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日本飞机击落了。”

“为什么,他那么厉害,小日本不是他的对手啊。”小孩子心思单纯,想不通这个问题。

陈子锟摸着儿子的脑袋道:“咱们国家会开飞机的人太少了,双拳难敌四手,寡不敌众被小日本偷袭,他才牺牲的。”

小北认真的点了点头,望着肖特的遗像道:“我以后要学开飞机。”

陈子锟道:“开飞机和练武可不一样,不掌握科学知识,看不懂仪表是不能开飞机的。”

学习成绩一贯极差的小北顿时不吭声了。

这只是陈子锟带儿子参加的第一场葬礼,接下来是税警总团战死将士的集体葬礼,这支部队的前身是北洋江东军特务团,后来演变为禁烟执法总队、财政部税警团,现在的番号是中央军第五军87师独立旅,但不管怎么转变,都是陈子锟的兵。

鏖战月余,牺牲人数比以往八年还多,日军的战斗力远超国内对手,将士们打得很苦,经常被敌人的炮弹和空袭压着打,每天都有人阵亡,驻守的吴凇一带,全部房舍被毁,遍地尸体,恶臭难闻,惨烈至极。

薛斌的部队阵亡三百余人,轻伤重伤五百,伤亡率超过半数,基本上打残了,很多战友的尸首已经找不到了,因为吴凇被日军占领,营地再也回不去了。

这次葬礼是为军医院中不治而亡的十名士兵举行,十口薄皮棺材,一支仪仗队,枯死的树上蹲着一只乌鸦,在军官的口令声中,仪仗队举枪朝天射击,乌鸦抖开翅膀直冲云霄。

号兵鼓起腮帮,鼓起了熄灯号,十口棺材被放入坑中,战友们默默无语用铁锨铲着土,堆起十个坟头来。

在场军人,都举手敬礼,久久没有放下。

经过这两件事情之后,陈子锟觉得儿子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或许他能明白,生在这样一个苦难深重的国家的悲哀与责任。

停战了,就有时间处理耽搁下的事情了,燕忌南伤势严重,依然躺在医院,据洋人医生说这种烧伤起码恢复个一年半载,因为大面积重度烧伤,内脏也有损坏,右臂截肢,身体烧伤痕迹是没法复原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一张脸没被烧坏。

燕家把一个好端端的小伙子交到自己手上,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成了独臂残疾人,这让陈子锟很是内疚,一心想帮燕忌南找个老婆,实际上确实有不少热血女青年自告奋勇要嫁给他,可燕忌南说啥不愿意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的幸福,唯一的心愿是回老家沧州去看看。

陈子锟答应了他,找了一个烧伤科的医生和两个护士陪他回去,并且让铁路局挂专车护送,自己没时间同去,就让燕青羽陪弟弟回去。

安排好了燕忌南的事情,陈子锟又想起战争爆发时唐嫣曾经找过自己求救,现在有空不妨过问一下,青锋说我这就去把唐记者找来,陈子锟想了一下说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找老情人这种事儿不能兴师动众,大张旗鼓,陈子锟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个随从前往法租界唐嫣的寓所。

汽车开到唐嫣家门前,双喜和青锋留在车里,陈子锟下来敲门,一推门,竟然开了,门内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一只手藏在背后,微笑着说:“请问侬找谁?”

陈子锟道:“我找唐嫣,你是?”

男子道:“我是她报社同事,唐记者正在楼上整理资料,请进吧。”

陈子锟走了进来,男子随手关门,亮出藏在背后的勃朗宁撸子来,压低声音道:“不许动!”

陈子锟道:“你是巡捕房的还是党务调查科的?”

那人喝道:“少罗嗦,老实点。”很娴熟的在陈子锟身上搜了一下,从他腋下拽出一把柯尔特手枪来,顿时眼睛亮了,对楼上喊道:“副组长,抓到一条大鱼。”

第五十五章 捣毁特工总部

楼上探出一颗大脑袋来,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粗声大嗓道:“带上来!”

陈子锟被押上了二楼,他从没来过唐嫣的新家,但感觉唐嫣绝不会把家搞成这副邋遢模样,本来光洁的地板上全是鞋印和烟头,甚至还有痰迹,四条大汉正围坐在小桌旁打牌,旁边丢着烟盒和酒瓶,窗帘拉上,密不透风,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情形的。

不用问,这五个人是国府情报机关派来守株待兔的,而且素质不高,属于行动部门的人员。

“你们搞错了,我是军委会的陈子锟,唐嫣被你们弄哪去了?”陈子锟当即亮明身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特务可不比那些坐办公室的情报官,出手狠着呢。

副组长抬手就是一记耳光,被陈子锟迅疾抓住。

“身手不赖嘛,肯定是红队的!”副组长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拔出匕首:“按住他,先把大筋挑了。”

几条汉子上前爱按陈子锟,没按住,守门的年轻人举起枪柄朝他后脑勺砸了一下,钢质手枪柄如同敲在铁块上一样,陈子锟回头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一激灵:“副组长,这货练过。”

副组长正要掏枪,陈子锟却服软了:“几位,别动手,你们求财是吧,我给。”

“搜他身上。”副组长道。

年轻人上前摸陈子锟的西装内兜,掏出一个皮夹子,里面有一些纸钞,还有一个花旗银行的现金支票簿。

“好汉,需要多少钱,我直接开支票给你们。”陈子锟道。

副组长犹豫了一下,道:“开五万块!”

“五万太多了,账上没这么多钱,银行会退票的,三万可以吧,你们每人六千。”陈子锟讨价还价,反而让特务们觉得更放心了。

“少废话,快填,填完了让老二去银行领钱,领的出来就放了你,领不出来有你好看!”

看不出来这帮特务还是行家里手,想必绑票勒索的生意没少做。

陈子锟表示站着没法填支票,很自然的坐到了书桌后面,从笔筒里选了一支很秀气的派克牌女士自来水笔,这支笔还是当年送给唐嫣的,笔尖是白金的,价值不菲。

“快填!”副组长喝道,用枪筒敲打着桌子。

陈子锟笑笑,慢吞吞的拧开笔帽,突然发难,以笔为刀,插进了副组长的右眼框,顿时惨嚎一声,捂住眼睛,手枪被陈子锟抢到手中,顺势滑到桌子下面,椅子靠背上已经挨了三枪,特务们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陈子锟从桌底开枪,击中特务们的腿,人砰然倒地,紧跟着身上头上中弹,当即打死两个,剩下的两个靠门比较近,仓皇下楼逃窜。

楼下汽车里的双喜和青锋听到枪声,如同弹簧一般蹦起来,拔出手枪跳出汽车,双喜先冲过去,青锋掀开后备箱拿了一支汤普森紧随其后,踢开门就看见两个特务下楼来,举枪就是一顿狂扫,当场将前面一个打成马蜂窝,后面一个迅速退却,又被赶上来的陈子锟一枪托砸在脑后,昏死过去。

副组长还在地上哀号,双喜想给他一个了断,被陈子锟拦住:“带走,我有话问他们。”

当即打电话给李耀廷,不到五分钟,两辆汽车开到门口,下了一群劲装汉子,将尸体和伤员抬走,血迹擦干,动作麻利的很,等巡捕房的人赶到,一切如常,地上连子弹壳都没有。

仅存的两个人被押到了李公馆的地牢里,陈子锟亲自审问,那个在门口诱捕他的年轻人交代说,他们是党务调查科第八分组行动小组的特工,奉命捉拿所有和唐嫣接触的可疑人士。

“大哥,我只是调查组外围,你们放了我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年轻人苦着脸说道。

双喜上前一脚踹翻他:“放屁,合着你娘六十岁才生的你!”

陈子锟道:“唐嫣被关在哪里?”

“我真不知道…”

青锋上前将他放倒在桌上,脸上盖了一条毛巾,拿起水壶开始倒水,年轻人疯狂挣扎,无奈被绑的死死的,动弹不得。

毛巾揭开,年轻人大口喘着粗气:“真不知道。”

“再来!”

“我说,我说。”

没用皮鞭,没用火筷子,一条毛巾一瓶清水,特务就招了。

原来唐嫣被抓到调查科的总部去了,位置在龙华附近,靠近警备司令部,人员众多,设施齐全,有审讯室有地牢。

陈子锟和调查科的积怨已深,通过正当途径已经无法解决,今天又闹出这种事来,差点把性命都丢了,若是一般官员肯定要找蒋委员长申诉,但陈子锟却不喜欢那样,他深知蒋委员长和国联一样,只会和稀泥,想报仇救人,还得指望自己。

税警总团现在调到苏北休整去了,暂时用不上,不过还有三枪会的人马。

一个电话把苏青彦叫来,让他组织一批精悍抢手。

苏青彦道:“早该对他们下手了,这帮狗特务!我建议夜间行动,神不知鬼不觉把他们的老窝端了。”

陈子锟道:“名人不做暗事,要端老窝也是正大光明的端。”

于是,光天化日之下,一队汽车开到了龙华调查科总部门口,打头的是一辆插着将军旗的梅赛德斯防弹轿车,后面跟了五辆卡车,载满了穿军装和便衣的抢手,卡车顶棚上架着轻机枪,步枪都上了刺刀,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双喜带人上去砸门,咚咚敲的山响,门一开,一群人便涌了进去,二话不说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特工总部里都是一些情报分析人员,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哪经得起这份暴捶,被打得哭爹喊娘,叫苦不迭。

徐庭戈正在审讯室和唐嫣聊天,唐记者是女流之辈,又是上海滩的名记者,用刑这种低级的招术是用不上的,只能慢慢撬开她的牙关。

正聊到马克思和列宁,忽然外面嘈杂不堪,徐庭戈脸色一沉,出门刚要质问,一枪托砸来,他门牙就飞了,眼前金星直冒,晃了晃瘫在地上。

一个便衣走进审讯室,问道:“贵姓?”

唐嫣迟疑道:“我…姓唐。”

“找到了!”便衣大喊一声,外面进来几个穿白大褂的,七手八脚将唐嫣架走,一路上狼藉不堪,特工总部被砸的稀巴烂,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唐嫣看见了那辆梅赛德斯防弹大轿车和车前的三星旗帜,心头便是一暖。

近在咫尺的警备司令部发现这边情况不对,一个上尉带了十几个士兵过来查看,被毫不客气的拦在外面,告知军事委员会陈上将正在办事,不得干扰。

碰巧有一支调查科行动组的人马赶回总部,看到这一幕都很自觉的绕道而行,假装不认识里面正在挨揍的伙计。

三枪会的弟兄们把特工总部彻底捣毁,地牢里关押的犯人也全放了,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去,等他们走远了,特务们才敢进去收拾残局,好在对方下手有分寸,都是些骨折之类的伤,没打死人,不过却有三具尸体摆在院子里,正是在唐嫣家蹲坑的特务。

徐庭戈从地上爬了起来,依然脑袋发昏,嘴里腥甜,一摸,我操,门牙掉了,不过也好,正想镶一枚24K大金牙呢,这回倒是省了拔牙的钱。

总部被人彻底端了,文件资料付之一炬,人被打伤,电台也砸了,更惨的是费尽心思抓来的犯人全跑了,徐庭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带兵捣毁总部的正是陈子锟。

“丫挺的,肯定是冲着那娘们来的,姓陈的你别牛,你的老底子我清楚,不就是一臭拉洋车的么!”徐二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揉着头上的淤青不甘心的骂道,不过他心里明镜似得,自己的老底子对方也清楚,要是照了面,就露馅了。

上海总部的负责人叫李嘉文,是党务调查科副科长,徐恩曾的左右手,今天碰巧到租界去和英美方面的情报机构交流去了,等他回来看到这幅惨状,一张马脸拉的更长,阴鸷无比。

“备车,回南京,我要当面向陈部长汇报。”

公共租界,一处秘密的寓所内,门外有便衣在巡逻,挂着窗帘的室内,陈子锟和唐嫣相对无言。

“谢谢你。”唐嫣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子锟拿出一张支票推过去:“这里有写钱,你先拿着,最好出国避一避风头。”

唐嫣没有去看支票上的数字,她知道陈子锟向来出手阔绰,这笔钱绝对够自己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可是钱花光了自己又该向何处去?党组织已经被特务破坏,一直单线联系的代号ONE的领导已经被特务抓获解往南京,自己已经成了脱离党组织的孤雁。

“你好好休息吧,这里很安全。”陈子锟起身欲走,他并不想和唐嫣再续前缘,沾染上政治的女人,再美丽再妖娆也像是有毒的蘑菇。

“等等…”唐嫣低声道,咬了咬嘴唇,似乎在下决心,“我有一条情报给你,也算答谢你的解救之恩。”

“说。”

“这个月二十九日,上海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五十六章 日酋被炸案

陈子锟细细想了一下,想不出二十九日有什么重要事件,索性直接问她:“到底什么大事,不要吞吞吐吐。”

唐嫣道:“我也是偶然得到的讯息,王亚樵和一帮朝鲜人在搞高爆炸弹,要求二十九日之前一定到货,具体的也不清楚,你有兴趣,查一下就是了。”

“好吧,谢谢你。”陈子锟和唐嫣握了一下手,转身离去。

唐嫣送到门口,一直看着陈子锟上车,他再没有回头。

汽车绝尘而去,唐嫣关上门,两行泪无声落下。

陈子锟回到住所,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问刘婷,二十九日有什么名堂。

“你是说四月二十九日么?那是日本天皇裕仁的生日,日本重大节日,天长节。”刘婷答道。

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王亚樵当真厉害,居然要在天长节这天给日本人添堵,盛大节日往往是人群密集聚会之时,炸弹一响,死伤惨重,这个日子挑的真好。

可是仔细一想,这条情报对自己无甚用处,总不能去向日本人告密吧,唯一的办法是把这情报转手出去,情报口的朋友有两个,一个是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的程子卿,一个是通讯调查小组的戴笠,法国人毕竟靠不住,这条情报还是卖给戴笠比较合适。

于是陈子锟打了个电话给戴笠,把事情轻描淡写说了一下,戴笠心领神会,当即挂了电话,将自己掌握的一些零碎情报拼凑起来,顿时豁然开朗,他和王亚樵本来就是老相识,对这位老兄的胆识魄力颇为敬佩,上海滩鱼龙混杂,王亚樵和朝鲜流亡组织的金九是合作关系,这一点谁都知道,综合各个渠道的消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王亚樵和金九,很可能在天长节这天搞一次针对日本人的爆炸。

淞沪战争刚停,中国人对日本恨之入骨,蒋委员长更是每天在日记上痛骂日本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戴笠自然不会把这个情报泄漏出去,但是有必要向蒋介石汇报一下。

党务调查科是CC派的特务组织,而戴笠的通讯调查小组才是蒋介石的嫡系特务组织,戴笠本人也曾做过蒋的侍从官,关系甚密,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报告,党务调查科上海总部被陈子锟亲自派人捣毁的事情并未公开,当然戴笠方面是清楚的,而且是当成一个笑话来看,李嘉文赶赴南京向徐恩曾哭诉,徐科长又向陈立夫汇报,一来一去耽搁了两日,戴笠那边的情报刚好整理完毕。

戴笠去报告的时候,陈立夫刚从委员长办公室出来,皱着眉头,仿佛谁欠他二百大洋似的,当领导的最忌讳别人欺负他的手下,陈子锟这次可把陈立夫得罪惨了。

“陈部长好。”戴笠客客气气鞠躬敬礼,陈立夫点点头过去了,戴笠看了看他的背影,整理军容喊声报告,进了办公室。

蒋委员长正襟危坐,正在批阅公文,头也不抬:“说。”

“委员长,据我们分析近期情报作出判断,朝鲜流亡组织会于本月二十九日在虹口进行一次爆炸暗杀,对象是日本军政高官。”

“哦?”蒋介石坐直了身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戴笠详细介绍一下情况,当然没提这个信息是从陈子锟那里得到的。

“很好,继续密切关注,适当的时候可以支援一下金九他们。”委员长作了批示,戴笠挺直腰杆:“是!”

转身正要走,蒋介石又把他叫住,“雨农啊,你觉得陈子锟这个人怎么样,有什么缺点?”

戴笠笑道:“陈将军对党国的忠诚那是没得说,要说缺点…也有,就是比较好女色,他娶了三房太太,外面还养了好几个小的,宠爱有加,呵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蒋介石笑了笑:“好,你下去吧。”

戴笠微微欠身,倒退着出去了。

蒋介石处理完公务,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依然眉头紧锁,宋美龄问他为何事烦恼,他便道:“陈昆吾带人扫荡党务调查科驻上海总部,还打死了三个人,陈立夫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淞沪一战,昆吾出力不少,我正想嘉奖他,闹出这种丑闻来,岂不是让我左右为难。”

宋美龄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达令,这件事我知道,小陈去法租界找女朋友,结果被徐恩曾的人当成共产党抓了,肋骨都打断两根,还被逼着勒索了一张支票,你想想,小陈多要强的人,岂能吃这个哑巴亏,一旦脱身他还不大闹天宫,要我看啊,只打死三个人那是小陈手下留情,给立夫留了面子,换了他以前的脾气,还不血洗调查科啊。”

蒋介石道:“昆吾也是,性子太急躁了,不过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是可以理解的。”

次日,蒋介石又把陈立夫叫来了解情况,陈立夫也是听手下人一面之词,不知道陈子锟被调查科殴打勒索之事,当即表示回去严查。

结果可想而知,陈子锟那边还留着两个活口呢,而且人家的关系一直通到夫人那里,随时可以吹枕头风,这口恶气陈立夫只好吞下,向蒋介石汇报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都是调查科的临时聘用人员所为,今后一定加强人员素质教育云云。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但在党务调查科内部却远远没有结束,徐恩曾受到陈立夫的严厉批评,调查科内部全面整顿,负责人要写深刻检讨,当然最倒霉的是近期抓获的一批共产党人,党务调查科把一口恶气全撒在他们身上,本来该深入审讯的几个要犯,全被一车拉到雨花台处决了。

在次日的中央日报上,刊登了被枪毙的匪党名单,四月的南京阳光普照,麦平走在街上,买了一张报纸,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个人是自己的上级,代号ONE,竟然被国民党当局枪毙了,看来党组织又遭到毁灭性的破坏,不过对自己来说,似乎并不太糟糕,起码没人知道自己脱党的事情了,毕竟鲁平只是个化名而已,这年头报纸上哪天没有十几二十个宣布脱离共产党的啊,只要ONE不在人世,谁能记得起自己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寻思是不是该回老家看看了,自己的儿子,这会儿怕是都能打酱油了。

四月二十九日天长节很快来临,日方决定在虹口公园举办盛大典礼,庆祝天皇生日以及淞沪战争祝捷大会,为防止中国人捣乱,禁止华人入场,只允许西方人和日本人朝鲜人参加,陈子锟本来安排了几个人去看热闹,可是现场安防严密,居然没混进去。

中午十二点,消息传来,虹口公园发生爆炸,伤亡不明,一名刺客被捕,到下午四点,更具体的消息才从医院方面传出,驻沪居留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被当场炸死,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大将重伤,第三舰队司令野村中将被炸瞎一只眼,第九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和驻华公使重光葵均被炸断一条腿,驻沪总领事村井被炸伤,主席台上可谓全军尽墨。

第二天的《申报》及时刊登报道,题为日本要人昨午被炸,一时洛阳纸贵,华界租界,纷纷响起鞭炮声,巡捕也不过问,反而虹口一带死气沉沉,笼罩在悲哀的气氛中。

接下来的数天,申报一直在跟踪报道此事,报道末尾署名居然是唐嫣,原来她并未出国避难,对于一个记者来说,遇到这种重大新闻让她不去采访报道,比杀了她还难。

不过党务调查科再也不敢去找唐嫣的麻烦,哪怕她真的是共产党,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虹口公园爆炸发生后,戴笠的调查通讯小组介入侦查,却发现了这起案子不是那么简单,表面上是朝鲜流亡政府的人干的,实际上炸弹来源自上海兵工厂,深入追查下去,不但有王亚樵的支持,还有十九路军蔡廷锴等人的帮助,最后居然查到京沪卫戍司令,粤系大佬陈枢铭头上。

戴笠不敢隐瞒,将调查报告呈到蒋委员长案头,蒋介石看了没说什么,心里却起了芥蒂,陈枢铭和王亚樵也是老相识了,这帮人混在一起勾勾搭搭,对国府的和谐稳定可不是一件好事。

由于戴笠情报准确,得到重用,被任命为蓝衣社特务处处长,经费和人员都得到加强,隐隐可以和组织部党务调查科分庭抗礼了。

五月五日,中日在英、美、法、意各国调停之下签署《淞沪停战协定》。日军返回战前防区中国军队暂留现驻地交战区划为非武装地区。中国军队自此撤出上海,在自己的领土上不能驻军,简直是奇耻大辱,但以劣势军队和日军打成平手,虽败犹荣。

反观日军,占据海空优势,鏖战一月,居然没进寸步,四依主帅,损兵折将,到最后连高级将领都被朝鲜刺客一锅端了,这种所谓的胜利,没少被英美在背地里嘲笑。

战事终于结束,立下大功的十九路军却被蒋介石调到福建剿共去了,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杂牌部队就是躲不掉当炮灰的命运,最高当局为了安抚人心,面子上的工作还是做的很漂亮的,蒋光鼎、蔡廷锴均获得国民政府最高荣誉军职勋章——青天白日章。

陈子锟因在淞沪抗战中的优异表现,亦被授予宝鼎勋章,另被任命为军事委员会下属的航空委员会委员长,看起来头衔很抢眼,实际上和陈调元的军事参议院长一样,都是有职无权的虚衔。

看来当初胡半仙算的还挺准,陈子锟的官运已经到了尽头。

第五十七章 北平之行

不过细想起来,北洋时期陈子锟只是一省督军,现在却是中央大员,位列三公,虚归虚,也算的是副国级,既然没有争夺天下的志向,这就是最好的归宿。

陈子锟年纪太轻,在上将里面仅比张学良略长,却身居高位,让当权者无赏可赏,无封可封,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这段时间陈子锟熟读历史,懂得其中的道理,所以才会作出痛打区广延,捣毁特工总部的嚣张事情来,表面看起来是飞扬跋扈,其实却是一种自我保护。

为帝王者大都多疑,蒋委员长也不例外,在德行上面略亏一些,反而更加让他放心,自身反而安全。

淞沪战事结束,陈子锟官拜航空委员委员长,正想大展拳脚一番,可是却被告知,委员会根本没有购买飞机,兴建机场的费用,和国防建设监委会一样,只是一个空架子而已。

一问才知道,原来蒋委员长又要剿匪了,这次投入二十万兵力,半数都是嫡系中央军,大举进剿鄂豫皖苏区。

国府大员纷纷劝谏,希望委员长收回成命,把资金投入到上海的重建上来,蒋介石置若罔闻,一心用兵,陈子锟深明其意,不把老共剿灭,委员长睡觉都不踏实,和日本人相比起来,共产党才是心腹大患。

正巧国府为了表彰抗战将士,向燕忌南颁发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军政大员都奔赴江西剿共,只有陈子锟闲着,又是燕忌南的内兄,这趟差事自然非他莫属。

陈子锟启程北上,这次轻车简从,驾机前往,小北虽然是上高小的年纪,但是底子太差,学习一直跟不上,当爹的索性让他辍学,跟在身边言传身教,尤其开飞机的时候,让他搬个小板凳坐在驾驶舱里,有时候气流稳定,还能坐在副驾驶位子上耍一会。

航空委员会委员长的波音专机直飞北平,沿途还有战斗机护航,到了山东地界,在济南机场稍歇,省主席韩复榘前来拜见,请陈委员长在济南歇马三日,下榻在趵突泉旁边的张家花园。

张家花园是主人是做过山东督军、北洋参谋总长的张怀芝,今年已经七十有二,虽然资历比陈子锟高出不知道多少,但仍恭敬有加,陈子锟也不敢托大,一口一个芝老,宴席上谈到自己和吴佩孚、徐树铮等人的交情,大家颇有共同语言,面对韩复榘,陈子锟又大谈和冯焕章同去李彦青府上讨军饷的尴尬与辛酸,搞的大家一阵唏嘘。

“现在是党国施行训政,中华民族复兴指日可待,我提议,为蒋委员长的健康,为剿共前线的将士们干杯。”陈子锟举起酒杯,在场一片长袍马褂纷纷举杯。

在万竹园盘桓数日,每天酒宴不断,应酬不断,其实陈子锟没啥权力,就是个虚职,但是在山东地方上,能接触到如此级别的高官的机会很罕见,地方士绅无不以结识陈委员长为荣,争相宴请,请柬的日子都排到一个月后了,陈子锟一看这样可不行,赶紧向韩复榘辞行。

临走的时候,济南父老赠送的礼物把飞机后舱堆得满满的,以至于起飞的时候引擎都发出吃力的怒吼,陈子锟本来是拒收礼物的,但是人家说了,这些东西不是给你的,是给公子和太太的,他便没话可说了。

飞机升空后,陈子锟特意绕了一圈,飞到城南开山一带,去年初冬,徐志摩飞机失事死在这里,想起诗人的音容笑貌,就像昨天一样清晰。

陈子锟从驾驶舱窗口丢了一个小花圈下去,以示哀悼,随即驾机飞向北平。

北平南苑机场,军乐队已经等在这里,飞机缓缓停稳,张学良率领北平行营军政大员前来迎接,东北军虽然归顺中央,但是军服依然是老奉军式样,蓝灰色军装,大檐帽,只不过配上国民党的帽徽和军衔而已。

“一方诸侯啊。”陈子锟叹道,不由自主想到东北沦陷之惨事,脸上笑容就僵硬起来。

张学良的情绪也不怎么高,想必国仇家恨全国谩骂让他不堪承受,整个人显得更加削瘦。

二人寒暄后登车直奔城内,陈子锟下榻在顺承郡王府,张学良说晚上设宴,吴佩孚也会来,陈子锟当即道怎么能让老帅来看我,我得去探望老帅啊。

于是张学良安排了一辆车,送陈子锟去了什锦花园吴公馆,吴佩孚游历全国后寓居北平,依然保持着大帅府八大处的建制,参谋长副官长什么的都在,只是财政紧张,捉襟见肘,看公馆内的陈设就知道,这日子过的清寒的很。

陈子锟被请到客厅稍坐,管家去后院请老爷,片刻工夫,吴佩孚出来了,迈着小方步,长衫马褂,精神矍铄,虎威犹在,身后还跟着众将,排场可不小。

陈子锟当即起身,噗通跪倒,大礼参拜。

吴佩孚不动声色,坐上太师椅,众将们互相交换眼色,均对陈子锟的表现还算满意。

“起来吧,赐座,看茶。”吴佩孚道。

陈子锟这才起身落座,嘘寒问暖,恭敬有加,吴佩孚露出笑脸,也问了陈子锟的近况,家里添了几口人什么的,最后陈子锟说,这几年没有照顾到老帅,实在愧疚,还请老帅体谅则个。

吴佩孚说:“你的境况我是知道的,身不由己啊,北洋江河日下,总要作出抉择,我明白,我也体谅,若没有你这些年来的接济,我们这些老骨头怕是都要饿死了。”

陈子锟道:“玉帅此言羞煞我也,您待我恩同再造,落难之时我没能帮上什么忙,你几次起兵我也没响应,实在有愧。”

吴佩孚道:“莫要提那些陈年旧事了,现在当紧的是对付日本人,日本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吞我东北,攻我上海,可恨中华军人,竟然一枪不放尽丧国土,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张小六到车站接我,我问他为何不打,他说实力不足,打不过,我说我来了实力就足了,军人最重要就是一个死字,不怕死,别人能奈你何。”

陈子锟道:“玉帅所言极是,到底是疆场宿将。”

吴佩孚冷哼一声:“可惜不是当年了,我手下无兵无将,没法和日本人拼命了,国民党还不如北洋呢,丧权辱国,纵容共匪坐大,蒋介石简直就是个饭桶。”

陈子锟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只好赔笑不语,好在副官长有眼色,干咳一声,吴佩孚才收住话头,让人摆宴。

陈子锟说今晚汉卿有安排,明儿再来叨扰玉帅吧,吴佩孚便作罢,又聊了一会,时间差不多了,一同前往顺承郡王府赴宴。

张学良请的尽是些前清和北洋的遗老遗少,一个个谱儿大的吓人,不过都是些空架子,如今国家的权力中心已经在南京了,北京都改名北平了,北洋十六年的风流都随雨打风吹去,剩下的不过是个雕梁画栋的空壳子,就如同这徐树铮住过、张作霖住过的顺承郡王府一样。

按说张学良是主人,陈子锟是主宾,但陈子锟执意请吴佩孚上座,众人都知道吴陈之间渊源,都赞陈子锟没有忘本,孺子可教。

席间谈起,都是些陈词滥调,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气氛和南京上海截然不同,宴会结束照例是舞会和牌局,不管什么场合,陈子锟都带着一个副官一个护兵,那护兵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穿着裁减合体的二等兵军装,系着军官武装带,腰间短剑,还有四支红缨子飞镖,张学良见了笑道:“昆吾兄手下没兵了么,怎么用小孩啊。”

陈子锟说:“这是犬子,读书不上进,就让他当兵历练历练。”

张学良哈哈大笑,一招手,高粱秆低下头听少帅说了几句,转身去了,过了一会折回来,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红木匣子,盖子敞开,里面是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配皮套和子弹匣。

“这是德国最新式沃尔特PPK手枪,我托人从欧洲带回来的,全国不超过十支,算我给令郎的见面礼。”

陈子锟也不客气,道:“还不谢谢张叔叔。”

小北落落大方,上前给张学良鞠躬,双手接过手枪:“谢谢张叔叔。”

张学良摸着小北的脑袋问道:“告诉叔叔,你有了枪做什么?”

“打日本!”小北毫不犹豫的答道。

张学良哈哈大笑起来:“孺子可教。”

此番北平之行,夏小青是跟来的,不过她出身草莽,素来不喜欢社交场合,晚宴根本就没参加,换了一身衣服自个儿出去玩了,等到天黑才回来,衣服上还有些尘土。

陈子锟问她干啥去了,夏小青说许你花天酒地,就不许我出去找点乐子?姐姐我到天桥去转了一圈,教训了几个不开眼的地痞,活动了一下筋骨。

小北献宝一样捧上手枪:“娘,你看,张叔送的礼物。”

PPK手枪造型优美,烤蓝发着幽光,夏小青一看就喜欢上了,板起脸一把抄过来呵斥道:“小孩玩枪会尿炕,娘替你存着,等你长大再给你。”

第五十八章 三打张学良

夏小青在家里一贯强势,别说儿子怕她,就是陈子锟在她拳脚淫威下都有些打怵,但这次不同,这把手枪是张学良送给儿子的不说,PPK做工精美,陈子锟自己都是口水滴滴答,怎么可能让夏小青讹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