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廷道:“宝庆,你给我说实话,日子过的咋样?”

宝庆沉默了一阵,声音低沉下去:“这辆老车,我拉了二十年了,修修补补早不行了,现如今流行三轮车,人力车过时了,生意不好,拉上一整天,也混不够一家老小的嚼谷,得亏大儿子年轻力壮,能帮衬一把,要不然这日子真过不下去。”

李耀廷道:“这些金条,算我入股车厂,你继续把生意干起来,挣了钱咱们分账,亏了算我的,咋样?”

宝庆眼中闪烁着火花:“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有了希望,宝庆心情大好,兄弟俩开怀畅饮,一直到夜里十点钟,宝庆家大儿子,二十出头的薛大栓才拉着洋车带着一身雪花回来。

大栓的长相和年轻时候的宝庆如出一辙,憨厚木讷,沉默寡言,喊了一声叔就帮爹修车去了。

“这孩子,随我。”宝庆端起酒杯:“接着喝。”

忽然大门一阵咚咚响,宝庆狐疑道:“这个点儿,能有谁来?”

杏儿担忧道:“不会是侦缉队的白二吧。”

李耀廷道:“什么角色?”

宝庆道“一个地痞,以前当汉奸,现在跟着侦缉队当碎催,经常敲诈邻里。”

李耀廷冷笑道:“没事儿,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号人。”说着按了按腰间别着的马牌撸子,他是上海滩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豪杰了,自然不把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

李耀廷陪着宝庆去开门,杏儿不放心,给儿子递了个眼色,大栓拎起一根杠子跟在后面。

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一人,抄着手缩着肩膀瑟瑟发抖,不停的跺脚,并不是侦缉队的白二,而是许久未见的李俊卿。

“哟,这不是李爷么,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杏儿的语气明显带着幸灾乐祸。

李俊卿穿一件旧大衣,领子袖口都磨的光溜溜,肩膀上、头上都是雪花,脸上胡子拉碴,削瘦无比,讪笑道:“嫂子,我来投奔你们了。”忽然他看见站在后面的李耀廷,顿时惊喜道:“哎呀,胡半仙没唬我,救星真在这儿!”

第四十五章 戴老板之死

李耀廷也很吃惊:“俊卿,你怎么混到这步田地了。”

李俊卿苦笑道:“说来话就长了,我也是倒霉催的啊。”

宝庆是个厚道人,道:“外面冷,进屋说吧。”

李俊卿点头哈腰,跟着进来了,还对杏儿一鞠躬:“嫂子,您好啊。”

杏儿把脸别过去,没理他,等李耀廷和李俊卿勾肩搭背走进去,拉着宝庆道:“他就是个汉奸,你招他进家能有好事?上回咱家的洋车被警察扣了,他也不帮忙。”

宝庆道:“到底是多少年的朋友,再说小顺子还在这儿,咱能见死不救,再说吧。”

进了堂屋,李俊卿坐在火盆边搓着手,眼睛盯着桌上的剩饭,宝庆道:“吃了么?”

“那啥,吃过了。”话没说完,李俊卿肚里就咕咕叫了起来。

“你还跟我客气,他娘,拿副招呼来。”宝庆道。

李俊卿讪笑:“把我就不好意思了。”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把残羹剩饭和最后一点白酒吃喝干净,完了一抹嘴,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原来抗战胜利后李俊卿就开始找门路,抱大腿,可是很不幸,财产被一个假军统特务给骗走了,事儿没办成,钱没了,人也被通缉了,罪名是汉奸,自然落得这步田地。

“呸,活该。”杏儿道。

李俊卿假装没听见:“唉,我是走投无路啊,也没脸来见老朋友,可是路上我遇见一算命先生,胡半仙你们听说过么,这位爷可真不是吹出来的,他说我的救星今天刚到北京,就在老地方,我就厚着脸皮寻来了,没成想耀廷真来了。”

李耀廷是个爽快人,他说:“我身边倒是带了一些钱,你有多大把握能成事?若是成不了,你还是跟我回上海吧,隐姓埋名重起炉灶也不晚。”

李俊卿道:“故土难离,我的人脉全在北平,离了这儿我啥也不是,兄弟,你借我钱,我不出一年保准加倍还你。”

李耀廷没说话,当即打开自己的皮箱,将里面的洗漱用品换洗衣服倒出来,打开箱底夹层,里面摆满钞票,全是绿色的美钞!

“这些够么?”他问。

“够够够,别说办事了,就是把六国饭店买了都富裕。”李俊卿兴奋的脸都变形了。

“对了,赵家勇在哪儿,你们没一起?”李耀廷忽然想起这位老友,他也是一直跟着李俊卿混的,居然没一起出现。

“家勇出事了,被逮起来了,不过他的罪轻,一时半会没事,等我这边回过劲来就去捞他。”李俊卿又拿起酒壶,一摇,空了。

“大栓,打酒去,他娘,再炒个豆腐。”宝庆吩咐道。

次日,李耀廷带着美钞陪李俊卿在北平城转了一圈,买了一辆凯迪拉克大轿车,一栋小洋楼,全套的行头,西装长衫裘皮大衣样样俱全,金表皮鞋鼻烟壶这些零碎也缺不了,置办停当,俨然又是一个阔佬。

然后李耀廷陪着李俊卿拜访了军统北平站的站长马汉三,相对于北平地头蛇李俊卿而言,李耀廷更加见多识广,杜月笙、戴老板都是他的朋友,陈子锟更是他的结拜兄弟,马汉三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再加上美钞打头阵,自然一路顺风。

不出半拉月,李俊卿的名字就从汉奸名单上划掉了,摇身一变成了潜伏人士,整天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胸口别着青天白日党徽,头发向后背着,和国民党接收委员们一起打麻将,看戏,喝酒。

被押在牢房里的赵家勇也被释放,重新穿上警服,依然当起了站警。

宝庆家的境况也大为改观,他用李耀廷的钱买了两辆三轮车,爷俩一人一辆,整天在街上蹬三轮,三轮比洋车拉的多,跑得快,还省力,生意好了许多。

李耀廷不住六国饭店,就住在车厂里,饭菜钱都算他的,大米白面猪肉白菜,隔三岔五还吃顿饺子,眼瞅几个孩子的小脸蛋都变得红扑扑起来。

胡同里的地痞白二来闹过一回事,被李耀廷用手枪吓走了,隔了一日,李俊卿拿帖子到警察局,让人把白二抓起来胖揍一顿,从此不敢出现。

马歇尔来华斡旋,政府与中共恢复和谈,成立三人军事小组,商讨停止冲突,恢复交通办法,美方代表马歇尔上将,国府方面是政学系的张群,中共方面则是周恩来。

虽然抗战胜利,但是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最难处理的就是苏联强占东北,拒绝国军登陆,劫夺资产,日以继夜的用火车运往国内。

二月底,重庆学生两万人大游行,刀刺斯大林画像,抗议苏军强占东北,高呼打倒新帝国主义的口号,还把中共的新华日报营业部给砸了三月,军事三人小组飞华北巡视停战,访问延安,三方达成协议,全力停战,政治协商,马歇尔深感欣慰。

与此同时,军统当家人戴笠飞赴北平,专程处理日本间谍川岛芳子案,军统北平站长马汉三等人前往迎接,上海滩闻人李耀廷与北平贤达绅士李俊卿都出席了在六国饭店举办的招待晚宴,戴笠和李耀廷也算是老交情了,两人把酒言欢之际,李耀廷道:“戴老板何时返沪,捎我一程如何。”

戴笠爽朗道:“可以,走的时候我通知你。”

宴会上,马汉三向戴老板献上一把极为名贵的九龙宝剑,据说这把宝剑是乾隆皇帝御用,剑柄剑鞘上宝石极多,价值连城,见多识广的宾客们也不禁为之震惊。

宴会结束,戴笠下榻在六国饭店,包下整个第三层,警卫森严,里三层外三层。

夜深了,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悄悄上了楼顶,套上黑色夜行衣,不用绳索,直接徒手从天台下去,一个倒挂金钩,正对着戴笠下榻的套房,他拿下口中叼着的薄刃,慢慢拨开窗户一条缝隙,用吹管将一股淡蓝色的烟雾吹了进去。

套房外间住的是两名贴身保镖,枪法过人,身手敏捷,警惕性也很高,可他俩万没料到有人敢对军统局长下手,嗅到迷雾,头一歪,睡死过去。

黑衣人开窗进屋,开始悄悄翻箱倒柜,很快找到那把九龙宝剑,正待离开,忽然眼角瞥见一个保险柜,顿时按捺不住,蹲在角落里开始转动密码盘。

足足用了五分钟时间,保险柜才被打开,里面并没有金银美钞,而是一个档案袋。

黑衣人拿出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瞄了几眼,忽然僵住,过了几秒钟才回过味来,打开台灯,从兜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照相机,将文件一一拍摄下来,依旧放回原处,连九龙宝剑也没拿,小心翼翼爬出去,回到天台上,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全国影迷都很熟悉的英俊面孔来。

前电影明星、汪政府文化部次长,燕青羽阁下,正式恢复了老本行,飞贼的干活。

燕青羽回到北平的下处,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四合院,除他之外还住着俩人,御竜王和浅草珈代。

北平虽已光复,但仍潜伏着大量日本间谍,御竜王正在和一帮特务商量营救川岛芳子事宜。

燕青羽没管他们,直接去了暗房,将胶卷冲洗出来,文件有好几份,他将其中一份单独拿出来藏好,另外一份带在身上,再次出门去了。

军统北平站长马汉三一觉醒来,发现枕头边放着一个信封,顿时一惊,摸出枕头下的手枪四下查看,窗户门严丝合缝,没有闯入的痕迹。

他回到床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从封口另一侧剪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上面有文字,看完之后他汗流浃背,打电话将自己的心腹刘玉珠叫来。

“老刘,戴老板要对咱们下手了,怎么办?”马汉三道。

“不会吧,咱们不是把九龙宝剑献给他了么,还送了那么多的宝贝。”刘玉珠有些不敢相信。

马汉三沉重的说:“我也不相信,可他要不打算下手,整理这样的文件做什么。”说着将照片递给刘玉珠。

刘玉珠看完也是冷汗直流:“戴老板这是卸磨杀驴啊,咱们必死无疑了。”

马汉三想了想道:“也未必,先下手为强…”

戴笠在北平忙了几天,准备搭机飞回南京,此时他早忘了对李耀廷的承诺,带着一帮部下先去天津,又去青岛,在青岛机场登机飞往上海。

江东省城,枫林路官邸,陈子锟刚从重庆返回,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最近部队改编工作进展的很迅速,北泰的工业生产也恢复了,形势一片大好。

电话响了,门岗报告说一位叫沈开的先生来访,陈子锟让卫兵放行,在会客室接待了沈开:“小沈,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我可是刚下飞机,你就找来了,消息很及时啊,你们军统是不是盯我的梢啊。”

沈开笑道:“陈叔这个玩笑开不得,军统可没这个胆,小侄我就任军统江东站的站长,特来向您汇报工作,顺便商讨江东交警总队划归交警总局管理事宜。”

原来抗战胜利后,活跃在敌后的军统领导下的忠义救国军、抗日别动队、军统特务团,以及收编的汪伪税警团、首都守备师等武装,统一被改编为交通警察部队,作为戴笠直接掌握的武装力量,为统一管理,成立一个全国性的交警总局。

陈子锟大为惊讶:“戴笠吃错药了么,怎么打起我的主意了,我的交警总队和他的是一回事么,乱弹琴!”

沈开讪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我也不清楚戴老板怎么会作出这个决定,我就是先来给您提个醒,大概明后天,戴老板会亲自来和您面谈。”

陈子锟道:“别明后天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问问他是不是疯了!收编我的部队,到底是他戴雨农的意思,还是蒋某人的意思。”

说着拿起电话让电话局接南京长途,等了十分钟才接通,那边说了几句什么,陈子锟道:“知道了。”

挂上电话,他脸色有些怪异。

“戴老板怎么说?”沈开问道。

“他死了。”陈子锟答道。

第四十六章 暗杀计划

戴笠几乎是中国最有权势的人,军统有十万在册特工,外围人员数十万计,还有十余万美式装备的武装部队,他又是搞暗杀出身的特工,平时最注意安全工作,行踪隐秘,警卫森严,竟然死了,实在离奇。

沈开是戴笠的心腹手下,老板死了,他自然大为不安,收编江东交警的事情哪还有心情继续,他匆忙告辞,善后去了。

陈子锟也很震惊,戴笠之死疑点多多,断不会是飞机失事这么简单,他找到刘婷分析情况,讨论是谁弄死的戴笠。

“很可能是蒋委员长安排人做的。”刘婷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军统势力过大,尾大不掉,即使被分割为国防部保密局和交警总局等单位后,权力还是集中在戴笠一个人手上,据说他还谋求中常委的位子,还想当海军司令,由此可见此人政治野心之大,怕是已经引起最高当局的忌惮。”

陈子锟深以为然:“戴笠最近是太狂了一些,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这人死了也就死了,我纳闷的是他究竟掌握了我什么把柄,居然明目张胆要收编我的部队。”

刘婷也很不理解:“这恐怕就要问戴笠本人了。”

事已至此,只能作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陈子锟在楼下餐厅吃过了饭,上楼来到书房门口,忽然发觉书房里面有动静,他不动声色,一手握住门把手,一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袖珍手枪,猛然开门进去,正看到燕青羽坐在自己位子上。

“是你?”

“是我,姐夫,你还真是枪不离身啊。”燕青羽笑道。

“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鬼鬼祟祟的,躲谁呢?”陈子锟收起了枪。

燕青羽道:“说来话长,暂且不表,我来是给你送一样东西的,你看仔细了。”说着拿出几张照片递过来。

陈子锟接过一看,不禁心惊肉跳,这是一份翻拍版的手写口供,内容可谓惊天动地!

美国人意图暗杀蒋委员长!

这个计划已经过期,本来预定在1944年3月蒋介石乘机访问印度时下手,人为制造一起空难,专机飞越喜马拉雅山时将发生意外,引擎停车,所有人跳伞,但降落伞全都做过手脚…

更震惊的还在后面,蒋介石死后,美国人准备推出一个接替者来统率中国军民配合美方进行对日作战,而这个人,就是自己。

陈子锟惊出一身冷汗来,脑子迅速转动,这个时间点,正是蒋介石和史迪威关系最恶劣的时期,和罗斯福总统之间也频临决裂,美国人想除掉他,换一个能默契合作的人上台,便于利用中国的资源对日作战,在逻辑上是行得通的。

仔细回想,当时恰逢日本发动壹号作战,国内告急,蒋介石便临时取消了访问印度的计划,没想到日本人无心之间竟然救了蒋介石的命。

如今日本已经战败,美国也换了新总统,这个计划自然废止,但是东窗事发,自己虽然无辜,也必然深受其害。

再往深处回忆,在美国时期,战略情报局的人跟踪自己,搜查自己的行李,想来也是这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他们在考察、评估自己,甚至连授予美军准将军衔也是其中一环,制造出一个光辉灿烂的英雄人物,便于大家接受认可,充当中国的新领袖,美方的代言人。

“这东西,从哪里弄到的?”陈子锟手有些颤抖,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一旦泄漏,以蒋介石的心胸,自己必然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燕青羽道:“从戴笠的保险柜里弄到的,原件大概已经烧毁了。”

陈子锟大惊:“戴笠之死,是你下的手?”

燕青羽道:“我没那么大本事,我只不过使了个计策,让他们自己内讧而已,戴老板的死,这笔帐应该记在马汉三头上。”

“军统北平站的马汉三?到底怎么回事?”

“马汉三曾经叛变过,东窗事发,戴笠要执行家法把北平站一锅端,我是打草楼兔子,顺便捞到了这份情报,就给马汉三送去了一份影印版,来个借刀杀人。”燕青羽笑的很渗人。

陈子锟叹息:“可怜戴笠搞了一辈子特务,最终还是死在暗杀之下,圣经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耍刀的必然死于刀下,一点不假…不过,这份情报究竟有几个人看过?”

燕青羽道:“这是最顶级的绝密,肯定知道的人没几个,戴笠亲信的几个人都在飞机上,一块儿完蛋了,文件也烧毁了,姐夫你就放心吧。”

陈子锟点点头,他终于明白戴笠为什么狮子大开口,要收编自己的部队了,原来手上掌握了这个杀手锏。

忽然门开了,夏小青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瞅见燕青羽一点也不吃惊:“就知道你小子来了。”

燕青羽讪笑:“姐啊,您神机妙算,咋知道的?”

夏小青道:“楼下狼狗蔫了吧唧的,八成是中了燕家独门迷药,你小子,做事总露马脚。”

燕青羽道:“还是姐姐您厉害,那啥,我没别的事,就是来走个亲戚。”

夏小青道:“谁家走亲戚爬窗户翻墙头,都光复了,你躲什么?又不是真当了汉奸。”

燕青羽道:“我有别的事,姐姐就别问了,都是老爷们的事情。”

夏小青冷哼一声,不再追究,只问他沧州老家情况怎么样。

“啧啧,都好着呢,燕忌南当了县保安团的团长,家里重修了祖坟,连带着把咱夏家的祖坟也修了,都好,姐姐您就放心吧。”

“哦,那我就安心了,你们聊吧。”夏小青知道他们有正经事,便退了出去。

燕青羽道:“姐夫,我这次来有一事相求,能不能送两个人回日本。”

陈子锟道:“是你那老朋友御竜王吧,好吧,看你面子,我就帮这个忙。”

一周后,上海虹口码头,驶向大阪的轮船就要起航了,船上满载赴日进行军舰接收、战犯审判的军人和法官,御竜王身穿国军少校制服,和浅草珈代一起向燕青羽辞行。

“青羽,这一别,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见,珍重。”御竜王张开双臂,两人用力拥抱,互相拍打着后背。

汽笛长鸣,在催促旅客登船,御竜王提起皮箱正要出发,忽然浅草珈代说:“非常对不起,可是我决定留下。”

御竜王似乎并不惊讶,看了看燕青羽,点点头:“燕,好好照顾珈代!”

轮船起航了,燕青羽和浅草珈代在码头上不断的挥手,直到轮船消失在天际,四月的上海,春暖花开,燕青羽的心却格外寂寥,他和浅草珈代一起漫步在街头,梧桐树下投射着斑驳的阳光,路边一家咖啡屋内,电唱机正播放着友谊地久天长。

燕青羽忽然心中一动,让浅草珈代先回家,自己走进了咖啡屋,在墙角的火车座上坐下,点了一杯拿铁,闭上眼睛静静品味回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女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燕青羽眼睛都没睁开,道:“你终于出现了。”

来的是唐嫣,她淡淡一笑:“该来的总是要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之间的合作终于可以结束了。”

燕青羽终于睁开眼睛:“哦?”

唐嫣道:“你不要误会,组织并没有抛弃你,在抗日战争期间,你的情报让我们减少许多损失,组织上给你记了功,你的级别也提高了,现在归中央直属,连我都要称你一声领导了。”

燕青羽道:“哦?”

“所以,现在我已经不适合做你的联络人,你的新联系人是…”唐嫣凑过来,在燕青羽耳畔轻轻说出一个名字来。

燕青羽眼睛瞪大了:“他!”

唐嫣满意的笑了:“怎么样,组织对你还是很重视的吧。”

四月,苏军撤出长春,东北民主联军随即占领长春,重庆《大公报》发表《可耻的长春之战》社论,抨击苏联以及中共,《新华日报》以《庆长春》的文章回击,一周后,哈尔滨也被民主联军占领。

六月,江东省城,枫林路官邸内,陈子锟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小南趴在桌子上调着短波收音机,喇叭中传来一个激昂的男声,与中央电台糯甜的女声播音截然不同。

“下面播放两篇解放日报社论,《美国应立即停止助长中国内战》,《反对美国帮助屠杀东北人民》,请听详细内容…”

小南正听的入神,刘婷走过来关掉收音机:“还不做功课去。”

“做完了,妈妈让我听听嘛。”小南已经是十六岁高中生了,穿着网球鞋和短裤,眉清目秀,俨然一个帅哥胚子。

刘婷道:“你还小,不要提早关心政治,你的任务是读书学习,做工程师或者医生、律师,教师。”

小南道:“不,我要入伍,像爸爸和哥哥那样当飞行员,开战斗机,开野马战斗机!”

刘婷没好气道:“家里一大群穿军装的还不够啊,不许,坚决不许。”

陈子锟放下报纸道:“小南,过来,给爸爸说说,为什么关心政治新闻?”

小南道:“我们同学都关心,反饥饿,反内战,是每一个青年的责任,当局发动内战,不得人心,报纸广播里也尽是谎言,同学们都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所以我…”

陈子锟道:“报纸和广播都是宣传手段,你听了又有何用,关键还是要靠自己思考,用这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知道了,爸爸。”小南对父亲还是很敬畏的,不敢强辩,不过看他眼神,分明不大服气。

佣人进来道:“老爷,徐先生来了。”

有客人到,小南乖乖上楼去了,刘婷陪着陈子锟会见了党员通讯局驻江东站主任徐庭戈。

所谓党员通讯局就是以前的中统,军统改为国防部保密局,中统也调整成这个名字,徐庭戈摇身一变,从汉奸变成了接收大员,又变成中统骨干,可见其人本事之大,手腕之高明。

徐庭戈表现的很谦恭,客气一番后拿出一张照片:“陈长官,可认识这个人?”

陈子锟一看,这不是燕青羽的照片么。

“你找他作什么?”

“此人有共谍嫌疑。”徐庭戈煞有介事道。

第四十七章 小姨

陈子锟不屑道:“燕青羽是我方情报人员,不是什么共谍,你们搞错了。”

徐庭戈道:“没错,保密局方面确实承认他替我方工作,但他确实也替共产党干活,有个名词叫双面间谍,不知道陈长官可曾听过。”

陈子锟道:“燕青羽身处那个位置,自然要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亏你还是搞谍报的,这点道理都不懂,叫你们局长来和我谈。”

他说话毫无不客气,因为两者间地位差距实在太大,徐庭戈自然明白这一点,丝毫不敢摆出特务威风,反而诺诺连声:“是,是,我就是来给您提个醒,没别的意思。”

陈子锟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卑职告退。”徐庭戈起身告辞,走到门口,陈子锟又叫住了他:“徐二,给你提个醒,低调点。”

“是,是。”徐庭戈点头哈腰,出门的时候将门轻轻带上,嘴角微微翘起,似不屑,似怨恨,一闪而过。

陈子锟站在窗口目送徐庭戈的汽车远去,按了桌上的电铃:“叫燕青羽到我办公室来。”

“共谍”燕青羽这段时间就住在枫林路官邸,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开着敞篷汽车拿着蔡司照相机到处游玩拍照,听到姐夫召唤,他穿着睡衣就下来了。

“姐夫,啥事?”燕青羽睡眼惺忪。

“刚才徐庭戈来了,要拿你。”

“切,狗日的徐二,谁不知道他的底细,一个臭拉洋车的。”燕青羽翘着二郎腿坐下,拿起桌上的烟盒,忽然又想起什么,嘿嘿笑道:“姐夫我可不是说你,你是英雄不问出处,他纯粹是靠钻营拍马。”

陈子锟并不在意这个,他说:“中统盯上你了,你小心一些,不要给我惹麻烦,知道么!”

燕青羽道:“得,你想让我惹麻烦我还惹不了呢,过几天我要回沧州,把婚事办了。”

陈子锟皱起眉头:“你要结婚?和谁?”

燕青羽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还能和谁,就是那个谁呗。”

陈子锟知道他口中的“那个谁”正是日本女侍浅草珈代,这小女子平时低眉顺眼,干活麻利,家里人都喜欢,不过总觉得她有些古怪。

“你知道她的底细么?”陈子锟关心了一句。

燕青羽凑过来道:“知道,她不是一般人,是个…忍者!”

陈子锟点点头:“怪不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俩倒是登对,一对飞贼,罢了,我才不管你,你姐的意思呢?”

燕青羽笑道:“我姐和你说的一样,早放弃我了,反正就这样吧,过两天我就回沧州。”

说着话,陈北进来了,船型帽,短空军夹克,戴着蛤蟆墨镜,陈子锟当即痛骂:“兔崽子,在屋里还戴着墨镜,你在家里人面前耍什么酷。”

陈北赶紧摘下墨镜,立正敬礼。

“你来的正好,安排一下最近有没有转场的飞机,把你舅舅送到沧州去。”陈子锟道。

陈北现在是国民党空军上尉,战斗机中队长,部队就驻扎在江东机场,他的性格随父亲,豪爽大方,人缘极好,又是宋美龄的干儿子,在空军里威信极高,说话管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