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都开始骂,骂空军白吃干饭,还没见着日本人就死伤几十号,这仗怎么打,刘骁勇也忿忿不平,这是中国的天空,怎么就由着日本飞机猖獗呢。

忽然两架涂着青天白日徽的双翼战斗机飞了过来,空中展开一场殊死搏斗,陆军的弟兄们都抬头观战,也不骂了,纷纷为自家空军加油助威。

一架中国飞机中弹凌空爆炸,阵地上一下沉寂下来,但剩下的那架飞机不但没有逃走,反而愈战愈勇,和敌机缠斗起来,空中轰鸣声不断,曳光弹横飞,不时有日机被击落,拖着黑烟栽到地上,弟兄们欢呼起来,替那空战英雄数着战果,一架,两架,三架!

猛虎架不住群狼,英雄的中国战斗机还是被击中了,拖着黑烟在空中翻滚,刘骁勇急得大喊:“跳伞啊,快跳伞!”

空中出现一朵白色的伞花,飞行员跳伞了。

众人刚松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将飞行员吹向了日军阵地,刘骁勇当即请示上峰,要求带兵去把人救回来。

营长立刻批准,让刘骁勇带一个排救回飞行员。

“开飞机的命比咱们金贵,无论如何把人救回来。”营长拍了拍刘骁勇的肩膀。

刘副排长点了本部二十五名士兵,跃出战壕迅速向飞行员降落地点靠近,他们猫着腰端着枪快跑,忽然一阵机枪子弹打来,当即栽倒了七八个,剩下的卧倒在地,匍匐前进。

中方阵地上的重机枪开始掩护射击,进而日本人的掷弹筒和迫击炮也加入进来,趴在中间地带上的二十多个中国兵,陆续被日军打死,弹孔都在头部。

刘骁勇和三四个士兵躲在一堆瓦砾下面,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战友被打死,却无能为力,日本人的火力太强了,露头就是死。

营长又派了一批人冲过来增援,半道上就被打死了一半,刘骁勇觉得嗓子眼滚烫,颤抖着手拿出水壶喝水,却连嘴都找不到,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

举起望远镜看那飞行员,似乎摔断了腿,就坐在一堵墙下面,焦急的望着这边。

日本人太阴险了,他们故意把飞行员当作诱饵,引我军去营救,借机杀伤我有生力量。

不对,他要做什么!刘骁勇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望远镜里那个中国飞行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举起手中的左轮枪,朝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

刘骁勇泪流满面,模糊了镜头。

第二十章 打出威风

这是刘骁勇第一次在战场流泪,也是最后一次,淞沪战场的残酷远超他对战争的理解,整个闸北化为焦土,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子,战死者以万为单位,每天都有大批战阵亡,再柔弱的心肠也磨练的如铁石一般。

他和他的战是夜幕降临之后才匍匐回去的,为了营救飞行员,本连死了三十多个人,差不多消耗掉一个排,大部分是被日军的掷弹筒炸死的,这东西弹道弯曲无死角,射速又快,防都防不住,剩下的被枪打死的,小日本枪法真好,隔着几百米,枪枪爆头,令人胆战心惊。

第二天,日方移交了飞行员的遗体,他们还算尊重烈士,以白布蒙了遗体摆在阵地中间,面放了一束花,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大致能看得懂,是向烈士致敬的意思,称赞牺牲者是一个真正的“武士”。署名是帝国海军航空兵山田次男大尉。

这是刘骁勇所经历的战争中唯一有人情味的事情,接着又是无休无止的战斗,轰炸,炮击,进攻,战场吃不到热食,炊烟会引来炮击,只能吃干粮喝凉水,好在是夏天,不吃热饭热汤也能对付,但是尸体烂的快,满鼻子都是腐臭味,熏的人脑袋发昏。

三天后,排长被一颗流弹打死,刘骁勇扶正做了排长,可是他麾下只有八个大兵了,这排长和班长也差不多。

一场豪雨,天气凉快了许多,战壕里积满泥浆,弟兄们坐在烂泥里,吃着后方送来的糕点,喝着橘子汽水,抽着三炮台的香烟,一个个满足的打着饱嗝,在海打仗就这点好处,日本人的炮弹不敢往租界里打,而租界里住的都是中国人,各种慰劳品接连不断的送到前线,让江东来的大头兵们过足了洋瘾。

忽然传令兵弓着腰跑来,传达了营长的命令,让刘骁勇去临近八十八师开会学习经验。

刘骁勇纳闷:“我一小排长学什么经验。”

传令兵说:“营长说了,你是军校生,你不去谁去。”

刘骁勇只好前往,八十八师是中央军精锐,和日本人打过几次硬仗,穿戴打扮也很不凡,连军装料子都是德国进口的,浑身下透着嫡系部队的骄傲。

一个中校讲述了不少有用的经验,比如重机枪必须经常转换阵地,不然会被日军迫击炮摧毁,敌人进攻前会进行火力准备,这时候应该退到第二道防线,等炮击结束再进入阵地,还有一点就是,日本兵的白刃战技术很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再厉害碰到咱们江东军也得歇菜。”人群中传来一声嘀咕。

主讲中校怒了:“谁说话的,站出来。”

刘骁勇站了出来:“报告长官,是我。”

中校瞄了一眼他的准尉领章,道:“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刘骁勇挺直腰板道:“报告长官,我说小日本再厉害碰到咱们江东军也得歇菜。”

中校道:“你是模范十七师的啊,小伙子,有信心是好的,但不能自大,日本兵虽然个头矮,但是体格很强,步枪和刺刀都比咱们的长,拼刺刀,咱们要三个人才能拼掉他一个,这是几十场战斗的统计数据。”

刘骁勇道:“那是因为我们江东军没到,才容得他们撒野。”

中校气得没话说,扶扶眼镜道:“好了,日本人这段时间很安静,想必是憋着一次大的进攻,是骡子是马,咱们等着瞧。”

别的部队军官也都像看愣头青一样看着刘骁勇,对他的豪言壮语不以为然。

三天后,日本人的大举进攻果然开始了,先是猛烈的炮击和轰炸,江东军这回学乖了,退到第二道防线,藏在战壕里头顶铺着波纹钢板,再覆盖一层泥土,防得住重炮轰击,这还是五年前一二八抗战的经验。

炮击结束,轰隆隆的巨响传来,刘骁勇惊呼:“坦克!”急忙率领部下进入阵地,预备好集束手榴弹和莫洛托夫鸡尾酒。

仿德式24长柄手榴弹,十枚捆在一起,威力巨大,可以炸断坦克的履带,莫洛托夫鸡尾酒就是燃烧瓶,汽油里放了黄磷,摔碎之后黄磷遇空气自燃点起汽油,烈火熊熊杀伤力很大,扔在发动机盖,可以让坦克抛锚,这玩意是西班牙内战发明出的,已经证明效果很好。

三辆外形猥琐的九二式坦克冒着青烟开过来,刘骁勇伸手压了压,制止了弟兄们开枪的冲动,这铁乌龟不怕子弹,现在射击反而暴露了火力点。

坦克停顿了一下,继续前行,车载机关枪不停扫射着,进行火力侦查,直到能看见坦克后面跟着的步兵面孔时,营长才下达了开火的命令,顿时火蛇乱射,烟雾弹抛了出去,突击手抱着集束手榴弹跃出战壕,十名突击手只有一个冲到坦克前,将手榴弹塞了下去,一声巨响,坦克履带断了。

后面的坦克将前面抛锚的同伴推开,继续前行,忽然又是一声巨响,躺在地奄奄一息的伤员拉响了手榴弹,炸毁了第二辆坦克,坦克兵掀开盖子爬出来,刘骁勇举起步枪一枪命中,这是他打死的第一个日本人。

趁着敌人阵脚大乱,营长一挥盒子炮,弟兄们跃出战壕杀了过去,将燃烧瓶投在第三辆坦克的引擎盖,顿时燃起熊熊大火,这辆坦克也报废了。

失去坦克掩护的日军不但没有后退,反而迎了来,在军官的口令声中齐刷刷拉枪栓退子弹,这是要拼刺刀啊。

不得不承认,日本步兵的战术素养远超中国兵,无论是射击还是拼刺。他们都有这个自信,能拼得过三倍于己的敌人。

但他们这回遇到的是江东军,刘骁勇的嚣张不是没有缘由的,早在西北军还不叫西北军的时候,陈子锟就从冯玉祥那里得到一本大刀谱,从此江东军也练起刀法来,作为武器不足时的补充。

江东军的刀和西北军的刀大同小异,都是厚背砍刀,威猛无比,刀法更是一脉相承,招式简单有效,磕飞敌人的刺刀再顺势砍下,无往而不利。

一场惨烈的白刃战开始了,刘骁勇先用手枪打,打光了子弹之后才抽出背后的大刀来,怒吼一声冲入敌阵,刀落处,污血四溅,糊了他一脸。

时隔多年他还记得,日本鬼子的血是臭的。

此战,模范师和日军打出了一比一的交换比,赢得了军的尊敬,刘骁勇所在连队的连长也战死了,副连长当了连长,刘骁勇升为副连长。

南京大本营,陈子锟默默注视着沙盘,面用红蓝小旗标注着敌我双方,代表我方的蓝色小旗不断被副官取下,那是部队已经打残退出战斗的意思。

淞沪战场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绞肉机,每天都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年轻的生命,中国军队精锐尽出,几乎所有的德械师都投入了战斗,还有大批的川军、桂军、滇军、粤军源源不断的赶来,义无反顾的投入战斗,为了国家民族流血牺牲。

中国已经投入了三十万兵力,才堪堪和十万日军打个平手,日军还有强大的后备兵员没有调动,从本土运兵到海也只需要两三天而已,而以广西援军为例,走到海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兵器方面,重炮弹打一发少一发,飞机掉一架少一架,根本无可补充。

这只是物质方面的差距,更令人痛心的是一些毫无廉耻的汉奸卖国贼,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情报,行政院机要秘黄浚,将大本营聚歼日本军舰的情报泄漏,导致计划失败,汉口日舰商船连夜撤走,虽然黄浚被捕伏法,但损失也不可挽回的。

忽然一个参谋满脸喜色的进来,道:“捷报,第八路军115师在晋北平型关大败日军,击溃日本精锐板垣师团万余人,毙伤俘虏甚多,缴获辎重无数!”

作战室内顿时沸腾,大家争相传阅战报,第八路军就是以前的陕北红军,现在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序列,没想到一出手就打破了日军不败的神话,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威风。

第二天的报纸刊登了具体战果,八路军歼敌五千,俘虏一千,击毁汽车一百辆,大车二百辆,缴获坦克装甲车汽车马车等七十四辆以及大炮一门,炮弹两千发。

陈子锟回到公馆,将手中中央日报丢在茶几,外面传来鞭炮之声,是市民在自发庆祝平型关大捷。

刘婷走过来拿起报纸,头版套红印刷,也是平型关大捷的字样。

“战果卓著,你相信么?”刘婷道。

“国军战术呆板,硬冲猛打,屡次剿共都败在红军手里,共产党人打仗还是很有一套的,不过歼敌五千,略微夸张了些,但水分也不会太大,想必共产党人还没学会国军虚报战功的本事,再说,我们太需要一场胜利了。”陈子锟道。

刘婷点点头:“是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军心民心。”

第二十一章 校场上的队列

是啊,太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军心民心了,淞沪会战连惨胜都谈不,战略总体是对的,但指挥错乱,矛盾百出,组织不力,效率低下,中国军队从到下都没有进行海陆空立体作战的经验和手段,只能拿人命往填。

这也难怪,连统帅蒋介石也不过是日本振武士官学校的学生,黄埔军校只是速成学堂,政治课为主,军事课科目还停留在欧战水平,统帅无能,累死三军,好不容易练出的德械师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成了炮灰。

“模范十七师已经伤亡超过三分之一了,小勇在前线也挂了彩,要不要把他调回来?”陈子锟问道。

刘婷摇摇头:“这个要问他自己,我不能替他做主。”

陈子锟看着窗外,细雨霏霏,入秋了。

江东省城大校场,第一批补充兵整装待发,模范十七师打了一个月损兵折将,陈寿不得不从省内各部队调派精兵补充增援,这批士兵有三千人,穿戴打扮不如第一批,戴的是早年进口的美式托尼钢盔,背的是7式步枪。

没有阅兵式,没有豪言壮语,补充兵默默出发,冒雨行进在中央大街,秋日的街道有些萧瑟,不少人家已经接到阵亡通知,全城处处缟素哭声。

淞沪前线,连长刘骁勇迎来了他的第一批补充兵,一共五十人,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老兵,老家伙们拽得很,对年轻的连长爱搭不理的,动不动就是:俺们战海的时候你小子不知道哪里玩泥巴呢。

真正的战场,是不讲资历和军衔的,服人要靠真本事。

刘骁勇用行动证明了一切,当日本人再次发动进攻的时候,他左手握枪,右手持刀,大喝一声:“弟兄们,狭路相逢!”

“勇者胜!”残存的步兵们挺起刺刀冲出了战壕,利器入肉的噗噗声此起彼伏。

新来的补充兵们傻了眼,这帮娃娃兵当真不要命,他们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在手心,操起步枪也杀了出去。

又击退了日寇的进攻,刘骁勇满身是血,疲惫的坐在战壕里,刚才他砍死了三个小鬼子,自己也挨了一刺刀,幸亏他闪的快,只擦破了油皮。

伸手摸烟,烟盒是瘪的。

“连长,抽这个。”新来的老兵递了烟袋锅子。

刘骁勇淡淡一笑,他们终于承认自己这个连长了。

随着战事的扩大,日军增兵二十万,中国军队增兵五十万,桂军、川军、粤军、湘军和中央军轮番阵,牺牲无数,血肉之躯终究挡不住日军炮火,十月下旬,主要阵地失陷,部队被迫退往沪西,只留下中央军八十八师524团一营据守苏州河北四行仓库,掩护大部队撤退。

四行仓库是盐业银行、金城银行、中南银行、大陆银行的联合仓库,钢筋混凝土结构,坚固无比,可抵抗日军的中型山炮轰击,524团团长谢晋元带领部下在此阻击日军,死守不退,毙敌无数。

海报纸纷纷报道524团的英勇事迹,各界群众从早到晚聚集在苏州河南岸,不顾流弹危险为谢晋元和八百壮士呐喊助威。

这天清晨,慕易辰夫妇来到苏州河岸边翘首以盼,只见一名穿着童子军制服的少女下了苏州河,向对岸游去,围观群众都为她叫好,就连日军也停止了射击,纳闷的看着这一幕。

这名女童军爬北岸,进了四行仓库,不久,一面崭新的青天白日旗在四行仓库升起,在初生的阳光下猎猎飘扬,北岸满目疮痍,一片焦土,唯有这面旗帜如此鲜艳,如此耀眼。

南岸的市民无不热泪盈眶,激昂的歌声响起: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

四方都是炮火方都是豺狼,宁愿死不退让,宁愿死不投降。

我们的国旗在重围中飘荡!

飘荡!飘荡!飘荡!飘荡!

“他们都会死,是吗。”车秋凌泪水模糊了双眼,依偎在慕易辰怀里道。

慕易辰沉痛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一定,想想办法,让他们退入租界,日本人不敢怎么着的。”

在公共租界内的中国士绅名流的努力下,英美当局终于首肯,允许八百壮士撤入租界,但要求解除武装,不得参战。

日军两师团在杭州湾登陆,中国军队全险撤退,淞沪鏖战,牺牲惨重,长江苏州江阴无锡防线不保,撤退变成了溃退,整个苏南,到处都是溃兵,天日本飞机呼啸,肆无忌惮的投弹扫射,中国空军已经丧失殆尽,无力反击。

华北战局也不妙,南口失守,张家口沦陷,大同沦陷,太原沦陷,日军沿平汉线南下,攻占保定、石家庄、安阳,另一路顺津浦路南下,攻占鲁北德州,兵锋直指济南。

十一月二十日,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大本营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率领十五万军队坚守首都。

江东子弟兵组建的模范十七师从海撤下来之后,一万人只剩下三千了,勉强编成一个旅,陈启麟师长变旅长,刘骁勇却从准尉副排长提拔为中尉连长,带着手底下五十多号弟兄防守中华门一线。

淞沪会战失败后,士气一落千丈,临时构建的前沿指挥部内,陈寿和陈启麟正在研究防御战术,忽然外面有人进来,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薛斌。

薛斌所部被改编为税警总团后撤到苏北整训,这次淞沪会战又了前线,连番鏖战,建制都打散了,老禁烟执法总队的弟兄们只剩下三百多人,薛斌干脆带着他们脱离税警总团,重回江东军怀抱。

老兄弟又在一起并肩战斗了,大家摆军用茶缸,开了两盒罐头,开环畅饮起来,喝道酣处,陈寿道:“仗打成这样,你们说南京能不能守住?”

陈启麟道:“南京虎踞龙盘,有长江天险,但是自古以来威胁都是从北来,这回日本人从南边过来,无险可守,失陷只是时间问题。”

陈寿道:“咱们怎么办,不能白白耗死在这儿啊。”

陈启麟道:“又能怎么办,南京是中国的首都,说啥都得保卫的,军人职责在此,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陈寿道:“死了白死,有啥意思,咱们在海打了三个月,损失七千人啊,这个仇是肯定要报的,但是不一定在南京这儿报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薛,你什么想法?”

薛斌喝了一口酒,拍桌子站起来:“打,寸土不让的打,就算死也得拉俩垫背的,想一口吃掉南京,崩掉狗日的门牙!”

陈寿叹口气,他知道薛斌的媳妇前年病故,留下两个孩子没人照顾,老薛都义无反顾,自己也没啥好说的:“既然你们坚持要打,我就舍命陪你们,不过最好给江东军留点种子,不能一锅烩了。”

陈启麟想了一下道:“我同意。”

次日,刘骁勇和一些青年军官接到命令,护送烈士遗骸回江东,大战之前让他们脱离战场,这些小伙子都很不理解,集体到师部请命,却遭到严厉训斥,陈启麟骂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难道忘了么,护送烈士遗骸,是很重要的任务,谁敢抗命,我先枪毙他!”

一个尉不服气道:“即便重要,派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派这么多人一起。”

陈启麟道:“这是命令,你只管服从,不需要问为什么。”

“大敌当前,我们都是骨干军官,不能走!”尉当面顶撞起来。

“执法队,给我抓起来,枪毙!”陈启麟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宪兵扑来将那尉扭住,其他军官见师长来真格的了,全都跪下了:“师座,请收回成命!”

陈启麟道:“留下九死一生,你们这是何苦。”

军官们齐声道:“马革裹尸,军人本分。”

陈启麟双目通红,动了感情:“弟兄们,和日本人还有很多年的仗要打,咱十七师已经伤亡过半,再打下去,种子都没了,我和司令挑选你们回去,就是为咱们师留下火种啊。”

众人都低下了头,师长的苦心,他们不是不知道,但这个节骨眼,谁也不忍心抛下袍泽独自偷生。

最终采取了折衷方案,通过抓阄的方式让一半人回去,刘骁勇抓到了回的纸条,奉命和二十名战一起,护送遗骸归乡。

十二月的省城,寒风凛冽,城外大校场,七千个陶罐整齐的排列着,如同出征的将士,这是模范十七师牺牲官兵的骨灰,战死的人太多,棺木不够用,遗体后送的运输压力太大,只能集体火化后装罐运回,其实罐子里的骨灰和名字未必对得,但每一罐,都是江东子弟的骨灰。

校场内外,哀声遍野个月前欢送子弟兵出征的父老们,此刻却在辨认着陶罐亲人的名字,鲜活壮实的小伙子,已经化为一杯黄土。

灰蒙蒙的天飘起了雪花,左胳膊缠了绷带的刘骁勇和几位战一起,缓缓抬起右臂敬礼,苍凉大地,似乎回荡着将士们的吼声:“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二十二章 保卫淮江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中华民国首都南京陷落,日军进城后采取中世纪的野蛮做法,放纵士兵进行屠城,无辜市民、被俘士兵,遭到集体屠杀,惨死者达数十万!南京几成空城。

消息一出,举世震惊,纷纷谴责日本兽行,可是这些谴责如同隔靴搔痒一般毫无作用。

从卢沟桥事变到南京沦陷,不过半年时间,中国半壁江山已被日本占领,东北、华北、苏南的同胞,尽成亡国奴。

江东省城,人心惶惶,南京大屠杀的传闻如同插了翅膀一样飞遍各处,有随军记者泄露出的照片显示,日寇竟举行杀人竞赛,以砍中国人的脑壳为乐,如此残忍野蛮,令人发指。

恐惧、绝望、失落、悲伤的情绪蔓延在各处,江东子弟兵都打完了,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江东省陆续出了两万青年,这些人全都没有回来。

不过长官们倒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陈寿和薛斌都是土匪出身,见机行事比谁溜得都快,陈启麟倒是正儿八经的革命军人,眼瞅阵地守不住了,打算举枪成仁,正好一颗炮弹炸响,把他炸成重伤,卫士们抬着他撤出阵地,坚守阵地的士兵们全都牺牲了。

陈启麟身负重伤,至今躺在病床上,陈寿和薛斌无言见江东父老,整天在一起喝酒骂人,骂蒋介石,骂唐生智,整个南京保卫战部署指挥的是一塌糊涂,十几万大军,真正战死的没多少,大都是溃败路上自相践踏而死,或是被俘虏之后屠杀的。

这几个月来,陈子锟忙的团团转,转移北泰工厂设备人员物资,接洽苏联志愿航空队,身兼数职,在武汉、江东之间穿梭奔忙。

中国空军建设极为艰难,陈子锟一直建议大规模进口战斗机,建立强大空军,但是他这个航空委主任委员只是摆设,航空方面的决策,都是兼任航空委秘书长的蒋夫人美龄做出的,她深受丈夫影响,认为中日之间近期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很小,便把采购飞机的款子存在香港银行里吃利息,钱生出了小钱,空军的飞机却打了水漂。

卢沟桥事变后,中央认为战争不可避免,这才向美国紧急采购战斗机,并且立即付款,但美国政府提出不包运输,让中国人上门自提。中国根本没有远洋货轮,就算有,也过不了日本海军封锁那一关,于是只能不了了之。

对此陈子锟只有一句恨恨的评价:“娘们当家,墙倒屋塌!”

去年八月,中苏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后,苏联空军陆续来华助战,并向中国提供大批飞机和航空器材,短短几个月内,出售飞机二百三十二架,战斗机轰炸机俱全,反观欧美,订购三百多架,只到货八十五架,其中还有十三架没安装好。

蒋委员长一贯反苏亲英美,可关键时刻,雪中送炭的竟然是苏联,英美却态度暧昧,不敢招惹日本,当然这事儿大家都不提,以免伤了委座自尊。

空军建设迫在眉睫,陈子锟将中央航空学校改为空军军官学校,增设空军参谋学校、幼年学校和通信、机械学校,大规模培养空军人才,但物资奇缺,人员匮乏,事情繁杂,他本来就不擅长处理文案,一时间头都大了。

好在可以经常飞回老家换换脑子,现在中国上空已经变成日本飞机的地盘,乘坐运输机很不安全,陈子锟来往各地都是亲自驾驶一架苏式伊-16战斗机,遇到没有战斗机护航的日本轰炸机,还能抽冷子敲两架下来。

回到省城,径直到省政府找阎肃商讨防守江东事宜,阎肃说我现在是文官,打仗的事儿还得找陈寿。

陈子锟和阎肃走到陈寿屋门口,正听见陈寿和薛斌痛骂唐生智该死,嘴上说什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谁敢渡江逃走就地枪毙,自己却偷偷预备一艘小火轮,日军一开始进攻,当官的就全跑了,南京这一仗打得实在窝囊。

阎肃咳嗽一声,屋里立刻不吭声了,陈子锟走了进去,两人站起来立正:“陈主任好。”

陈子锟披着黑色斗篷,上下打量着两人,看的他俩毛骨悚然。

“大帅,弟兄们已经尽力了…”陈寿低头道。

“我不怪你们,错在大本营,错在委座,错在唐生智,指挥失误,连累了无辜百姓,南京已失,江东危急,我想听听你们俩什么意见?”陈子锟摘下大氅,坐到了桌旁。

陈寿道:“江东的兵已经打光了,现在只剩下各地的保安团和警察,还有陆军学校的学员,临时征募也来不及,凭这些兵,根本没办法和小日本干仗。”

薛斌也直摇头:“税警总团是全国最精锐的兵了,和日本鬼子也就打个平手,让保安团和警察上阵,那不是送死么。”

陈子锟问阎肃:“你怎么看?”

阎肃苦笑:“就算打,也没有武器了,重装备全都丢在南京了,淞沪会战,消耗的可都是咱们的家底子,现在军火库里只剩下几千条老旧步枪,型号口径魂杂,子弹都找不齐,炮一门都没有,只有轻武器的军队,难以和日军正面抗衡。”

陈子锟沉默半晌,道:“不战而退,怎么向百姓们交代,山东韩复榘放弃济南,已被委座拿问,枪毙于汉口,你们谁想做下一个韩复榘。”

众人都不说话,低头抽烟。

陈寿道:“和小日本打阵地战,那不是咱的强项,拿鸡蛋往石头上磕,那不叫有种,叫蠢。”

陈子锟心中一动,江东军的老底子是土匪,擅长打游击,不如以游击战来对付日军,能不能守住江东另说,起码能尽到军人的本分。

把这个想法一说,大家都觉得不错,正在讨论,省府秘书长柳优晋来了:“阎主席,英国代办找您有事。”

省城设有一个英国外交代办处,代办正是当年的南京总领馆二等秘书约翰·沃克,当年的外交场菜鸟,现在已经是八面玲珑的外交老手了。

阎肃道:“让他候着,我们正在商量对敌策略。”

柳优晋道:“他已经到门口了。”

约翰·沃克穿着三件套的藏青色呢子西装,胳膊上搭着大衣,满脸忧色走了进来,见到陈子锟也在,略有吃惊,道:“陈将军在,真是太好了,我想知道,贵军准备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

陈子锟道:“我军如何抵御日军,难道也要向大英帝国报备?”

沃克道:“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行为会不会触怒日军,遭致疯狂的报复,我想大家都不愿意看到南京的惨剧在江东重演,况且英国在江东还有很多的产业和侨民,我不希望他们受到波及。”

陈子锟怒极反笑:“可笑,日本人来打我们,我们还要担心不能触怒他们,你们英国人就是这么对付侵略者的么,哦,抱歉,我忘记了你们在欧洲一直扮演的是日本的角色。”

沃克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离去。

阎肃道:“英美隔岸观火,难道他们不怕在华利益受损么?”

陈子锟道:“英美已经不是四十年前的英美了,日本也不是当初英国的小根班了,他们羽翼渐丰,牙尖爪厉…再说,英美一方面打着怂恿日本和苏联火并的主意,一边防范着德国重新崛起,毕竟欧洲才是他们的根本,中国打成一锅粥,只要没撕开脸,他们就不问。”

对国际形势的研判,陈子锟认识最深,阎肃等人都不及他,听他这样一说,不免露出失望之色:“英美不干预,这可怎么办。”

陈子锟道:“没有张屠夫,就吃带毛猪?英美又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凭什么帮咱们?别说他们了,就是苏联,又是卖飞机,又是派航空队,还不是怕小日本打下中国腾出手来对付他们,上个月孙科到莫斯科去谈判,斯大林推三托四,不愿意出兵,就是想让咱们先耗着,把日本人的兵力拖住,他们坐收渔利。”

陈寿恨恨道:“这帮洋人,没一个真心帮咱们的,这就叫养虎为患,早晚小日本坐大了,肯定咬他们一口。”

陈子锟道:“国际政治,唯有利益,中国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忽然凄厉的防空警报响起,众人急忙出屋躲避,院子里有临时挖掘的防空洞,在里面躲了五分钟警报就解除了,原来是两架日本侦察机飞临省城上空,江东军的厄立康高射炮都损失殆尽,只能任由日机如入无人之境。

飞机走了,众人从防空洞出来,陈子锟沉吟片刻,道:“立刻召开军事会议,把陈启麟也抬来,老子要保卫淮江,保卫省城!”

一小时后,会议在省政府召开,老部下们汇聚一堂,陈子锟虽然已经不担任地方职务,但依然是江东省的主宰者,他毫不客气的坐在首位,开始调配部署。

“阎肃,把省城金库里的储备黄金白银外汇和钞票,全都运到武汉。”

“曾蛟,立刻组建水上别动队,水性不好的不要。”

“陈寿,把各地保安团组织起来,发枪,发子弹,发大洋。”

“薛斌,你带人把大伙儿的家眷送到北泰。”

轮椅上的陈启麟一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急切道:“我呢,我做什么?”

陈子锟走过来,按着陈启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去武汉,重新把咱们江东模范师拉起来。”

第二十三章 跑反

兵荒马乱的年月,部队打残了不要紧,编制一定不能丢,从统帅部序列中取消,那就没地方哭去了,陈子锟派陈启麟去武汉的用意很明显,那就是保住模范十七师的编制,先前留下的那些火种军官,此时就派上了用场。

刘骁勇等人护送师长西去武汉,重建十七师,陈启麟是黄埔嫡系,十七师又是为保卫南京拼干净的,想必蒋介石不会为难他。

其余人等留在江东部署御敌,曾蛟是水匪出身,当警察厅长是屈了他的才,在水上劫船杀人才是他的拿手绝活,陈子锟一声令下,他就把水上别动队拉了起来,全都是水性极好的弟兄,水警总队仓库里抬出来一枚枚黑黝黝的大家伙,这可不是江东兵工厂土造的玩意,而是正儿八经德国进口的水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