东军的迫击炮向西北军开火,炮弹落下却并未爆炸,而是一张张花花绿绿的传单随风飞扬,躲在战壕里的西北军士兵捡起来看,冯玉祥在部队里开了许多识字班,就是普通大头兵也认识几十个字,阅读是没有障碍的,更何况传单上还印着通俗易懂的画。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陈主席欢迎西北军的弟兄过去耍,吃喝玩乐全包,还给钱,当然只限于少尉以上军官,大头兵敬谢不敏。

起初没人信,当成了笑话,后来有个小排长嫌三个月没吃上肉,嘴里淡出个鸟来,索性豁出去跑到对面阵地,果然受到热情招待,被请上花车,热水澡,花姑娘,红烧肉白兰地大前门香烟,可劲的造,临走还奉送二十块现大洋,掌柜的笑眯眯的说:“长官,下次再来啊。”

小排长感动的眼泪哗哗的,啥也不说了。

第二天,西北军的连排长们一窝蜂的都来了,依然受到同样接待。

第三天,营长们也偷偷摸摸的来了。

第四天,团长也来了,还是陈子锟的老相识,紫光车厂的洋车夫王栋梁。想当初老实憨厚的长辛店农夫现在已经是上校团长了,依然摆脱不了那股土气,吃饭呱唧呱唧响,学冯大帅的派头,系着绑腿穿着粗布军装,当团长的到底不同凡响,点了两个娘们双飞了一把,还把花车里库存的白兰地都给喝光了。

陈子锟听到风声亲自来会王栋梁,一见老东家,王团长眼泪都下来了:“老板,俺们过的苦啊…”这就倒开了苦水。

西北军的日子过的实在苦,冯玉祥的地盘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西北,宁夏青海甘肃陕西这些省份本来就穷,西北军兵马又多,几十万口子人吃马嚼的,谁能养起,别说普通士兵了,就连王栋梁这样级别的军官,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手头存款不过几千大洋,连媳妇都没娶上。

“俺们西北军的弟兄打仗是能打仗,就两点不行,一是见不得女人,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二是见不得钱,见了钱眼睛就睁不开了。”王栋梁说着,又闷了一口酒,这可不是山东产的金奖白兰地,而是陈子锟从南泰带来的透瓶香,度数高着呢。

王栋梁喝大了,舌头都不听使唤了,不过说话却不糊涂:“起初吃粮当兵,就是觉着总司令厚道、靠谱,不欺压老百姓,可现在看来,总司令干的这些事,那是人干的么,背后捅刀子啥的就不说了,把咱们这些当师长旅长团长的,当孙子一样打骂,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也忍了,可弟兄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说这算咋回事…”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打起了呼噜。

次日,王栋梁回了自家阵地,留下一份作战计划,上面标明三日后会有一次大规模的进攻行动。

三日后,江东军严阵以待,零点,枪声大作,炮声隆隆,可没有一发子弹,一颗炮弹跑到江东军的阵地上,合着全是朝天放的,于是这边也配合了一下,朝天射击,双方“激战”大半夜,伤亡为零。

此后,双方即有了默契,打仗再不动真格的了。

中原大战如火如荼,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在继续,早在冯阎宣战之时,关外的张学良便一边通电调停,一边增兵热河、山海关,张氏的倾向,直接决定战局的胜负,于是乎,各方代表云集奉天,冯玉祥的人,阎锡山的人,汪兆铭的人,当然也少不了蒋介石的人,事后张学良和陈子锟打麻将的时候把这事儿当笑话谈,说阎锡山的代表只带了五千块钱来活动,冯玉祥的代表干脆一个子儿没带,而蒋主席派出的吴铁成,带了足足二百万元到处活动。

双方财力如此差距,反蒋一派焉有不败之理,这个细节,也决定张学良的选择。

八月初,反蒋派又出幺蛾子,阎锡山和汪兆铭在北平召开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决定另组中央政府,推举阎锡山为国民政府主席。

九月九日,阎锡山在北平怀仁堂宣誓就职,俨然当起了国家元首。

此时张学良在关外宣布东北军总动员,对阎冯用兵,消息一出,形势急转直下,阎锡山只当了九天国民政府主席就狼狈下野,退回山西老窝,平津直隶拱手让给张学良。

冯玉祥收缩兵力,做困兽之斗,但军心动摇,各谋出路,降的降,跑的跑,几十万西北军转瞬就垮了。

中原大战历时八个月,动员一百四十万兵力,伤亡二十五万人,惨烈远胜北伐,阎锡山失去了平津直隶察哈尔地方,晋军十万人被张学良收编,本人也下野去了大连,冯玉祥更惨,损失了九成兵力,从此一蹶不振,汪兆铭则取到逃往香港,继续从事反蒋大业。

收获最大的是张学良,几乎兵不血刃拿到了平津直隶,本人荣升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地位仅次于蒋介石,年仅三十做到如此位置,可谓年少有为。

而陈子锟则收编了包括王栋梁团在内的几万人枪,接管了豫东、皖北一些地盘,实力进一步扩充,蒋介石不忘他在困难时施与的援手,承诺给陈子锟国民政府委员、军政部次长的位置。

而此时的陈子锟已经意兴阑珊,对加官进爵没了兴趣。

省城,枫林路官邸,绿草如茵的花园内,摆着白色的枫木桌椅,陈子锟一袭白西装翘着二郎腿翻看着《淮江报》,嫣儿已经长成一个胖嘟嘟的小丫头,在草地上疯玩,王大妈在后面追她,累的气喘吁吁。

“王大妈,您老歇一歇吧。”陈子锟劝道,自打从北京搬来江东后,王大妈的身子骨愈加的结实了,虽然,名义上是佣人身份,但府里上上下下都把她当老太太敬着,吃穿不愁,身体自然好,不过老人家庄稼人出身,闲不住,就主动揽起照料小姐的活儿来。

“小祖宗,你慢点跑。”王大妈虽然累的直喘,但心里乐滋滋的,走到陈子锟身边坐下道:“我那个儿子若是活着,怕也有孩子了。”

“我帮你留意着呢,高碑店老家一有消息,咱这边就知道。”陈子锟宽慰她道。

王大妈刚想唠两句,阎肃和龚稼祥来了,她便回避了。

“参谋长,龚总裁,你们看看报道,中原大战,战沟纵横,尸骨遍野,禾稼未收,房屋倒塌,十室十空,瘟疫流星,旱灾兵祸匪患肆虐,灾民一千五百万,每天饿死一千人,中国这是怎么了!”陈子锟敲着报纸,摇头叹息。

阎肃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北泰难民激增,足有三十万之众,而且每天都在增加,粮食不够吃了。”

陈子锟道:“不够就买,进口美国小麦,暹罗大米,总不能看着人饿死吧。”

龚稼祥道:“财政枯竭,没钱了。”

“钱呢,都用在什么地方了?我需要看支出报表。”陈子锟沉声道。

龚稼祥早有准备,拿出厚厚一叠纸来,尽是陈子锟签过字的批款单和报销单,军费开支是最大头,然后是北泰建设款项,设计费、施工费、材料款、监理费、购买机器设备的支出,收容难民、开设粥棚、学生免费午餐,政府公务员薪水等等,林林总总不下数百项,总开支高达七百万之巨。

陈子锟头都大了,每笔开支都省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再发公债不行么?”他试探着问道。

“公债发行的够多了,信用透支也要有个额度,万一银行出现挤兑风潮,后果不堪设想。”龚稼祥立刻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陈子锟再次将目光投在支出报表上,最终落在军费开支一项上,江东军现在越打越多,竟然有十五万之巨,吃喝拉撒每月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开销。

第十章 陈子锟高升

见陈子锟的目光久久停在军费开支上,阎肃心中一寒,问道:“主席,不会是想遣散部队,节约开支吧?”

陈子锟道:“烽烟四起,恰逢乱世,手上好不容易有了几个兵,哪舍得遣散,不过江东地方太小,土地贫瘠工商业不发达,确实养不起这么多兵,弟兄们在我麾下憋了这么许久,也该撒出去活动活动身手了。”

阎肃喜道:“主席,你终于想通了。”

陈子锟道:“啸安,不是我想通了,是情势逼着人走,我没有统一全国的能力,逐鹿天下非我所愿,但让弟兄们都有一个好的归宿,也是我的夙愿,将来之天下,必然是蒋介石和黄埔系的天下,老盖和老陈都是野路子出身,若不趁早向中央靠拢,搏个军功出身,迟早被当作杂牌处理的。”

阎肃道:“那么,弟兄们应该向何处发展?”

陈子锟道:“这里面的名堂多了,各省的位子都有人瞄着,相邻几个省是没戏的,西北的省份太穷,也没啥意思,放眼全国,唯有广东是块宝地,粤人自恃革命先驱,不把蒋中正放在眼里,中央与广东,迟早一战,咱们秣马厉兵准备着,到时候再弄几个省主席干干。”

说着拍了拍阎肃的肩膀:“啸安兄,你也准备准备,等着接我的位子吧。”

阎肃道:“昆吾,你不会这么早就想收山吧。”

陈子锟道:“我倒是想收山退隐,可是我不在前面顶着,弟兄们的日子不会好过,所以我打算接受蒋主席的任命,到南京去,去当国民政府委员和军事部副部长。”

阎肃和陈子锟搭档多年,接任省主席自然在情理之中,但他卸任参谋长后留下的空缺如何填补却是一个大问题。

“啸安,依你之见,谁来主持军队比较合适?”陈子锟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阎肃似乎早已考虑过此事,侃侃而谈道:“江东军分三大块,盖龙泉和陈寿两人麾下俱是江北老弟兄,还有一块是咱们自己培养的军校生和后期收编的武装,论资历,老盖和老陈不相上下,谁上去都不好,曾蛟警察厅那一块就够他管的,也安排不上,以我之见,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不如找个大家都能接受,蒋中正也能认可的人做参谋长。”

陈子锟立刻猜到了人选:“你说陈启麟?他太年轻了吧。”

阎肃笑道:“他若是城府很深,手段老辣,我倒是不敢推荐了呢,正是因为他年轻,资历不够,军队依然掌握在你手里,他又是黄埔一期生,蒋主席的学生,正宗的中央军,咱们江东军有他坐镇,将来裁撤编谴就都好办了。”

陈子锟道:“就照你说的办,下个月我就去南京赴任。”

嫣儿跑过来,仰着小脸问:“爸爸,你要去南京了么?啥时候回来?”

陈子锟道:“宝贝,咱们一起去,以后就住南京了。”

嫣儿摇头:“不去,妈咪说了,南京夏天热,不舒服。”

陈子锟笑道:“暑假咱们可以回来啊。”

1930年秋,陈子锟卸任江东省主席之职,赴南京就任国民政府军事部副部长,因为部长是冯玉祥兼任的,而老冯和南京政府水火不容,所以陈子锟实际上是军事部的当家人。

但国民政府委员的位子,却没有如愿以偿的坐到,蒋介石为了给张学良争取这个位子,已经和胡汉民撕破了脸皮,甚至不惜以辞职相威胁,这种形势下,陈子锟自然希望落空,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中央监察委员会候补委员,也算没有白来南京一趟。

经陈子锟推荐,阎啸安就任江东省政府主席一职,陈启麟晋升陆军少将,委任为江东省保安司令部参谋长,保安司令一职,依然由陈子锟兼着。

盖龙泉陈寿曾蛟等人虽然职务没有变化,但实力大增,都是领兵数万的大将,只要有仗打,还愁不能升官发财么。

南京政府的军事部长是个虚职,谁的部队也调不动,唯一的好处是加官进爵,从地方到了中央,成为正儿八经的中央大员,陈子锟的军衔也经过正式诠叙,从北洋的陆军上将,转为国民革命军的一级上将。

国军的军装也发生了变化,从灰色大檐帽中山装改成德式山地帽、暗绿色呢子制服,军衔采用领章,将军为金色光板缀三角星徽,配武装带和佩剑,当然只有高级军官和中央军才有资格换装,杂牌部队依然是老式打扮,只不过把帽徽军衔换了而已。

军事部没什么具体工作,监察委员会候补委员更是闲的蛋疼,不过陈子锟乐得如此,他把主要精力都倾注在北泰的建设上,龚梓君性格柔弱,不能胜任县长一职,陈子锟便将他调到省府去做金融委员会主任,又从北方请了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县长来。

这位新县长叫何其巩,安徽桐城人,原来是冯玉祥的秘书,后被推荐为北平市长,在其任内,北平市政府及附属机构没有贪污腐化的案例,可见其魄力手段。

何其巩担任北平市长时间不长,即称病在家,陈子锟久闻他大名,派人持自己的亲笔信请他到南京一聚,提出自己的请求,何其巩年不过三十,军人出身,快人快语,要求陈子锟全面放权,自己才肯做这个县长。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请你做县长,自然是要仰仗先生的能力,断不是请一个泥菩萨来装点门面的。”陈子锟道。

两人意气相投,相谈甚欢,何其巩谈起自己的经历,居然和陈子锟有异曲同工之处,他幼时家贫,受过贵人相助,十八岁进北京闯荡,投笔从戎入冯玉祥部队当了一名文书,后去了苏联两次考察,见识颇丰,是西北军系十大文官之首。

陈子锟叹道:“克之兄孤身进京闯荡之时,小弟也从关外赴京,当过洋车夫,挑过大粪,后来入吴玉帅的部队当兵,咱们兄弟的境遇竟然如此相同,只是在北京竟然没有碰过面,实在可惜。”

何其巩道:“现在相识也不晚啊。”

两人仰天大笑。

当晚,陈子锟摆酒款待何其巩,酒逢知己千杯少,喝的酣畅淋漓,犹不觉醉,何其巩喝的浑身发热,向陈子锟讨了一柄宝剑,脱了上衣,在院子里且歌且舞,竟然使的一手绝好的太乙玄门剑法。

陈子锟奇道:“克之兄,你的剑法哪里学来的?”

何其巩道:“幼时得贵人相助,教我识字,教我习武,剑法就是那时候练就的。”

陈子锟心中一动:“你可记得贵人的姓名?”

何其巩道:“说来惭愧,那贵人资助了许多幼童,我因资质太差,半途而废,不过恩人的尊姓大名还是铭记在心的,他就是光复会陶成章。”

陈子锟笑而不语,从脖子上取出一枚玉牌,上刻“昆吾”二字。

何其巩瞳孔微微收缩,也从衣领内拉出一枚相同款式的玉牌,上刻“克之”二字。

原来何其巩也是当年光复会培养的种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