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回马单枪

丘富兆用生命给记忆深处最爱的人换取了逃命的时间,夏景夕遮掩着被撕开的衣服仓皇跑开,日本兵戳翻了那傻子之后,拔腿猛追,夏景琦觉得没趣,转头就走,狗腿子问他:“司令,要不要帮皇军一把?”

“啪”夏景琦甩了一个耳刮子过去,“你他妈要脸不?”

狗腿子捂着脸呲牙咧嘴,心说我再不要脸,能及不上司令您啊。

夏景琦心里也不舒坦,自己是夏大龙过继的儿子,和妹妹不亲,但名义上总是兄妹,让县里人看见自己见死不救,这个司令的威望可就保不住了,不过皇军的威严实在不敢触犯,不然自己这个司令更没法当。

夏景夕恐惧万分,跌跌撞撞跑不快,几个日本兵嬉笑着尾追过来,如同打猎一般兴奋,转过一条巷子,忽然前面站着一条铁塔般的汉子,头戴蓝色铁路制帽,对襟褂,泡裤,扎着腿带,干练利索。

“大嫂子,你往这边走。”那人指着旁边一扇门,夏景夕慌忙钻了进去,三个日本兵追过来,不见花姑娘,只有一个男人挡住去路,顿时大怒,从背上摘枪,想吓唬吓唬这个不知死的支那人。

老百姓们远远的看着,以为这汉子也要步丘富兆的后尘了。

汉子屹立不动,忽然喝道:“说打你左眼,不打你右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一把手枪,嘡嘡嘡三枪,日本鬼子应声倒地,在地上抽搐着,那汉子吹吹枪口上的青烟,走过去取下鬼子兵身上的大盖枪和装着子弹的沉甸甸皮盒子,背着三条枪,拎着子弹扬长而去。

老百姓们慢慢凑过来,发现三个鬼子兵全都是左眼中弹,脑袋开花。

“乖乖,神抢手啊,就是陈大帅来了,也就是这个水平吧。”老百姓们咋舌不已。

“什么!皇军被打死了?”丘得到消息的夏景琦吓得一哆嗦,死了皇军可是大事,自己担待不起啊,赶紧抓起盒子炮带着手下前去现场查看,到的时候,剩下的五个皇军已经在那儿站着了,端着枪虎视眈眈的,大街上每一扇门窗都关的严丝合缝,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军曹见夏景琦来了,拔刀怒喝:“凶手在哪里,你的负责抓到!”

“我的一定,一定。”夏景琦点头哈腰。

忽然一声枪响,军曹的脑袋炸了,血和脑浆子糊了夏景琦一脸,到底是多年的老行伍了,夏景琦就地一个驴打滚就躲到了路旁铺子门口,躲在石头拴马桩后面,抽出盒子炮掰开机头。

日本兵们一点也不乱,四下寻找掩蔽,举枪还击,砰砰啪啪的打了一阵子,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忽然又是一枪,皇军再损失一人,也是脑袋瓜子中枪,这回夏景琦看清楚了,抢手在屋顶上。

“那儿!”夏景琦举枪示意,皇军们纷纷开枪,打得瓦片横飞。

背后响起枪声,又是一个皇军倒地,夏景琦明白过来,抗日分子不止一人,这八个皇军怕是要一锅端了,自己势单力薄犯不上趟浑水,见机行事,溜吧。

还剩下三个日本兵,在这陌生城市的大街上歇斯底里的狂叫着,战友的惨死让他们感到死亡的逼近,没有什么比狙击手更令人恐惧的了,没有面对面的决斗就死在枪下,实在憋屈。

“砰”第三枪响起,沉甸甸的躯体倒地,只剩下两个人了。

“八嘎,八嘎”两个日本兵发了狂,嘶喊着四处开枪,很快把三八大盖里五发子弹打光了。

神秘抢手终于现身,从屋顶上跳下来,稳稳落地,有那偷看的老百姓不禁赞叹,这汉子下盘扎实,绝对是练家子。

汉子手里拿着一支刺刀枪,腰里别着王八盒子,脸上挂着轻蔑而满足的微笑,勾勾手:“小鬼子,一起上,爷让你两个。”

两个鬼子兵端着刺刀猛扑过来,眼珠子都红了,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攻胸膛,一个攻腹部,刺刀闪着寒芒。

汉子举枪格挡,一下就将小鬼子的刺刀震开,顺势枪托一撩,重重砸在鬼子脸上,顿时满脸开花,反手抽出匕首,一转身,攮在最后一个鬼子心窝里。

拍拍巴掌,汉子往前走了两步,最后一个鬼子砰然倒地,死不瞑目。

汉子掏出一个小玉石烟锅子,填上烟叶,用日本洋火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冲着空荡荡的大街嚷道:“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号赵子铭,北泰铁路段的工人,八个小日本的狗命,算在爷账上。”

说罢,将小鬼子身上的枪械子弹搜刮干净,背着五条枪大踏步的去了。

等他走远了,夏景琦才带着狗腿子们来给皇军收尸,八个皇军一上午死了个干净,这南泰县城太危险了。

他找了一辆大车,把皇军的尸首全都搁在车上,亲自护送着前往北泰,一路惴惴不安,皇军死了,自己却毫发无损,万一太君怪罪下来,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想到这个,他灵机一动,把衣服卷起来垫在胳膊上,找准位置,没骨头没大血管,用盒子炮打了自己一枪,疼得他直咧嘴,狗腿子们更是惊讶:“司令,您这是?”

“等到了北泰,就说是抗日分子打的,都记清楚了,别穿帮。”夏景琦吩咐道。

狗腿子们连连点头。

走到一半,忽然遇到了护送联队旗的那个小队,几十号太君居然在青纱帐里溜溜转了一天一夜,被土匪用土炮袭击了几十次,损兵折将还没走出去。

小队长灰头土脸,叫苦不迭:“夏桑,南泰土匪的猖獗,随时受不了。”

夏景琦看到小队起码损失了十几个人,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道:“太君,南泰自古就是土匪之乡,民风大大的彪悍,一个小队兵力的不够,起码联队来扫荡才行。”

小队长嘀咕道:“所噶,我的明白了,夏桑你车上装的是什么,可以吃么?”

夏景琦掀开白布,一脸肃然:“实在抱歉,是阵亡的皇军,我们在县城遭遇大股抗日武装,皇军统统的牺牲了的,我的也受伤了。”

小队长看见部下们的尸体,脸色非常难看,但是南泰土匪猖獗,他是有切身体会的,乡下土匪都这么凶残,更何况县城,所以他并未责怪夏景琦,反而称赞他为皇军效劳,功劳大大的。

有了夏景琦帮忙,这一小队迷路的皇军终于找到道路,虽然又遭到几次袭扰,但损失不大,总算全须全尾的回到了北泰。

竹下联队长有一喜一悲,喜的是联队旗失而复得,悲的是南泰抗日风潮肆虐,联队将不得不投入到剿匪事务中去,从此沦为二类守备部队,可是自己的志向在武汉,在重庆,在广阔的支那疆土啊。

为了尽快肃清土匪,他决定杀鸡用牛刀,只留下一个中队守卫北泰,率领全军开往南泰。

夏景夕逃脱之后,先去了婆婆家,可龚家人全躲到乡下去了,宅子里只留一个看屋子的老头,无奈只好翻出一身男装换了,用锅底灰涂了脸,从东门出城去了。

来到龚家村,却发现陈子锟等人也在这里,听了夏景夕的诉说,众人都大骂夏景琦无耻,同时又担心日本人报复。

陈子锟环顾院子里的弟兄们,高峰时北泰守军近万人,现在只剩下一百多残兵败将,很多身上还带伤,但依然热切的望着自己,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义无反顾的站出来。

“阎肃,老陈,小陈,你们来一下。”陈子锟将三人叫到角落,低声道:“这一路我想了很多,北泰失守,责任在我。”

阎肃道:“你这是什么话,日本人投入这么多的兵力,就是南京上海也守不住,咱们打得已经很好了。”

陈寿也道:“是啊,老阎说的在理,弟兄们的血没白流,咱们干死的小日本也不少,他们没捞到多少便宜。”

陈子锟摇摇头:“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和日本人拼钢铁,咱们是拿短处和人家的长处拼,赢不了,若是把买飞机大炮的钱多买点步枪机枪小炮啥的,队伍往大青山里一撒,打游击,抽冷子干他一下,那才是咱们的强项。”

陈启麟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正面战场的作用也是不可否认的,北泰之战虽然败了,但为武汉会战争取了时间,也激励了国民的抗日斗志,让侵略者知道了我们的决心和意志,这些是游击战无法取代的,中国这么多大城市,总不能全都拱手相让吧。”

陈子锟道:“你不用宽慰我,我指挥失策,对不起牺牲的弟兄们,现在我把指挥权上交,陈寿你来指挥吧,你当过土匪,地形也熟,你带弟兄们阻击日本人,别让他们祸害老百姓。”

陈寿道:“那你呢?”

陈子锟道:“我去北泰,把林文静娘俩接回来。”

陈寿大惊:“那怎么行,弟兄们跟你一起去。”

陈子锟淡淡一笑:“这不是打仗,用不着这么多人,我自己的老婆孩子,自己去接。”

陈寿道:“那让双喜跟你去,也好有个照应。”

第四十章 大壮的复仇

陈子锟和双喜扮作农民模样,驾着一辆马车直奔北泰而去,日军兵力有限,顾及不到市区以外的地域,一路畅通无阻,傍晚时分来到城郊,远远看见太阳旗在屋顶飘扬,便停下来吃干粮歇脚。

天色慢慢黑下来,陈子锟将烟头一扔:“走!”两人别着快枪就进了城,北泰是一座新兴城市,道路四通八达,不像一般中国城镇那样有城墙守卫,日军的岗哨和巡逻队根本照看不过来,但是夜间实现宵禁,不能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只能钻巷口,爬围墙。

按照夏景夕所说的地址,很快找到王三柳的住处,可是翻进去一看,已经人去楼空,满地狼藉。

陈子锟抓了瞎,王三柳居然搬家了,偌大的城市,茫茫人海,上哪里去找。

双喜提点道:“城里炸的一塌糊涂,好房子没几处,姓王的肯定搬更好的地方住去了。”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陈子锟别看表面上冷静,心里已经乱了,听了双喜的话便道:“那就从江湾查起。”

江湾就是陈子锟的家,熟门熟路很好找,电灯厂被炸毁后电力供应中断,街道上黑漆漆一片,不过江湾别墅却是灯火通明,大概是日本人用自备柴油发电机供电,江湾是个半岛,入口处堆着沙包,架着机关枪,时不时有汽车出入,看来住着重要人物。

“双喜,你敢不敢跟我进去。”陈子锟问道。

“怎么不敢,就算是龙潭虎穴一样进,何况那是咱的家。”双喜眼睛一瞪道。

“有种,咱们走水路进去。”

两人寻了个僻静之处下水,折了一截芦苇管子露在水面上呼吸,悄无声息的接近了江湾,上岸之后躲在茂密的树林中,拧干衣服,四下探视。

江湾别墅分明成了日本军的大本营,院子里停满了汽车,门口站着卫兵,大狼狗虎视眈眈蹲在一旁,血红的舌头耷拉着,时不时有戎装佩刀的军官走过,想渗透进去相当困难。

陈子锟看看手表:“等,狗日的总有睡觉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刺眼的探照灯终于熄灭,树林里钻出两个黑影,潜入了别墅,直上二楼,蹑手蹑脚在走廊里溜了一圈,最后冲一间卧室指了指。

卧室里传出如雷鼾声,双喜上前用钢丝投开门锁,两人悄无声息的进去,关上了屋门,借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熟睡中的男子,床角丢着马靴和军裤,衣架上挂着军上衣,领章显示他是一名少佐,军刀帽子则放在桌上,烟灰缸里积满了烟蒂,还有一个吃剩的便当盒子。

陈子锟这个气啊,这间卧室原来是小北的房间,现在鸠占鹊巢,还弄得这么邋遢,小日本这是作死啊。

他打个手势,双喜上前用枕头按住日本人的脸,朝他腹部猛击,日本人睡梦中吃疼,惊醒了却无法发出叫声,手脚也被人死死按住,只能怒目圆睁,发出呜呜的低吼。

“别叫唤,不然杀了你,明白就眨眨眼。”陈子锟的日语已经很久不说了,略有生疏,但意思总是能表达清楚的。

这位少佐是联队参谋,平时就住在指挥部里,做梦也想不到会在床上遇袭,他完全猜不出对方是什么来头,只能眨眨眼睛。

“王三柳住在什么地方?”陈子锟问。

少佐拼命眨眼,这回他听清楚了,对方是支那人。

陈子锟示意双喜拿开枕头。

哪知道枕头刚一拿开,少佐张嘴就喊:“来人…”

只喊出一个音符来,就被双喜一匕首捣在喉咙里,把下面的枕头都戳穿了,血呼呼的往外流着,少佐的身体颤栗着,嘴里冒出带气泡的血来,眼睛越来越无神,渐渐停止了挣扎。

双喜耸耸肩:“他乱喊。”

陈子锟示意他噤声,侧身到窗边,轻轻撩开窗帘观察,那一声喊并未惊动哨兵,但是那头狼狗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开始狂吠。

“危险,闪吧。”陈子锟走到门口,顺手将少佐的军装扯了过来。

两人出门,走廊里依然静悄悄的,下到一楼,忽然厨房的门开了,两个日本兵说说笑笑出来了,手里拿着奇怪的东西,双喜闪身在墙拐角后,掏出了匕首,陈子锟摆摆手,让他稍等。

两个日本兵走下楼梯,去了地下室,打开厚重的铁门,就听到一阵低沉的嘶吼声,大壮在笼子里焦躁不安起来,它腹部的伤口已经化脓生蛆,那是活抽胆汁又不做消毒的结果。

日本人拿出大号针筒准备抽胆汁,忽然背后铁门关上了,慌得他俩回头一看,只见两个陌生人正冲他们冷笑。

“八嘎!”俩伙夫没带枪,但是腰间有刺刀,还没摸到刀柄就被陈子锟一脚踢中下巴昏死过去,双喜也解决了另一个,举刀道:“弄死吧?”

陈子锟道:“不,让大壮来。”

大壮身穿铁马甲,胳膊腿都套着铁镣,每天还要抽取胆汁,简直生不如死,见到主人出现,黑熊流下了泪水。

陈子锟从日本兵身上搜出钥匙,打开了铁背心和镣铐,指了指地上昏迷的日本兵,大壮走上去一屁股坐下,日本兵口鼻中喷出鲜血,被坐的七荤八素。

但生性善良的大壮的复仇仅限于此,它从小就是家养宠物,不会伤害人类,好在有双喜帮忙,一刀一个,将俩日本伙夫宰了。

陈子锟决定将大壮带走,可是狗熊不同于人类,这么庞大的体形想瞒天过海基本不可能。

“要不,下回再来接大壮?”双喜道,这话他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大壮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似乎听懂了双喜的话,大壮眼泪直流,两只爪子抱住了陈子锟的脚。

“外面有的是卡车,坐车走。”陈子锟鼻子一酸,不忍心丢下大壮,虽然它只是一头黑熊,但是很通人性,给儿女带来许多快乐,怎能让它沦为日寇的盘中餐。

双喜想了想,将日本兵的军装扒下来罩在身上,戴上战斗帽,偷偷摸摸出去,查看一番,摆摆手,陈子锟带着大壮走出来,尽量贴着墙根走在暗处,赶着它上了一辆卡车的车厢。

双喜跳进驾驶室,发动汽车,陈子锟上了副驾驶的位子,披上少佐军装,正襟危坐。

汽车开到大门口被哨兵拦下,手电光射过来,正照在陈子锟的少佐领章上,狼狗狂吠,竟然挣脱绳子跳进了盖着苫布的车厢。

“八嘎!”陈子锟怒喝一声,上膛的手枪已经隔着车门瞄准了哨兵。

“对不起!”哨兵急忙敬礼,同时狼狗也夹着尾巴从车厢里跳了出来,呜呜哼了两声,蹲下打蔫了。

栏杆挪开,双喜一踩油门,汽车呼啸而去,望着后视镜中的江湾别墅,双喜笑道:“龙潭虎穴咱也闯过一回了。”

话音刚落,警报声四起,别墅瞬间灯火通明,不大工夫,几辆摩托车就追了出来,歪把子机枪特有的不连贯的射击声在背后响起。

陈子锟深知开着汽车是冲不出北泰的,他沉着下令:“前面右拐,有条辅路,钻进去,熄火下车。”

双喜猛打方向盘,一头扎进胡同,熄火停车,大壮慢吞吞从车上爬下来,两人一熊消失在黑暗中。

日军指挥部内一名军官两名士兵被杀,警报瞬间传遍全城,巡逻队四处搜捕,各哨卡架起机枪,严阵以待。

宵禁中的北泰市,在街上行走是极不安全的,陈子锟忙不择路,钻进了一处民宅的后门,把大壮安排在花园里,自己摸索向前,登堂入室,厢房里似乎有灯光,他凑上去用手指蘸着唾沫点破窗户纸一看,屋内油灯如豆,躺在床上的女人竟然是林文静!

身后传来声音:“你胆子挺大的啊,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陈子锟猛回头,只见一个刀疤脸彪形大汉正面对自己,手里端着一支南部十四年手枪。

“那玩意打不死人,还是收起来吧。”陈子锟鄙夷道。

“你是哪个?”王三柳上下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身量这么高,面对枪口如此镇定自若,按说和陈子锟很像,但姓陈的不是已经被日本人击落死在飞机里了么。

“慢慢的,捏着枪管把枪拿出来丢在地上,别耍小动作。”王三柳摆了摆枪口。

陈子锟笑了:“该放下枪的是你。”

冰冷的枪口顶在王三柳后脑,是双喜。

“把枪放下,不然爆了你的头!”双喜恶狠狠道。

王三柳冷笑:“你敢开枪?外面到处都是日本人。”

似乎是在验证他的话,日军的摩托车从外面呼啸而过。

三人正在对峙,忽然王大妈从月亮门进来,见到这一幕不禁愣了,眼泪扑簌簌掉下里:“芳官,别开枪,他就是小白菜的爹啊。”

果然是陈子锟,王三柳将枪在手指上转了一圈,收了起来。

陈子锟也收起枪,唯有双喜依然机头大张,虎视眈眈。

垂花门被敲响,卫兵在外面喊:“司令,皇军来了,要搜院子。”

第四十一章 信任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双喜用枪管戳了一下王三柳的后背,示意他回话。

王三柳满不在乎的将双喜的枪推开,冲外面喊道:“他娘的,老子的院子也要搜,让他们滚蛋!”

卫兵无奈道:“司令,怕是不行。”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有人用日语说道:“王队长,我是铃木少尉,刚才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

王三柳看看陈子锟,陈子锟也看看他,面无表情。

“一切正常,感谢铃木少尉关心,太晚了,家里有女眷,就不请您进来了,改日请您喝茶。”王三柳也用日语答道。

陈子锟松了一口气,王三柳并不知道自己也懂日语,看来此人还算识时务。

“这样啊,那就谢谢了,再会。”脚步声远去。

陈子锟使了个眼色,双喜也将枪收了起来,但已经保持着警惕。

王三柳拱手道:“您就是陈子锟?”

陈子锟还了一礼:“您就是王三柳?”

“请!”王三柳一伸手,陈子锟进了堂屋,王大妈也进跟着进来,双喜依然留在院子里。

“请上座。”王三柳道。

陈子锟当仁不让坐上了条几旁的太师椅。

忽然王三柳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噗通跪倒,纳头便拜,结结实实三个响头,还是脆的。

陈子锟坦然受了。

王三柳道:“赡养老母二十年,大恩不敢言谢,我王三柳虽然是汉奸,但良心还在,嫂夫人和小侄女安排的妥妥的,只是您现在还不能带她们走。”

陈子锟脸色一沉。

“嫂夫人难产,又受了惊吓,郎中看过说不宜大动,再说外面日本人闹得欢,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您要是相信兄弟我,就让嫂夫人在我这儿坐月子,等安全了,我自会送嫂夫人回府。”

王三柳说的恳切,陈子锟也知道他所言不虚,这会儿外面确实危险,但老婆孩子丢在这儿,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放心,便道:“我去看看孩子。”

王三柳便让母亲带陈子锟去厢房探望林文静,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见双喜时不时向后面假山张望,笑道:“还埋伏着弟兄呢,叫出来抽支烟?”

双喜吹了声口哨,大壮步履蹒跚的爬了出来,饶是王三柳见多识广身经百战,也不免吃了一惊,勉强笑道:“这兄弟体格果然魁梧。”心中暗道若是刚才起了冲突,这头熊扑出来,自己怕是要被撕成碎片了。

走的近了,才看清是头病雄,腹部似有伤口,王三柳拿来酒精棉花,帮着双喜给大壮清洗消毒起来,大壮极通人性,躺在地上任由他们摆布。

这边王大妈带着陈子锟来到厢房,灯火如豆,林文静头上缠着带子,昏昏睡着,面色苍白,摇篮里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头发乌黑,睫毛长长,秀气的很。

王大妈抹着眼泪道:“这孩子命苦,生在战场上,还没几天呢,外面说老爷你阵亡了,我一直瞒着夫人,老天有眼啊,您还健在,小日本真不是东西…”

陈子锟道:“大妈您哭啥啊,我这不活蹦乱跳的么,对了,孩子起名字了么?”

“起了,叫小白菜,唉,我也是瞎起,不作数的。”

“作数,怎么不作数,这是您孙女啊,就叫小白菜了。”陈子锟弯下腰,看着摇篮中的小女儿。

“你来了。”林文静醒了,支起身子笑眯眯看着陈子锟,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吃惊。

陈子锟赶忙上前,握住林文静的手:“你受苦了。”

王大妈很识相的悄悄退了出去。

林文静压低声音急切道:“你怎么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陈子锟道:“别说了,收拾东西准备走。”

林文静急忙起身,穿衣服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就几件婴儿的换洗衣物和尿布,匆忙来到门口,王大妈看见林文静抱着孩子出来,顿时慌了神:“这是要上哪去?”

陈子锟道:“北泰住不得,先去南泰,然后把她们娘俩送重庆。”

“使不得,月子里床都不能下,还千里迢迢去什么重庆,大人落下一身病不说,小孩子半路吃什么?夫人可没奶水,孩子太小,有个病啊灾啊的可受不了。”

王大妈说的有道理,从江北到重庆之间大都是沦陷区,铁路公路不通,让一个月子里的女人带着婴儿长途跋涉,实在为难。

外面传来王三柳的声音:“别说是重庆了,就是北泰你都出不去,外面戒严了,只许进不许出,就凭你俩人,带个娘们孩子,再带头熊,插翅也飞不出去。”

陈子锟犹豫了,王三柳说的对,现在带他们出城,风险太大,就算侥幸出了北泰,接下来关山万里,翻山越岭,产妇和婴儿根本没法走,可是留在北泰,又心有不甘。

王三柳道:“陈将军,你还是信不过我兄弟。”说着手腕一翻,匕首在握,双喜急忙举枪,王三柳看也不看他,将左手按在墙上,右手拿着刀就要去切手指,动作快得很,不像是在做戏。

陈子锟箭步上前一把打掉匕首:“王队长,你这是作甚。”

王三柳道:“我替日本人做事,怨不得你不信我,不拿出点真章来怎么行,我今天就切一根手指权当投名状。”

陈子锟道:“说说你的计划。”

王三柳释然道:“你终于肯信我了。”

双喜道:“快说,别啰嗦。”

王三柳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外界传说陈将军已经阵亡,所以鬼子不会刻意搜寻你的家属,我现在是北泰警备司令,就算是日本人也不敢擅自进我的宅子,再说我这边找奶妈佣人,洗洗刷刷,照顾嫂子和孩子都方便,等出了月子,我准备一条船送嫂子去省城,从省城再到上海,从上海转去香港,香港再去重庆,岂不稳妥。”

不得不说,王三柳的计划是最周全的,从江北到重庆,只有这样迂回的走法最安全,但周折也最多,时间仓促来不及多想,陈子锟看看林文静,林文静坚定的点点头:“有王大妈照顾,你放心好了。”

陈子锟知道妻子不忍心拖累自己,这种时候必须作出抉择,南泰还有百十个弟兄等着自己回去呢。

他当机立断:“也罢,妻儿就拜托王兄了。”

王三柳点点头:“我拿性命担保,一定将嫂子和孩子安全送到上海。”

陈子锟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婴儿,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狠不下心来离开。

王三柳道:“我给你们找两件军装,等天亮了跟着我的队伍一起出去。”

双喜道:“那大壮怎么办?”

王三柳道:“也留下吧,权当养个看家狗了,等合适的机会,我给你们送到山上去。”

天刚蒙蒙亮,王三柳麾下的守备队就出发了,陈子锟和双喜穿着伪军的制服走在队列里,因为这些人马来自满洲国,其中不乏身高体壮的大汉,所以两人并不显得鹤立鸡群。

队伍顺利通过日军把守的哨卡,开出城十里外,王三柳打发士兵们去搜查青纱帐,亲自给陈子锟和双喜送别:“二位,不送了,一路保重。”

两人抱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回到龚家村,夏小青急忙迎上来问:“人呢?”

陈子锟摇摇头:“带不出来,只能另想办法,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众人正整装待发,一问才知道是鬼子已经到了县城,正在大开杀戒,原来此前有位好汉,一口气宰了八个日本兵,招惹了大队日军前来报复,身为中国军队,大伙儿不能坐视不管,这就要去县城外伏击日军。

陈子锟道:“双喜,累不?”

双喜一呲牙:“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