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中有淡淡的轻蔑,至于九黎,谁会去九黎呢?

他因这淡淡的轻蔑,身上的杀机,更加浓郁了。

她也无所畏惧,准备着最后的一次还击——生命不止,战斗不止。

但凡还有一口气,也要挥出最后的一次搏斗。

他可能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人类,死死瞪着她,缓缓抬起了手掌——凫风初蕾,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她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平静,微微闭着眼睛,只等待他致命一击的到来。

他再无犹豫,抬起手掌,她怀里的青铜树忽然远远飞了出去,可是,她并未再行追击。

紧接着飞出去的,还有她怀中的太阳神鸟金箔。

青铜树,瞬间融化成了一块绿色的废铁。

她眼睁睁地看着太阳神鸟金箔也即将融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纵身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金箔,嘶声道:“这是我的……是我的……你不许弄坏我的东西……是我的……”

周山之巅,临死前的百里行暮说:初蕾,我把金箔给你。

那是上一代蜀王,对下一代蜀王的传承。

她不是窃位者颛顼,她是合理合法的现任鱼凫王。

他抬起的手掌,缓缓落下。

内心深处,竟然一阵悲戚。

他转身就走。

她坐在原地,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却还是嘶声大叫:“你不许辱及我父王的尸骨……我不许你那样做……否则,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雪白的身影,早已远去。

一阵风来,凫风初蕾脸上热潮滚滚,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鲜血还是眼泪。

朝阳很美,天空很蓝,白色的云朵就像一团团的棉花糖,随手一抓,便有软绵绵的甜蜜和洁净清芬。

凫风初蕾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前方一望无际的栈道,弯弯曲曲,迂回流转,随着脚下的滔滔江山,于山脉之间奔腾跳跃,不知流向遥远的何方。

那是褒斜道的千年古栈道。

江花流水,竹叶葱茏,她低头的时候,看到江水里自己摇晃的身影,支离破碎一般。

可是,却并不感到疼痛。

许久许久,她慢慢坐起来。

浑身,毫发无损,元气也都在,挥一挥手,甚至更胜以往。

可是,一颗心却空了。

绝非亲手埋葬百里行暮时那种悲哀绝望的空虚,而是再也不被人所爱后的心如死灰。

死去的人,还可以供我们在回忆之中,一遍一遍地体会昔日的温情甜蜜,以慰藉寂寞无助的人生。

可活着的人,除了伤害,再也无法留下任何的幻想和奢望。

很长时间里,她一直生活在一种极大的精神慰藉里,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只要想起那个人,总还有一丝安慰。

可现在,她才知道,理想的破灭,比爱情的破灭更加恐怖。

本质上,他是她理想的寄托,而不仅仅只是爱情。

她独自在栈道上坐了很久很久。

江花,流水,一千年的顾影自怜。

她忽然觉得,人类其实真好——你想想,只得区区几十年的寿命,痛苦也罢,欢乐也罢,荣耀也罢,困苦也罢,其实,到头来,很快就会被彻底终结。

死亡,便意味着一切的结束。

若是无穷无尽的活着,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和可怕。

原本空空的手里,忽然捏着一个东西。

好久,她才慢慢抬起手。

掌心里,是一个小小的玉瓶。

玉瓶之上,紧紧闭着眼睛的百里行暮,满头的蓝色发丝就像一根根晶莹的蓝丝草,栩栩如生,随时要迎着风跳跃似的。

“初蕾,只要你对着天空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再叫他的机会。

也许,永远也没有了吧?

就像过去那样,叫了无数次,他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吧?

有声音远远传来:“少主……少主……”

她无声地笑起来,却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擦干了所有的泪水。

抬起头时,已经平静无波。

委蛇站在她背后,焦虑不安:“少主,你怎么啦?没有受伤吧?”

她慢慢站起来,摇头。

她很高兴,第一眼见到的是委蛇,而不是别人,尤其不是涂山侯人。否则,被追问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可怜的双头蛇,根本就没有追问,只是满眼担忧地看着少主,目中满是同情和怜悯。

“昨夜,少主追击敌人而去,我们到处寻找少主,可是少主的速度太快,我们都失去了方向。启王子沿着褒斜道追了一阵,听得风声,往灵关一带去了,我也走错了方向,糊里糊涂在栈道上徘徊,幸好,终于找到了少主……”

她静静地听着,只是伸手,轻轻抚了抚这老伙计的双头。

千山万水,唯有它,不离不弃。

它忽然变了身形,不过三丈多的蛇躯平坦如一张大床。

“少主,让我驮你一阵吧。”

她真的跃上去,稳稳地坐下。

凡夫俗子,哪怕是坐在一条蟒蛇背上,也觉得自己好生渺小。

蟒蛇背上,张开了紫红色的轻纱,在下雨的时候,是天然的大伞,在晴天的时候,便是天然的遮阳伞。

那是在涂山之巅,百里行暮为它新换的轻纱,此后,它一直使用这轻纱,从未再变幻。

委蛇的速度也很慢,闲庭信步一般徜徉在江边花海。

可是,再美的风景,已经失去了欣赏的兴致。

这时候,才觉得疲倦,倦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她干脆环抱双手,躺在蛇背上,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呼吸之声,熟睡过去。

委蛇更加放慢了速度,就像散步一般,生怕惊扰了少主的梦。

它不知道,那是美梦还是噩梦。

就如白衣尊者一出现,它就分不清楚到底是好运还是厄运的降临。

从上午到傍晚。

凫风初蕾很少这样沉睡不起。

尤其是战争以来,睡觉几乎成了奢侈品,每每夜深人静,总是敌方攻城掠地,偷袭捣乱之时,就更加夜不能寐。于是,她只能白天睡觉。但白天也不能睡熟了,总是小憩一会儿,便每每被各种杂事惊醒。

这一次睡下,却长睡不起。

甚至,连梦都没有。

醒来时,已经夕阳西下。

竹林微风,大熊猫蠢笨的身影,一切,都是旧日模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慢慢坐起来,凝望窗外,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了出去。

临时行宫尽头,涂山侯人走来走去,不知已经在这条路上徘徊多长时间了。

听到声音,他蓦然回头,几步就走了过来,“初蕾……”

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她别无任何异状。

“初蕾,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若无其事:“昨夜以为是奸细,循声追去,别无发现。”

他松一口气,叹道:“我们可真真是草木皆兵了。我一直在担心,敌人不知道多么厉害,居然能一下就熄灭了全军营的火把。我还以为是白衣尊者来了。”

第463章 我才是王2

可是,随即摇摇头:“真要是白衣尊者,那么,他根本无需熄灭火把,直接看一眼,我们都得灰飞烟灭。”

她还是不动声色:“东夷联军还在鼓噪吗?”

“说也奇怪,从昨晚到现在,他们风平浪静,什么举动都没有。甚至连偷袭都没有……”

东夷联军的小分队,偷袭是从来不间断的。

可昨晚到现在,东夷联军就像彻底消失了似的,偃旗息鼓。

涂山侯人道:“莫非他们是有什么大动作了?”

越是风平浪静,越是令人不安。

凫风初蕾立即道:“马上传令下去,召集-会议……”

众人刚刚赶到议事厅,凫风初蕾尚未开口,便有探子来报,说东夷联军的主力部队于今天早上开始撤离,到现在,联军阵营,只剩下不到一万人了。

此举,令鱼凫国众人摸不着头脑,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战而退?或者,要采取别的什么更厉害的攻击了?

就连凫风初蕾也很是意外,东夷联军不增援也就罢了,还撤走了大部分人,这是要干什么?

与会众人顿时七嘴八舌:“他们为什么撤退?”

“没道理他们现在就跑了吗?难道因为打不过我们害怕了?”

“这不可能,自从围攻褒斜以来,他们从未真正有大规模的死伤,根本没有伤筋动骨,怎会轻易就害怕了?而且,他们的巨人阵型都还没有摆出来……”

众人议论纷纷,却不得其解。

就连涂山侯人也十分震惊。

本来,他是预计着在接下来的日子,会有一场真正的大决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谁料东夷联军干脆无声无息就走了?

委蛇亲自潜伏到了对方的阵营,回来时,禀报十分确切:对方的军营里,只剩下不到一万人,就连大将军布布也撤走了,现在坐镇中军的,是一个并不出名的将领,本是西域某小国的投降之将。

派一个曾经的降将对阵鱼凫国军队,这是太过自大,还是分明已经不把这个地方放在眼里了?

可是,更离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天,剩下的一万东夷联军也开始撤退。

到得当天傍晚,所有东夷联军,几乎彻底撤出了汉中地带,据探子来报,他们去得倒也不是太远,而是将汉中之外的原来属于大夏的地界全部撤走了。

整个汉中、南中,也就是鱼凫国的地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东夷联军了。

他们就算驻扎,也只是驻扎大夏境内。

所有人都很意外,东夷联军为何不战而退?。

是真的撤退,还是有别的目的?

更离奇的是,他们撤走时,所有笨重的辎重,没用完的粮草,以及受伤的马匹,甚至一些轻便的战车,统统丢在原地,没有带走。

这就更令人震惊了。

须知东夷联军的传统向来便是,若能长久占据一个地方,找到代理人也就罢了,若是打一战就跑的地方,必须是彻底毁灭一切辎重,就连尚未成熟的庄稼也会被全部毁损,房屋会全部烧掉,以免留给敌人继续享用。

可这一次,他们不但没有烧毁一切东西,反而将这些东西都留了下来。

这些,可都是有用之物。

有将领惴惴地:“东夷联军善毒,莫非是下毒想要毒死我们?”

“没错!他们故弄玄虚,留下那些破烂玩意儿,估计是笃定我们会贪小便宜,企图趁机毒死我们……”

“我们才没那么笨,绝不可能要他们留下的东西。不如干脆放一把火烧光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有人提出质疑:“粮草也烧掉?那也太可惜了吧?”

凫风初蕾静坐上首,一言不发。

涂山侯人见她心不在焉,只好道:“先看看是否有毒,观望一阵再作打算吧。”

无论怎么狐疑和猜测,东夷联军是真的远去了,三天之后,探子来报,东夷联军的主力已经往九黎方向去了,目前,只在大夏与汉中相距四五百里的地方驻扎了三千人。

三千的军队,当然只是防守,没太可能到处进攻。

而且,防守的将军,依然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降将。

这是真正的大撤退了。

东夷联军真的走了。

鱼凫国军民固然欢欣鼓舞,就连凫风初蕾也很意外,她根本没料到东夷联军会走得这么迅速。

再算算时间,已经是八月中旬了,可是,九黎的万国大会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是改了时间,还是有别的打算,总之,一切都很风平浪静。

一众将领汇聚军营,纵然很是意外,但众人分明都是如释重负。

涂山侯人先开口:“东夷联军全部撤退了,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打算?养精蓄锐卷土重来?或者另有目的?”

杜宇沉声道:“属下认为,我们不宜轻易撤兵,东夷联军神出鬼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卷土重来……”

“没错,他们很可能是以退为进。以前,他们也反复用过这一招。只是,这一次退出几百里之外,还是很令人吃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几万大军一直在边境等待?可长期下去,粮草也无法支撑吧……”

这才是关键问题。

几万大军所需的粮草,需要几年的积累布局。

战时也就罢了,可战后还一直呆着,则就不明智了。

所有人都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鱼凫王。

尤其是大夏君臣,战争时期还好,他们的一万人马在这里还有价值,可要是战争结束了,或者许久不战了,这一万人马到底去哪里?

是真如启王子所言,去鱼凫国寄人篱下?还是另起炉灶?

可是,天下之大,全都沦陷在了东夷联军手里,除了鱼凫国,还能去什么别的地方?

凫风初蕾一直在静听众人的议论,可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此际,见众人都停下来,这才开口了:“本王倒认为东夷联军不会轻易再来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

涂山侯人道:“他们真不会来了?”

“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这么说吧,可能一年半载都不会再来了。”

众人不知道她做出这个判断的根据是什么,可是,鱼凫王既然已经开口了,他们就不便追问,而且,从这些年的经历来看,她的判断,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委蛇笑道:“不管怎样,战争总算是暂时结束了。”

它这么一说,其他将领便知道,战争可能是真的暂时结束了。

众人心事不同,有的大喜过望,有的半信半疑。

淑均叹道:“东夷联军虽然撤退了,可是,我们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涂山奉朝也面有悲哀之色:“他们虽然撤退,却占据了这个大夏,我们可能真的无路可走了。若是别的敌人也就罢了,潜伏几年,卧薪尝胆,总还有反击的机会,可是,白衣天尊……”

他闭嘴,话语中很是绝望。

因为是白衣天尊,连反击和潜伏的机会也没有了。

淑均也低声道:“真没想到,我大夏千年基业,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从此,这世界上只剩下大炎帝国。

至于大夏帝国,数百年之后,谁还记得呢?

涂山侯人听得二位属下旧事重提,很是不以为然:“我不是早说了吗?我愿意做鱼凫国之一员。战争的时候,是这样;难道战争结束了,反而不愿意了?战争结束了更好,我们正好去金沙王城过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

大夏近臣,没有任何人做声。

很显然,寄人篱下的日子,谁都感觉到悲哀。

尤其是涂山奉朝,淑均这样的老牌贵族,他们在大夏,本是人上之人,也是大夏的中流砥柱。可现在,二人均想,去了金沙王城,自己等人算得了什么?

可是,又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于是,只好沉默。

唯有涂山侯人面色不改,甚至带了笑容:“我早就盼着战争结束的那天了。这一次,我得好好合计一下,先得去汶山走走,然后,绕道岷山,再去金沙王城……”

凫风初蕾却摇摇头:“启王子,金沙王城,你还真的去不成了……”

他很意外,“怎么?鱼凫王不欢迎我了?”

她微微一笑,看了看窗外。

她正对的方向便是褒斜外面的高楼,再外面便是东夷联军曾经驻扎的地方,然后,是广袤无垠的汉中地带。

“东夷联军虽然撤退,可是,距离此地也不过四五百里,若是快马换乘,不过一两天就卷土重来。褒斜关口,绝对不容任何闪失。目前为止,除了你,谁也不能轻易对付得了他们。”

她微笑:“褒斜关口,必须驻扎至少五千大军,汉中南中地带,也必须驻扎至少一万大军。如此,东夷联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内外立即便可以联手对敌,互为援助。以前,汉中一直是大夏军队在驻守,他们也早就习惯了汉中的生活,所以,这一次也不如沿用旧习,依旧让大夏将士驻守汉中和南中一带……”

此言一出,淑均和涂山奉朝脸上都有了非常明显的感激之色。

任何人都听出,鱼凫王这是给了启王子一个天大的面子,更是给了大夏君臣一个容身之地。

汉中和南中,自来就是大夏的领土,纵然启王子后来出于人情让给了鱼凫国,可一直是大夏的军队在驻守。

更重要的是,汉中和南中的大片良田沃土,经过这几年的耕耘,已经年年丰收,百姓富足。

驻扎的大夏军队,许多甚至和当地百姓联姻,成了当地的上门女婿。

百姓们因为战争,暂时隐居在秦岭之中,可是,一旦风平浪静,便会陆续回来,而且,季节也没错过,根基都在,很快便可以恢复生产。

更何况,还有东夷联军留下的那些辎重和粮草。

第464章 各奔天涯1

委蛇前去探查了回报报告,那些东西都是没有毒的,全部可以使用。本来,东夷联军是打算至少囤积两个月的军粮,来个持久战,可不知为何,仓促地扔下这些东西跑了。

也就是说,大夏君臣,驻扎这里,便如一个小小的王国之中的王国——名义上虽然那已经是鱼凫国的土地,可实质上,一直是自己的热土,千百年来都是大夏的基业。

能生活在自己熟悉的领土,保留大夏小小的天地,自然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而且,至少不用那么强烈地感到寄人篱下了。

涂山奉朝等,又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凫风初蕾察言观色,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意,可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涂山侯人的目光时,发现他目中竟然隐隐地一丝绝望之情。

绝非是淑均等人的喜出望外。

内心深处,忽然发现,自己对她的求婚,终于彻底失败了。

这是她变相地委婉拒绝让自己进入金沙王城。

明明求婚当晚,她神情温柔,本是要答应的,可是,那一场变故之后,忽然一切就变了。

来者到底是何人?

能无声无息一瞬间将全军营的火把全部熄灭的,除了白衣天尊,还能有谁?

凫风初蕾事后虽然再不提起此事,可是,除了白衣尊者,还有什么别的可以解释的?

而且,正是她回来之后,东夷联军便撤军了。

很显然,是白衣尊者下了命令,而扔下的那些辎重粮草,便是一份变相的赔偿和弥补。

更主要的是,他分明察觉她回来之后,精神虽然不好,可是,身体却好了许多,而之前,她一直重伤不愈。

那么重的伤,除了白衣天尊,谁能一下就给她治好?

他绝非是个蠢货,种种疑惑串联起来,慢慢就成了一条非常明白的线索——自己和她,已经不可能了。

如果以前,他总是不死心的话,随着这一次她的决议,便知道一切都不成了。

将汉中和南中之地变相还给自己,分明就是她的态度:领土可以给你,但是,结亲是不成的。

可是,天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领土,而且,也根本不把汉中那片领土,甚至大夏能否恢复这件事放在眼底。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任何选择。

心里,刀割一般,可是,你又不能表现分毫。

这才是痛苦之中最痛。

偏偏他脸上还维持了一丝笑容,这在淑均等人看在眼里,就更是笃定:启王子也很满意这样的决定。毕竟,大禹王之子,岂能真正一辈子躲在金沙王城的宫殿里,成为女人裙下的伴侣?纵然是女王也不成。那样,就真的成为东夷联军口中所辱骂的窝囊废或者缩头乌龟了。

只有委蛇,看看启王子,又看看少主,也不知为何,它忽然觉得启王子很可怜。

这时候,一直沉寂不语的戎甲忽然站起来:“鱼凫王,小将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戎甲率领一千狼少年在杜宇军中已经有了半年时间了,可是,他一直很沉默,尤其是得知小狼王的几万狼少年大军全军覆没,只剩下小狼王一人逃回白狼国之后,他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凫风初蕾点头:“戎甲,你说。”

他行大礼,这才继续道:“小将在褒斜日久,只不知我家大王如今下落何方。所以,小将斗胆请求,让小将率领一千狼少年返回白狼国,一是寻找我家大王的下落,一是战争结束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故土难离,更何况,南北方的生活差异很大。

戎甲他们不比大夏的军队,其生活习惯本就和鱼凫国差不多,而且长期生活在汉中,本来就没啥离乡背井的感觉。

可狼少年们就不同了,他们的生活中原是青稞面饼,羊奶烤牛,于广袤的草原上来去如风,纵情高歌。

可这褒斜美则美矣,久了则慢慢地觉得平淡孤独,而且,白米饭,总觉得没有马奶烤肉来得扎实,便早有了离去之意。

凫风初蕾虽然担心他们出去后,再次遭遇东夷联军,可一转念,立即点头:“你们要离去,本是合情合理。这样吧,戎甲,你让一千狼少年轻装简从,打扮成普通的商队,这样,便不会引起东夷联军的注意……”

此际,通往九黎的商队到处都是,狼少年们也早已学会了中原汉话,而且,他们的身手皆是千里挑一,行走之间,根本不是问题。

“至于你们行走商队需要的货物,本王也会派人帮你们准备好,只要你们小心行事,当不至于掉入东夷联军手中……”

戎甲大喜过望:“多谢鱼凫王。待得小将返回故土,日后有机会定当厚报……”

可能是他想到一旦离去,路途遥远,别说回报了,哪怕今后见面的时间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原本欢喜的神色也黯然了,只转向杜宇,一抱拳:“小将在褒斜的日子,全赖杜将军信赖提携,多加照顾,而且,训练了狼少年们一身本事,又让小将们增加了无数的见识,小将很不知如何感谢杜将军才好……”

这一番话,真是出自肺腑。

就连牟羽也深有同感。

他们在杜宇这里受到的训练,感受到的严谨和情谊,真是难能可贵。

杜将军不苟言笑,可是,绝非冷漠刻薄,相反,他恩威并施,态度认真,无论是对鱼凫国军队还是狼少年大军,以及大夏军队,都没有任何区别,吃穿用度,粮草供给,任务分配,都是不偏不倚。

许多时候,恶战当头,他绝不是派遣别国的军队去送死,做人肉沙包,而是根据战事的需要,合情合理分配,从无偏妥,这样的大公无私,久而久之,彻底打消了众人离乡背井寄人篱下的感觉。

感激之情,又如何不能弥散开去?

杜宇叹道:“你等返回故土,一路已经是危险重重。戎甲,你们要多多保重。”

“多谢鱼凫王,多谢杜将军。只是,小将也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回到白狼国,毕竟,通往白旗镇的路,已经全被东夷联军把守,白狼国,也早已换了新的诸侯……”

小狼王全军覆没之后,白衣天尊虽然饶他一命,任其离开,可是,却在白狼国扶持了新的白狼王,当然,称王是不可能了,已经改为白狼侯了。

偏偏这个白狼侯,正是他昔日的老丈人,姬真的父亲。

小狼王捉奸之后,赶走姬真,白狼国举国皆知,白驼族全族也以为羞耻和侮辱。现在,姬真的父亲成了白狼国的首领,小狼王又如何还有容身之地?

就算戎甲这些人,又如何还有容身之地?

凫风初蕾忽然道:“戎甲,你们以后若是还愿意回来,无论是褒斜军营还是金沙王城,都欢迎你们!”

戎甲十分感激:“谢谢鱼凫王!”

戎甲再行大礼,正要离去,凫风初蕾又缓缓道:“戎甲,你若是寻到你家大王,告诉他,他要是愿意,鱼凫国也欢迎他。”

她顿了顿,补充道:“可能,也许你们会觉得你家大王怎么忽然失败得那么惨。其实,本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解释,这样说吧,在九黎的那场战争,我们任何人都不是对手,几乎所有人都要全军覆没,这根本是人力不能扭转的,而非是你家大王本领不济……”

她十分坦然:“甚至于本王,能活着回来,也绝非因为本事,而只是出于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