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当然不会说三弟不对,立即帮腔道:“这便是民心所向。你不让人去看胡镇的热闹,戒严了景泰路,还能戒严了德胜路、京唐路?能戒严整个京城?能戒严大靖天下?能堵住悠悠众口?能塞住民众耳目?”

黄豆厉声喝道:“不错!似胡镇这等人。根本不应该存活于世间。便是律法不能制裁他,民众一人吐一口吐沫,也要淹死他!”

他来的时候答应了爷爷,便是活人也要把他说死,他今天就要说死胡镇!

躺在地上的胡镇虽然没被他说死,却也气得晕过去了。长这么大。他从未吃过这样的大亏,便是六年前,跟张郑两家较量那一次,他也是占了上风的。

混世魔王预感末日要到了,竟心生一股悲凉来。

卫讼师斥责黄豆蛊惑扰乱民心,两人唇枪舌剑地斗起口来。

严知府神情凛然,再次拍案怒喝,方才制止了他们。

待下面肃静后,立即派捕快衙役去景泰路。严防民众生事;又令文书修函一封,盖了府衙大印,去请虎禁卫指挥使带禁军去景泰路协助治安。

安排妥当之后,继续审理胡镇辱骂玄武侯一案,而后还有侵占财产一案…

而秦湖等人都跟着衙役们往景泰路去了。

因为他看见黄瓜、黄豆对青山嘀咕了几句,然后青山就匆忙出去了。

一定是回将军府去叫人的。

秦湖想清楚后,便派一个小厮去国子监跟秦旷告知今日之事。想必他听说事关张家,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去皇宫打探情况的,自己只要去景泰路瞧热闹就好了。

景泰路。胡家人盼来了府衙捕快和禁军,却没有看到想要的结果,因为赵锋根本就不走。

他翻着眼睛问虎禁卫指挥使:“本将军陪爹娘来胡家串门你也不许?”

指挥使就看着疯狂对骂的胡家二太太和郑家婆媳不语。

赵锋道:“白虎将军的爷爷奶奶被胡镇坑害了,上门来问他们是怎么管教儿子的,又没打架,关你什么事。”

在他看来。只要没打架,就不算闹事。

他们一直都在跟胡家讲理嘛!

胡钧知郑家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便对那指挥使冷声道:“大人只管将民众驱散即可。”

赵锋立即质问:“为啥?他们惹你了?这条街是你们家的,不许老百姓过是不是?”

刘云岚高声道:“他们胡家人个个都是这么霸道。”

此话引起人群一片喧哗,显然对不让他们看热闹很是不满。

那指挥使满脸郁闷。指着人头攒动的街道为难地对赵锋道:“可是将军,你看这里…”

赵锋道:“这里咋了?有人打架闹事了?人家老百姓啥也没干,你还不许人家瞧热闹、卖东西?大路朝天,他们想从哪过就从哪过。”

指挥使和胡钧,乃至于世子夫人、胡家大太太都对赵锋无法可想,经此一事,他们算是领教到朱雀将军的脾气了。

混乱中,忽然人群让开一条道,只见白虎将军纵马赶来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秦湖等人更是激动万分,以为这下对阵双方争斗要升级了,只可惜玄武将军没来。

这种情况下,不是该女人出场嘛,她怎么能不来呢?

胡钧上前,对葫芦抱拳道:“末将胡钧,见过白虎将军。”

葫芦冲他点点头,然后看向胡家门前,爷爷奶奶和娘正在轮番对一个妇人斥骂,那女人已经失去理智,口不择言、状若疯狂,完全没了贵妇的气度和举止,还不如刘云岚镇定。

胡钧等他看完了,沉声问道:“敢问将军,究竟要我胡家怎样?若说为胡镇所犯之事,他已经被押往府衙,如何处置全凭知府大人判决。”

他觉得,跟葫芦说理是能说得通的。

葫芦将目光转向他,问道:“你也觉得胡镇罪有应得?”

胡钧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葫芦便扬手指向围观的人群,沉声道:“那便当着京都百姓的面,告诉他们:胡镇在清南村欺男霸女,胡家蓄意谋害张家,害张家被抄;又数次于军中谋害于我。更买凶追杀张家幼女,伙同其姐夫霸占张家财产;如今张家平反,尚不知收敛,光天化日之下,指使家奴谋害张郑两家亲眷。”

一席话说得胡家人大惊失色:若是认了这些,胡家在京都还有立足之地吗?只怕要步张家后尘。要被抄家了。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厉声叱喝道:“白虎将军休要欺人太甚!胡镇犯了错,自然交由府衙处置。来我胡家门口闹事,居心何在?既然好言相劝不听,那便请了龙禁卫来,当我们怕事不成。”

葫芦冷笑道:“这里不是胡府?”

胡钧面色冷峻,沉声道:“这里是胡府,可不单单住了胡镇一家。”

葫芦“哦”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道:“你也是胡家儿子?可我怎么不觉得你是胡家人呢?胡家好像只有胡镇一个儿子。”

大太太大怒道:“白虎将军此言何意?”

二太太和郑老太太刘氏也停止对骂。关注他们几人对话。

葫芦看着胡钧冷笑道:“胡镇就好像生在胡家身上的一颗毒疮。原本剜掉这疮就好了,可是胡家为了维护这颗疮,不让人碰他,为此干下了无数昧良心的勾当。现在胡家已经是全身都生疮,个个都变得跟胡镇一样了。连你这个胡家最出息的儿子,也被他们放弃了,沦为保护胡镇的弃子。”

胡钧顿时俊脸煞白,倒退了两步。

大太太更是悚然震惊。如同被戳中了心肺,尖叫道:“你胡说!胡镇是胡镇。他不成器,跟我儿子有什么相干?你休想攀扯!”

她禁不住转头看向二太太,满脸痛恨和懊悔。

世子夫人和陈二夫人有些奇怪,忙上前安慰母亲,不要听白虎将军挑拨离间,胡家怎会放弃弟弟呢。

大太太抓着大女儿的手。身子不住颤抖,神色慌张恐惧。

葫芦则冷冷地看着胡钧,像要看透他的内心,那了然的目光,令他再一次绝望——原本他以为。可以侥幸逃脱的,终究是奢望了。

二太太见葫芦几句话就撩拨得大房对她反目,彻底疯了,扑到葫芦马前抓扯他,一边哭喊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杂种,害死我家老爷不算,还跑到胡家挑拨离间,绝我母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郑老太太大怒,喝命刘云岚:“把这死婆娘拖走。莫要让她碰了我大孙子,省得沾了晦气!”

刘云岚忙上去推搡二太太,马小六媳妇也跟着帮忙。

而胡家那边,没了大房人主持,都乱了,也没人管二太太,被刘云岚推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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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乾元殿偏殿内,永平帝靠在御座上,眼神空洞地仰望殿顶那珍禽异兽的雕饰花纹,心中默问神龟:“为什么?为什么朕都认错了,还是不消停?这张家和郑家的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才一日工夫,白虎将军的婚事尚未解决,就又出事了。

什么时候他能安生一日,无牵无挂地睡上一觉?

神龟自然不会回答他。

可是,跪在下面的御史大夫胡敦却喋喋不休:“皇上,玄武侯、白虎将军和朱雀将军恃宠而骄,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如此骄矜气盛,将来岂不要犯上作乱?”

偏殿内还有宰相、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众人都默然无语。

赵耘也在,他听了胡敦的话,忍不住怒道:“胡大夫,孰是孰非,等玄武侯到了,皇上自然会决断。若由这一事就推定将来如何,你那侄儿又是什么好鸟?他干了那么多坏事,何止是骄矜气盛,岂不能推出你胡家要谋反?”

胡敦抬头怒视他道:“赵培土,尔敢信口雌黄?”

赵耘冷笑道:“你不就是在信口开河么,怎么就不许别人信口雌黄了?”

第325章 打皇帝的脸

 永平帝被赵耘和胡敦的争吵惊醒,沉声喝道:“闭嘴!”

二人闭嘴。

才一会,赵耘就又张开了嘴。

他道:“皇上,等玄武侯来了,他必定和胡御史各执一词,那时又将起争执。不如趁这会工夫,把如意楼的掌柜和小二叫来,详细问明当时情形,皇上心中也好决断。”

永平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太监传令下去,叫如意楼的知情人来问话。

于是,等板栗来到乾元偏殿的时候,如意楼的孙掌柜也刚刚进了宫门。

板栗见了皇帝,拜见毕,皇帝便问他何故殴打胡镇。

板栗当即将缘故说了。

永平帝听说胡镇骂板栗“狗屁侯爷,披上这身皮倒像只猴子,老子看你能蹦跶几天”等语,霍然变色,“啪”地一拍桌案,对胡敦怒斥道:“你养的好侄儿!打死活该!”

胡敦立即叩头道:“玄武候用心险恶,故意用言语激怒胡镇,引他失态,然后借机行凶。”

说完,把板栗指桑骂槐,骂胡镇是狗的话说了出来。

板栗冷笑道:“他不惹本侯,本侯岂会骂他是狗?”

永平帝痛苦抚额道:“他又怎么惹你了?”

正好太监回禀,说如意楼的孙掌柜来了。

皇帝立即命“带进来”。

赵耘奏道:“不如让孙掌柜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一遍,再由胡御史跟玄武侯两相对质。”

皇帝点头,觉得赵侍郎人就是好,任何时候说话都不偏不倚,就事论事,绝不借机行落井下石等样事。

于是。因为客人斗殴而有幸面见天颜的孙掌柜进入偏殿,也不敢抬头,只看见上座隐隐半截黄袍和几位朝臣的靴子,遂激动地匍匐在地,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皇帝不耐烦,催促他将中午在如意楼发生的事说一遍。不许有半句添减。

孙掌柜咽了下口水,遂一五一十地说了前情。

当说到朱雀将军提起玄武侯曾跟赵耘借银子、还担心他多花了银子会挨菊花姐姐的骂等语,杜明等人都愕然相顾,不知这菊花姐姐是谁,这么厉害。

永平帝额头青筋暴起——他可是知道这“菊花姐姐”的,不就是玄武侯的娘嘛!

他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尽量用平常的语调问板栗:“玄武侯如此叫穷。银子不够使?朕不是才赏赐了财物吗?”

这是赤裸裸地打脸,打的还是他这个皇帝的脸!

可想而知,明日京都会传出怎样的流言,说玄武侯被皇帝抄了家,如今借钱过日子呢。

胡敦幸灾乐祸,暗道敢如此奚落皇上,张家只怕才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要倒下。

赵耘也有些不安,注视着板栗。

板栗却毫无惊慌之意。他对永平帝回禀道:“臣并未叫穷,不过是说一件平常的事罢了。乡下人过日子,本就是这么算计的。”

胡敦冷笑道:“那皇帝才赐下大笔财物,还不够用,因何去借银子,这不是诚心打皇上的脸吗?”

板栗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嘴脸。一副等他被皇帝厌弃的得意神情,眼中厉色一闪,也不跟他啰嗦,转头面向皇帝。

“皇帝赏赐尚未下来当天,臣爹娘派人先一步进京收拾住处。以免到时叨扰亲友。然,张家从流地返回,身无分文。皇上赐还的家产田宅等项也来不及变卖钱财,而工部虽然修缮了宅邸,里面一应家什等物均需张家购置添补;再者,张家老小进京,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处处要花销。故而我娘才吩咐先向赵耘叔支借五百两银子,说先紧需要的买,其余等家产理清后,筹出银子来再添补。”

他见胡敦又要张口,哪里给他开口的机会,飞快地算了一笔细账,把侍郎府和侯府需要添置的家什床帐铺盖乃至锅碗瓢盆等物一一数清,加上张家老小进京后,上上下下连带仆人的日常米粮肉菜油盐布匹柴草等开支也详细说明,再一归总,竟然是好大一笔银子。

别说张家目前没有银子,便是算上皇帝的赏赐,也堵不住这个空缺。因为,皇帝的赏赐中只有几千两银子可以使用,其余御赐之物,怎好随意拿去变卖?

因为他看了小葱和香荽拟出来的收支清单,心里大概有一本账,要不然也不能说得这么清楚明白。

永平帝和宰相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玄武侯:这哪里是领兵打仗的侯爷,这分明比内宅掌管家务的妇人还要算计精明。

亏他算账快,竟是一点停顿都没有,而且账目清楚,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一丝假都不掺。

“若是在乡下,这些都好办:米粮菜蔬都是自家种的,鸡鸭鱼肉都是自家养的,柴草炭等物勤快些也不愁用。然在这京城,哪怕是一粒米、一根针线都要花钱买来。张家才得朝廷赐还家产,今年的收成一应全无,不算计过日子,难道胡大人出银子养我们?”

板栗盯着胡敦冷笑。

哼,确实要胡家出银子,他这就跟他讨要。

还有,打皇帝的脸又如何?

他就是要打皇帝的脸!

因转向皇帝道:“臣并非叫穷。在乡下,几乎所有人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嘴里也常说这样算计的话,并不觉丢人。朱雀将军不懂家计,然他自小被爹娘管得严,去投军之前,又不曾出过清南村,性子莽撞却最是天真憨直,牢记爹娘教导,不敢乱花银子,故而才说出怕挨骂那样的话。”

永平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杜宰相见皇帝难堪,忙打圆场,对板栗笑赞道:“没想到玄武侯不仅精通兵法战事,对家计生活也熟练,比犬子能干多了。”

板栗肃然道:“晚辈并非只知读书习武、不理俗事的公子哥儿。张家当年虽然富有,然晚辈爹娘自小就教导我兄妹。‘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晚辈十来岁的时候就帮着爹娘打理家业,对一应家计用项和物价行情等都清楚的很。”

杜明被噎得无话说,讪讪低头。

板栗解释完,才对永平帝跪下叩首道:“皇上。天下人皆可嘲笑玄武侯穷酸,独独胡镇嘲笑不得。臣听他嘲笑臣,那真是‘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骂他是狗算是网开一面了。”

永平帝听这话有内因,急忙问为何。

板栗便将刘黑皮所言云州之事说了一遍。

“臣去刑部查过案底,张家云州那处产业根本不在抄出来的清册上,然如今已归王家名下。这王家又是胡镇的姐夫王统本家,王统三年前曾任云州知府。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臣的爷爷奶奶听说了此事。都气得病倒在路上,所以才耽搁了进京行程。”

偏殿中人虽然不理俗事,对这些可是通透的,那还不明白此中内情。

永平帝更是勃然大怒,眼一扫御案,见有一摞书堆在眼前,随手抓起两本,用力对胡敦扔过去。骂道:“你胡家怎会养出这样的畜生?说!这是怎么回事?”

胡敦浑身冰冷,面如死灰——他竟是不知这档子事的。心中对着二弟胡敬叫道:“二弟。二弟,你养的这个孽障,要毁了胡家了。”

面上却丝毫不显,不住叩头道:“微臣委实不知此事。其中定有内情和误解,望皇上明察!”

礼部尚书黄真忙出面奏道:“皇上,此事尚待查证。不如请刑部出面查核此事。”

板栗道:“启禀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

永平帝听了一惊,他现在可真怕张家和郑家了,可是,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勉强问道:“何事?”

板栗就将郑家、赵家以及仁王妻女进京后。在德胜路被胡镇袭击的事说了一遍,“臣刚才正带表弟们去往京都府衙告状,路上碰见皇上派去召唤臣的内侍,这才跟了来。郑家表弟已经去了府衙。”

“胡敦——”

永平帝终于爆发了,一挥手,将御案上的书砚等物全部扫落在地,“哗啦啦”一声响,惊得宰相等人一缩脖子,齐齐后退一步。

赵耘却不管这些,他听说爹娘被袭击,顿时慌了神,忙一把扯住板栗,也不叫侯爷了,直问道:“板栗,我爹我娘没事吧?受伤没有?”

板栗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石头叔别急,三爷爷三奶奶都没事。就是我外公从车里翻出来了,受了些伤。”

他俩站一块细说当时的情形,而另一边,胡敦不住对永平帝叩头,说此事定是诬陷,胡镇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永平帝哪里肯听他的解释,骂道:“他没这个胆子?他不是混世魔王吗,他什么事不敢做?”

见胡敦还苦求明察,皇帝恼火,大叫“来人”,吩咐龙禁卫带一名内侍去京都府衙,“严知府审案情形如何,如实回报。若有半句虚言,朕唯你二人是问!朕事后可是要跟严知府对证的。”

两人便飞奔去了。

这里,皇帝喘气坐下,才问板栗,郑家亲长和赵家亲长摔坏没有。

板栗谢过皇帝关心,说乡下人,长期劳作,虽然年纪大了,然身子骨还好,赵家三爷爷和他外公从马车上摔下来,只受了些轻伤,没大碍。

皇帝又急忙问仁王妃和女儿怎样——她们可是不种田的,要是有个闪失,皇叔那里不好交代。

板栗道:“幸好王妃一直练拳养生的,有些身手,紧急时抓住了那故意冲往女眷马车的胡府家丁,才没酿成大祸。臣的两位表弟素日也练习拳脚的,合力拽住了受伤惊窜的马儿,只撞翻了好几辆拉货的车。”

众人听得惊险,都吐了口气。

胡敦浑身颤抖,嘴里却道:“玄武侯如何认定那人就是胡府家丁?”

板栗见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眼一翻,将脸转向一边,懒得理他。

杜宰相忙道:“胡御史,皇上已经派人去府衙听审了,实情如何,稍后便知。”

第326章 全杀了?

 在等候内侍归来的空儿,永平帝不理众臣,只顾漫无目的地回顾今日之事。

今日从早朝开始,他就没个消停的。

先是仁王爷和肃王爷金殿争婿,后是孔雀王逼玄武侯娶他女儿;这两桩事还没解决呢,玄武侯、白虎将军和朱雀将军又把胡镇打得半死;招他们进宫一问,又问出借钱、霸占家产、蓄意谋害郑家亲长等事。

他转头望向偏殿窗户,看了看天色,暗自道:“如今快要天晚了,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呢?”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事不算完,肯定还有其他的事。

宰相等人站得两腿发麻,且都屏息不敢出声,觉得有些气闷,想要提先前议论的朝事活跃气氛,可皇帝根本不看他们,谁敢打扰?

正等得日月无光的时候,先前派出去的龙禁卫和内侍回来了。刚到偏殿门口,内侍那尖细的嗓音就惊慌响起:“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那名龙禁卫要有眼色一些,慌忙想阻止他,可一把没扯住,只得任由他叫了。

永平帝正想得出神,被这声音惊得汗毛乍竖,浑身一激灵,忙直起身子,紧张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快快道来!”

内侍结结巴巴道:“朱雀将军…朱雀将军…”

永平帝急得两眼冒火,站起身骂道:“蠢东西,朱雀将军干什么了?他杀人了?”

他是知道朱雀将军性烈如火的,暴怒之下杀死胡镇绝不是不可能。

胡敦和赵耘也都紧张不已,同时逼近内侍喝问,只不过两人关心的对象不同而已。

内侍忙擦了把汗,一口气道:“朱雀将军带人去胡府了。”

他见皇帝和两位大人都着急,因而想一气说完。但这样一来,说得不清不楚,却更加令众人震惊了:若是杀胡镇一人倒还真不算大事,若是带人杀上胡府,把胡家给屠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赵耘眼前一黑。几乎不曾栽倒。

胡敦更是身子一软,瘫倒在大理石地面上,忽地放声大哭道:“皇上——皇上可要替臣做主啊——”

永平帝想起内侍刚才喊“大事不好”,肯定是酿成大祸了,遂一屁股跌坐在御座上,神色呆滞:他才封了四灵,就出了这样的事,要如何对臣民交代?

杜宰相还算镇定,想着细问详情:“全杀了?”

那声音也发颤。

内侍一呆:什么全杀了?

板栗度其神色。再以他对赵锋的了解,知道肯定有误会,见这内侍糊涂,忙对那龙禁卫喝道:“你来说,朱雀将军带人去胡府干什么了?”

胡敦以为他幸灾乐祸,看胡家笑话,遂气得哭骂道:“干什么?你听我胡家满门被灭高兴了?老夫与你势不两立!”转向永平帝,“皇上——”

永平帝耳朵嗡嗡响。眼冒金星。

那龙禁卫听胡敦说“满门被灭”,知道众人都误会了。忙道:“皇上,众位大人,朱雀将军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带着爹娘去找胡家长辈讲理去了!”

什么,朱雀将军跟人讲理?

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皇帝和众臣一时间都转不过这个弯来,胡敦也止住哭声。愣愣地看着那名龙禁卫。

板栗松了口气,他就说么,赵锋再浑,也不会干出杀人放火的勾当,误伤人命倒是有可能。

他便催那禁军细细说来。

那禁军就将缘故说了。

众人听说白虎将军的爷爷奶奶和娘、朱雀将军的爹娘和嫂子。跟胡家二位太太在大街上对骂,都惊呆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赵侍郎,哦,还有玄武侯。

赵耘离家早,对乡下这一套不大能适应了,气得骂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瞧我不在家,都反了天了。等我回去一个一个收拾他们。皇上息怒,臣这就去劝他们回来。”

皇上板脸道:“收拾谁?收拾你爹娘?”

赵耘忙道:“一定是臣二弟闹的。臣一定好好教训他。”

板栗却拦住他,对永平帝道:“皇上,臣明白了。在乡下,有那儿女在外闯了祸的,人都喜欢上门质问他爹娘,是如何管教子女的。想是我外公外婆和赵三爷爷三奶奶咽不下这口气,去胡家找他们长辈理论去了。”

胡敦听见家人无事,放下心来,马上又涌起新的怒火:“那也不能堵在胡家大门口吵嚷,让全京城的人来看胡家的笑话。朱雀将军是何居心?”

板栗冷笑道:“是何居心?当然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瞧瞧:你胡家是如何教导小辈的。”

胡敦气得脸色紫涨。

板栗见皇帝皱眉,铿锵言道:“皇上,市井百姓日常纷争,不可能全经官府,自来有他们一套处置方法,大家心中更有一副尺度,仿若头上悬了一柄尚方宝剑,轻易不敢为非作歹,否则,定会为世情所不容。”

他看着赵耘道:“就拿朱雀将军来说——赵侍郎离家早不知道——他自小就顽皮暴躁,赵家三爷爷那是一天要打三遍,因他闯祸后上门跟人赔礼道歉那是常有的事,老母鸡、老母鸭更是不知赔了多少给人。为何?因为他们觉得儿子做错了,觉得理亏,做长辈的没管教好儿子,觉得没面子。”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点头颔首,觉得赵耘父母教子有方。

赵耘微微一笑,挺了挺胸膛,觉得倍有面子。

板栗转向胡敦道:“胡大人以为人人都跟你那侄儿一般无法无天?哼,若说朱雀将军因跟人打架误伤人命,那本侯相信;若说他带人屠了胡府,本候是万万不信的。”

他又转向永平帝道:“因为朱雀将军虽然性烈,却绝不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皇上请想,他连多花了银子还怕爹娘责罚,怎会做出那种人神共愤的事?那赵三爷爷非得拿绳子勒死他不可。”

永平帝连连点头道:“朱雀将军虽然性子暴躁了些。可生性至孝,是个性情中人。”

板栗道:“不错!必定是他听说父母遭到胡镇暗害,勃然大怒,然后带着他们上胡家问罪去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板栗又道:“皇上和众位大人休怪三爷爷和我外公莽撞,实在是他们心思淳朴,想不通像胡镇这样的。他家的长辈到底是如何管教的?为什么每次闯了祸,胡家不是管教胡镇,而是千方百计地维护他、替他遮掩?世情又如何一直容他到现在?”

“臣不觉得外公外婆上胡家质询有错。市井民心,大多代表世情公理;而世情公理则是悬在百姓头上的尚方宝剑,令他们心有所畏惧,约束自身,不敢恣意妄为。若是百姓们不受世情公理约束,必定国将不国、天下大乱!”

一番话说得永平帝面色深沉,杜宰相也连连点头。

黄真则看着板栗眼神闪烁。出言道:“但如此在大街上吵闹,太不成个体统,也太没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