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现在,漫山遍野的红叶,橘子,竟令人分不清楚究竟是秋天还是冬天。

三十里芙蓉花道早已凋零,可十里刺桐依旧怒放。

居中的一颗,高达十几丈,参天林立,颇有一枝独秀的气派。

凫风初蕾坐在地上,仰起头,但觉这大树一望无际,满树的红花伸出天际之外。

一阵风来,树上没有掉下一片叶子,也没有掉落一片花瓣。

整个行道上也没有一片叶子,一片花瓣。

自从鱼凫国被封印之后,季节也同时停滞了运转似的,尽管整个鱼凫国人民还无知无觉,可是,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

金沙王城停留在深秋季节不动了。

她不知道这只是暂时性的停留还是永久的停留,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只存在于封印其间。

只是,当她起身走出城外,环顾远处隐隐地群山时,很是庆幸。

再也没有比秋天更好的季节了,红澄澄的橘子之外,更有黄澄澄的梨子,霜染的红枣、各种各样叫不出名目的野果。

纵横交错的阡陌水道,沿着云深深处蔓延曲折的茅草屋檐,秋后之后的草垛在田野之间堆积成高高的稻草人,而剩下的半截则在田野间再度长出茂盛的青枝绿叶。

这种自发生长的二季稻,人已经不吃了,但却是各种家禽的主粮,所以,无论是猪鸡牛羊都吃得肥肥壮壮。

各家各户,仓廪充实。

林间散步的獐子、麂子都肥得流油,有小小的黑熊捧着大把大把的蚂蚁吃得非常高兴。

这也是凫风初蕾敢于驱逐异国商队的根本原因——正因为鱼凫国有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纵然封印之后也能自给自足,否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时候,整个金沙王城已经慢慢恢复了元气。

重离等人被处死,各个商队的被驱逐,很快将凌乱的人心稳定下来了。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金沙王城稳定得这么快,凫风初蕾怀疑那是因为封印的力量——无论她从城内走到城外,都觉得现在的空气大胜以往,多了充足的微量元素,就连天空也蓝得更加透明更加纯粹。

走到王殿的大门时,天色已晚。

日暮苍山,紫色的晚霞将整个金沙王城都笼上了一道七彩的光芒。

恍惚中,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可是,仔细想来,也不过两个多月。

杜宇从外面匆匆而来,见了她,立即行礼:“少主……”

她随口道:“一切都稳定了吗?”

“少主放心,一切都好。”

杜宇很忙,因为,这两个多月,一切政令尽出他手。纵然是秋社这样的大祭,原本该鱼凫王现身,也是他代为出席。

事实上,鱼凫王只在处死大炎帝国商队首领重离的那个晚上曾经现身,其他时候,几乎销声匿迹,以至于广大臣民再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进入他们视线中的,完全是杜宇。

杜宇已经取代鳖灵成为鱼凫国的第一大臣,整天东奔西走,忙得不可开交。

成绩也是很明显的,整个鱼凫国在他的带领下,很快就走上了正轨。

也正因此,凫风初蕾才如彻底卸下了心中巨石。

她微笑着点点头:“杜宇,今晚你陪我吃饭,我也正好有点事情找你谈。”

晚宴,设在王的大厅,也就是当初被重离等人闹得乌烟瘴气的地方。

此时,那长长的玉石桌面和同样质地的古老椅子都已经冷却很久了,两个人坐在上面,冷冷清清。

凫风初蕾上首坐了,杜宇侧身左边作陪,神色微微不安。

他罕有和少主共餐,也不知道少主为何会如此慎重其事。

桌上有八菜一汤,全是鱼凫国的秋日特产,油亮亮的獐子烤肉散发出香味,风干的麂子很有嚼劲,几味青菜也各有特色。

凫风初蕾端起碗,碗中雪白的大米饭正是今年的丰收。

新米黄粱,原本是人民的最爱。

她微微一笑:“我今日出去走了一趟,如果不出意外,鱼凫国二十年之内都能保持现在的安稳和平,全国百姓丰衣足食是没有问题的……”

杜宇放下筷子,认真听着。

可是,少主却不说下去了,吃了一口米饭。

这是她回到金沙王城之后,第一次吃饭。

饭粒入喉,她很平静,半晌,笑道:“白米饭的清香,真是人间最美的味道。”

杜宇死死盯着她,眼神里浮上一抹巨大的惊恐。

他分明发现,一缕血迹从少主唇边滴落,而少主却浑然不知。

直到那血迹悄然滑入她白皙柔软的脖颈上面,她还是无知无觉,又吃了一口米饭。这一次,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杜宇跳起来:“少主……”

他搀扶的双手被她阻挡。

她放下筷子,面不改色:“杜宇,我已经不成了。”

他这才明白今晚这场盛宴的含义。

但见少主轻轻一挥手,两名侍女立即上来,非常麻利地收拾了桌子。

随即,另外两名侍女进来,她们分别放下两个锦盒,然后又悄然无声地退下去了。

杜宇死死盯着少主苍白的脸,却见少主不经意地看着锦盒。

她伸手打开,里面是那枚举世闻名的九转玉琮,也正是鱼凫国的传国玉玺。

这玉琮曾经被鳖灵带到九黎广场,原本要交给白衣天尊作为鱼凫国臣服的信物,但不知为何,白衣天尊拒绝接受,于是,这玉琮又被带回来。

凫风初蕾看着玉琮,缓缓地:“我早前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任命鳖灵为鱼凫侯。当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鱼凫国也保不住了,所以,不愿意让你或者卢相替我遭受亡国之君的屈辱,于是,便把这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了鳖灵。后来,鳖灵之所以全权做主,金沙王城变成那个样子,本质上并非鳖灵的错,而是我的错……”

她只交给鳖灵权利,但没有交给鳖灵任何的叮嘱,也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和防备,甚至来不及有任何的交代。

鳖灵自然会按照他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行事。

“鳖灵主动请辞,其实是替我担责。所以,这一次,我绝不能草率行事了……”

她忽然拿起九转玉琮,加大了声音:“杜宇听令!”

第607章 女王求婚1

杜宇本能便跪了下去。

“杜宇,你听好了,我以第二代鱼凫王的身份正式将鱼凫国的王位传给你。从现在起,你便是鱼凫国的新王,以后,鱼凫国的一应事务都交由你裁决。但是,你必须谨记,一定要严格遵守鱼凫国的各项法令,绝不能朝令夕改,更不可引入各种破坏生存法则的外界风俗恶习……”

他只是抬起头,死死盯着少主。

他根本没想到,这个晚宴其实是个传位的交接仪式。

“今日,我传位于你。明日,我便会当众宣布退位。杜宇,以后鱼凫国的重任必须由你挑起来了。”

九转玉琮在夜色下泛着高贵而神秘的冷光,几万年的传国玉玺,象征了无数代蜀王凝聚在蜀中的心血。

杜宇却一直没有伸手去接玉琮。

凫风初蕾见他不动,提高了一点声音:“杜宇听令……”

杜宇但见自己头顶上那只握着玉琮的手竟然微微颤抖,好像随时会掉下来时的,他立即站起来,反手接过玉琮。

凫风初蕾心里一松,顿时便坐了下去。

脸上一阵潮红涌动,竟如释重负一般。

杜宇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连道谢都没有,也就是交接仪式尚未完成,少主便支撑不住了。

可是,她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劲,反而微微闭着眼睛,一副无事一身轻的神情。

她还是闭着眼睛:“杜宇,你下去吧。”

杜宇走到门口,又停下。

回头时,但见少主依旧坐在原地,好像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气息。他慢慢地,又走回来,也不知为何,脚步很沉很沉,仿佛挪不动似的,心里也恐惧得出奇。

其实,这一切他一清二楚。

自从湔山见到少主,再到褒斜边境的封印,然后,一直挣扎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少主,已近油尽灯枯。

他慢慢地,又走回去,脚步很轻很轻,怕惊扰了少主。

“杜宇,你把第二个匣子打开。”

他一怔,还是毕恭毕敬走过去,打开了那个盒子。

匣子里,竟然是太阳神鸟金箔。

神鸟金箔在鱼凫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被刻画在王旗上,城墙上,广场上以及各种重要场合。

但是,看到实物,还是第一次。

“这神鸟金箔能开启鱼凫国的藏宝库。现在是丰年,暂时还用不着,我也希望永远用不着。但灾荒年的时候,就用得上了。杜宇,你收好金箔,到你百年之后,若是有绝对信任之人,你就把金箔交给他。若是没有绝对信任之人,这金箔就不必再传下去了……”

杜宇心里一震。

灯光下,少主的脸色如雪一般。

他捧着金箔,看了看,又放回匣子里。

玉琮,金箔,一个时代。

杜宇慢慢将盒子收好,然后,放在一边。

凫风初蕾眼中却露出失望之色。

他的声音也是平静而恭敬的:“少主,请你原谅,属下无法接受这个命令。”

她不做声。

“少主能活一天,就一天是鱼凫王。”

她缓缓地:“你该知道,我时日无多。”

他沉默了一下:“就算时日无多,那也有一天算一天。我会一直伴随少主左右。如果少主真有不测,那时再做定夺也不迟。”

“只恐事出突然,我已经无法做出定夺。”

人生无常,谁知道会有什么突发事件呢?

一如当初自己草率决定让鳖灵做鱼凫侯,这才有了金沙王城的迅速沦陷和堕落。

这是她一生之中所犯下的最大错误。

所以,她才想在自己的最后时光里,认真选择好可靠的继承人。

纵然是继承人,也得理想志趣相投,治国理念吻合,否则,便会走向歧路。除了杜宇,目前,她已经找不到任何别的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杜宇十分坚定:“少主,我现在绝对不会接受这个命令。不过,少主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让金沙王城稳定下来。事实上,金沙王城已经平静了,根本不需要少主担心了……”

她虽然失望,却不能强迫。

她想,大不了自己尽快立下遗诏好了。

这样一想,便和颜悦色:“也罢,杜宇,你下去歇着吧。每天处理许多事情,也辛苦你了。”

他默默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

少主一直闭着眼睛,好像从此再也不会睁开了似的。

许久,他轻轻道:“少主,你上次说要找我帮忙,敢问,是什么事情?”

她一怔,缓缓睁开眼睛。

这事情,她其实都忘记了,被杜宇这么一问,好像有点想不起来。

杜宇却十分固执,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

本来,她面色苍白,就算得到了云阳的治疗,已经变得不吓人了,可容貌的恢复也不及昔日的十分之一。但这一笑,整个人便生动起来,竟然微微有些脸红。

但是,她的声音却十分坦然:“本来,我是想叫你帮我一个忙,跟我成亲……”

成亲?!

他很意外。

他的眼神也变得非常奇怪。

可是,凫风初蕾并未看他。

她的眼神看着窗外辽远的天空,夜色下面,也不知道明日的太阳还会不会继续升起。

“我离开周山的时候,云阳说,我可能还有两年寿命。回到金沙王城时,我一算,也还有一年多时间,如果及时成亲,也许还能留下一个后代……”

作为四面神一族唯一的传人,她必须留下一个后代。

这已经不是男女关系或者王位继承的问题了,这是攸关一个种族能否延续的重大问题。

一如比鲁星大神口口声声的嘲笑:“四面神一族都绝种了,你这个丑八怪还敢大言不惭?你知不知道,黄帝之后,你们四面神一族根本没有像样的杰出人物了?什么,你说有熊氏?有熊氏还存在吗?他们在哪里?这些凡夫俗子早就彻底消失了也早该消失了,不是吗?等你一死,四面神一族就真的绝种了,哈哈哈……”

有熊氏一族的灭绝,没有引起任何半神人的重视。

很简单,四面神一族已经彻底衰落了。

按照比鲁星大神轻蔑的神情来看,现在的九重星联盟里,压根就没有四面神一族的一席之地了。

曾经出过几代中央天帝的伟大家族,竟然如此被湮没于茫茫人海。

就连族人被彻底灭绝,也无人过问,无人惊诧。

人情凉薄,竟至于斯。

除了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

大仇未报也就罢了,居然连后代都没有。

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那神秘敌人一定在暗处大大欢笑。

他们甚至在九重天大大欢笑。

凫风初蕾想,纵然自己死后,也得成为四面神一族的最大罪人。

今后,有何面目见有熊氏父女于九泉之下?他们可是因为特意赶来金沙王城替你自己捧场才惨遭不测的;

她轻喟:“以前,我从不觉得有任何成亲的必要,有没有后代也无所谓。但是,在九黎的时候,诸神一直肆无忌惮讥笑我,嘲讽我四面神一族绝种了。也的确,有熊氏一族被敌人灭绝之后,从我之后,四面神一族就真的绝种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杜宇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手指的方向。

“你看我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怪样子了?那都是被敌人所害,却无法报仇……”

他冲口而出:“少主,敌人到底是谁?”

她摇摇头:“杜宇,这事情你就别再提起了。那敌人,不但你不是对手,我也不是对手……”

甚至于,白衣天尊都不是其对手。

当然,她绝口没有再提白衣天尊。

她早已决心将他从自己生命的印记中彻底抹掉。

“我寻思了很久,我不能就这么死去,我必须留下一个后代。无论是因为我自己,还是因为我的父王,或者四面神一族,我都必须留下一个后代……”

留下一个后代,并非是指望其为自己复仇,只是为了延续一个种族,毕竟,身为鱼凫王,你总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甚至于,不能只为自己而死。

她急于从周山赶回,也隐隐有这个使命感。

她想找一个人,而且最好是金沙王城的土著。

这样的一个人,才能传承鱼凫国的血脉。

外人,是不合适的。

可是,一来伤重,一来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毕竟,金沙王城虽然这么大,鱼凫国人虽然这么多,你总不能随便拉一个就成亲。

事实上,这个人选很难找。

除了绝对的忠心耿耿,还得绝对的人品可靠,富有耐心和爱心。

养育小孩子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一般情况下,都是母亲担任,毕竟,母亲才有充沛的爱和耐心。

可要是没有母亲,光指望父亲,这事情就不好说了。

无论是鱼凫国还是阳城或者九黎,没有娘的孩子,日子都不好过。

男人都耐不住寂寞,无法忍受长期的孤独,更无法忍受独立抚育一个孩子,所以,往往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

传说中,伟大的舜帝就是因为提前死了妈,所以被后妈和后妈所生的弟弟百般虐待,甚至几次企图将其谋杀。就连后来舜帝迎娶了尧帝的两个女儿,成为人人羡慕的凤凰男,可还是没有逃脱后妈和弟弟的毒手——那二人联合,将他骗到一间地窖关起来,差点将其活活烧死。若非尧帝的两个女儿机灵,舜帝就一命呜呼了。

第608章 女王求婚2

舜帝尚且如此,何况普通人。

后妈的传说可不是闹着玩的。

普天之下,她想,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母亲,也能在极度的宠爱里长大的小孩了。

那也仅仅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后妈。

可是,你不能指望别的男人都如老鱼凫王。

老鱼凫王只有一个。

而且,老鱼凫王也是因为屡遭变故,性子大变,而且,他可是一个看透了人间百态,历经了不周山之战地球人几乎死绝的半神人。

一个有罪的半神人。

纵然是老鱼凫王,也曾经想要迎娶年轻美貌的妃子,若非当时年幼的自己仗着不懂事哭闹不休,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不好说。

若是那美貌的年轻女子进了门,再生了孩子,父王的宠爱还会始终如一?

那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因为没有发生,所以不容假设。

其实,父母之情,某种意义上也类同于男女之情。

一个人的爱和情感,总共就只有那么多。

一个子女时很充沛,两个甚至多个子女一分配,立即就稀薄甚至不会均匀了。

要不然,古往今来,怎会有那么多抱怨父母不公的子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你可知道,手心的肉往往比手背厚那么多?

思前想后,凫风初蕾觉得这事儿不靠谱——留后代容易,可要是留下后代,任其遭受磨难成长,那就不是她的本意了。

所以,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杜宇一直盯着她。

她解释:“你也知道我父王的性子。他这个人,无论是以前的高阳帝还是现在的鱼凫王,都十分看重血脉。如果从我之后,这王位再也无法传下去了,他九泉之下一定会非常失望,我担心自己死后,无颜面对他……”

颛顼大帝,乃男尊女卑的鼻祖。

所谓男尊女卑的核心,便是男人开始主宰自己的血脉。

可能也是因为报应或者惩罚,诸神让颛顼大帝自己的四个儿子全部成为白痴,幽灵小鬼,根本不足以传后。

所幸他炸死逃到鱼凫国,才有了一个正常的女儿,一个传人。

可要是这传人也绝后了,那他九泉之下,估计得气得活过来。

“我本该不让父王失望,可是,我又觉得这事儿不靠谱。所以……”

杜宇微微闭了闭眼。

原来,少主是要让自己帮这样的忙。

也不知怎地,就好像有人拿了一把斧头,一下一下敲击在心口,五脏六腑都快要破碎了似的。

可是,四周安静了,少主不讲话了,很显然,她觉得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他慢慢开口,声音十分干涩:“少主……”

她微微一笑:“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不合适。因为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能活多久。能熬过一年多还好,可是,若是……”

她不说下去了,他却听得明明白白。

少主担心的是中途死亡,若是孩子尚未生下来自己就死了,那就是一尸两命。再说,就算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可从小失去母亲,让一个男人独自抚养好像也不对劲。

无论如何,这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是一件很自私的坏事。

她眉宇之间十分释然,对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彻底放弃了。

“我早就想通了,其实,四面神一族有没有绝种都无关紧要。从古到今,据说地球已经有几十亿年的寿命了,但是,很少有人寿与天齐,纵然是那些第一流的正神都陆续死去,至于我们这些凡俗之人,有没有留下后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最关键的是,别危害了别人,也别危害了孩子。

只是,有一句话她一直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在没有复仇的能力的时候,就这么死了。

我也不愿意让我的孩子替我报仇——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那是对下一代最大的压迫和不公平。

可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又岂肯甘心?

不,我不甘心。

甚至那个白色的人影,那个无情的叫嚣:凫风初蕾,你别装蒜了,你为了活命一再这样做戏真的好吗?你装作认错人的样子,不就是希望我饶你一命吗?

当你美貌如花的时候,做戏也是真的;

可当你残花败柳的时候,真的也是做戏。

假作真时真亦假。

人心莫测原来如此。

这世界上哪里还有真正可以信任之人?

她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去冒险——舜帝能一次次逃脱后妈的毒手,那是因为他福大命大。其他的孩子有没有这个运气不好说,但是,苦日子总是难免的。

她只是淡淡地:“好了,杜宇,你下去吧。”

杜宇还是站在原地,半晌,轻轻道:“少主,我尚未婚配!”

她和颜悦色:“是啊,你年纪其实也不小了。你还记得褒斜军营里的梁利吧?她热情爽朗,是个不错的女子,她一直喜欢你,等你登基之后,就立她为王后吧……”

他还是沉默,半晌,又道:“我从来不喜欢梁利。我也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

她淡淡地:“这些年四处征战,也耽误你了。以后,你也考虑一下自己的家庭吧。”

“我的祖父父母皆早已去世,我无需考虑什么家庭问题,再说,杜氏家族还有别的族人,多的是人可以延续种族。”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但是,她觉得这话题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窗外,月色已经逐渐黯淡。

夜,已经深了。

她的声音也显出了倦意,“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杜宇,你下去歇着吧。对了,明天起,你不用再每天早晚来看我了,以后,你的事情更多更忙了,不必再有不必要的奔波……”

杜宇住在王殿之外,却每个早晨,黄昏都必来探望她一次。

无论多忙,无论多累,风雨无阻。

有时候,他会送来一些药物,有时候,会送来一些瓜果,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站在门口,远远近近地看她一眼,然后才离去。

如此奔波很辛苦就不说了,更主要的是,她觉得没必要。

她已经越来越不想见到外人。

尤其是在察觉精力和元气迅速衰竭的时候,她更加不愿意见外人了。

不止杜宇,甚至那些文武大臣,侍女等等,她都能避则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