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德顺眉开眼笑:“这个中。”

陈子锟教他如何使用,老头子牢记在心,将手榴弹小心翼翼放在褡裢里。

一场酒喝的天昏地暗,乡亲们拆了门板,在院子里搭起铺来,供游击军的将士们休息。

南泰县城,四门紧闭,维持会紧急出动,连夜抓捕了四个给游击军通风报信的县民,醉仙居的林老板也在其中。

老县衙院子里,狼狗虎视眈眈,火把哔哔剥剥的燃烧,林老板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见夏景琦站在面前,嘴角挂着笑容。

“林老板,你敢给游击队通风报信,不怕皇军枪毙你么?”夏景琦慢悠悠的问道。

情知必死无疑,林老板也没啥好顾忌的,呸的一声,带血的唾沫糊住夏景琦的一只眼。

夏景琦大怒,抽出手枪推上子弹顶住林老板的脑门,咬牙切齿,却没扣下去,林老板怒目圆睁,丝毫无惧:“开枪啊,陈司令会替我报仇的。”

“哼哼,我偏不打死你,等把姓陈的逮住,让你死的甘心。”夏景琦收了枪,拿出手帕擦擦眼睛,副官颠颠的跑过来:“夏司令,太君找你。”

夏景琦赶忙整理军装,来到竹下联队长面前,竹下大佐筹划这次行动已经很久,几次三番故意打败仗,就是为了纵容敌人的骄狂心理,现在已经摸清了游击军的具体位置,就要倾巢出动,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夏桑,这次行动,你的依然打头阵的干活。”竹下大佐道。

夏景琦啪的一个立正:“是!”

县城南门打开,先是一队伪军开出来,足有三百多人,然后是二百多日军,竹下联队的正式编制应该在三千人以上,可是经历残酷的北泰战役后只剩下五百多人,一直没来得及补充,这么少的兵力要防守整个江北地区,实在捉襟见肘,这二百人还是竹下大佐想尽办法从各处临时抽调来的,就是为了活捉陈子锟。

部队衔枚疾走,静悄悄的行进在夜色中,油漆剥落的90铁帽在月光下闪着幽光,竹下大佐骑了一匹高大的日本军马,四个马蹄都包了软布,走在田埂上一点声息都没有,夏景琦骑了一匹黑驴跟在旁边,足足比太君矮了两个头,他时不时用日语向大佐介绍,这条路通往何方,这片高粱地占地多少亩,那一片坟头是谁家的祖坟。

竹下大佐赞道:“夏桑,你的南泰很熟悉的干活。”

“那是,那是,我是本乡本土人士。”夏景琦点头哈腰。

部队开到距离龚家村还有二里路的位置,竹下大佐下令部队原地休息,吃干粮,喝水,十五分钟后展开突击。

老德顺打年轻的时候养成早起拾粪的习惯,天不亮就挎着粪篓子出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习惯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乡间小路两旁,野花沾满露水,老德顺时不时停下将羊屎豆捡进篓子里,不知不觉走出去一里地,忽然路旁窜出两个身上披着野草的汉子,将老头死死压在地上。

“是个拾粪的老头。”有人道。

紧接着老德顺被揪了起来,连推带搡拉到一群人面前,老头定睛一看,顿时毛骨悚然,日本子竟然摸到村口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竹下大佐和夏景琦,以及联队的参谋们,军刀铿锵,领章上星徽闪烁,日语哇啦哇啦说着,夏景琦跟着翻译:“老头,游击军在村里么?放老实点啊,敢说半句瞎话,活剥了你!”

老德顺明白,小鬼子不会无缘无故摸过来,他们肯定已经掌握了情报,就算自己赌咒发誓咬死口说游击军不在村里,也根本糊弄不了他们,老人家活了七十年积累的人生智慧这一刻派上了用场,他磕头如捣蒜:“饶命啊,我说,我说,游击军就在村里,昨儿个还把俺家的小猪给宰了吃肉呢,这会儿都挺尸呢。”

夏景琦翻译过去,竹下大佐极为满意:“老头,你认识陈子锟的么?”

“认识,咋不认识,老高的个子,两把盒子炮左右开弓,人都喊他陈司令。”

“所噶…哟西。”竹下大佐和部下们交换着欣喜的眼神,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可以擒获这条大鱼了。

“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村,活捉,一定要活捉,你的明白?”竹下大佐给夏景琦下了死命令。

“那必须的。”夏景琦回答的毫不犹豫,又问老德顺:“陈子锟住谁家?”

“村西来喜家,门口一颗歪脖子枣树,我带你们去。”老德顺自告奋勇,恭顺的态度博取了众人的信任,扭着他的两个家伙松开了手。

老德顺整理整理衣服,笑笑:“走吧。”手伸进了褡裢袋,暗暗拽住手榴弹上拴着保险销的麻绳扣。

“老东西,你掏什么!”夏景琦最为机警,厉声喝问。

老英雄笑呵呵从褡裢袋里拿出一颗滋滋冒烟的日造九七式手榴弹来,快步冲向竹下大佐,嘴里喊道:“小鬼子,爷爷带你们见阎王!”

事发突然,想阻拦也来不及了,老德顺手持手榴弹冲入敌阵,一名参谋及时护在竹下大佐面前,夏景琦动作倒是最麻利,一头扎进了路旁的水沟。

手榴弹炸响了,四十八瓣预制破片四面八方横飞,挡在竹下大佐面前的参谋当场被炸死,大佐也未幸免,被气浪掀出去老远,伸手一抹脸上,一颗眼珠子吊在外面。

跟随大佐左右的参谋们死伤累累,遍地哀号,老德顺当场牺牲,血洒村口,灰头土脸的鬼子兵们冲上来用刺刀猛戳他的遗体泄愤,路边沟里,夏景琦狼狈不堪爬了出来,急忙蹿到竹下大佐面前:“太君,你的负伤大大的。”

竹下大佐劈面给了夏景琦一个耳光,这个狡猾的支那人似乎有着军犬一般的嗅觉,从来不会负伤,和他在一起的皇军倒是经常死伤,看来此人绝非皇军的祥瑞啊。

“快快进攻!”竹下大佐拔出军刀,指向晨雾中的龚家村。

陈子锟在睡梦中听到一声爆炸,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外面哨音响起:“小鬼子来了,都快起来!”

游击军的将士们和衣而卧,枕戈达旦,一声令下全都爬了起来,各持武器听候命令。

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看来敌人已经将龚家村团团包围了,陈子锟当机立断:“上围子,死守!”

龚家村不大,百十户人家,早年土匪肆虐的时候,龚老太爷出钱在村子四周拉起一道土围子,外面还有壕沟,时隔多年,抵御土匪的围子成了抗击日寇的长城。

战斗,在黎明打响,老德顺用他的生命,为游击军赢得了极为宝贵的五分钟。

第四十九章 坚守土围子

一座中原地区常见的土围子保护着的村落,竟成了竹下联队的耻辱之地,偷袭变成了强攻,数百将士轮番突击,竟然啃不下一个小村庄。

土围子上的枪声打得极有节奏,轻机枪永远是三发短点射,不紧不慢,只有战斗力最强的支那军队才这样使用轻机枪,军中有俗话,新兵怕炮,老兵怕轻机枪,尤其怕这种短点射,对旷野中无遮蔽的进攻部队来说,简直就是死神的咳嗽。

日军打得很艰苦,四面围攻,兵力不足,皇协军出工不出力,一个个比猴子还精,尽朝天上开枪,趴在地上跟死狗一样。三八枪子弹威力太弱,打不透土墙,歪把子轻机枪的扫射也打不塌土围子,一道小小的屏障,竟然成了不可逾越的长城。

竹下大佐身负重伤,一只眼睛瞎了,硬是将眼球塞回眼窝,让军医拿绷带缠上,坚持指挥作战,血渗透绷带往下淌,甚是骇人,也不知道是大佐脑袋炸糊涂了还是咋滴,指挥错误频出,竟然不进行火力准备就让士兵发起白刃冲锋,简直就是往枪口上撞。“可恶的竹下,难道以为自己是乃木希典么。”一个参谋低声抱怨。“大概以为自己是夏侯惇吧。”另一个熟读三国的参谋回应道。

竹下义晴是接替冈本让二充任倒霉的四十五联队长的,冈本大佐已经剖腹以谢天皇,体面的死去了,留下这些部下跟着新来的联队长活受罪,军官们不能容忍四十五联队的老底子全部交代在这不知名的中原小村庄外面,有人斗胆提议:“阁下,是否动用步兵炮抵近轰击,解决敌人。”

刚才被手榴弹炸了一下,竹下大佐的脑袋受了震荡,但绝对没有丧失理智,他让步兵强攻是想活捉敌人,为自己的眼珠子报仇,眼见强攻无法奏效,便沉着脸接受建议,让炮队上阵。

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拖了上来,这种被俗称为“大队炮”的70毫米火炮是日军步兵的杀手锏,因为体积小,重量轻,可以人抬马驮,极为适应复杂的中国地形,再坚固的中国军工事,只要来上一发,绝对奏效。

日军讲究抵近射击,距离越近,大队炮的火力越能发挥出来,两门炮一前一后,在轻机枪的掩护下推进,步兵停止冲击,各自掩蔽射击。

龚家村土围子上,游击军的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情况很不妙,村子四面都是敌人,估计起码近千人,好在有这圈土围子挡着,要不然早被突破了。

土围子上开着射击口,蹲在后面开枪,一打一个准,小日本子散兵线拉得很开,土黄色的军装在旷野中隐蔽效果很好,弟兄们怕浪费子弹,不轻易开枪,只要扣动扳机,就准有一条狗命报销。

忽然陈子锟抬起望远镜低呼:“不好,鬼子上大炮了。”夏小青急忙跃上来,哗啦一声退壳上弹,雷明顿猎枪瞄准了远处若隐若现的鬼子炮兵钢盔,一扣扳机,钢盔不见了。

正准备开炮的炮队士兵们就听“当啷”一声,曹长的钢盔上穿了一个洞,栽倒在地不动弹了,刚想去拉他,又是一枪打来,再倒下一人,剩下的炮兵死死趴在地上大呼:“机枪掩护!”

九二式重机枪怒吼起来,雨点般的子弹泼洒在土围子上,夏小青不为所动,缓缓上膛,一枪命中机抢手的脑袋,当场炸成血葫芦,重机枪哑了。

“掷弹筒!快!”鬼子军官声嘶力竭,步兵炮和重机枪都是直射武器,不能很好的掩蔽,而掷弹筒则可以藏在掩蔽物后面进行抛物线射击,并且没有死角。

掷弹筒接二连三的打出去,土围子里爆炸声连连,皇军士气大振,正要发起冲锋,忽然对方开始还击,炮弹呼啸而至,将掷弹筒连人带炮弹炸成一堆碎块,从声音可以辨别出这是法国造布兰德60毫米迫击炮,支那中央军的经典装备之一。

迫击炮的精度和威力、射程都远胜掷弹筒,对方显然有个精通炮术的行家,每一发炮弹都落在掷弹筒的发射位置,皇军损失惨重,不得不暂时停止进攻,调整战术,反正游击军已经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竹下大佐坐在距离龚家村五百米外的一个树林里,让军医给他换新的绷带,军医一再劝说联队长休息养伤,均被他严厉斥责,身为帝国军人,怎能临战退缩。

战事不利,但大佐阁下信心满满,如果一个冲锋就打进村子反而没有意思,敌人越是顽强抵抗,越是说明陈子锟就在这里。

他把夏景琦叫到跟前,给了他一项力所能及的任务,皇协军打仗的不行,欺压良善的本事比皇军还略胜一筹,派他带领部下去附近村落为皇军筹措粮食,做长期围困战的准备。“哈伊!”夏景琦脚跟一并,精神抖擞,干这个他最在行。

日军攻势稍停,土围子上的守军也有喘息之机,清点兵员弹药,损失不大,就是子弹不够了,珍贵的迫击炮弹也只有两发了,这仗打下去,对日军有利。“司令,突围吧,趁敌人还未完全合围,西边是伪军,相对容易撕开口子,咱们骑骡子冲出去!”陈启麟建议道。

薛斌也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突围吧。”陈子锟摩挲着长出坚硬胡子茬的下巴,机会稍纵即逝,犹豫不得,他刚要下令突围,忽然老德顺一家人哭哭啼啼找来了,说爷爷清早出去拾粪到现在没回来,不知道咋样了。

黎明前一声爆炸惊醒了众人,仔细想来,好像是日式手榴弹的声音,昨天正好给了老德顺一颗手榴弹,陈子锟想到这儿全明白了,德顺大爷,怕是已经不在了。老人家的儿孙们也知道爷爷可能牺牲了,一个个眼睛通红,小娥泪流满面,挺着大肚子哭哭啼啼,更让陈子锟悲痛,德顺大爷永远看不到重孙子出世了。

忽然他心里一动,如果自己带兵突围了,老百姓怎么办,小娥肚里的孩子怎么办,日本人残暴成性,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老德顺已经不在了,不能让他家人再牺牲。

“咱们不能把老乡丢给小鬼子,薛斌,你骑我的马去找盖龙泉,请他念在多年兄弟之情的份上,拉一把。”陈子锟道。

薛斌一咬牙:“好,我去!”

陈寿道:“再派人去下马坡求援,咱们在那留了几十条枪呢,小的们想必操练的也不差了。”

陈子锟道:“好,陈寿你安排人去下马坡,其余人严阵以待,注意节约子弹,尽量打身子,别打头,骁勇,把炮弹留着,关键时候用。”

刘骁勇在军校学的是步科,但是炮术了得,刚才那几炮就是他亲自操作的,炮弹跟长了眼睛一样,炸掉敌人四个掷弹筒,大大减轻了压力。“明白!”刘骁勇应道。

龚梓君陪着父亲龚稼轩匆忙前来,龚老爷抱拳道:“司令,我有东西献上。”一摆手,家丁护院们抬上两口木箱,用撬棍打开长条箱子,里面是交错排列的十支步枪,枪管枪栓有油封,另一个箱子里面尽是子弹。

陈子锟拿起一支步枪端详,枪身细长,枪托是两块木头拼接而成,如果不是枪栓上面没有盖子,活脱脱就是小鬼子的三八式。“这是金钩步枪?”陈子锟狐疑道。

“不。”龚稼轩解释道“这是光绪二十九年式步枪,早年省里巡防营装备过百十支,老太爷花了大价钱从营里买来,用来看家护院,后来土匪绝迹,枪就插起来了,现在终于又能派上用场了。”

陈子锟笑了,光绪年间的步枪,时隔三十多年重新出山打鬼子,当真有意义,不过这些枪粗制滥造,年头久远,派不上多大用场,那满满一箱子65口径的子弹却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

龚稼轩道:“土围子守不住,就上我们家去,龚家老宅子,水磨青砖垒的高墙,下面全是条石砌成,炮弹都炸不开,院子里有水井,仓里有粮食,棚里有鸡鸭,守十天半个月没问题。”

当然,话是这样说,真退守龚家大院,那村里的百姓就完了。弟兄们听了精神大振。

生死存亡之际,龚家村的壮丁也拿着土炮火铳上了围子,生力军的加入虽然帮不了太大忙,却能提高士气。

龚家村,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两匹快马从村里冲出,朝伪军防守的区域冲去,皇协军们大呼小叫,啪啪的放枪,没一枪打准的,薛斌蹬里藏身用马掩护着自己,快速通过敌阵,绝尘而去,另一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被远处日本兵用轻机枪侧射打死,连人带马倒下烟尘中。

鬼子知道这是游击军在派人求援,竹下大佐立刻下令,重新发起进攻。

不得不说,日军步兵的素质相当优秀,意志坚韧,枪法精准,在竹下大佐不惜一切代价的严令下,在重机枪和掷弹筒的火力支援下他们渐渐逼近了土围子,大队炮也终于瞅准机会开火了,一炮将土围子上的大门给炸开了。竹下大佐抽出指挥刀:“诸君,突击一番!”

土围子上,弹雨横飞,游击军将士们被压得抬不起头,很多没经验的壮丁被日军打死,伤亡在渐渐增大,沮丧的情绪在蔓延。

一百多残兵加几十个农村壮丁,缺粮少弹,据守村落,对抗五百虎狼之师,能打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

陈启麟再次提议:“撤吧,我们死了不要紧,司令你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陈子锟看了一眼夏小青,后者面无表情,继续拉栓,射击,每打一枪,就有一个日军被爆头。

“把枪给我。”陈子锟从陈启麟手里拿过一支三八大盖,站在夏小青身旁,夫妻并肩战斗,两个人,两把枪,竟然压制了对面的几十名日军。

陈启麟一咬牙,从阵亡士兵手里拿了一支枪,也加入了战斗。

终于,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扔光了,陈子锟掏出了两把大眼撸子,夏小青丢下枪,摸出两把飞刀扣在手心,陈启麟上了刺刀。残存的将士们,也纷纷无言的上着刺刀。

远处,竹下大佐用望远镜观察着断壁残垣的土围子,判断出敌人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只需一个冲锋,就能拿下龚家村。

忽然,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西南方出现敌情,竹下大佐调转望远镜,正看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一人弓腰站在马镫上,右手挥舞着驳壳枪,火红的绸子在风中飘舞,他身后是一面杏黄色的三角牙旗,上面大大的一个“盖”字。

第五十章 岳飞和关公

盖龙泉率领数十名骑兵从皇协军防守阵地突入,马刀上下翻飞,皇协军丢盔卸甲屁滚尿流,竹下大佐从望远镜里看见这一幕,气得另一只眼珠子都差点迸出来,急忙下令机关枪从侧方射击阻拦,但为时已晚。

援军的到来让已经打算和小鬼子同归于尽的游击军欣喜万分,但是看到只有区区五十来人之后,又大为沮丧,这点人马于事无补,只是给日本人的功劳簿上徒增一些数字罢了。

盖龙泉滚鞍下马,风风火火来到陈子锟面前,先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道:“司令,我来迟了。”

陈子锟笑道:“来的正好,我一看你们就知道南泰的好马都哪去了,原来全被你搜刮去了,搞得我只能弄一群骡子凑合。”

盖龙泉哈哈大笑:“哪里哪里,未雨绸缪养了些伊犁马,本来想拉磨用的,没想到还能派上这用场。”

陈子锟道:“薛斌呢,怎么不见人?”

盖龙泉刚要答话,陈寿凑过来道:“老盖,威风不减当年啊。”

盖龙泉擂了他一拳:“陈寿,你还没死啊。”

这一拳触动了陈寿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道:“你不来,我哪舍得死,咱们兄弟一起打鬼子,同生共死。”

盖龙泉收起笑容道:“鬼子来了好几百,还有援兵陆续从外县赶来,咱们得突围,再不走就让人包里头了。”

陈寿苦笑道:“早该突围的,可司令挂念着老百姓,不舍得他们。”

盖龙泉正色道:“司令,慈不掌兵,你的心得放狠点,就算拼了咱们的命,也救不了这些老百姓,不如先突围保全自己,找机会再为他们报仇。”

陈子锟不是榆木脑袋,他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龚家村的乡亲们杀猪宰羊招待游击军,大难临头撇下人家就跑,这事儿实在干不出来。

“要不是德顺大爷,我们已经完了,就算是为了报答他老人家,也得保住龚家村的乡亲们。”陈子锟低头说道,从口袋里摸出那杆玉石烟袋,填上烟叶吧嗒吧嗒抽起来。

盖龙泉急了:“司令,你这是妇人之仁,大伙全交代在这儿,有啥意思!”

陈子锟道:“谁说全交代在这了,我自有主张,突围,咱们掩护老百姓往山里撤,就算拼光,也得保他们平安。”

盖龙泉拍拍大脑袋,来回走了几步,道:“罢了,我舍命陪君子,豁出这二百斤和小鬼子拼了!”

陈子锟猛然起身:“拿酒来!”

趁着拿酒的工夫,陈子锟迅速进行部署,待会儿他率领骑兵发起逆袭,趁着鬼子们手忙脚乱,龚老爷带领村民突围,全体人员轻装前进,不许带坛坛罐罐,年老体弱走不动的,套骡车拉着走,总之一个人都不能拉下。

乡亲们已经聚集在龚家大院里了,听龚老爷这么一说,顿时炸窝,很多老年人表示决不离开村子,还有些妇女惦记着家里的猪羊鸡鸭,乱哄哄一团,说话都听不清楚。

龚梓君拔出手枪朝天三响,下面顿时安静。

“老少爷们儿们,鬼子就在村外,已经打红眼了,进村鸡犬不留,谁愿意留下等死,请便!愿意走的,现在就套车,啥也不许带,命最要紧!”

龚家大少爷声嘶力竭的喊着,院子里一片寂静,继而是压抑着的哭声,生离死别的时刻终于来临,那些七老八十的长者们最为平静,他们依然选择留下,因为他们知道,带着腿脚不便的老人会拖累队伍。

龚家大院里的乡亲们面临生死抉择,陈子锟何尝不是如此,他静静的坐在土围子上抽着烟,夏小青难得温柔一把,头靠着他的肩膀,嘴里叼着一根草,望着西面蔚蓝的天空,道:“你说咱家小北,现在干啥呢。”

陈子锟道:“还能干啥,随他爹,打架泡妞两不耽误。”

要在以往,夏小青就要跳起来打人了,今天却没动,凄然一笑:“想不到最后是咱俩死在一块。”

陈子锟久久看着夏小青,忽然在她头上拽下一根白头发,道:“待会我们冲出去,你护着老百姓往山里走,要是能活着见到家里人,告诉他们,我是怎么死的。”

夏小青忽然热泪盈眶,紧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去吧,打仗是男人的事情。”陈子锟抚摸着夏小青的秀发,无比温情。

围子外的日本鬼子似乎在酝酿新的进攻,偃旗息鼓没有枪炮声作祟,南泰乡间显得格外幽静,空气中隐约还能闻到青草的味道。

陈启麟拎着一坛子酒走过来,离得老远干咳一声。

陈子锟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到弟兄们中间,看看大伙肃穆的面容,忽然笑道:“都苦着脸干啥,打仗就得死人,有啥怕的,谁还能活一辈子不成?吃粮当兵,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比一身屎尿死老死在床上强的多。”

弟兄们都放松下来,端起酒碗让陈启麟给他们倒上白酒。

“弟兄们,来世再做兄弟!”陈子锟咣咣咣一饮而尽,酒水从嘴角溢出,一海碗干了,顺手摔了个稀巴烂。

几十个酒碗同时在地上化成碎片,陈子锟翻身上马,解开手枪皮套的搭扣,让大眼撸子处于随时待发的状态,大吼一声:“枪来!”

刘骁勇捧着一杆红缨枪跑了过来,这杆枪是借村里民团的武器,一丈八的白蜡杆子,是整根白蜡树做成,前头是雪亮的枪尖,鲜红的缨子如同一团火,陈子锟脚尖一挑,大枪在手。

盖龙泉也大叫一声:“孩儿们,抬刀备马!”

四个儿郎扛着一杆青龙偃月刀吭哧吭哧过来,其实没那么重,马上兵器讲究灵活,要的就是个排场。

敢死队员们也都翻身上马,各自准备兵器,马刀、马枪、手枪,弹上膛,刀出鞘,战马打着响鼻,刨着脚下的泥土,似乎已经感受到战斗的气息。

夏小青和陈启麟带领轻伤员和壮丁护送乡亲们撤离,没有人流泪,哪怕明知道这些人杀出去之后将再不会回来,也只能默默祝他们一路走好。

陈子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抬手下令:“开门!”

寨门大开,吊桥砸在壕沟上,百余名骑兵呼啸而出。

鬼子的机关枪立刻打响,但刘骁勇的迫击炮也响了,两枚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落在重机枪阵地上,炸出一团血雾和零件来。

寨墙上所有枪支一起开火,压得鬼子和伪军不敢抬头,陈启麟低吼一声:“走!”

机关枪开路,后面是骡车拉着的龚家村村民,拖儿带女朝皇协军阵地冲去,夏景琦去外村搜刮粮食去了,伪军群蛇无首,被一阵机枪打得趴在地上,哪顾得上开枪阻击,眼睁睁放他们走了。

龚家村外一马平川,毫无遮蔽物,不适合步兵进攻,倒很适合骑兵驰骋,趴在田野里的散落步兵在高机动的骑兵面前只有挨宰的份儿。

陈子锟一马当先,右手持枪在狂奔中射击,竟然弹无虚发,接连打死三个机抢手,打光子弹顺手一丢,抄起大枪将手持刺刀迎面扑来的一名日军戳翻,立刻松手放开枪杆,白蜡枪杆制直愣愣翘起来呜呜的晃悠,这时候再顺势抄起,动作流畅无比,这一招还是麾下哥萨克骑兵教他的,欧战中俄国人依然装备长矛,在冲锋时震慑力远超马刀。

突遭骑兵冲击,竹下大队阵脚略乱,但很快恢复镇定,因为他们的援兵也到了,从龙阳县调来的一个日本骑兵中队及时赶到了战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日军骑兵迅速进入战斗,两股骑兵铁流碰撞到了一起。

日本骑兵装备的欧洲血统的高头大马,三二式马刀,刀刃轻薄,刀锋锐利,和中国骑兵的交锋中占尽优势,但这回他们面对的敌手可不一般。

盖龙泉带来的这批骑兵,基本上都是江北军的老部下,解甲归田多年,但一身功夫没拉下,江北军的骑兵师承哥萨克,连用的马刀也是以恰希克居多,战马并非中原矮马,而是从新疆、宁夏采购的好马,不比日本军马差多少,论起来也算旗鼓相当。

最要命的是冲在中国骑兵最前面的两员战将,用的居然是古式的长柄冷兵器,前面那个他们知道,是中国战场常见的红缨枪,不过是加长版本的马上用枪,后面那和黑胖壮汉用的是类似日本古代兵器剃刀的长柄大刀,有那精通中华文化的认识,这刀有名堂,叫青龙偃月刀,是关云长用的!

两股骑兵面对面杀来,交马一合,陈子锟便将对面的日军刺落马下,一寸长一寸强,他用的其实不是一般红缨枪,而是兵中之王,大枪,又称马槊,据说当年岳武穆岳爷爷用的就是这玩意。

回头一看,盖龙泉正舞动偃月刀,将一名日军骑兵连人带马斩为两截,战马嗖的一下驰过,连血都没溅上一滴。

又一名日军骑兵迎了上来,看他的军衔是个大尉,面对凶猛敌人,他竟然毫无惧色,看来是个硬茬子。

盖龙泉马快,抢先一步道:“我来!”挥刀横劈过去,那大尉竟然一个马上铁板桥,偃月刀贴着鼻尖飞过,他腾地坐直了身子,手腕一翻,马刀在盖龙泉背划了个大口子,却不见血,只见破衣服下面衬着银光闪闪的锁子甲。

大尉正在惊疑,陈子锟的马槊已经到了面前,手上一使劲,枪杆乱颤,红缨飞舞,枪尖如同万树梨花开,白茫茫一片,哪能分出虚实来,两马交错,大枪带着巨大的惯性将骑兵大尉直接挑飞了。

但日军占据了强大的人数优势,从龙阳赶来的不止一个骑兵中队,还有一个配备炮小队的满编步兵中队,加起来日军的数量高达六百以上,这还是不包括皇协军在内的数字。

一个冲锋将日军打懵了,为乡亲们的撤退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但反应过来的日军开始疯狂的反扑,机关枪扫射着旷野中的骑兵,兄弟们一个个落马,骑兵敢死队转瞬就牺牲了一半。

“走!”陈子锟大喝一声,猛夹马腹朝斜刺里冲去,盖龙泉等人紧随其后,日军骑兵哪里肯放过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

忽然前面引擎轰鸣,一辆坦克半路里杀出挡住去路,陈子锟猛勒马缰,战马前蹄腾空长嘶不已。

“天亡我也!”陈子锟暗道,忽然看见坦克有些眼熟,并非日军常用的铁皮乌龟壳,而是自己从美国采购的克里斯蒂快速坦克,装甲上的青天白日虽然模糊但依稀可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画风质朴的火车头。

再看坦克上插着一面旗,上写一行黑字:“江北铁路工人抗日救国军”。

第五十一章 龚家村大捷

坦克炮塔的舱盖咣当一声掀开,一张烟熏的漆黑的面孔冒出来,呲牙一笑:“锟叔,上车!”

来的正是北泰铁路段的工人赵子铭和他的工友们。

陈子锟翻身下马,大枪丢给从人,纵身上了坦克,大呼一声:“弟兄们,跟着坦克冲!”

骑兵们纷纷撤到坦克后面,克里斯蒂快速坦克上装备的四挺机枪一起开火,将尾随而来的日军骑兵连人带马扫倒一片,人喊马嘶那叫一个热闹。

日军骑兵猝不及防,损失惨重,掉转马头逃窜而去,盖龙泉举起偃月刀:“孩儿们,杀!”

“杀”骑兵们高举马刀,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杀了回去,虽然已经战至筋疲力尽,但是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大伙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连通人性的战马也感受到主人浓烈的杀意,抖擞精神奋蹄冲击,五十余名骑兵,却爆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联队指挥所,竹下大佐接到报告,敌人竟然出动了坦克!这个消息让他极为震惊,联队中缺乏有效的反坦克武器,一辆坦克就足以造成极大的损失,这神秘的坦克究竟从何而来无从探究,关键是怎么击毁它。

担当此重任的唯有大队炮,可炮兵都被狙击手打死了,只能临时抓几个学过操炮的家伙上阵,一门九二式步兵炮推了上来,士兵手忙脚乱填上炮弹,直瞄远处的坦克。

陈子锟站在炮塔后面指挥,一眼看见步兵炮,急忙拍拍炮塔,指示威胁方向,炮塔迅速转向,在对方的炮弹出膛之前,一颗37毫米坦克炮弹射了出去,将步兵炮的炮盾打了个大窟窿,炮兵死的死,伤的伤,躺倒了一地,替补人员立刻上来,将歪斜的大队炮扶起,好在发射机构并未受损,依然可以使用,正要再度瞄准,坦克已经到了跟前。

克里斯蒂快速坦克可不是浪得虚名,十二缸水冷汽油发动机,功率高达250马力,日本陆军装备的九五式坦克,是六缸风冷柴油机,功率仅有88千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速度快的没得说,转眼就到了近前,连机枪都懒得用,直接用履带压过去,将大队炮压的支离破碎,炮兵也碾成了一摊血肉。

日军的重机枪不断发射,机枪子弹打在坦克装甲上,声音清脆如同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小日本的机枪连中原地带农村土墙都打不塌,对付一英寸厚的装甲钢板更是如同挠痒痒,三十七毫米坦克炮缓缓转动炮塔,一炮轰过去,重机枪阵地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盖龙泉率领骑兵四处斩杀日军步兵,田野上骑兵四处驰骋,来去如风,恰希克军刀落处,血花四溅,身手分离,骑兵们砍得畅快无比,竹下大佐却恨得牙根痒痒。

忽然,两个受伤的日本兵从田埂边的水沟里跃出,带着挂满全身的手榴弹一边喊着半载,一边义无反顾的冲向坦克,两声巨响之后,坦克终于趴窝了,履带如同死蛇一般垂下来。

竹下大佐用单眼从望远镜里看到这悲壮的一幕,不禁热血盈眶,他眼睛受伤,流出的不是热泪,而是混着泪的血水。

根据竹下的经验,坦克没了履带就成了没腿的老虎,固定的炮台,不值得担忧了,他立刻派出一队人马携带手榴弹去把坦克彻底炸毁。

坦克蠕动了一下,继而喷出一股黑烟,继续狂奔起来,在田野里大开杀戒,机枪响处,英勇的皇军前仆后继,死伤累累。

竹下大佐是陆军士官学校出身,对陆战兵器研究颇深,但他却不知道,克里斯蒂快速坦克是可以取下履带用负重轮行驶的,而且速度极快,都快赶得上快马了。

其实一辆坦克是无法扭转战局的,但却给奋战中的将士注入了无尽的信心,援兵正一波波的赶到,胜利的天平正在慢慢倾斜。

对日军来说,这只是个开始,更大的危机还未来临,他们四面包围龚家村,兵力分散,全乱套了,半个中队的步兵去追逐逃亡的老百姓,和陈启麟率领的将士们展开了殊死搏斗,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上,刺刀折断了,就用拳头打,用牙咬,有人拉响手榴弹和鬼子同归于尽,有人身中数刀依然奋力将刺刀捅进鬼子的胸膛。

夏小青浑身浴血,两把盒子炮早就打空了,飞刀也放尽了,她抢了一把鬼子军曹的九五式士官刀,刀光闪处,鬼子人头落地,见她如此凶悍,鬼子分出八个人来用刺刀对付她。

鬼子们从四面包围了夏小青,步步紧逼,包围圈越来越小,忽然领头的军曹一声大吼,鬼子们挺着弓箭步,奋力刺杀过去,他们平时经常用活人来训练刺刀,刀法凌厉,步伐稳健,配合默契,八个人组成的小队,在白刃战中往往能对付中国军两个班。

可他们面对的夏小青,沧州燕子门的传人,只见她身子一拧,旱地拔葱踩着刺刀就起来了,倭刀挥过,军曹脑袋就飞上了天空,再一跃,跳到鬼子们身后,噗噗两刀,又是两人被刺死。

鬼子们大惊,这个女人太厉害了,有人推上子弹,朝她开了一枪。

夏小青身子一颤,低头看去,胸前一团血迹,中弹了。

中弹了,竟然中弹了,难道我就要死了么,夏小青捂着伤口慢慢蹲下来,血从手指缝里渗出来,伤口火烫般的疼,但比起生小北的时候,还算可以忍受。

鬼子们小心翼翼的靠近,夏小青扬起惨白的脸,将军刀丢到一旁,拢了拢发丝,一派从容赴死的大无畏表情。

与此同时,陈启麟也在奋战之中,当年他在黄埔军校的时候,拼刺得到全校第一,学的是苏联式的拼刺刀,大开大阖,威猛无比,一个人也同时对付了八个日本兵,长时间的鏖战,人已经累到虚脱,刺刀被热血烫弯了,刀刃也不再锋利,但他依然屹立在道路中央,用血肉之躯掩护着乡亲们撤退。

鬼子们再次发起进攻,陈启麟磕开刺刀,捅到了一个日寇,同时一把刺刀也捅进了他的腹部,狠狠一拉,花花绿绿的肠子就淌了出来。

陈子锟回刀将偷袭自己的人刺死,腹部剧疼,他用枪支撑着躯体,冷眼看着面前六个小日本,忽然大吼一声,从肚子里掏出一截肠子砸过去。

日本兵魂飞魄散,这么凶猛顽强的战将,只有传说中的武藏坊弁庆可以比拟,想不到在遥远的支那能遇到这样的对手,他们不自觉的后退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挺起刺刀,嗷嗷怪叫着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