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风初蕾擦一把汗,苦笑一声:“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你一句对不住就完了?你可知道,我要想再等到这个机会,起码得五十年之后了,五十年啊!一个人能有几个五十年?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越说越是气愤,口沫差点喷到凫风初蕾脸上,凫风初蕾也不着恼,反而有点抱歉,任凭他责骂,只是侧了侧身避开,随手擦了一把顺着脸颊流淌的汗水。

少年忽然闭嘴,但见她原本烟熏火燎的脸上,被汗水一冲,更是乱七八糟,就像一只花脸的小猫。

他哈哈大笑:“算了,就暂且原谅你一次。”

凫风初蕾拱手:“谢了,你可真是大人大量。”

天已经完全黑了,火焰也熄灭了,冷风嗖嗖吹来,高处不胜寒。

凫风初蕾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委蛇已经停在她脚下,一人一蛇,转身就走。

少年大叫:“喂,这么晚了,你们还要连夜赶路吗?不如留在这里歇一晚。”

委蛇冷冷地:“我们还有事。”

“什么事必须得连夜赶路?明天早上出发不行吗?”

没人理睬他了。

漆黑的夜里,渐渐有荧光闪烁,刚好能照亮前行之路。凫风初蕾手里拿着一枝小小的枝条,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那是洞冥草发出的光芒,如火把一般,沿途的鬼物一见此光芒便远远避开了。

少年追上去:“喂,你们要去哪里?”

“湔山。”

“湔山好玩吗?”

“不好玩。”

“我和你们一起去,反正我也没事干。”

“说了不好玩。”

“不好玩也没关系,我已经许多年没遇到看得顺眼的人了,难得我看你……的这条蛇很顺眼,就让我和你们一起玩吧……”

“不行!”“说不行就不行。”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伸出手去摸委蛇的朱冠,委蛇蓦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即把手缩回来,讪讪地:“湔山?我想起来了,那不是鱼凫王的后花园吗?一定很好玩,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这次正好去见识见识。”

洞冥草的光芒忽然横在他眼前,他吓一跳,本能地以手遮掩,凫风初蕾懒洋洋地:“湔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别跟着我们了。”

“难道湔山有什么洪水猛兽?”

凫风初蕾移开洞冥草,又看一眼远方湔山的上空,纵然是漆黑的夜里,那一片上空也比别的地方更加黑暗。

她加快了脚步。

少年径直追着凫风初蕾:“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连念了几遍:“凫风初蕾?初蕾?初生的花蕾?有意思!不过,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吗?”

凫风初蕾不理不睬,委蛇的速度也更快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凫风初蕾,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姓名?”

他小跑步,一把拉住委蛇的紫色披风,逼得凫风初蕾不得不停下来。他大叫:“凫风初蕾,你要是问我的名字,我就会告诉你。”

委蛇双头晃动,极其不耐:“小子,你别纠缠我们好不好?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办。”

“难道问问我的名字就不正经了?”

他干脆死死拉着委蛇的披风不放手了:“凫风初蕾,你要是不问,我就不让你们走。”

凫风初蕾哭笑不得,“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嘻嘻的:“我有两个名字,你要听哪个?有一个名字,一般人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凫风初蕾被气得笑起来,干脆紧紧闭着嘴巴再也不搭理他了。

他哈哈大笑:“好吧,我就破例一次告诉你,一般人呢,都叫我……”他一顿,“算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说也罢。你可以叫我涂山侯人,因为,这名字是我母亲为我取的。”

“好了,涂山侯人,你可以放手了。”

他一松手,委蛇便窜出去了。

“喂,你们什么意思?”

委蛇高呼:“再见,小子!不对,再也别见了。”

他拔足便追上去,直到过了半山腰,才一把抓住了委蛇飘荡在夜风里的紫色披风。

他气喘吁吁,几乎瘫倒在地,却死死拉着披风不放,大叫:“歇一歇再走吧,累死我了。”

委蛇和凫风初蕾也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实在是跑不动了。

这时候,他才松开委蛇的披风,“你们不许再丢下我跑掉了。”

委蛇白他一眼,避开了他又偷偷摸摸来捏自己朱冠的手。

他笑嘻嘻的摸一下它被烧裂的尾巴,叹道:“你这家伙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跑得这么快,若是没有受伤,岂不是一日几千里?”

委蛇傲然:“从周山到汶山,我们只用了一天一夜。”

从周山到汶山,距离十万八千里。

涂山侯人面色变了:“你们从周山来?”

委蛇纠正他:“我们是从周山回来!”

涂山侯人很快面色如常,笑道:“既是如此,我必须放大招才行。”

“你有什么大招?”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小小的玉笛,便吹奏起来。

下弦月缓缓地从山头爬上来,就像一位蒙着面纱的羞涩姑娘,一步一顿,步步生辉。慢慢地,群山也被这轻纱笼罩,温柔的银色光芒消除了一路奔波的汗水,风一吹,舒服得令人只想闭着眼睛。

委蛇已经盘曲着入睡,凫风初蕾靠在大树上也慢慢发出均匀的呼吸,实在是太疲倦了,而那悠扬婉转的笛声又正是催眠的曲调,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凫风初蕾慢慢睁开眼睛。

有人在唱歌,无比凄婉,无比哀愁,反反复复就一句,如征人远归,望穿秋水,令人心碎。

候人兮,猗!

……

歌声,从群山慢慢撒向夜空,有零星的夜雨,就像无数的眼泪,还来不及坠地,已经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不知为何,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很伤心。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四周是蓝白色的柔光,大大小小的树木上栖息了各种各样的飞鸟,彩色的锦鸡、长尾巴的鹦鹉,鹧鸪的红嘴壳子就像一截玉色的吹管,甚至还有好几只孔雀张开了翠绿的屏尾……

它们在夜色里汇聚,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凫风初蕾顺着它们的目光,看到一棵巨大的影木,千条丝绦一般的柔枝,一叶百影,蓝色的花朵就如满天的星星,在夜空里熠熠生辉。

第八章 湔(jian)山田猎

歌声停止。

笛声再起。

涂山侯人,就坐在这棵树上。

换了另一支曲子。

玉笛横在他唇边,丝丝袅袅,缠缠绵绵,时而高亢,时而振奋,但是,已经不复之前的伤心欲绝。

听者的心情,也慢慢地好起来。

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很轻快,眼前恍如一片一片的花开。

一只鹿蜀在月光里翩翩奔来,它一头雪白的鬃毛,脖子下面则是金色的虎斑,而那条长长的红色尾巴轻轻晃动,优雅得就像一位散步的王子。

它前蹄扬起,踏着节拍,一边跳舞,一边发出一阵一阵的叫声。那叫声,竟如人在歌唱,和笛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连委蛇也慢慢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美丽得不可思议的鹿蜀在夜空里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百鸟扑棱着翅膀飞散,影木也收起了它宝石般的蓝色花朵,只有鹿蜀悠闲踱步,慢慢走到涂山侯人身边。

凫风初蕾问:“这曲目是什么名字?”

“《九韶》!我曾找到一本九天玄女遗落的曲谱,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残缺不全。要想找到正本,必须去西王母居住的天穆之野,等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

“你也知道天穆之野?”

“咦,莫非你也知道?”

“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可是,我不知道天穆之野究竟在哪里。”

涂山侯人看了看西天的夜空,比划一下:“据说,天穆之野在世界的极西之地,因为山太高,需要两条长龙才能飞跃。不过,我现在还没找到那两条长龙。”

“可是,我的朋友说,通往天穆之野的道路已经彻底被隔绝,再也去不了了。”

他不以为然:“再高的山都能攀越,再远的路都能走完。你不去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一定去不了呢?”

“那你什么时候去?”

“你要和我一起吗?”

凫风初蕾摇摇头,慢慢站起来,看着湔山的方向,看样子,休息够了打算上路了。

他收起笛子,拍拍鹿蜀雪白的头,笑道:“鹿蜀纵不能一日万里,但一日千里不成问题。从汶山到湔山也不过两三百里,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凫风初蕾还是摇头:“不,你最好别去。”

“我非去不可!”

“别问了。纵然你要去,也请半个月之后再去吧。”

涂山侯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少年的眼里竟然泊了一点深思,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的:“风道北来,看来,鱼凫国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吧?”

凫风初蕾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

这是鱼凫一族最大的秘密,而从少年嘴里,却轻轻道来,仿佛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

“实不相瞒,我和鱼凫一族有极深的渊源,但是,鱼凫国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也只听了一二传说,真正的关键之处并不知道。来汶山之前,我便打算,若是能成功上九重星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就顺道去湔山走走。”

黑云盘旋在湔山上空,山下的涧江开始躁乱不安。

已经足足半年滴雨未落,河床早就干涸,地面寸草不生,空气里充满难闻的腥土气,唯有渴不死的苍蝇在各种黑乎乎的肮脏的悬浮物里飞来飞去。

箭媚竹大片大片开花枯萎,竹林下面,随时可见渴死饿死的熊猫尸体。

柏树是鱼凫国的国树,国土上下,随处可见。柏树上原本常年栖息着成群结队的白色鹳雀,最盛的时候,几万几十万只白灌一起在柏树顶端煽动白色的翅膀,把整个湔山都染白了,所以,很长时间,鱼凫国被称为柏灌国。

鱼凫王却不太喜欢柏树,他先是将金沙王城的柏树砍伐一空,但湔山这里,也许是太远,他便懒得搭理,所以,柏树林得以大片保存。

但凡美丽,都经不起摧残。

干旱太久,白鹳几乎绝迹。

但现在,最是耐旱的柏树也大片大片枯黄,柏树上的松果也一串一串萎死。

就连居中那颗有名的千年柏树王也呈半枯死状态,一半叶子苍翠,一半叶子焦黄,风一吹,黄色的细细叶子便落满一地,捡起来一捏,焦枯成粉末。

江花烂漫的涧(jian)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弃的滩涂。

长嘴的鱼鹰、脱毛的土狗、憔悴的松鼠,瘦变形的獐子、人脸猴身的山臊,红眼长耳的魍魉以及三五只瘦骨嶙峋的大象……所有幸存的动物争先恐后挤在涧江最后的一点水源里,很快,这唯一的一点水源便被消耗殆尽,它们纷纷嗷叫着便往小鱼洞的方向冲去。

跟在动物后面的,是附近的难民。

他们皆青衣短衫,面黄肌瘦,小童则赤身露体,晒得黝黑的身上一排排肋骨清晰可数。

难民人数,多达上千,但是,他们并不敢贸然靠近小鱼洞,只是远远看着。

有七嘴八舌的议论:“起码一百年没有遇到这么凶的大旱了,再找不到水源我们全部都要渴死……”

“小鱼洞里不是一直有水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冲进去?”

“你倒是冲进去试一试?你没看到到处都是白骨吗?”

“听说鱼凫王会来湔山打猎。历代鱼凫王的百年寿诞都会到湔山田猎,算来,这一代鱼凫王的百年寿诞就是这几天了……”

“鱼凫王来了,我们是不是就有水喝了?”

议论声停止,大家竖耳倾听小鱼洞里传来的潺潺水声。

小鱼洞四周,古柏森森,清澈泉水,盈满一地。这里有地下泉,无论多大的干旱,泉水也永不会干涸。

人和兽,都贪婪地砸巴着嘴,尤其,那水声近在咫尺,更烧得人类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渴焦了。

小鱼洞外面的一排奠柏将他们隔绝。

“再等下去就要被渴死了,横竖都是一死,怕什么……”

冲在最前面的獐子和土狗忽然发出惨叫,奠柏长长的卷须伸向四面八方,随着风吹摇晃,就像一只大手,轻而易举抓住了撞上来的獐子、土狗,随即,卷须分泌出一种绿色的汁液,顷刻之间,土狗獐子便被融化成了一堆白骨。

别的动物见此,再也不敢擅闯,纷纷畏惧后退,唯有一只大象不甘示弱,它踢踏踢踏走过去,每走一步,地面便震动得尘土飞扬,如一场小型的地震。

它旁若无人,走近奠柏。

奠柏所有的卷须从同一个方向伸来,大象怒吼一声,象鼻子便折断了一大把卷须,可是,那些长达三四丈的卷须毫不示弱,它们如分工协作一般,很快便将大象的四肢、鼻子、耳朵团团缚住,大象越是挣扎,就被捆得越紧,只见漫天的绿色汁水一股喷射,很快便将大象湮没,不一会儿,奠柏树下,便只剩下一颗长长的乳白色象牙。

尾随在后面的一群山臊本想捡个便宜,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蜷缩着尾巴,甩着一手一足仓皇后退到了江边的柏树林里。

赤黑的魍魉(wangliang)摘下一棵干瘪的松果砸在一只大山臊的头上,尖锐嘲笑:“看你们还敢嚣张?奠柏先吃了你们这些丑陋的黑家伙……”

大山臊(sao)大怒:“你这黑炭似的小鬼,居然还敢嘲笑我们黑?”

魍魉幸灾乐祸,“活活渴死的滋味可不好受吧?幸好我是从不需要喝水的。我饮风吸露便已足够。”

大山臊跳起来要揍它,它翻一个跟斗便跳上了另一颗柏树。

难民们见此,步步后退。

一时间,竟然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擅闯。

就在这时,乐声响了。

奠柏外层,柏树王旁边,巨大的祭祀台冉冉升起。

八十一名玉甲武士四列陈开,中间是高高的香火台,缭绕的青烟已经点燃,有牛羊肉的香味顺着青烟往天空升去。

乐声,是从编钟里发出的。

本文出现的重大事件,均出自史料记载或者民间传说,绝非信口胡扯。我会在以后的章节里一一解释这些典故的由来

第九章 柏灌(bo guan )大王

三层八组的巨大编钟挂在金色的钟架上,高约一丈,长约三丈,由六个佩剑的青铜武士和几根圆柱承托。铜架上刻着人、兽、龙等花纹,铜色已经变得深绿,显是有了上万年的历史。

十六名彩衣侍女组成演奏乐队,她们分别用丁字形的木锤和长形的棒分别敲打铜钟,气势宏大、壮观无比的曲子便隔着涧江远远地传到了湔山四周。

刚从湔山上奔下来的鹿蜀扬起前蹄,又顿下,似在侧耳倾听这优美之声。涂山侯人更是兴奋得双目放光,大叫:“天乐!比《九韶》更强悍的天乐!蜀中竟然有这么牛的乐师。凫风初蕾,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一定要跟他切磋切磋……”

凫风初蕾脸上却隐隐现出恐惧,委蛇的双头也不安摇摆。真是奇怪,周围原本奄奄一息的柏树林,忽然恢复了葱茏苍翠,可是,明明还没有下过一滴雨。

涂山侯人顺着她的目光,也落到居中的一面硕大的半身铜像上面。

铜像被安置在一块方形的大石上面,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这铜像眉尖上挑,双眼斜长,眼球呈柱状向前纵凸伸出达半尺;双耳向两侧也约莫伸展半尺;他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整体造型精绝雄奇。

“天啦,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顺风耳?”

凫风初蕾摇头,脸上的不安之色更深。

“这么巨大的祭祀台,纵然是当今大禹王也未必能办到,鱼凫王可真了不起。难道,鱼凫王是要举行祭祀祈雨?”

“这祭祀台不是鱼凫王搭建的。”

涂山侯人奇道:“要不是鱼凫王,其他什么人敢摆出这么大的祭祀台?”

委蛇发出嘶嘶的声音:“那是柏灌王的神像。”

柏灌王!

涂山侯人没有追问下去,他已经知道凫风初蕾为何会面色仓皇了。

古老的蜀国已经有几万年历史了,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开国之君蚕丛早已消失在漫长的传说中,第二任国王便是柏灌。

但和他的前任一样,柏灌王也显得很神秘,仿佛从天而降,和中原诸国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由于秦岭阻隔,漫长岁月里,中原诸国根本不知道这个古蜀国的存在。

柏灌王的统治,持续了一万多年。

直到一万年之前,柏灌王离奇失踪,古蜀国的王者突然变成了鱼凫王。从此,古蜀国逐渐以西南霸主的身份为外界所知,只不过,因秦岭阻隔,鱼凫国从不和外界通音讯,就显得更是神秘。

同样,鱼凫王也来历不明。

他也是从天而降,任凭中原诸国如何查询,都无法勘知他的来龙去脉。从尧舜开始,每过一些年便会派出使者到蜀国,但是,历代鱼凫王从来不接见,甚至没有让使者进过金沙王城。

也因此,鱼凫王就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这些年来,大禹王南征北伐,渐渐一统九州,明年春天将在涂山召开万国大会,所有附属国都已经派出使者回应,唯有鱼凫国岿然不动——很简单,因为鱼凫国并非大夏的附属国。

前些年,大夏也曾令一些属国明里暗里攻打鱼凫国,无不以失败告终,甚至根本无法越过秦岭,就一败涂地。

大禹王志在中原,所以很长时间也没有再去考虑鱼凫国。

直到九州一统。

大禹王也许是觉得西南一隅不在自己麾下,终究是一件憾事,所以,特意发函邀请鱼凫国。

对于大禹王发出的邀请函,鱼凫王的回应也很有意思——他并未有任何表态,反而派出使者,也给大禹王发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函的内容是请大禹王参加明年八月将在金沙王城举行的公祭娲皇活动。

大禹王一看这封信,气得七窍生烟。

因为,大禹王的先祖,乃华夏共祖黄帝大人;可鱼凫王却以娲皇后裔自居,而众所周知,娲皇乃人类共祖,正是她创造了人类。

对于这文雅的挑衅,大禹王自然火冒三丈,奇怪的是,大禹王并未立即痛下杀手,更没派大军压境以显示自己的权威。

也不知大禹王是出于忌惮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大禹王什么都没做!

但此时此刻,涂山侯人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腾腾——这种杀气并非来自大禹王,而是这突如其来的柏灌王神像。

那微笑的神像,一如活人。

在街头巷尾的八卦中,鱼凫王的上位可是不清不楚,甚至,柏灌王的死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按理说,鱼凫王即使在田猎之前要祭天,也是祭祀历史上的鱼凫诸王,岂有祭祀柏灌王的道理?

可是,偏偏那高大的祭祀台上,柏灌王的神像以魏然的姿态,俯瞰天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在说:别急,别急,所有谜底,今日便会被解开。

头顶上那团乌云忽然加速了,旋转着,就像一张巨大的黑网,铺天盖地把涧江上空彻底覆盖。不过才食时三刻(上午8点半左右),可天空竟如午夜,偏偏黑云又留了一道光芒,仿佛夜幕撕开了一道口子,足矣令方圆十里的距离请清清楚。

从这道口子仰望,太阳就像被囚禁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金色的光芒忽强忽弱,仿佛受伤了,无法维持一个恒定的能量。

涂山侯人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再看凫风初蕾,但见她面色苍白得出奇,目中的恐惧之色也益加深浓。

乌云,慢慢地企图将囚禁的太阳彻底赶走,众人以为要下大雨,动物们也张大嘴眼巴巴地望着黑云嗷叫,可是,过了半个时辰,雨也没下来,而那团黑色的乌云却越来越厚,光线也越来越弱。

暴躁的山臊终于失去了忍耐,大吼:“死了死了……”

幸灾乐祸的魍魉也尖声附和:“死了死了……”

十几只松鼠悄然奔向小鱼洞,它们体型小巧,悄无声息,贴着地面匍匐,奠柏的卷须一动不动,似没有发现这小动物。

眼看它们就要突围,就连难民们眼里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一些大胆的,也匍匐在后面,想要一起爬过去。

忽然,卷须快速摇摆,十几只松鼠、七八个难民,无一例外,全被高高卷起,这一次,他们连尸骨也没有留下,只有卷须舒展时,一阵绿色的腥臭的汁液洒在地面上。

风吹树摇,就如奠柏砸巴的嘴唇,仿佛对这一顿美餐十分满意。

所有人,面如土色。

忽然,马蹄声声划破一江的喧闹,大家的目光顿时看过去。但见西南方向,六匹赤红的骏马拉着一辆金色铜车踢踏而来。六匹马皆火红,通体上下竟然没有一丝杂色,而那铜车更是气派非凡,三十根密集辐条,车厢上有一门三窗,门在车尾,三窗分列车厢两端,前窗可以上下启闭,左右两扇窗板则镶嵌在两个凹槽之间,可以来回拉动,闭之则温,启之则凉,细看,窗板竟全是最上等的琉璃打造,通体透明。

马车上,一面鲜红的旗帜,旗帜上,一个金色的大圆圈,周围等距分布有十二条旋转的齿状光芒,四只凫鸟首足前后相接,朝同一方向飞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轮金色的太阳。

凫!

鱼凫金箔!

那是鱼凫国的王旗!

这车,便是鱼凫王的王车。

有人惊呼:“鱼凫王的猎队来了!”

每过一百年的七月,鱼凫王都会从蜀都王城金沙出发,专门到湔山打猎,以度过自己的百岁大寿。据说,这规矩是从第一代鱼凫王开始的,无论谁在位,都不能改变。

久而久之,湔山就成了鱼凫王的后花园,但是,鱼凫王们为什么非要在百年之期来打猎、究竟猎获了什么猎物,却从来无人得知。

时光荏苒,又是百年之期,现任鱼凫王又来赶赴这场奇怪的狩猎。

第十章 鱼凫大王

说奇怪,那是真奇怪,干旱已经持续半年之久,湔山上的猛兽大多已经逃往汶山、岷山、秦岭一带,已经没力气逃窜的,大多已经被渴死饿死,剩下的,皆是毫无油水的小兽而已,按理说,已经没有任何田猎的价值。

可是,王车还是如约前来。

瘦骨嶙峋的山臊、獐子等等,远远避开。

尽管已经快被渴死了,它们也不愿意成为鱼凫王的猎物。

难民们却靠近围观。

湔山距离金沙,尚有百余里,难民们终其一生,也从未仰望王都高贵,所以,都伸长脖子,似乎想看看尊贵的鱼凫王究竟天颜如何。

但是,王车一直未开,他们只看到后面蜿蜒而来的狩猎护卫队,一辆接一辆,有心人仔细数了,竟然有足足八十辆,加上王车便正好是八十一辆,几乎将整个河滩全部占满。

人们还没缓过劲,只听得“霍”的一声,每辆车上跳下四个汉子,瞬间成阵,皆五彩锦衣,褐红长发,剑弩在手,放声高歌,进退迅疾如鹰,龙战而弱起,正是赫赫有名的“蜀山舞”。

可是,难民们根本无心欣赏歌舞,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铜车,只希望里面是一桶一桶的清水,但是,里面空空如也,很显然,鱼凫王轻装简行,这些铜车是用来装载猎物的。

难民们愤愤地想:哪来那么多猎物给他装载?

山臊、獐子等野兽也遥遥地站在河滩上,贪婪地摇着尾巴,只等一看到清水马上冲上来抢夺。

很显然,这空空的铜车阵,令人和兽都非常失望。

涂山侯人混在人群里,回头,竟不见了凫风初蕾和委蛇的影子。

他四下张望,目光慢慢落在王车上。最上等的琉璃窗户明显经过了特别打磨,坐在里面的人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外面的人看去却只是一片模糊。

渐渐地,王车开始启动了,可是,难民们却越围越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为王车开道的是一辆褐色铜车,一个褐色长发汉子高站车头,他乃鱼凫王的护卫队长厚普,声如洪钟:“让道,让道!”

一个难民忍无可忍,高声道:“干旱日久,请大王赏赐清水。”

其他难民纷纷嘶吼:“请大王赏赐清水。”

山臊也大叫:“请大王赏赐清水。”

厚普厉声道:“大王是来田猎的,哪来清水赏赐?”

为首的难民遥遥一指小鱼洞:“那里面满是清水。”

“既然满是清水,你等何不自行取用?”

“因为食人树奠柏驻守,我等过不去。”

厚普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一大排巨大的奠柏,眉头紧皱,“那是食人树,我们也无可奈何。”

“放屁!奠柏从来都是奉鱼凫王之命守护小鱼洞,你们怎会无可奈何?”

厚普锐利的目光投向人群,但见一高大少年,左手执翳,右手操环,佩玉璜,他龙章凤姿,卓尔不群,于一群青衣难民中显得特别突兀。

“你是何人?”

“涂山侯人!”

“原来是涂山一族?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

涂山侯人大笑:“只要你家大王下令放水,我便马上离开。”

言毕,竟然冲上去,一把拉住了王车的车头,整个横在前面,大叫:“大王快快下令放水,你的臣民都快被渴死了。”

王车里,没有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