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个连的援军

空军的理由貌似合理,其实牵强附会,缺勤几个飞行员,少几个地勤完全不影响行动,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真实的理由是空军受委屈了,如果不给个说法,他们就罢工。

按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能象学生罢课,工人罢工那样随意,但空军和一般军人不同,他们是天之骄子,王牌中的王牌,平时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岂能吃亏,这回和89军的冲突闹出人命,就算是国防部出面也压不下来。

江北战事正酣,265师与共军激战,267师遭遇猛烈阻击,不能前进半步,若再得不到空军支援,两个师都得完蛋,形势比人强,区广武只好认孬种,先把三个飞行员从禁闭室里放出来,好吃好喝招呼着,再让参谋长出面,送飞行员回去,顺便向空军方面赔礼道歉。

参谋长准备了一卡车的礼物,89军穷的叮当响,也没啥值钱的玩意,就弄了些鸡蛋、豆油、大米白面猪肉什么的,开着汽车巴巴的送过去,可是却遭到空军方面的羞辱,不但把东西都丢出来了,还把参谋长给打了,说俺们吃了这么大亏,就派个参谋长来糊弄,这是对俺们空军的侮辱!

参谋长狼狈不堪的回到军营,脸上五道指痕红肿醒目,区广延大怒,可又无计可施,电台里不断传来要求火速增援的电报,他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半小时,终于作出一个决定,打电话向老长官顾祝同求助。

顾祝同先把区广武痛骂了一顿,招惹谁不好,去招惹飞行员,这帮小子个个都是高级人才,会说英语会开飞机,党国花在他们身上的钱抵得上同体重的黄金,蒋夫人把他们当亲儿子一样宠着,你倒好,关人家禁闭,还打死一个。

“顾长官,打死的是地勤。”区广武小心翼翼的解释。

“地勤就能打死么!”顾祝同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训斥,区广武立正拿着电话诺诺连声,末了顾祝同才说:“这帮会飞的实在骄横,让他们清醒一点也好,上边我去打点,你做好自己本职就是。”

“多谢顾长官。”区广武已经一头汗了,本以为自己要被撤职查办,哪知绝处逢生,还是老长官体恤下属啊。

南京,顾祝同开始上下疏通,为区广武和89军讲情,空军司令虽然是周至柔,但实际上大权归宋美龄掌管,蒋夫人和空军的关系非同一般,飞行员们都是美国培训过的,会说流利英语,平时用刀叉吃西餐,和宋美龄是同一类人,他们一个个都被蒋夫人魅力折服,恨不得为她去死,蒋夫人也最疼爱这帮小伙子,视他们如儿子一般,89军和空军冲突,她自然站在空军一边,所以顾祝同的面子也不大好使。

好说歹说,国防部终于和了稀泥,让89军严惩开枪凶手,处分区广武,可是空军不买账,还通电全国揭露89军罪行,他们不但枪杀空军地勤,还向游行学生大打出手,这笔帐也得算,此举立刻得到全国空军响应,各轰炸机战斗机大队,各场站纷纷响应,停飞以作抗议,什么时候区广武撤职查办,什么时候复飞。

内战正在如火如荼,空军罢工影响到全国的战局,这下乐子可大了,不得已,国防部一边协调安抚,一边令江北交警总队出兵救援89军265师。

北泰,陈寿坐镇指挥,一万精锐交警四下布防,深沟高垒,碉堡战壕,严防死守,友军265师在南泰附近与八路军江北纵队激战数日,交警坐山观虎斗,一直没有出手。

忽然天上飞来一架运输机,投下信筒,原来是南京国防部命令,让陈寿率军解265师之围,陈寿很纳闷,怎么不通过省城直接下令给自己,他急忙请示陈子锟。

陈子锟复电,就四个字“不得抗命”。

陈寿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事先有密谋,89军的事情交警绝不插手,哪怕死在眼前都不会拉一把,此时却又说不得抗命,究竟是何意思?

他找到北泰市长萧郎问计,萧郎说:“国防部越级指挥,就是想绕过陈长官那一道,既然直接给你下命令,那自然是不好违抗的,不然问罪下来谁来救不了。”

陈寿道:“那就是要出兵了,可89军是咱的对头啊,我宁愿帮八路都不帮他们,再说了,我就一万人马,就算全撒出去未必干得过人家,再把北泰丢了,得不偿失。”

萧郎微微一笑道:“让你出兵,又没说出多少兵,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出兵就算败了也情有可原,但是不出兵就是见死不救,明白么?”

陈寿恍然大悟:“懂了,哎呀你们读书人真是狠毒啊,怪不得古代军队都要配军师谋士,原来是干这个的,萧市长,不如你来给我当军师吧。”

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陈寿当即命梁茂才率一个连带着电台前去“增援”265师。

十余辆汽车慢吞吞行进在公路上,梁茂才拿着电台话筒懒洋洋说:“王师长,我们交警总队已经在路上了。”

听筒里沙沙响,然后传来265师王师长哭腔一般的呐喊:“你们什么时候到,我们撑不住了,看在党国份上,拉兄弟一把。”

梁茂才道:“王老兄,请你再坚持三天,三天时间,我们准到。”

撂下话筒,梁茂才下令就地宿营,休息吃饭,明儿一早再说。

士兵们扎起帐篷,埋锅烧饭,开罐头,梁茂才坐在行军床上和几个部下甩起了扑克。

二百米外,几名游击队员悄悄向这边张望着,领头的是个穿花棉袄背卡宾枪的年轻女子,她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眯起眼睛暗暗数着这支国民党部队的人数和武器,低声道:“是北泰的交通警察,就是以前的抗日救国军,陈子锟的兵。”

旁边一个黑壮的后生摩拳擦掌道:“春花姐,打吧,咱区小队也该开荤了。”

春花瞥了他一眼:“狗蛋,区小队的任务是侦查,不是阻击,懂不懂,不懂别瞎胡扯。”

狗蛋委屈的撅起了嘴,摆弄着老套筒道:“咱这老枪,早该换了。”

春花说:“你就想着换枪,给我在这儿守着。”说罢起身要走。

“春花姐,你去哪儿?”狗蛋问道。

“我去向武司令,叶政委报告!”春花跳上一头骡子,低喝一声,向南去了。

江北纵队前敌指挥所,炮声隆隆,电话铃响个不断,参谋人员进进出出,沙盘上插满红蓝小旗,表示敌我双方的态势,国民党265师虽然不算主力师,但也有近万人马,半美械装备,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战斗已经持续了数日,我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终于将敌人包围。

武长青披着军大衣站在地图前凝神思索,手里捧着的茶缸都凉了,叶雪峰走过来道:“老武,还在考虑怎么吃掉265师么?”

武长青道:“你看,265师已经被我们包围,267师被我军阻击在淮江以南,但我们的兵力也接近枯竭的地步,连县大队这种地方武装都上了一线,还是不能解决敌人,不能速战速决的话,敌人空军一出动,我们前功尽弃。”

叶雪峰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把独立团调回来,265师撑不住半小时。”

武长青道:“独立团是我们纵队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果北泰之敌出动的话,我们不但要前功尽弃,搞不好还要被咬掉一块肉,把独立团放在这儿打阻击,是万全之策,撤回来的话风险太大。”

叶雪峰点点头:“是啊,陈子锟的态度模棱两可,难以琢磨,不过根据省委的情报,陈子锟的儿子被89军打伤,我想以他的性格,不会轻易罢休的。”

武长青道:“话是这样说,但我们赌不起啊。”

正说着,警卫员进来报告:“首长,游击队的马春花有重要敌情汇报。”

“哦,春花来了,快请他进来。”叶雪峰喜道。

英姿飒爽的女游击队长走了进来,因为赶路走的急,一张银盆大脸红通通的,红花棉袄下是高耸的胸脯,身高腿长屁股大,若不是背着一杆卡宾枪,还以为是谁家的新媳妇呢。

武长青道:“欢迎欢迎,咱们解放区的民兵模范来了,小李子,快倒茶。”

马春花道:“司令员,政委,茶我就不喝了,我有重要情况报告,北泰敌人出动了一个连,正在半路上休息。”

“哦,是不是援军的先头部队?”叶雪峰立刻警惕起来。

“不是。”马春花道,“后面没有别的部队,就一个连,小吉普三辆,中吉普五辆,十轮卡五辆。”

“机械化部队啊,老武,你看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叶雪峰探询的目光投向武长青。

武长青点起一支烟,思索道:“若是援兵不会只有一个加强连,更不会在半路上休息,难道是…做做样子?”

“对!我判断敌人就是在做样子。”叶雪峰信心满满,“交警总队和89军素来不和,此时落井下石还来不及,怎么会伸出援手,但不救援又不能向南京交代,所以演了这么一出戏。”

武长青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陪他们演一出大戏,给南京的蒋介石看看。”

两人爽朗大笑起来,马春花瞪着大眼睛迷惑不解:“司令员,政委,你们笑啥子?”

第五十六章 运输大队长

一阵大笑后,叶雪峰道:“马队长,我给你们区小队一个艰巨的任务,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完成。”

马春花立刻挺起胸脯:“请首长下命令吧,我们一定坚决完成。”

叶雪峰道:“你带领区小队把北泰增援的一个连队拦在原地,不许他们前进半步,有困难么?”

马春花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北泰交警那可是国民党精锐王牌,一个连的火力顶得上解放军一个营,还是全机械化,十轮卡,区小队就几头骡子,几十杆老掉牙的老套筒汉阳造,怎么和人家拼,不过既然首长下了命令,她也只能紧咬嘴唇,毅然答道:“保证完成任务,就算是死也把敌人拖住。”

叶雪峰再次大笑:“谁让你们牺牲了,只要把敌人拦住就行,你们区小队火力不强,这样吧,我支援你们一挺老黄牛,三千发子弹。”

“真的,太好了!”马春花喜出望外,老黄牛是战士们对边区生产的仿马克沁重机枪的昵称,这可是营级的重武器,配上这么多子弹,区小队战斗力暴涨啊。

叶雪峰道:“我还能骗你不成,不过有一件事要记牢,不许打死一个敌人,打伤也不行。”

马春花糊涂了:“叶政委,这我就不懂了,不让俺们打死敌人,那怎么阻击?司令员,您给评评理,政委他欺负人。”

武长青笑道:“按照政委的意见办就是。”

马春花是个聪慧的女子,很快明白了政委的意思:“我懂了,就是吓唬吓唬他们,不让他们往前走。”

武长青道“雪峰啊,春花同志的素质很高啊,我看等战斗结束,可以调她到正规军来挑起更重的担子。”

叶雪峰道:“要得。”

马春花乐开了花,当即带着重机枪和子弹,连夜赶回去,带领区小队五十多名战士,挖掘战壕,构筑阵地,摆出打阻击战的架势来,狗蛋不停发牢骚:“也不知道上级领导怎么想的,让咱们区小队打阻击,那不是寻死么。”

“狗蛋,首长难道水平不如你?执行命令,再废话我把你嘴撕了。”马春花立刻严厉批评了他这种不正确的思想。

与此同时,附近执行阻击任务的独立团悄悄撤防,赶往南泰战场增援,这支生力军的到来使得战场形势急剧扭转,武长青下令发起总攻,黎明时分,解放军阵地上万炮齐发,数百道火蛇落入敌阵,炸的他们人仰马翻。

一个年轻的战士跃出战壕,举着军号吹响了冲锋号,担任主攻的独立团战士们如同万千只下山猛虎般冲了出去,排山倒海一样的土黄色浪潮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推进,脚步声如同雷鸣,冲在最前面的是尖刀连,一水的三八大盖,刺刀雪亮,白刃见红。

265师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后的残敌龟缩在村落里负隅顽抗,师长满脸硝烟,拿着无线电大喊大叫:“梁老兄,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听筒里是激烈的枪声,那边梁茂才也高喊:“王师长,我们遭遇共军阻击,伤亡惨重,寸步难行,请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两小时。”

王师长丢下话筒,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颓然道:“没指望了。”交警总队是来不了了,他换了一个频道向区广武求援:“军座,你们在哪里,兄弟们实在支撑不住了。”

听筒里炮声隆隆,区广武正在炮艇上指挥作战,他声嘶力竭的吼道:“老王,你再支撑五分钟,最后五分钟!”一颗炮弹落在江水中,浪头把区广武打个精湿,但他只是抹了一把脸,继续指挥战斗。

267师的援兵通过浮桥向北岸进发,共军在北岸构筑阻击战地,战斗激烈,地上堆了一层层的尸体,江水都被染红了,依然没有前进半步。

五十里外,区小队的老黄牛重机枪正在扫射,枪口并没有对准来自北泰的敌人,而是向着天空,子弹嗖嗖从敌人头顶掠过,敌人也假模假式的开枪还击,两边打的热闹,其实一个人都没伤。

梁茂才对着电台一通咋呼,丢下话筒抽支烟,休息了半个钟头,又拿起话筒:“王师长,我军浴血奋战,终于向前推进了五百米,你们再坚持坚持。”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狗日的,265师已经完蛋了。”

梁茂才心中一喜:“你他娘的是哪个?”

“老子是解放军江纵独立团!”

“妈逼的,还挺冲。”梁茂才撩了话筒,拍拍屁股:“265师完蛋了,弟兄们收工。”

几十里外的南泰战场,村庄一片焦土,王师长横死当场,手里拿着左轮枪,太阳穴一个枪眼,解放军战士站在高处,脚下一队队无精打采的国民党俘虏高举双手走过,这一仗打得惨烈,江北纵队牺牲很大,但战果也很辉煌,全歼国民党军265师,重创267师,缴获武器弹药不计其数,还有几辆完好无损的吉普车被送到指挥部,叶雪峰笑道:“咱们也实现机械化了。”

负责打阻击的区小队胜利归来的时候,战场还没打扫完,地上陈列数百具战士遗体,都用白布蒙着,触目惊心,马春花和狗蛋他们不由得默默摘下帽子,向烈士致敬。

接下来的场面让他们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各种缴获武器堆成了小山,光重机枪和迫击炮就上百架,崭新的卡宾枪、冲锋枪满地都是,没开箱的炮弹子弹也很多,狗蛋道:“国民党真怂,这么多好枪好炮都打不赢。”

马春花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蒋介石就是咱们的运输大队长。”

众民兵哈哈大笑起来。

来到指挥部,叶雪峰大大表扬了马春花,道:“春花同志,你为纵队的最后胜利立了一大功,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狗蛋悄悄说:“春花姐,要几支卡宾枪。”

马春花一掠额角的头发,道:“俺啥也不要,俺记得司令员说过,等打完这一仗,把俺调到正规军来。”

叶雪峰道:“也好,那你就到纵队直属妇女工作队去吧。”

马春花道:“俺才不去,俺要打仗,当侦察兵。”

叶雪峰道:“好吧,我批准了。”

狗蛋急了:“春花姐,俺么也要跟你当侦察兵。”

淮江南岸,区广武望江兴叹,一个主力师打光了,另一个师也消耗掉了大半,杀红眼的时候,他甚至下令整团白刃冲锋,可是解放军一点也不含糊,硬是白刃对白刃,双方展开肉搏血战,交换比基本上一比一,两边都没有孬种。

大势已去,区广武只得带领残兵撤退,等待他的将是军法严惩,即便国防部不办他,没了部队的军长还有什么资本,果不其然,回到省城,国防部的电令就来了,将区广武撤职查办,军部警卫营长交军事法庭处理,以此安抚空军。

空军终于占了上风,这才心满意足的结束“罢工”,派出战斗机去江北绕了一圈,不过已经没什么活儿干了。

省城东部一处民宅内,杨树根向江东省委的领导王泽如同志做了关于开展学生运动的汇报,王部长满意的点着头:“小杨同志干的不错,要再接再厉,发动群众,把学生运动搞下去,游行示威要形成常态,给反动当局施加连续性的压力。”

得到赞赏,杨树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道:“王部长,我还有一个情况要向组织汇报,陈子锟的长子陈北,当年和我有过一段友谊,我觉得这条线可以派上用场。”

王泽如思索了一下,道:“很对,国民党高层家属的统战工作,历来是地下工作的一条重要支线,你要利用这个机会,打入敌人内部,建立牢固的关系,不但要获取情报,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进行策反。”

杨树根道:“陈北在美国生活了许多年,现在又当了飞行员,就是个花花公子,但他的本性善良,为人正直,我想是可以策反他的。”

王泽如笑道:“小杨同志,策反陈北不是最终目的,我们要策反的是陈子锟本人。”

“陈子锟这个老牌国民党反动派?”杨树根露出疑惑的眼神。

王泽如解释道:“陈子锟虽然是国民党,但属于比较进步的左派,还是可以争取的,他手下有三万精锐军队,如果与人民为敌的话,我军将要付出重大牺牲,你明白了么?”

杨树根郑重的点头:“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忽然在外面放哨的战友进来报告道:“特务来了。”

王泽如起身道:“这里暴露了,大家撤退,我掩护。”

大家迅速从后门撤离,可是很快又退了回来,杨树根表情紧张:“后门也有特务!”

王泽如想了想,卷起地毯掀开暗门,下面是旋转楼梯,阴暗幽深。

“同志们快下去。”王泽如道。

虽然情况危急,大家还是有序的进入暗道,杨树根道:“王部长你怎么不下去?”

王泽如道:“别管我,你先下,这是命令!”

大敌当前,杨树根只能服从,深深看了王泽如一眼,进入地道,王泽如盖上暗门,铺上地毯,大门已经被敲的山响,他飞身上楼,从二楼阳台跳到隔壁屋顶上,一脚踩滑摔下地来,脚脖子扭了,疼得冷汗直流,一瘸一拐走到路边,蹲下来看两个老头下棋。

一群特务破门而入,在党的秘密联络点里翻箱倒柜,还有几个戴鸭舌帽的小特务手插在裤兜里到处溜达,一个家伙瞅见了王泽如,当即喝道:“你,干什么的!”

王泽如不慌不忙:“我是江大的教员,就住在附近,怎么了?”

“怎么了?我看你像共产党。”特务走过来,不怀好意的盯着王泽如。

从联络点里走出一个穿风衣戴礼帽的家伙,看样子是特务头子,他冲这边一摆手:“阿四,不得无礼,王老师是江大的教授,我的老朋友。”

“是,徐老大。”小特务点头哈腰,向王泽如鞠躬赔罪,颠颠的跑了。

被称为徐老大的中统特务站长徐庭戈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泽如一眼,带领手下撤了,还没走出胡同口,迎面又是一群鸭舌帽黑风衣的汉子走过来,为首的正是保密局江东站长沈开。

两伙人立刻剑拔弩张,沈开冷笑道:“徐站长,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徐庭戈道:“我来抓共产党特务,你来做什么?”

沈开道:“巧了,我也来抓共产党,看你这样子好像没抓到人啊,是不是被你放跑了?”

“你说话小心点!”一个中统特务狗仗人势的喝道。

沈开身旁的人当即拔枪,徐庭戈的手下也不示弱,纷纷举起手枪,互相指着对骂。

不过中统这边有省主席区广延撑腰,人多势众,保密局落了下风,沈开冷冷道:“徐站长,侬想哪能?”

徐庭戈从风衣里掏出金质烟盒,叼了一支烟在嘴上,旁边立刻有小弟打着火机给他点燃,吸了一口烟,傲慢道:“侬要哪能?”

第五十七章 工业基地

沈开这边人少,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冷哼一声道:“姓徐的,别让我找到你的把柄!”

徐庭戈肆无忌惮的将一口烟喷在沈开脸上,幽幽道:“小子,和我斗,你够料么,我搞特工的时候你还是中学生呢。”

沈开一摆手:“撤!”率领保密局特务们灰溜溜走了。

徐庭戈道:“好走不送。”身旁小特务们都得意洋洋笑起来。

回过头再看王泽如,一瘸一拐的身影在巷口头一闪不见了。

“回去。”徐庭戈把烟一扔,大踏步的走了,风衣下摆在寒风中卷动,那叫一个气派。

沈开回到办公室,把手下干将都叫来想办法找徐庭戈的麻烦,一个组长道:“姓徐的和省府关系密切,从这方面入手兴许会有发现。”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沈开脑子转的很快,“江东时报社被砸一事,警察厅至今查不出眉目,想必和中统有牵扯,马上给我调查此事。”

特务们立即行动起来,开始盯中统人员的梢,很快就被他们瞅准机会逮到一个外围人员,押到地牢里把刑具一亮,根本不用动刑就招了,砸报社确实是徐庭戈派人干的,目的是给陈子锟泼脏水。

不过仅此一件小事根本扳不倒徐庭戈,必须借力,江东势力最大的当数陈子锟,沈开当即带着口供前往枫林路官邸。

来到官邸才知道陈子锟去北泰视察了,不过老同学林文龙在这儿,沈开与他聊了起来,聊着聊着提到一个人,江大的王泽如。

“泽如兄只是兼职教授,平时不怎么在学校授课,想找他不大容易,怎么,你认识他?”林文龙不清楚沈开的身份,还以为他是单纯的通讯技术官员。

沈开道:“王教授是交通大学出身,在无线电领域颇有造诣,我很想找他请教一下。”

林文龙道:“好,我见了他帮你约一下,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和省高级中学的一个年轻老师有亲戚关系。”

“哦,那人叫什么名字?”

“忘记了…”

沈开也就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记住这条线索。

林文龙道:“过几天我去上海,你不一起回么?”

沈开借口工作忙暂时不回家过年,又闲扯了一阵,告辞而去,立刻着手调查省高级中学的所有年轻男教师。

1947年的春节就快到了,解放军在歼灭265师之后并没有乘胜进攻北泰,而是带着大批战利品退回原防,交警总队迅速填补空缺,占领了几座重要矿山,确保了北泰炼铁厂的原料供应,形势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省城到江北的铁路经常被小股游击队破坏,运输处于中断状态,陈子锟乘专机抵达北泰机场,开始视察自己亲手建设的城市。

车队在沿江的自由大道上行驶,四下已经看不到战争留下的痕迹,江堤上是成片的香樟树,陪同的萧郎市长说:“夏天的时候香樟树郁郁葱葱,江边一大美景,百姓都喜欢到这儿来纳凉。”

陈子锟满意的点点头,指着远处的烟囱道:“那是什么地方,有些眼生。”

萧郎道:“那儿以前是江北电灯厂,后来日本人建了一个军械修理厂,现在被我们改建为江北联合机械公司,能仿造日式山炮、炮弹,以及轻武器生产线,子弹手榴弹都能自给自足。”

陈子锟道:“民用的东西能生产么?”

萧郎道:“江北联合机械公司的三轮车,行销北平上海南京,供不应求,我们正在研发汽车,争取明年试制成功。”

陈子锟来了兴趣:“走,去看看。”

车队来到江北联合机械公司大门前,只见门口一队穿蓝色帆布工作服的工人正鱼贯而入,每人手上拿着一张硬纸卡,插在门口的机器里按一下才进门。

“这是打卡机,可以记录上班时间,迟到早退的,都有记录。”萧郎介绍道。

进入厂区,整洁干净,一尘不染,机器轰鸣,车间玻璃明亮无比,工人穿着统一制式的帆布工作服忙碌着,有专门的轨道车将半成品拉到邻近的组装车间,一门门迫击炮冲着天空,炮筒锃亮。

冲压车间里,生产线同时在生产钢盔和铁锅,反正工序差不多,军用民用都不耽误,陈子锟拿起一口炒锅弹了弹,厚薄均匀,用料扎实,比民间作坊生产的炊具强多了。

参观完了联合机械公司,陈子锟一行又去了东部的炼铁厂,这里的基础设施本来在战争中损毁,是日本人重建了铁厂,高炉、焦炉都是日本川崎重工出产的,年生产二十万吨优质铁,钢材五万吨,占全国钢铁产量的十分之一强。

看着一炉火红的铁水,陈子锟问道:“铁矿石和焦碳的供应怎么样?”

炼铁厂的总经理慕易辰答道:“战争期间,多少都受到一些影响,不过我们有办法确保铁矿石的供应,焦碳就近就有炼焦厂,也不成问题。”

“办法,什么办法?不会是和共军达成什么协议了吧。”陈子锟忽然停步。

慕易辰是他多年老友,自然丝毫无惧,坦然道:“对,我们和江北纵队有协议,按铁矿石的吨数给他们抽头,他们不要法币,要钢铁,可钢铁是军事物资怎么能给,最后各退一步,我们以民用物资抵账,比如铁锅什么的。”

在场的都是嫡系,慕易辰说这话没有任何顾忌,陈子锟脸色也多云转晴,道:“江北原是不毛之地,我们这些人用了几十年的汗水才把它建成江东的重镇,国家的工业基地,不管战局如何恶化,北泰是一定要保住的,这是一座工业城市,要乱肯定先从工人乱起,一定要防范共产党组织的工会活动,他们蛊惑人心很有一套。”

大家都拿小本子记录着,不时点头。

陈子锟道:“对了,工人待遇怎么样,有没闹事的?”

慕易辰道:“物价飞涨,货币贬值,现在普通工人的月薪已经达到十五万左右,仅合十美金,养活一家人勉勉强强,好在我们企业的福利好,工人包吃住,食堂从乡下买米买肉,成本可以控制住,工人每月有三十张饭票,可以兑换成现金,也可以兑换成大米。”

萧郎插言道:“炼铁厂的饭票在黑市上的价格堪比美金,可给我们的金融工作带来不少麻烦。”

众人哈哈大笑,陈子锟兴致勃勃道:“走,去食堂看看。”

正好遇到食堂开晚饭,偌大一个厅堂,里面几百张桌子,一排窗口供应各种饭菜,工人可以用铁质餐盘在窗口打了菜饭坐下来慢慢进食,也可以用饭盒把饭菜带回家去,陈子锟拿了一个餐盘,与工人们一起在窗口打饭,慕易辰帮他付了饭票,打了一份米饭和一荤一素两个菜,墙角有几个大保温桶,盛的是稀饭和鸡蛋汤,可以不限量的自取,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所有用具都是钢铁的,包括桌椅餐具,连筷子都是铁的。

吃完了饭,正要结束参观,忽然陈子锟发现大门口聚集一帮工人,似乎要闹事的样子,便让慕易辰过去问问,原来是工人们为一个年轻工友打抱不平,抗议厂方肆意开除工人。

“这个小工偷窃厂里的废铁卖钱,按照厂规予以开除,没什么不对的,工人们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慕易辰这样解释。

陈子锟道:“还是了解一下事实比较好,权当吃饱了消遣吧。”说着率先走过去,一干人等赶紧前呼后拥的过去。

工人们见呼啦啦来了一大帮衣冠楚楚的大人物,气焰就有些消减,陈子锟和颜悦色问什么事,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工人说:“二喜为了养老娘,就拿了点厂里的下脚料,开除了他,他娘俩都没活路,俺们想请厂长大人开恩,饶了他这一回。”

陈子锟看了看人群中跪着的年轻工人,道:“是你拿了厂里的废铁?”

小伙子不过二十岁年纪,穿一年脏兮兮的工作服,哭丧着脸道:“俺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厂卫队的领班喝道,长满汗毛的粗胳膊里拿着皮鞭,虎视眈眈。

陈子锟以眼神制止了领班,和颜悦色道:“小伙子,你叫什么,住哪儿?”

“我叫陆二喜,住江边。”

“走,去你家看看。”

陈子锟突发奇想,要去工人家走访,可忙坏了铁厂的大小官员,忙前窜后恨不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可时间太仓促,任何安排都来不及了,只能任由陈子锟深入北泰最黑暗的角落。

铁厂雇佣了大量临时性质的苦力,不可能做到每个工人都待遇优厚,二喜就是这样的临时工,他们的工资比技术工人低很多,还要被层层克扣,勉强混个肚圆而已,家里依然吃不饱穿不暖。

淮江岸边搭着一大片低矮的窝棚,工人家属都住在这里,正值冬季,家家户户都烧煤取暖做饭,远远望去雾霭弥漫,呛的人喘不过气。

陆二喜的家是一个苇席搭建的棚子,四面透风,寒如冰窖,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躺在砖头搭的床上,迷迷糊糊哼哼唧唧,看起来病得不轻。

“娘,我回来了。”陆二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干馍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