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什么羊森马森,我从他小舅子手里买的房子,钱款一次性付清,这房子就是我的,他们现在反悔了,早干什么去了。”姚依蕾根本不把杨森放在眼里,一口回绝了沈开。

沈开愁容满面,暗道我真是好心没好报,主动帮你们却惹了一身麻烦,事儿办的拖泥带水,戴老板怪罪下来,仕途就完了。

姚依蕾何等聪明,杨森是什么人她更是清楚的很,但此时却绝不能让步,她柔声道:“小沈,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这房子我必须争取,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有人给你施加压力是吧,这事儿我会告诉蒋夫人,请她主持公道,你就别发愁了。”

沈开松了一口气:“多谢夫人成全。”

等沈开走了,姚依蕾借了周公馆的电话,直接打到蒋介石侍从室,自报家门,说是陈子锟的遗孀,要找蒋夫人说话。

侍从室的工作人员很客气的说陈夫人请稍等,拿起另一个直通内宅的话机,宋美龄正在喝下午茶,优雅的拿起话筒讲了句英文,侍从答道:“夫人,陈子锟将军的家属打电话找您。”

“接进来。”宋美龄微微有些诧异,陈夫人找自己做什么。

电话被转了进来,听筒里似乎有压抑着的哭声,宋美龄坐直了身子:“陈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蒋夫人,我是姚依蕾,有件事情本来不想麻烦您的,可是我们实在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电话足足打了半个钟头,挂机之后,宋美龄的脸色非常难看,家里的工作人员都胆战心惊,从未见过夫人生这么大的气。

蒋介石回来了,看见夫人脸色极差,便关切的问道:“达令,胃不舒服么?”

宋美龄道:“气得,烈士遗孤被纨绔子弟伙同江湖骗子把家底子都坑光了,政府部门不但不过问,还包庇罪犯,简直成何体统。”

蒋介石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陈子锟家眷和杨森之间的矛盾,这位陈夫人也不是识大体的,就算有困难,也不能搬到八路军办事处去住啊,国府的脸都丢尽了,我看这里面大有隐情。”

宋美龄道:“达令,你不能偏听偏信啊。”

蒋介石拿出一份新华日报拍在茶几上:“共产党的宣传机构都介入了,我能冤枉她么。”

宋美龄道:“据我所知,政府部门在烈士遗孤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反而是周恩来主动去探视,这才把被旅社扫地出门的她们接到周公馆去住,那种情形下,换了谁也不会拒绝,共产党向来会利用契机大做文章,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只怪咱们自己没做到位,达令,这件事上,你我都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如果上将的遗属都得不到照顾,普通士兵的家眷可想而知,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而是关系到整体抗战的大局。”

夫人语重心长一番话让蒋介石顿时明白了,他在屋里踱了两步道:“依你之见,如何处置?”

宋美龄道:“姚依蕾坚持要那所房子,看似得理不饶人,其实我很明白她,她争得不是房子,而是一口气,孤儿寡母们经历浩劫,伤痕累累,需要一次胜利来振作精神,这关系到很多人的下半生,所以,我支持她。”

“可是,杨森那边怎么办?”

宋美龄嫣然一笑:“达令,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对杨森来说,是房子重要,还是委员长的态度重要,他自己御下不严,纵容小舅子做出此等事来,已经有错在先了,还敢说什么,他要是觉得亏,房款差价我来出。”

事件在最高当局的介入下顺利解决,杨森哪敢要宋美龄的钱,表示愿意将一万元退还,房子白送。

姚依蕾才不受嗟来之食,这栋别墅比起自家在省城枫林路和北泰江湾的房子差远了,纯粹是为了争一口气才非要不可的,于是,假房契换成了真房契,一万块捡了个大便宜。

当大家从周公馆搬走的时候,竟然有些依依不舍,八路军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们热情厚道,待他们就像亲人一样,周恩来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着孤儿寡母,怕饮食口味不习惯,特地请了江东籍的厨子,怕小孩子们失学,还给联系了家庭教师。

“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欢迎你们随时回八路军办事处做客。”周恩来和每一个人握手道别,几个孩子都掉了眼泪。

一群孤儿寡母坐着八路军办事处的卡车浩浩荡荡来到新家,一个个全惊呆了。

门口围了大群的记者,镁光灯闪个不停,还有宪兵和警察在维持秩序,别墅装修一新,佣人厨子一字排开,正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

众人小心翼翼的进了别墅,发现四下装饰一新,木地板重新打蜡抛光,地毯、窗帘、沙发罩子全换了新的,电灯电话电扇收音机一应俱全,厨房里锅碗瓢盆齐备,卧室里床单洁白,连女孩子玩的洋娃娃都预备好了。

记者们一拥而上,自报家门:“我是中央通讯社的记者,请问你们住进新家有什么感想?”

“我是大公报记者,陈夫人您对党国的烈士遗孤照顾政策怎么看?”

“我是美联社记者,请问陈夫人…”

姚依蕾一头雾水,心说杨森怎么会如此好心,把佣人仆妇家具家电都配齐,还找来一帮记者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手笔,看起来倒像是宋美龄的风格。

一阵汽车喇叭响,插着青天白日旗的雪弗兰轿车驶来,车上下来的是蒋夫人美龄女士,记者们立马一窝蜂的转过去采访她,把姚依蕾给晾在门口。

宋美龄仪态万方,应付自如,先几句话稳住记者们,然后走到姚依蕾面前,和她亲切握手,嘘寒问暖,继而走进客厅,慰问每一个烈士遗孀和孩子,中央社和美联社的记者被特批入内,跟随采访。

“委员长嘱咐我给你们带好,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号码。”宋美龄将写着电话号码的卡片发给每一个人,并且说中央有统一安排,为烈士家属安排住屋和工作,如果太太们愿意,可以随时到遗孤学校或者医院之类的地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为抗战尽一份力。

众人欣喜万分的交换着眼神,宋美龄顿了顿道:“委员长说了,事务繁忙,对你们关心不够,他非常内疚,为你们安排了合适的住房,每一家都有单独的房子,每个孩子都会有自己的卧室。”

姚依蕾这才明白,这栋别墅只是给自家住的,阎肃陈寿陈启麟等人的老婆孩子,另外安排住处,看来蒋夫人出手果然不凡。

大家感激涕零,都激动的滴下了眼泪,中央社记者及时捕捉了这个瞬间,估计明天中央日报头版又要大做文章了。

蒋夫人坐了一个小时才离去,太太们终于从丧夫的阴影中逐渐走出,脸上带了笑容,集体逃难的日子要告一段落了,大家各自前往住宅,但薛斌留下的两个男孩,薛文薛武却无人照料,姚依蕾当家作主道:“我们家孩子多,就留下来和嫣儿小南做伴吧。”

第二天,姚依蕾正在客厅里听收音机里广播的前线战况,忽然佣人引进来两人。她抬头一看,眼泪就下来了,奔过去哭道:“爹地,妈咪。”

原来是姚启桢夫妇从香港坐飞机赶来了,两人带着大包袱小行李,俨然要长住的架势,安抚了女儿一阵后,姚启桢感慨道:“女婿英年早逝,咱家的资产都在敌占区,损失了九成以上,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姚依蕾道:“北泰的机器不是运到后方来了么,我要把厂子建起来。”

姚太太道:“开工厂是男人的事情,牵扯方方面面太多了,你一个人根本来不了,还不如跟妈咪做点小生意,赚的可不比开工厂少。”

姚依蕾奇道:“妈咪,你能做什么生意?”

姚太太嘴巴努了努:“瞧见没,那些包裹里都是从香港捎来的紧俏物资,转手就翻个两三倍不成问题。”

姚依蕾道:“合着您是跑单帮,发国难财啊。”

姚太太道:“可不敢乱说,跑单帮的可不止我一个,重庆这帮官太太们,哪个礼拜都不飞一趟香港带点东西过来啊。”

第四十六章 烽火连城

姚太太说的是实情,兵荒马乱,倒霉的永远是老百姓,达官贵人们有的是门路。囤积居奇的大有人在,跑单帮实在算不上发国难财,尤其是从香港倒腾紧俏的洋货,绝对是来钱的买卖。

“蕾蕾,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子锟不在,咱们总得活下去啊。”姚太太抚着女儿的头发,怜爱无比,昔日风光无限的北洋交通次长太太,鬓边已有不少白发。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外婆!”

鉴冰带着嫣儿和小南回来了,现在姐弟俩都在一家烈士遗孤学校读书,每天由鉴冰负责接送。

姚启桢夫妇看到外孙女归来,顿时老泪纵横,心肝宝贝叫了一通,抱着眼泪淋漓,小南呆呆在一旁看着,他的外公外婆都留在敌占区了,没法享受祖辈的爱抚。

“小南,看外公给你带的礼物。”姚启桢想的很周到,没拉下小南那一份,那包里拿出玩具和零食把两个孩子哄到一旁,大人们继续谈正事。

姚启桢说:“子锟牺牲,小青下落不明,你们有没有打电报告诉小北?”

姚依蕾答道:“暂时还没有,怕影响他的学业,小北这孩子随他爹,一腔热血,万一非要吵着回国,岂不是往火坑里跳,重庆还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呢,相对来说还是美国最安全。”

姚太太眼睛一亮:“那不如想办法把嫣儿和小南也送到美国去念书。”

姚依蕾似乎不是很热心,道:“再说吧。”

姚太太不死心,又提到跑单帮的事情:“子锟生前是航空委的官员,开飞机的都认识他,蕾蕾你跑香港重庆这条线,绝对最合适,别人只能带小包裹,行李都限制重量,你出马肯定不一样。”

姚依蕾依然不感兴趣,一心要重振先夫的事业,鉴冰听了倒是深以为然,主动请缨道:“我来吧,我放得下面子,家里没有进账可不行,一大家人要吃饭要上学,开销太大了,钱也不断在贬值,再不弄点生意干干,日子过不下去。”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鉴冰负责跑单帮赚钱,姚依蕾主持大局,姚启桢两口子留在重庆帮忙带孩子,日子虽然比不得当年,但也要一天天过下去。

北泰,江滩上堆着小山般的木柴,几十具裹着白布的尸体等着火化,这些士兵是在南泰扫荡的时候遭遇伏击被打死的,援军赶到的时候战斗早已结束,士兵们的武器弹药装备全被拿走,尸体整齐的码放在路边。

战死的士兵通常就近火化,骨灰装坛送回国内安葬,一个军曹浇了汽油,点燃了木柴,尸体烧完之后,捡一些大块的骨头,扫些渣子装进坛子,贴上名字就算完成任务,在清扫骨灰的时候,遗骸内往往残留着弹头,这些东西是要单门清理出来的。

一堆弹头被挑了出来,竹下联队长感慨的弯腰查看,却发现了端倪,这些子弹和中国军队常用的七九步枪弹以及762毛瑟手枪弹不同,好像是四五口径的美式手枪弹。

这是陈子锟的北泰军常用的子弹,他们大量装备美式汤普森手提机枪,这种速射武器在遭遇战和埋伏战中占尽优势,四五口径的子弹更是威力巨大,挨上一发驳壳枪子弹还能保持战斗力,挨上一颗四五口径子弹,意志力再坚强的士兵也得倒下,所以皇军对这种子弹印象非常深刻。

竹下大佐不由得忧虑起来,难道说北泰最后的中国军队并未死在市政大楼下面,而是金蝉脱壳了?

竹下大佐当即下令,开挖市政大厅废墟。

此时北泰重建工作已经开展,在日军的刺刀下,强征来的百姓清理废墟,修建炮楼,没有任何机械设备,全靠人力,动作慢一点都要被日军鞭打,百姓们苦不堪言,大佐一声令下,他们又被驱赶到市政厅,硬生生将数十吨水泥砖瓦搬开,终于露出地下防空洞的进口。

日军下去搜查,果然没有发现陈寿陈启麟薛斌等人的遗体,而且防空洞连着下水道,四通八达,他们肯定从这儿逃走了。

“八嘎!”竹下大佐大怒,他有些明白了,上次有人混进城来杀了一名少佐两个伙夫,皇军全城戒严四下搜捕却无功而返,刺客肯定也是从下水道遁走的。

他派人进入下水道,用铁篦子将各主要闸口焊死,防止敌人再次渗透。

回到办公室,竹下大佐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参谋本部编纂的《支那江东省兵要地志概述》。自从甲午战争后,皇军就一直致力于经略大陆,派出间谍绘制支那各处地图,研究民俗,参谋本部绘制的军用地图,甚至比支那人自己绘制的还要精确。

翻开这本兵要地志,上面清楚的写到,江东省被淮江分为南北地区,南方人民风朴实,性懦弱,与长江三角地区百姓有类似之处,而江北地区民风彪悍狂野,性坚韧,吃苦耐劳,山河地理也较为复杂,大青山茫茫百里,深不可测,连军用地图上也只粗略标注了几座山峰的海拔而已。

竹下大佐拧起了眉头,四十五联队本来是一线野战部队,现在用于守备任务,已经是一种惩戒,如果在辖区内的游击队都无法肃清的话,只怕就没有将来了。

副官进来报告:“大佐,夏桑求见。”

“让他进来。”竹下大佐有些不悦,这个夏景琦办事不利,要不是碍着情报机关的面子,早枪毙他了。

夏景琦昂首阔步进来,上穿西装,下穿马裤皮靴,头戴一顶皇军帽,打扮的不伦不类,进门就敬礼:“大佐阁下,我有重要情报,陈子锟还活着!”

“纳尼!”竹下大佐忽地跳了起来,这可是爆炸性的消息,派遣军司令部都确认了陈子锟的死讯,重庆方面也举行了国葬,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的,详细的说说!”

夏景琦不敢卖关子,一五一十把情报叙述一遍,夏大龙死后,夏家一蹶不振,但还有一些远亲住在苦水井一带,十几年来饱受陈家的欺凌,这次夏景琦杀回老家,首先和他们取得了联络,借他们的耳目侦查乡下的事情。

北泰战役后,乡下就来了百十号人,面孔都很熟悉,陈子锟、陈寿、薛斌、还有龚家大少爷龚梓君,以及被前江东省主席阎肃等,全都聚集在下马坡和龚家村一带,招兵买马,企图对抗皇军。

“夏桑,情报准确么?”竹下大佐激动万分,一把揪住了夏景琦的衣领子。

“大佐阁下,我敢拿性命担保,绝对不会有错,陈子锟老高的个子,穿一件美式皮夹克,乡下人都认识他。”

竹下义晴来回踱着步子,腰间军刀铿锵,心中波澜壮阔,生俘支那上将的功劳足以抵消联队旗曾经丢失的耻辱,说不定这一战还能使联队重回野战序列,不再当二流守备部队。

但是兵要地志上所记载的事情也让他有些顾虑,江北民风太彪悍了,民国初年这里遍地土匪,基本上成年男子都会摆弄枪械,皇军想要出其不意,必须事先详细安排才是。

“夏桑!”

“大佐!”

“皇军有重要的担待交给你,你可有信心?”

“信心大大的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干活!”

“哟西,让你的表兄弟暗中侦查陈子锟等人的活动规律和范围,定期报告,报酬不用担心,军票大大的。”

“哈伊!”

南泰,黑暗中的大王河码头,陈子锟和刘婷正在话别:“到了省城,一切按计划进行。”

“明白,我会联络柳优晋,采购药品和武器弹药送到江北。”

“上海你也多跑几趟,租界还是安全的,省城买不到的东西可以委托李耀廷帮着办,还有林文静她们娘俩,最近也该回去了,我无法抽身,就交给你了。”

刘婷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一定把她们娘俩安全送到香港。”

“还有,到了上海,给重庆发封电报报平安。”

“嗯,记下了。”

坐在船头的曾蛟发出一声唿哨,示意该开船了。

陈子锟突然作出一个举动,将刘婷紧紧抱在怀中,这是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第一次表露亲密,刘婷很担心坐在船上的父母弟妹小侄女看见,不过随之就坦然了,烽火连城的年代,每一次告别都可能是生离死别,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木船悄无声息的扬帆起航了,舱里黑洞洞的,只有刘存仁的烟头一明一灭,跑反跑了几个月,最终还是回到起点,家财损失一大半,最珍贵的藏书也丢了,早知道折腾什么劲啊,都怪日本人,贪得无厌侵略中国,要不然自己还在省府做事,一家子其乐融融,多好啊。

相对于南泰,省城还是安全的,日本人为了收买人心,不再进行大肆屠杀,还委任柳优晋做维持会长,回到老家,生计不用发愁,唯一担心的是留在南泰打游击的儿子小勇,战争残酷无比,不知道哪天就阴阳两隔了。

一马平川的岸边,马蹄疾驰,陈子锟和刘骁勇沿着河岸扬鞭驰骋,为亲人送行。

第四十七章 骡子骑兵

下马坡,陈子锟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打算,江北消息闭塞,交通不便,唯一的收音机也被弹片炸坏了,想获取外界信息都难。

陈子锟的决定是,开辟江北游击区,利用日寇兵力不足的特点,立足大青山,频繁出击,歼灭小股敌人,破坏铁路,伺机收复北泰。

“打游击,最重要的是机动性,江北地形复杂,水网密集,汽车摩托未必比得上两只脚快,我们可以组建一支骑兵队,神出鬼没打击敌人。陈寿,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

“好嘞。”陈寿应道。

“薛斌,你去找盖龙泉,让他把队伍拉起来,咱们兄弟一块儿跟日本人拼。”

“没问题,绝对办的妥妥的。”薛斌一边磨刀霍霍,一边答道。

“我负责什么?”陈启麟按捺不住了。

“你啊,跟我一起去重庆,开展敌后作战,没有支援可不行,咱的家底子都打光了,得找委员长要点枪支弹药和银元什么的。”陈子锟道。

“是!”陈启麟敬了个礼,欣喜万分,他是正规军出身,瞧不起游击战,早想重回军队,在正面战场和日军拼个你死我活了。

夏小青道:“如今四面都是日本人,怎么走?你想好没有?”

陈子锟道:“我目标大,不能走省城上海香港重庆这条线路,只能翻越大青山,经河南入湖北,再进四川,启麟,骁勇,还有你,咱们四个人一路,不过在出发前,先要把江北的事情安排好,把抗日游击军的大旗竖起来,咱们要让日本人在江北无法立足!”

众人摩拳擦掌,雄心万丈,各自准备去了。

陆续打了几次伏击,把四五口径的子弹基本上耗尽了,几十支汤普森成了烧火棍,陈子锟让人把剩余的百十发子弹都集中起来,供自己两把大眼撸子使用,汤普森全都拆下枪栓,用黄油和雨布包裹起来,埋到地下,等子弹运来再挖出来重见天日。

现在部队使用的基本上都是缴获的武器,日式的三八大盖和歪把子轻机枪,三八式还算差强人意,枪管长,打得远而准,的友坂子弹后坐力也很小,怪不得日本鬼子个个都是神枪手,不过歪把子就没那么好使了,供弹不畅,故障频发,打仗的时候还得用个小油壶不停给子弹刷子弹,要不然就下不去弹,实在令人蛋疼,尤其是使惯了捷克造的伙计,恨不得把歪把子拆了丢进粪坑。

夏小青使的是一支仅存的雷明顿步枪,这种加装望远镜头的狙击枪其实是一种手枪,使用点308口径的子弹,国内根本买不到,仅剩的几十发全给了夏小青,她的枪法比陈子锟还要略胜一筹,到底是练暗器出身的,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活儿就交给她了。

其余人等的武器杂乱无章,有什么用什么,老套筒、汉阳造、毛瑟、三八式,盒子炮,甚至还有老式火铳,每支枪的子弹多的三五十发,少的只有几发,一向财大气粗的北泰军,终于尝到了缺粮少弹的滋味。

部队在南泰附近乡下活动,都是本乡本土的子弟,地形熟,人头熟,打起仗来得心应手,占领南泰县城的一个中队日本兵,少于十人不敢上街,不带机枪不敢出城,每回出城扫荡,这边开出兵营,那边消息就传出去了,几场伏击战下来,小鬼子龟缩城内,连头都不敢冒了。

陈子锟行踪不定,有时候住在下马坡,有时候住在龚家村,有时候直接上大青山宿营,狡兔况且三窟,何况是游击军的领袖。

这天,陈子锟带着部下来到龚家村吃晌午饭,自从日本人进了南泰,乡下就进入无政府状态,老百姓不用给国民政府纳粮,更不用给日本人交税,他们只要管游击军的一天两顿饭就成。

龚梓君就是龚家村人,当年他爷爷养了两个有出息的儿子,父亲是县里的乡绅,叔父是省城的银行家,龚梓君本人更厉害,一度担任省财政厅长,不过现如今财政厅长却沦为游击军的粮台,专管一百来号人的吃喝拉撒。

村里的族长是老德顺爷爷,辈份和龚梓君的爷爷是一样的,七十多岁,身子骨硬朗的很,整天端着一个小白玉烟袋锅子,蹲在村口大槐树下面吧嗒吧嗒的抽着,骂这个训那个,小辈们都怕他,唯独龚梓君不怕。

“梓君是大学生,文曲星下凡,和你们这帮狗日的不一样。”老德顺经常这样说。

游击军到了村里,乡亲们张罗了不少好菜,乡下酿的米酒,高粱米饭,猪肉炖粉条子,管够,大伙儿抽的满嘴流油,老德顺坐在一旁笑眯眯抽着烟袋,偶尔端起酒碗陪着陈子锟喝一个。

“陈司令,您说这小日本子,能把咱中国占了么?”老头问道。

陈子锟哈哈一笑,拿过一个小酒盅说:“这个,就是日本。”又拿了一个大海碗放在旁边,道:“这个,是咱中国,中国有四万万人,比日本人多地广,您老说,谁能赢?”

老德顺道:“陈司令,您这话有我听别人也讲过,但不是那么回事,想当初,满清鞑子不过是东北老林子里的野人,不照样把大明朝给灭了,日本虽小,野心可不小,堪比当年的鞑子,轻视不得啊。”

陈子锟肃然起敬,这个老头不简单。

“老人家,现在可不是明朝那时候,科技发达,电灯电话,飞机大炮,日本人船坚炮利,武力是比咱们厉害,但他们却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英国美国德国苏联,这些国家哪一个单拉出来,都比小日本厉害,他们不会看到中国被日本一家独占的,我估摸着,等把日本人的实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列强就会出手相助。”

老德顺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当今世界,好比春秋战国,得合纵连横才成啊。”

陈子锟道:“是这个道理,中国要争取英美支持,才能把日本人赶出去。”

“那要是日本也有明白人,和德国苏联联合对抗英美,那如何是好?”老德顺皱着眉头抽着烟袋,以一个农村老人的智慧分析着错综复杂的国际局势。

陈子锟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冥冥中自有天意,就算亡国灭种又如何,蛮夷入主中原向来没有长久的,最多百十年,照样是汉家江山,咱们做军人的,不敢比岳武穆,文天祥,但拼了这条命和小日本死磕,还是能做到的。”

老德顺一拍大腿:“陈司令,说话说的提气,来,干!”

两人端起酒碗,碰了,咣咣咣的猛喝,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豪迈至极。

老德顺招呼孙媳妇道:“小娥,把咱家的鸡杀了,晚上吃辣子鸡!”

小娥脆生生答应着,挺着大肚子去鸡窝里抓鸡。

“怀的是男娃,老汉我就要抱重孙子了。”老德顺喜滋滋道。

“那得再喝一个,恭喜啊。”陈子锟又端起了酒碗。

外面一阵人喊马嘶,陈寿回来了。

陈寿奉命组建骑兵队,在外面忙和了几天,终于初见成效,半买半征搞了不少大牲口,陈子锟兴冲冲到打谷场上一瞧,顿时傻眼。

一群骡子正打着响鼻,兴高采烈的聚在一起,不对,其中似乎掺杂了一些毛驴,唯独不见马匹。

“没办法,乡下养马的本来就不多,北泰打仗的时候又征集了不少,现在只有骡子和毛驴了,也能凑合。”陈寿一脸苦相地解释道。

“可是…”陈子锟有些语塞“你不能让我的骑兵骑着骡子挥舞恰希克马刀吧。”

“咋不能,骡子吃苦耐劳,跑得也不慢。”

“我知道,我是说,骑兵的脸往哪搁?”

“打仗连命都不要,还要脸干啥?”

听了陈寿无比彪悍的解释,陈子锟无话可说,一挑大拇指:“骡子就骡子!我认了,毛驴坚决不能要,这畜牲脾气倔,关键时刻脾气上来,耽误大事。”

仿佛听懂他的话一样,骡子群里一头大黑驴不满的叫了起来,搞的大家哄堂大笑。

回到酒桌上继续商讨如何组建骑兵,正说着,薛斌也回来了,先端起酒碗猛灌几大口,一抹嘴,愤愤道:“老盖不仗义!”

众人纳闷,难道盖龙泉不愿意抗日?

“老盖说,他不参加咱们的游击军,自己组建了联庄会,联防自保,我就奇了怪了,这不一回事么。”薛斌道。

陈子锟道:“不一样,咱们是打日本的,他们是自保的,不会主动招惹日本人,当然要和咱们划清界限,盖龙泉到底老了…”

忽然一人气喘吁吁跑过来:“不好了,鬼子出城了,大队人马奔着下马坡去了。”

陈子锟放下酒碗:“集合!”

尖利的哨音中,分散在老百姓家里吃饭的游击军士兵们急匆匆来到打谷场列队,征集来的骡子正好派上用场,虽然没有鞍子和马镫,照样能骑,权当骡马化机动步兵了。

陈子锟一声令下,骑兵队翻身上骡,向村口急驰而去,驰援下马坡。

第四十八章 老德顺

老德顺和乡亲们送到村口,冲着陈子锟的背影喊道:“陈司令,酒还没喝完呢。”

“温上,等我回来再喝。”远远传来陈子锟的声音。

下马坡,顾名思义,道路难走,骑着大牲口到这儿都得下来牵着走,这村子距离龚家村不算远,二十里地骑骡子很快就到,但游击军的将士们并不直接去那儿,他们抄近路堵在下马坡和县城之间,伏击小鬼子。

部队骑上了骡子,机动能力大大增强,很快进入预设阵地,把骡子赶到远处洼地里歇着,战士们趴在山坡上,架起机关枪和掷弹筒,只等小日本进入埋伏圈。

远远的,一队士兵开了过来,队形稀疏,如同撒在路上的羊屎蛋,陈子锟眉头一皱:“怎么是皇协军?”

皇协军是日本人在占领区组织的伪军部队,战斗力很差,无法单独执行任务,看来小鬼子是真被打怕了,不敢自己出城,就让这些炮灰来送死。

“打不打?”陈寿问。

“打,蚂蚱再小也是肉。”陈子锟一声令下,掷弹筒先开火了,轻机枪跟着一通扫射,伪军丢下七八具尸体,落荒而逃。

弟兄们冲上去,将尸体上的枪支弹药解下来,凯旋而归。

陈寿问“去哪儿?”

陈子锟道:“回龚家村,酒还没喝完呢。”

众人骑着骡子呼啸而去。

远处小山包上,一个背着粪篓子的农民困惑的看着游击军骑兵们掀起的烟尘,嘀咕道:“按说解了下马坡之围,该去那儿邀功请赏啊,怎么又转回去啊,真是行踪不定,神出鬼没。”

这人是乔装打扮的夏景琦,要让皇军重视自己,必须拿出点真章来,早年夏景琦也是做过督军公署参谋副官的,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多得是,他向竹下大佐献策,使用连环计将游击军歼灭,今天派出来这股皇协军就是送死的,一来麻痹游击军,让他们更加骄狂从而丧失戒备,二来引蛇出洞,可以侦知对方的下落。

游击军回到龚家村,一下午的功夫,歼灭伪军一部,大涨威风,添酒回灯重开宴,正好连上晚饭一起喝,陈子锟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小娥杀了只鸡,大婶子们帮着拉风箱烧火炒菜,大把的红辣椒放在热油里煸香,乡下土菜辣子鸡,味道绝对正宗。

陈子锟一摸身上,烟盒空了,打游击没有补给,这是他最后一包烟了,老德顺把自己的小玉石烟锅子递上来:“尝尝这个。”

铜质的烟锅,玉石烟嘴,下面吊着一个刺绣的烟叶荷包,做工精细,烟油沁润,吧嗒吧嗒抽两口旱烟,陈子锟赞道:“够劲!”

“喜欢就送你了。”老德顺豪爽无比。

“那怎么好意思,君子不夺人所爱。”陈子锟连忙推辞,看得出这烟袋跟了老爷子几十年,怎好据为己有。

老德顺道:“陈司令客气了,我老汉身子骨不行了,不能扛枪打仗了,能供应司令抽烟,那就是我的贡献,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陈子锟见盛情难却,只好接受,踅摸着拿点什么回赠老人家:“要不给你一把枪吧。”

老德顺道:“我老眼昏花,有枪也打不准,白瞎一杆好枪。”

陈子锟道:“有了,给你这个。”

说着拿出一枚日本造小甜瓜四十八瓣手榴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