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重新见礼,从此以兄弟相称。

年关将近,江东省城却不大太平,据说有位江洋大盗来到此处,作案十余起,专门糟蹋深宅大院的清白女子,警察厅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就是破不了案子,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枫林路官邸,姚依蕾和鉴冰也听下人说起了此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那采花大盗练过轻功,两丈高的围墙,蹭蹭两下就上去,能踩着池塘里的荷叶飞过水面,一手暗器功夫更是了得,什么金钱镖、梅花针,无人能敌。

对这些传言,姚依蕾嗤之以鼻:“一个小蟊贼罢了,整这么大动静,真不知道曾蛟怎么当的这个警察厅长。”

鉴冰道:“听说此人专门盗窃高门大户,确实有些胆量,老爷不在家,他若是偷到这边来,如何是好?”

姚依蕾冷笑道:“我的虎头手枪很久没开张了,他不来便罢,来了就是有来无回。”

话虽这样说,姚依蕾还是打电话给曾蛟,让他派了一队巡警加强枫林路的警卫,又让官邸卫队夜里加双岗,子弹上膛,电网通电。

一连几日那江洋大盗没有继续作案,老百姓紧绷着的神经又松弛下来,大街上也渐渐有了一些年的味道,买年货的小摊到处都是,家家户户忙着备年货,商人们忙着收账,在外奔波的旅人也忙着往家赶。

这天下午,嫣儿闹着要上街去玩,姚依蕾和鉴冰正在家里开了两局麻将,陪着阎肃、曾蛟、陈启麟、盖龙泉、陈寿的夫人们打牌呢,哪有闲空带她上街,于是让王大妈带着一个丫鬟一个护兵,抱着嫣儿去玩。

府里的汽车将他们送到省城大街附近,王大妈抱着嫣儿在前面走,丫鬟和护兵在后面跟着,街上满是琳琅满目的玩意儿和小吃,嫣儿目不暇接,看了这个要那个,开心的不得了。

正吃着糖葫芦,忽然看见有人耍把式,嫣儿闹着去看,王大妈抱着她过去,挤开一条人缝,看到圈里摆着刀枪剑戟流星锤,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在翻跟头,那跟头翻得叫一个漂亮,如同风火轮一般眼花缭乱,随着锣声一连翻了十八个,气不喘脸不红,站定一抱拳:“老少爷们,咱们初到贵宝地,不懂规矩,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大爷大叔们海涵。”

声音清脆中带着童稚,周围一片喝彩,敲锣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箭袖劲装打扮,两鬓隐有银丝,正含笑看着男孩。

第十一章 青姨

锣声又起,这回小男孩耍了一路猴拳,上蹿下跳、挤眉弄眼,真如一只调皮的小猴子般,看客们一阵叫好,嫣儿也乐的咯咯直笑。

王大妈问他:“嫣儿,小哥哥打拳好看么?”

嫣儿点头:“好看。”

“比爹爹打得好看么?”

“嗯,比爹爹打得还好看。”

“小哥哥打得这么好,嫣儿是不是要谢谢人家啊。”

王大妈心善,最见不得小孩子吃苦受罪,这男孩十岁上下,穿的青布棉袄,补丁摞补丁,但是洗的很干净,浑身上下透着利索,一双眼睛晶亮,就是鼻子红红的,挂着晶亮的鼻涕,脚下一双撒鞋露出通红的脚趾头,冻得跟小萝卜似的。

小男孩让王大妈想起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来,鼻子就有些酸,心道这寒冬腊月的,小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咋办啊。

猴拳耍完,男孩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看得出是使了真功夫的,那女子又下场耍了一套剑法,一团银光环绕身体,水泼不进,更是赢得一阵喝彩。

完了,小男孩捧着铜锣开始收钱:“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叔叔大爷们了。”

一看收钱了,看客们纷纷扭头离去,也有些豪爽的,掏出铜子儿零钱扔过去,半圈下来,铜锣里不过二十多枚铜元,到了王大妈这儿,嫣儿手里捏着一张簇新的五元面值关帝票递了过来,奶声奶气道:“小哥哥,给。”

看客们顿时惊呆了,五元关帝票啊,折合大洋十来块,这是谁家的女眷,出手如此阔绰。

“谢谢了,谢谢了。”男孩抱拳致谢,回头看母亲,咧着嘴笑了。

劲装女子也对儿子微笑。

嫣儿歪着脑袋问他:“你是猴子么?”

男孩抓耳挠腮做猴子状,将铜锣放在地上,朗声道:“小妹妹喜欢看猴拳,洒家就再耍一路给你看。”

说着就要练起来,忽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砸过来,男孩一闪身,原来是个插糖葫芦的草把,紧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撞了进来,为首的敞着怀,露出一巴掌宽的护心毛,破口大骂:“跑这儿来了,当老子找不到你们么,给我打!”

一场恶斗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开始了,卖艺女子虽然看起来瘦削谦和,但是出手极其迅猛,寒光一闪,那敞怀汉子胸前就被划了一道血口子,一见血,看客们就吓傻了,轰然逃散,省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又是年关临近的热闹日子里,人挤人乱的不可开交,王大妈被人潮挤到地上,嫣儿吓得哇哇直哭,转瞬就被人抱走了。

殴斗还在继续,卖艺女子手持一柄剑力敌六名大汉,很明显她手下是留了分寸的,长剑只是划破衣服皮肉,并不伤筋动骨,远远的响起警笛声,女子低喝一声:“闪!”虚晃一剑逼退众人,男孩一把抄起铜锣上的关帝票,跟着母亲消失在巷口里。

两人匆匆而走,男孩遗憾道:“可惜家伙都丢了。”

女子道:“人没事就好,卖艺的家伙可以重新置办。”

忽然男孩看见前面一个猥琐男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疾走,女孩惊恐万状竟不敢哭,正是先前打赏关帝票的那个小妹妹。而他清楚的记得,抱着小妹妹的本来是位老奶奶。

“娘,有老拐子。”男孩低声道。

王大妈简直要疯掉了,大小姐居然被自己弄丢了,丫鬟和护兵赶上来的时候,嫣儿已经不知去向,他们急忙向巡警求助,巡警听说是陈公馆的大小姐丢了,更是吓得三魂出窍,把警笛吹的凄厉无比,封锁大街,到处寻找,可大小姐就跟消失在空气中一样,再也找不见了。

警方不敢怠慢,迅速报告厅长,曾蛟听说后迅速下令侦缉队全体出动,省城外松内紧,严密搜查,并且亲自到陈公馆报告。

当时姚依蕾等人还在打麻将,见曾蛟来了还打趣道:“曾厅长是来找夫人的么,这一天没见就想的慌啊。”

曾蛟一脸凝重:“夫人,借一步说话。”

姚依蕾经历风雨不少,见他一身警服带着副官,知道有事发生,笑道:“我正想歇歇呢,那谁,替我打一会儿。”

跟着曾蛟到了小会客室,只见地上跪着自家丫鬟和护兵,王大妈和嫣儿却不知去向,姚依蕾顿时觉得腿有些软,说话也打颤了:“嫣儿呢?”

“夫人,小姐暂时跑丢了,您放心,我已经派部下去找了,哪怕搜遍全城也给您找到。”曾蛟信誓旦旦道。

“王大妈呢?”姚依蕾软绵绵的坐在沙发上,抽出一支烟来想定神,点了三次都没点着。

“王大妈伤心过度,昏死过去,送医院了。”曾蛟帮夫人点着烟,小心翼翼说道。

“到底怎么个情况,你说说。”姚依蕾抽了口烟,心神略定。

曾蛟把现场情况介绍一下,又道:“可能是小姐走丢了,也可能是被人贩子拐走了,这些拐子专门诱拐年少女孩,加以调教,养到十四五岁送到上海去做…”

“够了!”姚依蕾制止曾蛟继续往下说,镇定一下情绪道:“只要不是报复就好,拐子总不至于杀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我希望昆吾回来的时候能见到女儿。”

曾蛟啪的一个敬礼:“夫人,请放心,我们一定尽力查找!”

姚依蕾又道:“找不到就发悬赏,先定一万江东票,不行再加。”

当夜,省城翻了个底朝天,四门紧闭,码头车站封锁,警备司令部,宪兵队全出动了,连同警察一块儿寻找大小姐。

城外,一处破败的土地庙内,嫣儿坐在破席子上,等着开饭,她是被卖艺的阿姨和小哥哥从老拐子手里救下的,阿姨身手了得,把坏人打得屁滚尿流,嫣儿兴奋的小巴掌都拍红了。

阿姨本来打算抱着嫣儿回来找王大妈的,可是警笛声响彻大街,她便改了注意,用布蒙了头,抄小路出城直奔自己的落脚点而去。

走江湖卖艺的人日子过的艰苦,住不起旅店,只能在庙里歇脚,这里地处偏僻,没人打扰,地上铺了张破席子,生了堆篝火,一床露出棉絮的破被褥已经呈现黑乎乎的颜色,天有些冷,嫣儿便围着这被子,看青姨做饭。

卖艺的阿姨让嫣儿管自己叫青姨,管小哥哥叫小北哥,青姨让小北出去拣柴火,嫣儿自告奋勇跟着去,在附近转了一圈,捡了一堆枯枝,小脸脏的跟花猫似的,却兴奋不已,开心的不得了。

青姨拿了一口铁锅,在门口淘米,想了想还是把口袋里最后一点米全加了进去,又在锅里放了两个鸡蛋,点燃枯枝,三个人就围着火堆坐着,外面天阴沉沉的,不久便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饭煮好了,青姨先给嫣儿盛了一碗,把鸡蛋给两个孩子分了,说:“吃吧。”

粥熬得稠稠的,只有两碗,青姨吃的是袋子里放了很久的硬馍馍和陶罐里的腌咸菜。

小北哥把碗递到青姨面前:“娘,你吃一口。”

青姨甜甜的笑了,吃了一口粥。

小北哥说:“娘,你吃鸡蛋。”

青姨摸着他的头说:“乖,娘不爱吃鸡蛋。”

嫣儿歪着脑袋看他们,不明白一个鸡蛋有什么好让的。

吃过了饭该睡觉了,破瓦寒窑,只有一床破被,自然是两个孩子盖着,青姨坐在门口守着篝火,直到天明。

雪后初晴,大地银装素裹,两个孩子在青姨的带领下在土地庙门口堆了个雪人,玩得不亦快哉。

玩完了,青姨说:“嫣儿,你家里肯定急死了,该送你回去了,你住哪儿?”

嫣儿茫然的摇摇头。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送你到昨天那地方,你能找到回家的路么?”

依然是摇头。

“那你爹妈姓什么,叫什么,知道么?”

还是摇头。

青姨束手无策,小北哥却有办法,问她:“你家旁边有什么显眼的东西?”

嫣儿想了一下道:“我家有很多红叶子树。”

姚依蕾要真疯了,一天一夜没有任何消息,女儿就这样不翼而飞了,她一闭眼就能看见女儿可爱的身影,睁开眼却是残酷的现实,心如刀割的滋味折磨着她,有力气使不出的感觉更让人难受。

悬赏价码已经提到十万块了,依然没有任何线索,事情已经很明白,这是冲着陈子锟来的,只是不知道哪路仇敌,居然如此下做,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下手。

昨天引起骚乱的六名地痞已经被拘捕,经审讯与嫣儿失踪无关,可警察厅还是没放过他们,不是他们惹事生非,大小姐就不会丢,可怜这几位被揍得跟猪头一般,还不许保释。

姚依蕾的精神有些恍惚,把鉴冰找来说我撑不住了,家里的事情你来代理,赶紧打电话,让老爷回来吧。

仅仅一天一夜,姚依蕾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完全委靡下去,这么久水米没沾牙,鉴冰心疼不已,正劝着,忽然管家风风火火跑来,声音发抖:“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姚依蕾眼睛一亮,“人呢?”

嫣儿被丫鬟抱了进来,干干净净粉嫩嫩红扑扑的,小脸带着笑容:“妈咪。”张开双臂扑过来。

姚依蕾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紧紧抱着女儿再也不撒手了。

第十二章 风尘女侠

嫣儿回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丢了一天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都迫切的想知道。

但姚依蕾不让他们问,怕把孩子吓着,弄了满满一桌上好的糕点给女儿吃,嫣儿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就是不吃。

“宝贝儿,这不都是你最喜欢吃的么,怎么不吃?”姚依蕾问道。

嫣儿摇头道:“小北哥哥没饭吃,我要给他送去。”说着拿起两块蛋糕就往胸前的小兜兜里揣。

姚依蕾知道女儿遇到好人了,便柔声细语的哄着她,终于把昨天的事情弄了个明白,原来嫣儿确实遇到了拐子,幸亏遇到一对母子将她救下,在城外一个破庙过了一夜,上午又给送到家门口。

“来人,备车。”姚依蕾道。

一辆汽车驶出省城,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找到那间破败的土地庙,门虚掩着,外面还堆着一个雪人。

姚依蕾一身貂裘,上前叩门:“有人在么?”

没人答应,推门进去,地上铺着枯草破被,一座用碎砖垒起来的灶台上放着小铁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嫣儿昨晚居然在这样一个破烂地方过夜,回头一定要检查一下身上有没跳蚤,姚依蕾心中暗想,忽然一阵雪花卷了进来,门前站了一人,身上背着柴火,沉声问道:“你找谁?”

姚依蕾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女人,身量颇高,细腰长腿,头上挽着发簪,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想来就是嫣儿口中的青姨了。

“我是嫣儿的母亲,多亏你救了我女儿,我是来表示感谢的。”姚依蕾伸出戴着小羊皮手套的右手,那女子背着柴火和她擦身而过,冷冷道:“没什么好谢的,我也是做母亲的人。”

姚依蕾有些尴尬,悻悻收回手,冲外面道:“把东西拿进来。”

外面,嫣儿已经和小北哥哥玩在一起了,汽车夫和护兵一起将夫人精心准备的礼物搬了进来,玩具、衣服、鞋子、糕点、画册,应有尽有,当然也少不了满满一匣子银光闪闪的现大洋。

“时间仓促,都是临时买的,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还请这位大姐笑纳。”姚依蕾微笑道。

青姨看也不看那堆东西,低头生火,道:“别喊我大姐,我未必比你大,这些东西我也不要,拿回去吧。”

姚依蕾有些不高兴了,得亏是救了女儿的恩人,换别人就这臭脾气她早发飙了,此时依然强忍着,道:“又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这么小的孩子跟着你住在破庙里,冻着饿着怎么办?”

青姨抬头看了看她,道:“我的孩子,用不着别人管,把东西拿走,我要做饭了。”

姚依蕾心里很不舒坦,挥挥手道:“阿福,把东西搬走。”

阿福把东西搬了出去,姚依蕾再次道谢,转身出去,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青姨已经点着了柴火,正把野菜蘑菇往锅里放,表情依然冷漠无比。

姚依蕾暗暗摇头,快步出门:“嫣儿,咱们该回家了。”

嫣儿撅着嘴摇晃着脑袋:“不嘛,我要和小北哥哥一起玩。”

“嫣儿,今天爸爸就要回来的哦,现在妈咪给你两个选择,一,留在这儿陪小哥哥玩,二,回家等爸爸,你自己选吧。”姚依蕾对付女儿的招数很多,每次都奏效。

忽然庙里传来一声厉喝:“小北,进来!”

一直傻站着的小北正要进去,嫣儿跑过去拉住他,从小兜兜里拿出两块油纸包着的蛋糕递过去。

小孩子之间无比默契,不用多说什么,小北接了蛋糕跑回破庙,嫣儿跟着妈咪上了汽车,在阿福关门的瞬间,姚依蕾忍不住再次向庙里看了一眼,那女人正和儿子围坐在火堆旁,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说实话,这女人相貌不差,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朵带刺的野花。

汽车开远了,小北拿出两块蛋糕:“娘,嫣儿给的,你尝尝。”

青姨咬了一口:“嗯,真甜,你吃吧。”

小北吃了半块,剩下的依旧包起来,问道:“娘,啥时候能见到爹啊。”

青姨望着破窗外荒凉的景象不说话,眼前浮现出枫林路官邸的轮廓来。

又开始下雪了。

姚依蕾回到官邸,气依然不顺,鉴冰问了原委之后劝解道:“按说走江湖卖艺的应该很圆滑才是,这个女人想必不是一般人,孤身一人带个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能帮的还是帮一把。”

“就她那臭脾气,好像我欠她很多似的,我才不稀罕搭理她,要去你去。”姚依蕾依然气哼哼。

鉴冰道:“听说他们卖艺的家伙被警察收了,回头我打个电话,让曾厅长送过来,我带去给他们娘俩,没了吃饭的家伙,卖艺都难。”

姚依蕾道:“算了,我不和他们置气,回头你和小曾说一声,让警察厅的弟兄们关照着点,别难为人家。”

嫣儿走了过来,撅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妈咪,你骗人,爸爸怎么还没来。”

姚依蕾赶忙哄她:“天上下雪了,爸爸不能开飞机,改坐火车了,要晚一点才到。”

嫣儿道:“那我跟二娘去看小北哥。”

姚依蕾掐着女儿的小脸蛋笑道:“原来你在偷听妈咪和二娘说话啊。”

鉴冰和嫣儿再度来到了破庙,青姨母子不在,鉴冰便让人把从警察厅库房里拿来的刀枪剑戟抬了进去,她还带了四个泥瓦匠两个木匠,一平车砖头洋灰黄沙木料,都是业内行家老手,乒乒乓乓一阵敲打,先把门扇窗户修好,蒙上窗户纸,至少不漏风了,再把庙宇进行了加固处理,一小时后,破土地庙焕然一新。

青姨母子拎着一只死鸭子从远处走来,看到庙宇修缮一新,不觉惊讶,嫣儿从汽车里跑出来,欢天喜地:“小北哥哥,我又来了。”

鉴冰也下了车,望着一脸警惕的青姨道:“这位就是小青姐姐吧?”

青姨点头道:“我叫夏小青,你也是陈夫人吧。”

鉴冰淡然一笑:“什么夫人太太的,都是别人抬举,十年前,我也不过是上海滩一介烟花女子罢了。”

夏小青不由得多看了鉴冰两眼,神情有些缓和。

“怎么,姐姐不请我到庙里小坐?”鉴冰裹紧了披肩,一阵风吹过,彻骨的冷。

“请。”夏小青道。

“姐姐请。”鉴冰笑了,和夏小青一起进了土地庙,嫣儿和小北也走了进来,泥瓦匠和木匠干完了活,收拾东西走了,汽车就停在外面,护兵们远远的守卫着,小庙里生着火,再也不四面漏风,比先前暖和多了。

夏小青一进来便看到自家的刀枪剑戟和铜锣扁担等物,不由欣喜起来,向鉴冰抱拳道:“多谢了。”

鉴冰万福回礼,道:“应该是我谢谢小青姐才是,救了我家嫣儿。”

夏小青道:“我救与不救,她都不会有事,你们家势力大,还怕找不着?”

鉴冰摇摇头:“非也,这些拐子都是经年老手,一旦得手迅速转卖他乡,根本找不着人,哪怕你是省主席也罢,总司令也好,终归无用。”

夏小青眉毛一挑:“你在说笑吧,昨天省城都戒严了,怕是就为了找这闺女。”

鉴冰道:“不瞒姐姐,我本不姓沈,也不叫鉴冰,我就是自小被拐子卖到扬州去的,至今不知道亲生父母在何处。”

一阵黯然,夏小青对鉴冰的态度明显好转:“既来了,就留下吃饭吧,我打了只野鸭,用泥裹了放在火里烧,味道很好的。”

鉴冰兴致盎然:“好啊,就是没有酒。”

夏小青拿出几枚铜元,一个锡做的酒壶道:“小北,到旁边村子酒铺打四两酒来。”

小北接了钱和酒壶去了,鉴冰笑道:“我来谢你,还叨扰你一顿酒饭,真是过意不去。”

夏小青道:“你修了土地庙,就是帮我们娘俩的大忙了,这大冬天的,真冷。”

鉴冰道:“姐姐如不嫌弃,妹妹可以帮些小忙,最近省城闹采花贼,以姐姐的身手,到大户人家后宅,给太太小姐们做保镖,一定有生意,岂不是比街头卖艺强上许多。”

夏小青皱眉不语,但似乎已经心动。

鉴冰又道:“咱们大人怎么吃苦受罪都行,小北这孩子才几岁啊,就跟着你风餐露宿,有一顿没一顿的,我看着都心疼,这要是落下什么病啊,姐姐你不得后悔一辈子?”

夏小青嘴硬道:“江湖儿女,还怕这个,我从小就这样跟爹走南闯北长大的,我儿子也不怕。”

鉴冰道:“姐姐当年是什么情况,妹妹不清楚,但现如今时代不同了,光有一身武艺,没文化,不识字,将来一样吃不开,姐姐是个聪明人,总不愿意儿子当个睁眼瞎吧,再说咱们也不是没这个条件,小北和嫣儿这么投缘,就让他陪嫣儿读书多好,妹妹在陈家虽然地位不高,但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做主的。”

听到陈家,夏小青脸色又是一寒,道:“再说吧。”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北撞了进来:“娘,我闯祸了。”

外面人声噪杂,似乎很多人在向这边来。

夏小青疾步出门,见一群乡民骂骂咧咧的过来了,头前几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鼻青脸肿哭哭啼啼,想必是自家儿子的杰作。

第十三章 女护院

鉴冰本以为以夏小青如此泼辣的脾气,定会和村民们干上一仗,然后卷铺盖跟自己扬长而去,哪知道她竟然四下拱手,向村民赔礼道歉起来。

村民们嚷嚷道:“你家孩子下手咋那么重,那俺家小孩头上打了个老牛。”

夏小青脸一沉:“小北!”

小北低着头走过去。

“抬起头来!”夏小青厉声道。

小北怯生生抬起小脸,夏小青扬手就是一巴掌,五条指痕立现,吓得嫣儿小嘴一扁就要哭,鉴冰心头也是一疼,抱住嫣儿哄她:“乖,别怕,青姨没真打。”

这一巴掌真够狠,可小北硬是咬紧牙关不吭声,夏小青揪住他的耳朵道:“给人家赔礼道歉。”

小北不说话。

夏小青怒了,将小北撂翻在地,扒下棉裤露出小屁股,啪啪的猛打,她是练武出身,手劲大的很,不一会儿小屁股就肿了,可小北还是倔强的闭着嘴,就是不道歉。

村民们鸦雀无声,几个心软的村妇小声道:“大妹子,别打了,这大过年的,打伤了孩子可不好。”

可几个男村民却不依不饶:“娘们别瞎插插,这小瘪犊子不教训不行。”

夏小青脸色更寒了,冷冽的目光扫射过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村民打了个寒颤,不敢重复刚才的话。

恰巧鉴冰将火堆里的烤鸭扒了出来,往地上一摔八瓣,香气四溢,鸭毛被泥壳沾掉了,好一只叫花鸭出炉。

男村民眼睛一亮,指着鸭子道:“我说老张家怎么丢了一只鸭子,原来被你们偷去了,快报告地保,这里有贼!”

村民们又被挑唆起来,纷纷指责夏小青母子手脚不干净,有一个白胡子老者用拐杖戳着地道:“俺们看你们母子可怜,才收留你们在这土地庙里暂住,你们竟然作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这里留不得你们了,快走快走。”

夏小青百口莫辩,气得乱颤,可又无可奈何,难道一身武艺用在这帮乡民身上不成。

村民一片骂声,鉴冰袅袅婷婷出来了,瞟了众人一眼,说话了:“哟,这位大哥,这没毛的鸭子你都能一眼认出来,你这眼睛可通了神不成?”

那男村民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半天才道:“老张家的鸭子少了一只,俺们住邻居,咋不知道,怎么恰巧你这里就有一只熟的?”

鉴冰道:“那我倒要问了,老张家的鸭子什么颜色?”

村民们七嘴八舌答道:“白的,对,就是白的,他家二十六只鸭子都是白羽的。”

鉴冰冷笑,从地上捡起泥壳,剥掉几块干燥的泥巴,露出灰色鸭毛来展示给众人看:“分明是只野鸭子,你们凭空污人清白,这话怎么说。”

村民们理屈词穷,再说夏小青已经教训了儿子,再无找茬的理由,便悻悻的散去了。

夏小青抱拳道:“夫人,多谢了。”

鉴冰咯咯笑道:“咱姐妹客气啥,快趁热吃吧。”

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在这破庙之中,喝酒吃鸭子,不亦快哉,鸭腿两孩子一人一条,吃的满嘴流油,夏小青和鉴冰对饮了三杯,这才问儿子:“娘说过多少次,不许打人,你是练武的,下手没轻重,打伤了人,娘包不起。”

小北吃着鸭肉,点点头。

夏小青又道:“娘知道你心性善良,不会欺负别人,定是那帮孩子欺辱你了,给娘说,到底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