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支持你们,我以私人名义,赞助你们大学生军训班两百支步枪。”陈子锟道。

学生们欢呼起来,林文静也露出微笑。

“走,我们上街去!”姚依忽然振臂高呼,学生们纷纷响应,一帮人当即上街喊起了口号,进行抗日宣传,吸引了一群老百姓围观。

陈子锟夫夫走出门来,依偎在一起看着这些热血青年慷慨陈词。

远处两辆洋车过来,见前面路被封死,一个俊美男子轻笑道:“家勇,学生娃娃们又闹事了,一个个气性这么大,日本人就在城外头,也不见他们去打。”

另一辆车上男子道:“可不是么,依我看啊,这些学生是火气太大,憋得难受,您想啊,穷学生没钱逛八大胡同,没处泻火啊,这火气就冲日本人发了,这日本人也是倒霉催的,东三省都占了还不知足,还想占咱们北平。”

美男子道:“管他呢,哎,你看,那不是陈子锟么。”

第十六章 战争开始了

来的正是李俊卿和赵家勇,俩人正在去颐和园赴宴的路上,别看城外整天闹的欢,这些老北京还真没当回事,照样听戏、喝酒,从容不迫,透着悠闲与自信,这就是北平爷们的派。

“陈大哥。”李俊卿坐在车上喊了一嗓子,他穿着白绸长衫拿着折扇,玉树临风的走哪儿都是焦点人物,可这回大伙都在听学生演讲。正好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盖过了他的声音,陈子锟没听见,也没朝这边看,带着林文静上了汽车,一溜烟着走了。

“你没看错吧?”赵家勇道。

“绝对是他,错不了!”李俊卿抖开扇子急速扇了几下,“不行,我得找他去,来几次北平都没碰到,弟兄们感情都疏远了。”

赵家勇道:“老李,今儿就算了,还有局,赶明儿再去找锟哥。”

李俊卿看一眼绝尘而去的汽车,道:“也罢,那就明儿再去。”

陈子锟确实没看到李俊卿,他的心思都在那群学生身上,汽车里,他问林文静:“文龙学业如何,似乎看他对政治比较感兴趣。”

林文静道:“国家危难,热血青年哪个不关心政治,更何况文龙是在有着五四传统的北大上学,你别小看这些青年学生,一二九运动就是他们组织的。”

陈子锟道:“文龙也有份。”

林文静道:“文龙参与了,还有小姚和小黄他们几个,都是积极分子。”

“这么说,他们都是共产党。”陈子锟警惕起来。

林文静白了他一眼:“共产党又怎么了,现在都国共合作,一致抗日了,何况他们并不是共产党。”

陈子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只关心怎么尽快把家眷撤离危险的平津,快开到家门口的时候,林文静忽然提到:“你刚到吧,吃晚饭时间还早,不如去车厂看看。”

“好啊!”陈子锟欣然同意。

来到紫光车厂门口,两扇红门已经斑驳褪色,门前的石台阶也磨得光滑无比,宝庆正在院子里卸货,他用洋车拉了几袋子面粉回来,大夏天的,一颗光头锃亮无比,卖力气的汉子都喜欢剃光头,利索、凉快。

陈子锟的到来让宝庆欣喜异常,让杏儿倒茶切瓜。这几年杏儿日渐苍老,背都有些微微驼起,他们的儿子大栓十二岁了,生的壮实可爱,就是不爱学习。

“和我那儿子一样,不爱看书。”陈子锟笑道,吃了一口西瓜,问宝庆:“买这么多面粉干啥?”

“北平不太平啊!早晚得打起来,按我的经验,最多乱三个月,不得预备点存粮啥的,真打起来,再找个大缸,装上砖头瓦块把大门堵住,心里就踏实了。”

宝庆是开车厂的,对外面的情形观察的比较全面,他都预感到要打仗,北平的局势紧张可见一斑。

“大锟子,你说真能打起来,北平不会被日本人占了吧?”杏儿给他倒茶续水,很担心的问道。

“傻娘们,瞎说什么呢。咱北平有二十九军,哪能让小日本占了去,二十九军的大刀队真叫厉害,吓得日本人都弄一个铁围脖戴着。”宝庆谈起这些街头巷尾流传的故事来,眉飞色舞的很是兴奋,末了还问陈子锟:“大锟子,你是当将军的,你讲讲,咱二十九军和日本人谁厉害?”

陈子锟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咱们中国人厉害,现在内战已经停了,国家一致对外,小日本敢挑衅,就叫他有来无回。”

宝庆咧嘴笑了:“杏儿,听见么,大锟子都这么说。我就说嘛,咱中国四万万人口,地大物博,还怕小日本么!”

忽然大栓拿着一把木片做的大刀撒欢的跑过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啊~~~”

“这孩子。”宝庆喜滋滋的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忽然想起什么:“大锟子,这次来住几天。”

陈子锟道:“住不了几天,这不快放暑假了么,接林文静姐弟俩回去。”

宝庆惋惜道:“咋不多住几天,咱哥俩好好唠唠,有日子没见了。”

杏儿道:“人家大锟子是中央的大官,哪像你这样,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到处瞎转悠听人吹牛。”

宝庆恼了,把瓜皮往地上一摔:“说啥呢。”

杏儿丝毫不怵:“说你呢,大锟子,你别理他,丫挺的脾气越来越大,敢和我叫板了。”

两人并不是真吵架,而是日常性的拌嘴,想起多年前宝庆憨厚敦实单恋杏儿的往事,再看看现在,真让人感慨岁月如梭,陈子锟看看表,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杏儿道:“吃了饭再走吧,拍个黄瓜,切个猪头肉,快得很,你们哥俩喝两盅。”

陈子锟道:“不了,晚上还有局,秦德纯要给我接风。”

一听是北平市长请客,杏儿便不强留他了,送他出了大门,两口子又打打闹闹进去了。

回到林宅,文龙还没进家,林文静忧虑的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我们中国可以打赢日本么?”

陈子锟道:“我给你说一组数据吧,是军委会的绝密资料,一般人不知道的。”

林文静洗耳恭听。

陈子锟道:“日本现有兵力大约四百五十万人,其中现役二百万人,陆军常备师团十七个,海军舰艇总吨位一百九十万吨,飞机三千架,我国有军队一百七十万,舰艇十一万吨,飞机六百架;日本的钢产量是五百万吨,中国仅有四万吨不到,日本石油产量一百六十万吨,中国仅有一万吨,日本可以生产航空母舰、坦圌克、飞机、大炮,中国的重武器全靠进口,制造轻武器用的钢材也要靠进口;更重要的是,日本上下一心,中国四分五裂,资源丰富的东三省被日本霸占,新圌疆被苏俄掌控,四川云贵依然军阀横行,军队吃空饷的居多,士兵素质低下,营养不良,军官良莠不齐,资质甚差,这就是中日两国的实力对比,谁能赢,你自己判断。”

林文静久久不语,秀眉紧蹙,热血学生和宝庆这样的老百姓自然接触不到这样的数据,更别说作出分析判断了。

过了半天,林文静道:“中日实力悬殊,但并非不可一战,当年美国独立之时,比英国的实力差距更大,一样可以打赢。”

陈子锟道:“你说的对,中国虽弱,仍是庞然巨物,否则日本早就迫不及待下嘴咬一口了,剿共既停,抗日统一战线成立,全国一心,也是可以一战的,不过我还是不赞成大学生上战场,优秀的人才都打光了,将来怎么重建圌国家。”

林文静道:“这个你放心,平津高校已经有预案,在西南等地兴建校舍,战争开始,我们这些教职员工就会搬过去,不耽误学生上课。”

正聊着,秦德纯派副官来请,说是为陈将军预备了接风洗尘的宴席,看来这顿还是躲不过去,于是陈子锟带着林文静一起赴宴。席上谈论最多的还是局势,因为陈子锟是中央官员,秦德纯很想打听一下南京政圌府的意思。

“坚决抗日,毫不妥协。”陈子锟这样答复他。

“何以见得?”在座的傅斯年问道,他也算陈子锟的旧识了,当年组织五四圌风圌潮时还是个英俊青年,现在却变成了体态臃肿的大胖子。

陈子锟道:“我当然不是空口白话,委座开办的庐山军官训练团所用教材已经不再有剿共战术,而是换成了抗日宣传,我想这足以说明问题。”

傅斯年和秦德纯等人均欣慰点头。

次日,接到电报的姚启桢夫妇从天津坐京津特快赶来,一见陈子锟的面就说起火车上的见闻:“日本人沿着铁路线演习,涵洞大桥附近都摆满了兵,枪炮刺刀林立,当真吓人。”

姚依蕾的姨妈一家人并未前来,姨夫是日本正金银行里的高级职员,就算日本人打过来也不怕。

陈子锟预感到平津地区就像一个巨大的火圌药桶,随时可能爆炸,他再次询问林文龙和姚依菻,两个小伙都表示要参加二十九军的暑期军训团,和日本人死磕到底,林文静劝也没用。

无奈之下,陈子锟只好先带姚启桢夫妇和林文静离开北平。

这天,刚放暑假,日期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五日。

两日后,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借口一名士兵失踪,无理要求搜查宛平县城遭到拒绝,向卢沟桥发动进攻,遭到二十九军三十七师219团的猛烈还击。

平津29军被三面包围,宛平是北平唯一的门户,宛平一旦失守,平汉线被切断,北平便成孤城,而卢沟桥正是这一门户上的插销,扼守卢沟桥就是守住北平与中原的通道,中日双方均重视卢沟桥的得失,战斗不算激烈,训练精良的日军仅伤亡三十余人,中国军队阵亡一百人以上。

消息传到庐山,蒋介石电令宋哲元固圌守宛平勿退,并作全体动员,以备事态扩大,随即电令孙连仲的26路军向石家庄集结。

七月八日晨,庐山海会寺大营房,起床号声中,六千名学员迅速集中在旗杆下,升起青圌天圌白圌日旗后,教育长陈诚向大家宣布:战争开始了。

第十七章 黑夜来临

北平,紫光车厂,宝庆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子,厂里的伙计小歪子来交车,两人唠了唠城外的战事。

“咱二十九军真不是盖得,37师吉星文,那是谁?吉鸿昌的侄子,能是孬种么,半夜里带着一个连的弟兄,全都光着脊梁带着鬼头大刀游过永定河,把龙马庙的小鬼子砍得人头滚滚,哭爹喊娘,吉团长大刀都砍卷刃了,他一个人就砍了二十八颗小鬼子的人头。”小歪子说的唾沫星子横飞,把后院的杏儿都引来了。

“那咱们损失大不大?”宝庆很担心的问道。

小歪子故意卖关子,等杏儿给他倒了一碗茶叶末沏的凉茶,一仰脖喝了,抹抹嘴继续吹:“大刀队的爷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子,深得韩慕侠老爷子的真传,那是闹着玩的么,大刀都是精钢打造,十枚铜板摞在一起,一刀下去全两半,老板你说,这日本鬼子的脖子再硬,能有铜板结实?切,咱们大刀队毫发不伤,多少人去的,多少人回来。”

“啧啧,厉害!”宝庆兴奋起来,手中蒲扇猛摇。

杏儿也道:“照这打法,小日本一辈子也进不了咱北平。”

“那必须的。”小歪子道。

大栓也唱起了儿歌:“手心手背,狼心狗肺,小日本最怕大刀队。”

一个穿米色警察制服的老头走进了胡同,吆喝道:“宝庆,忙着呢。”

宝庆烟袋在鞋底磕磕,迎上去道:“王巡长,吃了么您?”

王巡长摘下帽子,警帽内沿被汗水侵的白花花一片:“宝庆啊,我给你说个事,上面要每户交一百斤大饼,你可得出力。”

宝庆道:“是给二十九军征得军粮?”

王巡长道:“可不是么。”

宝庆道:“没得说,一百斤大饼,我出。”

王巡长笑道:“你小子,以前可没这个爽快。”

宝庆摩挲着秃头道:“以前这个大帅打那个督办,都是中国人自相残杀,咱不操心,现在二十九军的爷们拿命和小日本干,咱能当缩头乌龟么,旁的没有,大饼出得起,我再出五十斤西瓜,给老总们解渴,好多杀几个小日本。”

大家都笑了。

宛平城外永定河边,细雨霏霏,219团团长吉星文和部下将士站在一列新坟前,脱帽敬礼,这是前夜突击永定河铁路桥桥头堡和龙马庙敌人阵地时牺牲将士的坟地,一百五十个汉子,只回来六十多个,其余的全战死在敌阵中,弟兄们没一个是孬种,全都是前胸中枪。

“弟兄们,一路走好!”吉星文将一碗酒洒在地上,士兵们举枪朝天射击,为烈士送行。

南苑二十九军营地,上千名大学生在操场上列队,这是北平大学生暑期军训团,这两年来二十九军扩编迅速,张自忠的三十八师就有五个旅十一个团,兵力三万人,比日本的甲种师团兵员还多,整个二十九军足有十万人马。

军训团的大学生们穿着灰布军装整齐列队,纹丝不动的站在雨中,高音喇叭里传来蒋委员长浓重的浙江口音:“…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抗战守土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的决心!”

训练结束后,林文龙和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姚依菻向大家传达了最新消息:“延安已经决定,先派四千人开赴华北,主力改编后出发。”

众人交换着欣喜的眼神,林文龙挥舞着拳头道:“红军一到,一定有日本人的苦头吃。”

北泰,江湾别墅,陈子锟和夫人们在收音机旁一起聆听了领袖讲话。

“看来这一次是真的要大打了。”陈子锟道。

姚依蕾道:“我们怎么办?”

鉴冰道:“江北距离南京很近,应该很安全。”

林文静道:“战争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还是未雨绸缪比较好,我建议派人去西南买些房子,万一战火烧到江北,我们也有个地方去。”

陈子锟道:“悲观点说,西南也未必安全,上海租界、香港相对比较安全,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们自己挑吧,谁去上海,谁去香港?”

夏小青道:“去什么去,没打先想逃,这仗还能赢?日本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先和他们拼,拼不过再说,反正我哪儿也不去。”

正好刘婷进来,说南京军委会急电,召陈主任进京商讨军务,要求下午抵达。

“让机场准备飞机,我即刻就到。”陈子锟回卧室换军装,面对着穿衣镜内略显松弛的体形和腰部的赘肉,他不禁感叹:“老了。”

门外伸进来一颗小脑袋,是嫣儿,小姑娘已经十二岁生的和姚依蕾一样漂亮可爱。

“爹地,你要去南京么,带我一起去吧,正好放暑假,我还没出去玩呢。”嫣儿道。

陈子锟穿上薄毛料凡尔丁军装,回头道:“爹地去办公,不能带你去,你不是每天要练习游泳的么。”

嫣儿走过来帮爸爸整理着武装带和佩剑,撒娇道:“要去嘛。”

“下回吧。”陈子锟敷衍道。

嫣儿撅着嘴还要闹,姚依蕾进来把女儿拉走了。

陈子锟急赴机场,傍晚抵达南京,驱车进城,军事会议连夜召开,蒋介石以海陆空军总司令名义下令国民经济转入战时轨道,中枢机关和军事工业开始向内地转移。

中央还有一个重大决策,那就是开辟上海战场,全面抗战,华北平原利于日军机械化部队驰驱,江南水网密集,湖沼星罗,地形复杂,筑有国防工事,对中国有利,而且上海是国际大都会,英美利益众多,在此开战可以引起国际关注,英美介入。海军方面复提出建议,封锁江阴要塞,使长江上的日本军舰无处可逃。

七月下旬,日本大肆增兵平津,飞机轰炸廊坊,日军提出最后通牒,要求二十九军撤出平津,被宋哲元拒绝,更大规模的冲突一触即发。

天气炎热无比,南苑兵营外是茫茫一片青纱帐,站岗的哨兵发现不远处有异动,急忙拉动枪栓喝问口令,回答他的是一颗子弹,日军斥候已经摸到了附近,枪声响起,奇袭变成了强攻,一队日本兵从青纱帐里冲了出来,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猛冲向兵营。

六年前,一队关东军就是这样强攻沈阳城外的北大营,五百轻装步兵轻松无比的攻占了万人据守的北大营,今天,华北驻屯军也想重演这一幕。

可是驻守南苑的不是东北军,而是二十九军的将士,早已严阵以待的中国军队将日军放到五十米以内,机枪步枪齐鸣,手榴弹雨点一般飞出,日军死伤惨重,留下一地尸体仓皇退走。

大学生们欢呼雀跃,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战斗,亲眼目睹了嚣张跋扈的日军死在枪下,胜利的喜悦让热情洋溢的男女学生们唱起了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二十九军的大兵们迷惑不解的看着这帮精力过剩的学生娃娃,这才打了一小仗,怎么就这么兴奋。

一个四十来岁的老班长抽了两口旱烟,对班里的士兵道:“小日本从来不吃亏,待会肯定来报复,咱们死了倒没啥,这些大学生都是文曲星下凡,千万要护住了。”

大头兵们都点头。

半小时后,天边出现十几个黑点,越飞越近,可以看到机翼上的红色膏药,老班长大喊一声:“趴下!”

防空机枪开始射击,但丝毫阻止不了日本飞机的轰炸,一枚枚炸弹落在兵营里,火光四起,烟尘滚滚,弹药库被引爆,掩体被炸塌,士兵们死伤累累。

飞机丢完了炸弹,终于离去,林文龙从泥土堆里爬出来,茫然四顾,到处断壁残垣,弹坑密密麻麻,一个男同学的尸体就躺在旁边,刚才他拿了一支步枪朝天射击,却被弹片击中了脑袋,当场牺牲。

林文龙想哭,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战友,现在却血淋淋的死在眼前,他没法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

天空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轰…嘶”尖锐的哨音下,老班长一个箭步扑过来,将林文龙压在下面,炮弹就在不远处炸响,日军开始炮击了。

炮击准备持续了半小时,炸的人耳朵嗡嗡作响,死伤还在加剧,林文龙眼睛都红了,质问老班长:“怎么不反击!”

老班长道:“没有大炮,没有飞机,拿什么反击?”

林文龙无言以对,他是知识分子,知道血肉之躯和钢铁之间的碰撞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又是一阵轰鸣声响起,几辆铁壳乌龟远远开了过来,车上还插着猩红的膏药旗。

“敌人的坦克!”有人低呼。

机枪响了,打在坦克车的铁板上,火星四溅,毫发无损,坦克后面是大队猫着腰前进的日本兵。

一个中国士兵拎着手榴弹冲了过去,距离几十步就被坦克的并列机枪扫倒了,开阔地带是坦克的舞台,又有步兵掩护,以二十九军现有的手段,很难奏效。

一个带少将领章的军官急匆匆赶来,喝道:“军训团怎么还不撤!”

“我们不撤,我们是军人,死也要死在前线!”一个大学生大义凛然道。

那少将大怒:“打仗玩命还轮不到你们,啥时候当兵的死绝了,你们再上,老骆驼,带他们走!”

部队分出一个营的兵来,掩护大学生军训团撤回城内,二十九军继续原地抵抗为大学生们安全撤退拖延时间,林文龙不认识这个少将,多年后才在烈士名册上见到他的名字。

老骆驼是老班长的外号,他和本班的弟兄奉命保护林文龙等十几个男女学生回城,青纱帐里全是零散的撤退单位,头顶上飞机轰炸,他们不得不离开公路走小路。

林文龙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七月底的北平郊外,一丝风都没有,热的令人窒息,忽然前面一阵噪杂,走过去一看,卫兵们围着一个人正在紧急施救,伤员全身是血,头部中弹,两眼都瞎了,人估计是不行了。

“这是佟麟阁副军长。”一个学生从伤者是领章认出他就是二十九军的副军长。

众人默默脱帽致哀,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匆匆离开,走到大红门附近遇到一股前线撤下来的败兵,听他们说,132师的师长赵登禹遭到日军伏击,也牺牲了。

林文龙觉得嗓子眼腥甜,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想哭也哭不出来,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呆呆的看着远处。

“后生娃,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想开点吧。”老骆驼坐在他身旁,拿出烟袋来点燃,吧嗒吧嗒抽着。

天慢慢黑了下来,依然酷热。

第十八章 全国总动员

第九集团军,仍以张治中为总司令,负责淞沪抗战,当天,日本飞机轰炸杭州南京,被空军第四大队高志航等击落十八架,战果卓著,这一天,从此成为中国空军节。

九一八以来,中国第一次以强硬姿态面对日本,举国上下空前团结,山西阎锡山,桂系李宗仁、四川的刘湘,云南的龙云都表示坚决拥护中央,抗战到底不惧任何牺牲。

同时,陕北的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华南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

各地人民捐款助战,海外侨胞更是不甘人后,短短时间内捐款即答三百万之巨。

全国的军队都动员起来,陕西、山西、云南、贵州、四川、广东,各省各处,军队云集,穿着草鞋,背着行李,向着华北,向着上海进发。

江东省城大校场,一万名精锐将士整装待发,他们是江东省警备司令部麾下新编师,由原江东军九十九军,江东陆军军官学校1937届毕业生组成,一水的德式装备,钢盔、牛皮绑腿,毛瑟24式步枪,大皮鞋擦得锃亮。

江东省警备司令陈寿,新编师师长陈启麟,省主席阎肃,还有特地从南京赶来的航空委主任委员陈子锟,都站在台上检阅部队,士兵们列队通过主席台,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写满了义无反顾。

刘婷的弟弟刘骁勇就在队列之中,他是中央军校江东分校的应届毕业生,挂陆军准尉军衔,挎着盒子炮雄赳赳通过主席台前方,领队一声喊:“向右看齐!”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转向主席台。

台上的军官们纷纷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向将士们还礼,站在陈子锟身后的刘婷看见了队列中的弟弟,心口一阵发紧。

第十九章 淞沪硝烟

陈寿司令和陈启麟师长都发表了讲话,无非是我辈军人,唯有马革裹尸报效国家之类的豪言壮语,最后压轴的是陈子锟上将。

陈子锟上台先向台下敬了一个礼,江东军是他的家底子,江东陆军官校的学生更是他的心头肉,这些江东省最优秀的年轻人即将奔赴战场,等待他们的是血与火的考验,战争残酷,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生存下来。

“这台上穿军装的,连我的副官在内,全都姓陈,我看你们干脆就叫陈家军算了。”陈子锟第一句话竟然开起了玩笑。

一阵轻笑,士兵们紧绷着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些。

陈子锟脸色一正,道:“你们即将奔赴淞沪战场,这些年来中国是什么样子,你们都很清楚,旁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战场上冲锋的时候,记得弯腰,下级遇见长官,千万不要敬礼,最后送你们两句话,事到万难需放胆,狭路相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眼看着台下一万名军人。

“勇者胜!”新编师的一万名士兵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吼声。

军乐声响起,陈子锟上将代表军事委员会向新编师授予了军旗和新的番号,中华民国陆军新编模范第十七师。

授旗仪式后,模范十七师当即开赴战场,即便是陈家军这样装备精良的部队,也没达到全机械化,只有团以上军官才有小汽车,营长连长们骑马,炮兵坐卡车,步兵只能徒步行军。

部队沿着省城中央大街开拔,雄赳赳气昂昂开向码头,大街两侧的商铺全都挂起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市民们熙熙攘攘,围观国军出征,大人怀抱中的小孩子也挥舞着国旗为将士们鼓劲:“多杀小日本啊。”

也有很多大叔大妈在抹着眼泪,他们的孩子就在队列中,战场上刀枪无眼,谁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再见,刘存仁一家也站在路边,翘首以盼,希望能在队伍中看到儿子的身影。

儿子已经二十岁了,中学没读完就被大姐托关系送进江东陆军军官学校,这小子从小调皮,当了兵之后稳重多了,现在是堂堂国军准尉副排长,将来是要当将军的。

刘骁勇所在的连队走了过来,这是一支普通的步兵连队,连长骑马走在前面,后面是机枪手抬着的马克沁重机枪和大队步兵,刘骁勇在队列中走的虎虎生风,看见街道一侧站着的父母弟妹,他微笑着招手,随即大步向前走远了。

队伍开拔了,中央大街恢复了平静,刘存仁一家人拿着小旗子回到家里,刘母心神恍惚,连饭也不做了,时不时问:“她爹,你说小勇会不会受伤啊。”

刘存宽慰道:“江东军训练精良,比日本人也不差,小勇不会有事的。”其实他不懂军事,完全是凭空猜测,让家里人放心而已。

忽然外面大门响,刘婷进来了,老两口拉着女儿又絮叨一回,末了又提到刘婷的婚事:“你可真不小了,三十好几岁还不结婚,你大妹妹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刘婷早就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微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没结婚,可也有儿子了,小南难道没叫过你们姥爷姥姥?”

刘存仁道:“那毕竟不是亲生的,再说还姓陈…你和陈主任之间到底咋样啊,拖了这么久,你不急,他也不急?”

刘婷道:“急什么,这样挺好的,反正比当姨太太强。”

女儿执拗,老两口也没办法,只盼陈子锟知道自家女儿的付出,对她好一些。

模范师一团二营三连的弟兄们上了一艘运送煤炭的机器船,全国各地都在往上海运送兵员和物资,能坐上船已经是他们的福分了,听说四川云贵的兵都要靠两只脚板千里迢迢走到上海呢。

散装货船敞着舱门,大兵们席地而坐,打牌抽烟吹牛放屁,机器轰鸣,掩盖了说话的声音,八月天,酷热难当,舱底弥漫着汗臭和呕吐物的味道,刘骁勇是军官,可以上甲板休息,吸点新鲜空气,但他是副排长,要以身作则和弟兄们在一起。

船到了一个不知名的码头,士兵们下船吃饭,师部后勤处在岸上支起几口大锅,熬得稠稀饭,滚烫无比,大兵们轮流用茶缸和饭盒打饭,蹲在地上不顾烫嘴,一边吹一边吃,还没吃完长官就吹哨子了,兵贵神速,每个连吃饭的时间只有五分钟,要赶紧腾出地方给下一波弟兄吃饭。

吃了个囫囵半饱,部队再次登船前进,开到南京下关码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黎明了,弟兄们睡眼惺忪的下了船,在哨音和命令声中登上火车闷罐车厢,一刻不停的开往淞沪战场。

南京国民政府设置战时机构国防最高会议,组织大本营统一指挥抗日战争,举国上下都动员起来,投入到抗日救亡中来,铁路沿线,百姓箪食壶浆,自发的慰问军列上的士兵,沪宁线繁忙无比,所有的客运走暂停了,一列列火车载着士兵、军火奔往战场。

闷罐车的车门敞开着,大兵们挤在门口,好奇的看着平板车上拉着的博福斯高射炮,铁路路基下是一条公路,不知道哪路部队正在徒步前进,他们穿着草鞋打着绑腿,穿着灰布军装,扛着汉阳造,刘骁勇冲他们挥手,他们也冲火车上的友军打招呼。

火车开到苏州附近便不再前行,制空权在日本人手里,必须下车徒步前进,士兵们折了树枝围在帽子上做掩护,纵队前行,饿了就啃点干粮,再累再困也不能掉队。

次日早上,终于抵达上海附近,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天上时不时传来飞机的轰鸣声,路边的一块空地上,血迹斑斑,弹坑累累,据说昨天川军一个团在这儿列队进行战前动员,结果被日本飞机发现,丢了一堆炸弹下来,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死伤大半。

模范师被编入了陈诚的第十五集团军,进驻闸北,部队沿着道路两侧前进,子弹上膛,随时准备战斗,敌我双方穿插作战,内线也不安全,到处是断壁残垣,到处是火焰和黑烟,望远镜里,日本军的侦查气球挂在空中,为炮兵和军舰指引方向,每当炮弹袭来,弟兄们就卧倒隐蔽,等轰炸结束再抖掉灰尘继续前行。

他们接替的是第六师十八旅的阵地,友军伤亡惨重,建制都打光了,活着撤出来的只有百十个人,模范师的弟兄们默默看着友军步履蹒跚灰头土脸的离开,在省城阅兵时候的豪气,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进入阵地后不久,日本人的炮击和轰炸就开始了,黄浦江上的巡洋舰用大口径舰炮射击国军阵地,每一发炮弹落下,大地都跟着颤抖,周围房子的窗户玻璃早被震碎了,树干也烧的焦黑。

天上是苍蝇一般的日本飞机,肆无忌惮的扫射、轰炸,如入无人之境,模范师此前进行过防空演练,懂得如何防空袭,但还是损失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