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兵越来越近,饱经战阵的他们已经察觉出危险的味道,步履更慢,小心翼翼。

战壕内,王德贵握枪的手汗津津的,小声道:“打吧?”

陈子锟要摇摇头,一直等到敌军进入五十米内,抬手一枪,正中举旗的日兵,枪声就是信号,轻重机枪齐射,数十条火蛇在铁桥上来回扫荡,畅快淋漓的收割着生命。

桥面上没有什么掩蔽物,日军猝不及防被打倒几十个,剩下的趴在桥面上还击,还有几个人跑到卡车后面,时不时冒头打两枪。

斋藤进次郎发现进攻受阻后,立刻下令火力支援,步兵炮开始轰击,不过收效甚微,他把两个中队长叫到跟前,道:“诸君,淮江铁桥是交通要道,对我军非常重要,务必攻下,拜托了。”

两个中队长欠身敬礼,各带本部人马前往增援,支那军队的抵抗有些时候确实会很猛烈,但总是不能持续,皇军必须表现的比他们更坚决,才能压垮敌人的士气。

日军甲种中队编制205人,相当于中国军队一个半连,配备轻机枪9挺,掷弹筒12具,火力相当强大,战斗意志也非常旺盛,挺着刺刀发起万岁冲锋,面对机枪火力前仆后继,不过铁桥太窄,队列无法展开,这种冲锋只能是白白送死。

突然那辆满载紧俏商品的卡车爆炸了,原来车上除了粮食香烟白酒之外,还有不少汽油,这东西可是严禁私自买卖的军用物资,所以被藏在货物深处,双方子弹乱飞,终于引爆了油桶,当场将掩蔽在车后的日军中队长炸死。

进攻再度受挫,前方损兵折将,斋藤大队长也不是榆木脑袋,意识到这样的攻击只能送死,便下令第三中队乘坐橡皮艇进攻。

运输中队的大车上装着橡皮筏子,士兵们七手八脚将筏子抬到水里跳了上去,十几只橡皮艇奋力向对岸划去,歪把子轻机枪不断射击着,滚烫的子弹壳飞进水中。

对岸进行拦阻射击,机枪子弹在水中溅起一排排水花,不过距离太远,没有打中。

“混蛋,一定要成功啊。”斋藤大队长举着望远镜,嘴里喃喃自语着。

橡皮艇突进到江面中心的时候,忽然发生险情,一艘橡皮艇漏气,承载不住八名士兵的重量,渐渐下沉,接着又是一艘,士兵们很快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水底搞破坏,他们歇斯底里的大叫着,朝水下射击,用刺刀乱捅,但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橡皮艇被戳破,进水下沉。

按理说,熊本师团的士兵来自南九州,很多是渔民出身,水性不错,但是作为陆军的步兵,身上的装备繁杂无比,光是前后三个子弹盒里的120发6.5口径友坂子弹的重量就够喝一壶的,还不算步枪、刺刀、水壶、饭盒、钢盔、寝具、口粮、换洗军服等物,加在一起总有二十公斤,一时半会也解不下来,背着这么重的东西掉进水里,脚上还穿着笨重的编上靴,再好的水性也得打折。

有些反应机敏的士兵,迅速脱掉装备和衣服鞋子,只拿着刺刀跳入水中,与敌人搏斗,可他们这点本事远远不够看,没半分钟水下就升腾起一片血来,接着是尸体浮出水面,胸口一个洞,日本人自然认不出这是峨嵋刺造成的创口。

斋藤大队长亲眼看到自己一个中队覆灭在江里,水面上一团团血红,渐渐蔓延开来,到最后,只剩下一些空饭盒漂浮在水上。

两个小时的战斗,损失了两个中队,斋藤大队无法继续战斗,他又不甘心撤走,只得下令收缩兵力,构筑阵地,等待援兵。

入夜,北泰保安团的士兵们趁着天黑打扫战场,将桥面上的敌军尸体搬开,以免影响射界,曾蛟的别动队也将淹死的日军尸体打捞上来,通过尸体上的证件获知,原来进攻一方就是臭名昭著的第六师团。

陈子锟下令将尸体收集起来,挫骨扬灰,本来他是并不热衷这种虐尸行径的,但对制造南京大屠杀的第六师团,一切规矩都得变,日本人不是讲究魂归故里,就算战死也要拿骨灰或者切下一节骨殖回去么,老子就让你魂断异国他乡,做个永远的孤魂野鬼。

尸体堆砌在江滩上,浇上汽油焚烧,远远就能看见烈火熊熊,斋藤大队长在对岸也看见了,不过并不清楚中国人在做什么。

“或许是怕皇军趁夜进攻,点火壮胆吧。”他这样想。

皇军并不打算进攻,但是考虑到支那军惯于夜战,斋藤作出一个决定,留出一个中队埋伏在附近,等支那军前来夜袭时将他们一网打尽,洗雪前仇。

陈子锟不是没动过夜战的主意,不过根据华北和淞沪战场的经验,小日本的体格健壮,单兵素质优良,夜战未必能讨到便宜,再说了,既然有更好的打击办法,为什么要冒险夜战呢。

所谓更好的打击办法,是北泰保安团的炮兵部队。

四门德国进口的105毫米leFH轻型榴弹炮悄悄拖出了库房,进入预设阵地,对岸的地标诸元早就测算好了,根本不用校射,装上炮弹就能打。

沉甸甸的炮弹填入了炮膛,军官一声令下,四炮齐发,几秒钟后,对岸火光冲天,虽然看不见具体情况,但可以想象敌营中人喊马嘶死伤惨重的景象。

105口径的陆炮,在欧洲只能算轻型火炮,但是在技术发展落后的亚洲,那就是大口径重炮了,日军最先进的九十式野炮,也不过是75毫米口径。

日军的营地构建的很规整,可以抵挡住大规模进攻,但是在炮击面前却只有挨宰的份儿,高爆榴弹正落在宿营地,只穿着兜裆布的鬼子们被炸的鬼哭狼嚎,没死的窜出帐篷来,又被下一轮炮弹炸成碎片。

斋藤大队考虑到对方有可能发动夜袭,但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支那军竟然炮轰他们的营地,支那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远程的火炮,不对,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不过斋藤已经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了,他的大队几乎全军覆灭,这在第六师团战史上也是不多见的耻辱,为了保全武士的尊严,他决定剖腹。

清晨,硝烟散尽,遍地狼藉,昨夜炮击中,弹药堆被引爆导致更大的伤亡,大队几乎全完了,望着满地尸体,斋藤进次郎拔出了军刀,面向东方跪在地上,一把扯开白衬衫,露出结实的胸膛,他面部肌肉哆嗦着,嘴里念念有词:“美穗子,我不能回去了,你好好照顾…”

话没说完,忽听背后传来隆隆的轰鸣声,回头看去,一柄雪亮的恰希克军刀正从斜刺里落下,斋藤就觉得自己忽然飞了起来,然后他的世界变得七零八落翻滚不已。

最后,斋藤大队长的脑袋落在了十几米外,眼睛依旧圆睁,目睹骑兵挥舞着马刀扫荡自己的残存部下。

此役,斋藤大队全军尽墨,无一幸免。

第二十七章 抓特务

歼灭斋藤大队,耗费成本不低,总共动用了北泰市机动警察支队、保安团、民防大队,南岸八个乡的民团武装,超过五千人马,炮兵、骑兵、步兵、飞机都出动了,可谓杀鸡用牛刀。

其中战果最大的是保安团下属炮兵大队,四门德国造105榴弹炮是陈子锟自己花钱进口的,精度高,威力大,是德国陆军的标配,昨夜斋藤大队在一片乱石滩上宿营,炮弹砸下去溅起许多锐利的碎石,大大增强杀伤效果,鬼子们大多是被炮弹炸死的。

再就是机动警察支队的骑兵大队,这支部队的前身是陈子锟的卫队营,以哥萨克为核心力量,装备恰希克军刀和马枪,从西部买来的伊犁骏马,论骑战,就是碰上鬼子的专业骑兵也不落下风,更何况是砍杀步兵,那简直就跟砍瓜切菜一般爽利。

八个乡的民团武装也出了大力,他们撒下一张天罗地网,小鬼子一个都别想逃出去,第六师团的兵确实勇悍,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落了单的小兵,就跟丧家犬一般,哪还有什么威风可言。

北泰方面放话出来,只要死的不要活的,一颗人头一百块法币,一手交钱一手交头,毫不含糊,不愿意要钱也行,给两杆步枪,一百发子弹,这年月枪和子弹比大洋还金贵,民团武装们见了鬼子兵就跟见了会走路的金条一样,两眼都放光,那还能有人走脱。

歼灭斋藤大队,北泰保卫战赢了第一回合,紧张万分的市民们欢庆胜利,放起了烟花,市政府指挥部里,烟雾缭绕,首脑们正在开会研究下一步对策。

北泰是一座新兴城市,这就决定了他的人口构成主要以年轻劳动力居多,其中产业工人更是占了多数,人口素质高,容易组织,转化为战斗力也相对容易,为了抵御日寇,市政府已经建立了民防大队,报名者踊跃,一天就有万人报名。

从地理上来讲,江北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被淮江和大青山脉包围,如今北方尽成泽国,进一步增加了封闭性,易守难攻,敌人只能从一路来,而我军可以向西撤回武汉,向北撤进大青山打游击。

陈子锟主持会议,他穿着陆军上将的制服,束着武装带配着手枪,环顾四周,尽是穿便装和警服的部下。

“诸位,战斗已经打响,北泰倾注了我们无数心血,绝不能轻易落于敌手,我放弃省城,就是为了诱敌深入,在我们选择的地方打一场北泰保卫战。”

众人表情肃穆,静静听他发言。

“北泰怎么守,详细的作战预案已经摆在各位面前,总之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军仰仗的无非是武器精良,训练有素,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在美国、德国、甚至苏联军队的面前,日军还差的远呢,他们也就是能欺负欺负中国人,可咱们北泰不一样,咱们的装备,就算放在全世界来说,也是一流的,所以,北泰保卫战,我们必胜!”

一阵掌声,豪言壮语说过了,接下来是交底的话:“虽然我们很强大,但毕竟势单力薄,弹药储备有限,敌人倾巢出动大举进攻,我们未必守得住,所以…当最后关头到来之前,所有人不许撤退,敌人不过江,谁敢逃跑就地枪毙。”

萧郎举起手:“我有个问题反映一下,最近城里有人囤积居奇,倒卖粮食物资,逃难来的灾民本来生活就很苦,粮价飞涨,就快逼得他们卖儿鬻女了,这样下去,不等日本人打进来,咱们内部就先乱了。”

陈子锟勃然色变:“竟有这等事,王德贵!”

“有!”王德贵站了起来,他以前是陈子锟的马弁,现在是北泰警察局长,虽然大老粗一个,但是办起案来效率不低。

陈子锟骂到他脸上去:“你警察局长怎么当的!日本鬼子打到跟前了,还能容忍投机商发国难财!”

王德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瞧瞧在座的赵玉峰,一挺腰杆:“报告大帅,投机商都有后台,我管不了。”

陈子锟当然知道怎么回事,敢囤积居奇的肯定都有人撑腰,而且还是自己麾下的大将。

他语气稍缓:“平时捞点也就捞点了,这个节骨眼上发财,丧良心啊,王德贵,散会以后你带人把所有投机商的仓库铺子都封了,粮食平价出售,人先关起来,等打走日本人再慢慢算账。”

王德贵道:“有人不服咋办?”

陈子锟道:“就一个办法,就地枪决。”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击投机商人的行动展开了,几家欢乐几家愁,在枪毙了几个不知死的鬼之后,北泰粮价趋于平稳,难民们有饭吃。

但是谣言又起,说昨天打死了许多日本兵,日本人一定会来报复,顿时许多人涌向码头,拼命拍打着栏杆,想上船逃命。

陈子锟不得不出面辟谣,他带着姚依蕾鉴冰嫣儿等去了码头,用大喇叭向市民喊话:“我绝不放弃北泰,人在城在,我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市民们这才放心,各自回家。

陈子锟回到江湾别墅,这里地处前哨,站在楼上卧室就能看见南岸一马平川,如果鬼子架起大炮,别墅首当其中,女人们忙着收拾行李搬家,林文静却坐在窗口晒太阳,她怀了六个月的身孕,所以没去昆明西南联大,一直在北泰养胎。

虽然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但林文静保养的极好,平刘海,蓝布裙,看起来就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躺在藤椅上,轻轻摩挲着肚皮,一脸的幸福:“唉,如果不打仗多好啊。”

楼下传来弟弟文龙的声音:“姐,我上街去了。”

“嗯,小心点,外面乱。”

“知道了。”

卢沟桥事变后,林文龙只身逃离北平,辗转河北河南回到北泰,本想去上海和母亲团聚,哪知道淞沪战争又起,只好滞留在此,日军逼近,林文龙闲不住,和一帮江东大学的学生办起了话剧社,在街头演话剧号召人民团结抗日。

他在街上兴冲冲的走着,忽然路边有人喊他:“林文龙!”

扭头一看,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你忘了,我是沈开,咱们是小学同学啊。”那青年乐呵呵走过来,在林文龙肩上拍了一把。

“哦,是你啊,怎么到北泰来了?”林文龙高兴起来,小时候他和沈开是好朋友,如今沈开已经变了摸样,当年胖嘟嘟的小少爷成了英俊青年,怪不得自己没认出来。

两人就在路边交谈起来,沈开一直没离开上海,中学毕业后上了一所无线电职业学校,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上海开战之后他不顾家人反对,一个人跑到内地想报名投军,哪知道南京沦陷,随着难民来到江东,又来到北泰,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遇到老同学岂能不开心。

林文龙掏钱请他吃了两个烧饼,沈开狼吞虎咽完了拍拍巴掌:“老同学,我不能白吃你的烧饼,我送你一个功劳。”

“什么意思?”林文龙很纳闷。

沈开神神秘秘道:“住在我隔壁的一家难民,有古怪,很可能是日本特务。”

“你有什么凭据么?”林文龙警惕起来。

“那男的中指上有老茧,想必是经常发报导致的,我是学无线电的,这个瞒不住我。”

“那你报警了没有?”

“报了一次,警察上楼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我觉得肯定是他们把发报机藏起来了。”

林文龙拉起他就走:“跟我来。”

陈子锟正在给陈大壮喂食,这头大青山里捕来的小公熊已经两岁了,平时就住在院子里,性格很温顺,也很聪明,陈家人都将它视作家庭一份子,尤其嫣儿,每天都来喂食,大壮最喜欢她。

“大壮,你快该回家了。”陈子锟道,战争无情,动物也难以幸免,北泰失守之前,他会将大壮送回深山老林,那里才是它真正的家。

忽然小舅子林文龙拉着一个青年气喘吁吁的跑来:“姐夫,有重要事情报告!”

沈开认识陈子锟,上小学的时候他就亲眼目睹过陈将军焚烧鸦片的壮举,见到偶像更是激动,结结巴巴把事情一说,陈子锟笑了:“纯粹是捕风捉影。”

林文龙道:“宁可抓错,不能放过。”

陈子锟点点头:“让双喜带几个人过去,好好搜一下。”

两个青年无比兴奋,带着双喜和四个便装卫士来到租住的房子附近,忽然沈开灵机一动,道:“我有个办法,一试便知。”

说罢在墙上开始敲击,三长两短三长。

一个男子急匆匆从屋里出来,左右张望,沈开一指:“就是他!”

双喜一摆手,两个卫士扑上去将其按住,搜遍全身,没有任何可疑之物,屋子里也只有一口皮箱,几件换洗衣服而已。

“你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双喜问道。

“我叫李思瑞,上海的教书匠,你们凭什么抓我。”男子国语说的很标准,斯斯文文,戴个眼镜,确实像个教书先生。

沈开质问道:“你是教书的,怎么懂得莫尔斯电码?”

“押走,大刑伺候!”双喜让人把李思瑞押走,自己带了两个人留在屋子守株待兔,等这家女人回来。

半小时后,一个妖娆女子回来了,当即被逮捕押往警察局。

经审讯,此二人确实是日本特务,潜伏北泰侦查军情,男子负责发报,女的凭借美色套取情报,电台则藏在另一处地点,由别的特务保管。

沈开一句话,破获一个间谍网,陈子锟极为赞赏:“小伙子,你这个机灵劲不当特工可惜了,我给你写一封介绍信,把你送重庆去吧。”

说着展开信纸写起来:“雨农兄台鉴…”

第二十八章 钢铁奇兵

忽然沈开灵机一动,道“我有个想法,不如将计就计,利用日本人的电台发假情报回去,这样岂不更好。”

陈子锟哈哈大笑:“你果然是个人才,这些都是哪里学来的?”

沈开道:“小时候书看的多,自然就学会了。”

陈子锟饶有兴趣:“看的什么书?”

“三国演义,绣像英烈传,还有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沈开如数家珍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陈子锟笑笑:“好了,你领赏去吧。”

沈开举报特务的奖品是一千元法币,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足够他维持两三年的开销,执行抓捕任务的士兵也都有奖励,林文龙也领了二百块钱的赏,高兴的不得了,一心想再抓几个特务改善生活。

沈开的献计,陈子锟早就想到了,不过一审讯才知道,原来这两个特务并非华中派遣军的人,而是华北方面军派出,也就是没办法利用他们诱导牛岛满旅团进行错误的作战。

恐怕这两个特务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北泰想必已经特务扎堆,满街都是了。

花园口决堤,黄河水泛滥,大批难民翻山越岭来到江北,使北泰粮食压力骤增,本来预备了一年的存粮,因难民人口急剧攀升而变得不够用了,都是同胞,既不能驱逐,又不能看他们活活饿死,只能开设难民营养着他们。

难民营中,衣衫褴褛的老弱正在排队打饭,远处草棚边摆着一张太师椅,一个横眉冷目的汉子坐在上面,左右站着四个大汉,他们是河南过来的红枪会众,到了难民营里依然跋扈,连警察都管不了他们,反而要借助他们的力量管理难民营。

谁也没认出,红枪会的头子,正是当年军阀混战时期兵败逃亡的江东省军副官夏景琦。

这三个月来,北泰人口剧增,原有的市政府班子已经不足以应付,以萧郎为首的公务员们废寝忘食的工作,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哪有闲空管难民营里这些闲杂事情。

淮江报主编阮铭川也没闲着,报社西迁至北泰,销量不降反涨,实在出乎意料,记者编辑们忙着到处采访,编写抗日新闻,激励民众,鼓舞士气,每天的报纸第二版,固定留出一个位置报道陈子锟一家人的近况,比如今天陈子锟将军视察炮兵阵地,明天姚依蕾女士慰问伤兵之类,看似普通,其实传递着一个信息,那就是高层保卫北泰的决心。

陈子锟一家人留在北泰一天,军心就稳固一天。

一艘运送铁矿砂的轮船起航了,北泰钢厂已经停止生产,能运走的机械设备都运走了,但矿山还在加班加点的生产,在日军占领这里之前,要尽可能的将资源运走。

沈开和林文龙就坐在这艘散装货船上,他俩是陈子锟特批可以离开北泰的人员,沈开去军事调查统计局报到,林文龙去西南联大读书,大时代下,每个人的命运都无法自己掌握,只能随波逐流。

一架日本侦察机在空中飞过,沈开指着天空道:“天,总有一天会晴的。”

林文龙看看蔚蓝的天空,明白了老同学的意思,用力的点点头道:“会的!”

汽笛长鸣,满载铁矿砂的货船逆流而上,烟囱喷出一股股黑烟,蒸汽机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正如同这灾难深重的祖国。

日本侦察机绕了一圈后飞回省城机场,向旅团长牛岛满少将报告,未曾发现斋藤大队的踪迹。

同时,便衣侦察队在江南地区农村发现了大批斋藤大队遗物,包括军装皮鞋饭盒雨衣等,但是未发现任何生还者。

种种迹象表明,斋藤大队已经全军覆灭。

牛岛满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眉头紧皱,一个大队一千多人,无声无息就没了,实在蹊跷,就算是围歼战,也不可能全员歼灭,难道说支那军队在北泰埋伏重兵?但是据重庆方面的谍报称,北泰并无正规军部队。

无论如何也要把斋藤大队找到,牛岛满下令,四十五联队出击。

四十五联队正是斋藤大队所属的联队,联队长冈本让二是个作风稳重的大佐,派他出击,牛岛将军很放心。

冈本联队唱着军歌浩浩荡荡开出了省城,城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默默记下了部队的兵员、兵器、马匹车辆的数字。

一小时后,省城某偏僻的角落,无线电发报机开始滴滴答答的工作起来。

冈本联队缺一个大队,仍有兵力两千三百人,装备六门步兵炮,两门反坦克炮,更重要的是有无线电台,可以随时向旅团部报告情况。

一个大队被莫名其妙的歼灭,冈本联队长不敢嚣张开进,部队缩成一团滚动前进,斥候四出,步步为营,省城到江北的公路已经被破坏,每隔一段距离就是一个大坑,或者巨石挡路,有障碍的地方偏偏路边还有河沟,车辆绕都绕不过去,只能让工兵修路,这段路程,足足走了三天才走完。

好不容易开到北泰南岸,冈本大佐派出几个中队四下扫荡,侦查情况,可是临近的村子全都空无一人,扫荡部队踩到地雷,损失了几十个人,狼狈不堪的回来了,连只鸡都没抓到。

正在考虑如何进攻,忽然前哨来报,有几个人举着白棋拉着板车从北岸而来。

联队长阁下急忙前去查看,举起望远镜一看,三个家伙衣衫褴褛,拉着一辆破车跌跌撞撞而来,车上插着一面白旗,仔细一看,却又不是白旗,好像招魂幡。

“阁下,开炮吧,可能是支那人的阴谋。”一个少佐按着军刀嚷道。

冈本大佐冷静的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不,你仔细看看,他们穿的是皇军九八式军服。”

军官们纷纷端起望远镜,果不其然,来者身上的破布条正是九八军服,因为这种新装备的翻领军装和国民党军队的服装相似,他们差点认错。

来的果然是斋藤大队的俘虏,他们见到自己人顿时痛哭流涕,仿佛受过极大的刺激,他们的手指均被切断了三根,只留下大拇指和小拇指,别说拿枪了,就是从事一般的劳动都很困难。

“阁下,快来看!”有人指着板车惊呼。

车上装的是许许多多的耳朵和一颗人头,冈本擦擦眼镜,仔细一看,这颗人头竟然是斋藤进次郎少佐的!

“八嘎!”冈本联队长大怒,他看到斋藤的首级下面有一封血迹斑斑的书信,拆开来一看,居然是挑战书,约冈本联队在南岸决一死战,如果同意,就在晚上朝天发射一颗红色信号弹。

帝国陆军的联队长自然不是傻瓜,冈本大佐冷笑一声,将挑战书撕碎,亲自询问那几名被释放的俘虏,渐渐弄清楚斋藤大队覆灭的原因,他的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原来对方并没有使什么阴谋诡计,而是确实实力超强,有重炮支援,还有强大的骑兵队配合。

“既然是这样,未尝不可堂堂正正的一战。”冈本的雄心壮志被激发出来,自从南京之战后,他就再没遇到过像样的对手,北泰之敌如此强大,反而让他斗志旺盛。

把情况和部下的大队长们说了一下,诸君都表示愿意和支那人正面交战,不过冈本还是留了个心眼,他发电报给旅团部,请求轰炸机支援。

冈本联队开到淮江岸边,虽然铁桥近在咫尺,但联队长阁下不许进攻,他要等次日敌军主动出击之时,发动歼灭战,将敌人消灭在南岸。

傍晚,对岸升起侦查气球,冈本大佐看见后暗骂一声狡猾的支那人,居然也会使用技术兵器了。

当晚,联队部的传令兵向天发射了一颗红色信号弹。

冈本联队悄悄摆下口袋阵,以逸待劳,在铁路桥南侧埋伏了一个步兵中队,挖掘战壕,架上歪把子轻机枪和掷弹筒,专门防备敌军夜袭。

北岸,二十辆美国造克里斯蒂T3型快速坦克从地下洞库里开了出来,这是陈子锟的秘密武器,两年前游历美国的时候采购的,花了他不少积蓄,这种坦克装备37毫米火炮和四挺机关枪,火力相当猛烈,可以进行履带式行走,也可以拆下履带用负重轮行走,此时速度高达74公里每小时,机动性超强。

有了税警总团的前车之鉴,陈子锟不敢露白,这批坦克是以农用拖拉机的名义进口的,运来之后一直存放在北泰,暗地里招募坦克手进行训练,北泰有几百顷的公田,就让拆掉炮塔的坦克在里面尽情驰骋,对外宣称机械化耕作,两年时间打造一支钢铁奇兵,为的就是今天。

除了这二十辆坦克,北泰市机动警察大队还有若干辆英国造卡登罗伊德轻型装甲车,以及几十辆外面焊着铁板的卡车,车上满载步兵,怀抱手提机枪,面色肃穆无比。

戴袖章的宪兵在街头维持秩序,引导坦克编队开进北泰火车站,他们将从这里出发,进攻南岸日军。

四门德国造105榴弹炮已经悄悄进入战位,几十门老旧的格鲁森57快炮也推到了江岸边,准备发挥余热。

北泰机场,四架波音281驱逐机正在紧张的武装着,四枚52公斤的炸弹悬挂在机腹下,两挺7.62毫米机关枪的弹仓里,填满了黄澄澄的弹链。

陈子锟经营江东十余年,敛财无数,最终却都花在这些玩意上面。

第二十九章 南岸大捷

黎明时分,北泰火车站的雨棚下,一列黑黝黝的装甲列车整装待发,最前头是尖锐的铲形撞角,可以清除铁路上的障碍,车厢上是方形的焊接炮塔,57毫米加农炮和厄立康机关炮放平了用,威力无边,机关枪的枪管如同刺猬一般到处伸,这是铁路工人们的杰作,这次战役的先锋。

蒸汽机车在最后面,推着战斗部分前进,赵子铭赤着上身,戴着一顶铁路工人制帽,拉响了汽笛,机车喷出大团的烟雾,红色的巨大曲轴和车轮开始运作,进攻开始了。

日军在铁道上设置了机枪阵地,一挺九二式重机枪正对着淮江铁桥的北侧,当听到对岸的汽笛声时,整个中队进入了临战状态,士兵们趴在满是露水的地上,拉栓上膛,等候着敌人的出现。

一列黑色怪兽咆哮着从雾气笼罩的铁桥另一侧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了过来,日军机枪手临危不乱,副射手将保弹板插入供弹口,重机枪开始射击,子弹打在装甲板上,溅起一团团火星,毫无作用。

装甲列车开炮了,一发57毫米高爆榴弹在机枪阵地上炸开,顿时血横飞,机枪也散架了,日军纷纷开枪,中队长拿起野战电话:“莫西莫西,冈本大佐,我军遭到强大火力打击,请求增援!”

一串机关炮弹打来,中队长当场断成两截,电话脱手,话筒里传来冈本联队长急切的声音:“敌人有多少?快回话,回话!”

装甲列车突破了守桥中队的防线,各种武器一阵狂扫,日军尸横遍野,紧跟在列车后面的是二十辆克里斯蒂快速坦克,杀气腾腾从铁桥通过,展开战斗队形,毫不留情的碾压过去。

此时冈本联队长派来的援兵也赶到了,在遭遇坦克之前,对岸的重炮先赏了他们一顿炽热的弹雨,锐利的弹片撕碎了士兵的躯体,炮弹落地前嘶嘶的尖叫如同死神的呼唤,一些日军怀揣手榴弹想冲过去自爆,结果却被紧随坦克的步兵用手提机枪打死。

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开火了,70毫米炮弹落在坦克阵中,丝毫不能阻滞冲锋,坦克阵列后面,是几十辆装甲车和改装防弹汽车,近百发动机一起轰鸣,加上火车的汽笛声,光是声音就能把人吓破胆。

联队反坦克炮仓促上阵,37毫米炮对付克里斯蒂坦克还是有些作用的,连发数炮后,终于有一辆坦克被击中趴窝了,日军阵地上一片欢腾,但是很快反坦克炮就被坦克炮炸上了天。

黎明前的黑暗中,到处是机关枪的火蛇和炮口橘黄色的膛口焰,冈本大佐仿佛觉得身份错乱了,进攻的一方才是大日本皇军,而自己则变成了以血肉之躯抵挡钢铁的支那军队。

日军的火力构成,远距离是步兵炮和重机枪,近距离是步枪和轻机枪,中间的火力空白用掷弹筒弥补,这种搭配对付中国军队很合适和实用,但是在武装到牙齿的北泰军队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形势完全颠倒过来了,在淞沪战场和南京战场上显赫一时的第六师团四十五联队,现在却被迫用人命往上填,抵抗支那人的疯狂进攻,掩护联队部撤退。

联队是皇军的单一兵种最大作战单位,部队中最神圣的是天皇授予的联队旗,每一个成员都会用生命来捍卫联队旗,当遇到最危险的情况时,旗手和护旗人员可以焚毁联队旗,断不能让旗帜落到敌人手里,因为那是奇耻大辱,被缴获联队旗的部队,只有撤销番号的下场。

而今,四十五联队的旗帜就将面临这种危险。

士兵们不顾一切的抵挡支那人,不止一人抱着手榴弹义无反顾的冲向坦克,却被密集的火力扫倒,多少战友丧生履带下,南岸变成了修罗地狱。

冈本大佐率领一个中队拼死抵抗,掩护联队旗后撤,电台不断向后方求援,忽然天上传来轰鸣声,日军士兵顿时缓了一口气,航空兵那帮混蛋终于来了,等回去以后,一定要请他们喝清酒。

此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可以清晰的看见,飞机的翅膀上涂着的并不是旭日,而是青天白日!

十六枚炸弹落在阵地上,摧毁了两门步兵炮,炸死了几十个士兵,冈本联队长也被起浪掀翻,灰头土脸。

战斗机俯冲下来,机翼上喷出火蛇,日军如同割麦子一样倒地,整个联队被分割成四个部分,各自为战,苦苦坚持,没人投降,就算是死,他们也要坚守武士的荣誉。

这一仗打得实在糟糕,面对优势敌人,皇军擅长的精确射击和白刃战都发挥不出优势,被分割包围的士兵们喘着粗气,挺着刺刀,一个大尉拔出战刀嘶吼道:“八个雅鹿,是真正的男子汉的话,就不要躲在铁壳后面,来和我决战吧。”

回答他的是一串手提机枪的子弹,上面有过交代,不要俘虏,也严禁和日军进行肉搏战。

六架川崎公司出产的九五II式战斗机姗姗来迟,地面上黑烟滚滚,满目疮痍,飞行员们谈笑风生:“真拿第六师团这帮家伙没办法,已经歼灭了敌军,还要我们来收尾。”

忽然背后钻出三架敌军战斗机来,陆航飞行员们急忙开足马力想甩掉,可是被咬的很死,转眼就被打下了两架,一番缠斗后,又被打下两架,仅剩的两架不敢恋战,抱头鼠窜,却又被云层里钻出的一架波音218打得凌空爆炸,两架都没逃掉。

地面上追歼残敌的军队顿时欢呼起来。

打扫战场的工作照例是交给民团来做的,南岸八个乡的地方武装,最喜欢捡洋落。小鬼子的皮鞋、皮带、军装,铁帽子、水壶、饭盒都是他们的最爱,基本上除了骚轰轰的兜裆布不要之外,全收。

一名背着三支步枪的团丁路过几名被炸死的小鬼子尸体,不屑的吐了口痰,这老几位想必是挨了一颗炸弹,尸体完全不成形了,血淋淋的一大堆,好好的衣服都糟蹋了,他正要走开,忽然发现了什么,从一个佩戴准尉领章的家伙怀里,慢慢抽出一卷东西,展开来,是一面旗帜,长方形的旭日旗,有蓝色的流苏,左下角写着汉字:步兵第45联队。

“料子不孬,给娃做几块尿戒子挺好的。”他咕哝着,将联队旗塞进了怀里。

铁路工人们的品味就高了许多,守桥中队是他们击溃的,战利品归他们所有,火车司机赵子铭捡了一把尉官刀,一支王八盒子,挂在身上耀武扬威,却被人讥笑:“夯货才用鸡腿撸子呢,真汉子都用盒子炮,二十响的!”

赵子铭恼羞成怒:“等着,爷早晚弄两把快慢机,到时候馋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