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墨九坚持,她也是无法。

前院很热闹,温家人都被请入了萧府客堂吃饭,大鱼大肉地款待着。客堂里没有半分吵闹,推杯换盏间,酒肉正酣,哪里还像有过节的样子?

蓝姑姑奇怪,把一个相熟的灶房婆子拉到角落里,小声问:“这二少夫人家里,怎么……又不闹了?”

那婆子斜眼一瞥,哼一声,“闹什么闹,和萧家闹得起来嘛?老夫人多厉害,只一句就噎死他们了,温氏入府三年无所出,若论起真来,把她休出萧府都够格了。老夫人这般一唬,六郎又给了他家一点银子,什么事都没有了。”

蓝姑姑一惊:“萧使君给的银子?”

那婆子是府里的老人,点点头,满脸不屑,“那温家人时不时会找个由头来闹,不都是为了银子。也就六郎这般好心性,一次一次惯着他们。”

蓝姑姑“哦”一声,笑眯眯道:“他们的事我不关心,就只关心大少夫人。大娘可晓得,他们怎会说是大少夫人捅伤的二少夫人?”

那婆子撇撇嘴,笑道:“那我可就不晓得了。反正这回温家是赚足了。”说到此,看蓝姑姑不解,她指了指客堂背光处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对蓝姑姑咬耳朵。

“这温家人可会打如意算盘,晓得萧家要迁临安了,愣说二少夫人受伤养病,也没个可心人伺候。这不,硬是把自家小女儿塞入府,明着伺候姐姐,依我看……”

蓝姑姑目光一闪,那婆子又笑道:“谁不晓得二郎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这俏生生的姑娘往二少夫人房里一放,哪个能干干净净出来?这姐夫与小姨,倒也是天生一对。到时候再生个儿子,温家在萧家的地位也就稳固了,来拿钱也就更好伸手了。”说到末了,这婆子已满带恶意的笑了起来。

听了一肚子八卦回去,蓝姑姑长吁短叹,“这温家人,还真不是东西。毁了大女儿,还要毁了小女儿。”

“管他们是不是东西,你可有打听到正经事儿?”墨九白她。

“这不是正经的?”蓝姑姑问。

“我是想知道,萧家人有没有和温静姝家里说明白,我其实并没有捅伤温静姝?”

“……”蓝姑姑垂下头,“忘了问。”

墨九又开始了锦衣玉食的大少夫人生活,南山院的衣食不短,也没人管她活成个什么样子,她吃了睡,睡了吃,很是自在。尤其看蓝姑姑与玫儿兴冲冲地打点行装,心里也有点小激动。

老夫人已经下了话,让大家收拾行李。

等中秋一过,便要举家迁往临安了。

各家各院的,都在开始准备。

玫儿欢天喜地,对临安都城充满了向往。蓝姑姑也很高兴,他的大儿子沈加载和小女儿沈心悦都在临安谋事,过了有三两个年头了,平常路途遥远很难见着一次,这次过去,她就盼着一家团聚。

不过说到“一家团聚”时,她想到在盱眙的沈来福,仍是忍不住叹息,“不晓得那死鬼,有没有把娘子伺候好。”

墨九歪头看她,“想男人了?”

蓝姑姑脸倏地涨红,“呸,小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想娘子了。”

墨九笑话他,“想男人又不丢人,你脸红什么?”

蓝姑姑狡辩:“……哪个脸红了?”

墨九轻咳一声,“到底是亲生的男人,你说不想我还不信呢,也不晓得你别扭什么?这都离开多久了,你跟着我颠沛流离不说,与来福叔的夫妻生活也没机会……”

看蓝姑姑的脸愈发涨红,墨九好笑道:“好了,好了,别动不动就害臊,娃都生两个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装什么嫩?你放心,等我们在临安安顿下来,我来想法子,给你们置一处大宅子,把我娘和来福叔一起接来。可好?”

蓝姑姑惊喜的瞪大眼,久久没有声音。

墨九严肃脸,“还不快谢主隆恩。”

蓝姑姑先头确实惊喜坏了,可转念一想,这姑娘一无钱二无势,便是萧氏大少夫人,也不过只一个身份,深宅妇人有什么办法置宅子,把他们接来养活?

于是,她的脸又蔫了下来。

“姑娘别逗我了,能见着小子和闺女,我就开心了……至于他爹,得为娘子的病张罗,就不要麻烦了。”

“不信我?”墨九摇头,“那你继续守活寡吧。”

一家人团聚是蓝姑姑的想法,墨九其实也想。来了这个世道这么久,她没有亲人,没有寄托,其实骨子里也很寂寞。

那个躺在病床上如今也不知怎样了的娘,因了一个“娘”字,在墨九看来,多少与她是有些关系的。若能把她接去临安,再想法子让萧六郎给她瞧瞧病,她或许不会走上她们家祖上女人的老路,如此,也给她自己多一个机会……

她永远都记得,她娘的怪病,遗传的怪病——个个生得花容月貌,但不到二十四岁就白发鸡皮,形如老妪。

摸摸镜子里花儿似的俏脸,墨九无法想象,有一天她也会像她娘一样,年纪轻轻就形如白发老妪,如果那样活着,她宁愿死了算了……这么一想,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为了自己,先治她娘。

当天晚上,墨灵儿没有来。

墨九想着筒儿糕和鸭脖子入眠,有些担心她。

难道萧六郎说不服老夫人,老夫人不允许她入府陪伴?

——

第三日就是中秋。

这样的节日,萧家这样的望族世家自然热闹得很。如今又牵扯上一个就要举家搬迁了,府里上下更是闹成一锅粥,远近的亲戚都趁着这个时候过来团聚,盼着有朝一日去了临安,也好有个投靠的地儿。

南山院里一如既往的冷清。

玫儿一大早过去领府里发放的饼子和喜钱,回来时兴冲冲,满脸都是笑。

她说,今日中秋节,老夫人下了话,允许大少夫人去前院一同就餐,而且,她的禁足也解除了,可以随便走出南山院了。

看她那个兴奋劲儿,墨九鄙视地一瞪,“就这点出息?”

玫儿小声道:“萧使君也会在哩。”

墨九斜眼一瞥,“他在又如何?小丫头才不过十二岁,就思春啦。”

这货说话直接,玫儿当即羞红了脸,末了又委屈地吸鼻子,“姑娘难道不想见萧使君嘛?玫儿是替姑娘高兴的,若不是姑娘巴巴地盼着,玫儿才不管哩。”

墨九冷着脸,“我啥时候巴巴盼着见他了?”

玫儿扁着嘴巴,无辜的瞄她,“姑娘这两日常去竹楼,不就为了见使君么?”

墨九差点被这丫头噎死,恨恨捶桌,“我有吗?我哪里有?我根本就没有。”

从回到萧府,她就没有见过萧六郎。

她的生活与以前一样,一成不变,每天都会打扮得花朵儿似的在南山院幽禁,也像以前一般,时不时去竹楼骚扰一下萧大郎。只不过这两日萧六郎有在南山院为萧大郎看病,她去得……好像是勤快了一些?

不过,不也一次都没有见到嘛。

她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因为萧六郎才会去的,可这种事要她承认,比杀了她还难。她严肃脸告诉玫儿,不要再提这个杀千刀的名字,她那一副恨不得揍死萧六郎的样子,比杀父仇人还要厌恶。

玫儿年纪小,辨识不出真假,也就信了。

“玫儿再也不敢了,姑娘不要生玫儿的气。”

“哼,饶了你这次。”

墨九唬得住玫儿,却唬不住经过事的蓝姑姑。

不过,蓝姑姑并没有当着玫儿问她,让她下不来台。

只待玫儿睡下,她伺候墨九沐浴完,换上轻便的寝衣,为她放好帐子,这才静静坐着她床边不走。

墨九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晓得这货又怎么了?那纠结的模样儿,就给她妈似的,要审她又怕伤害她,看得她无语。

“有什么就说。”

“姑娘,你与萧使君是不是有什么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墨九看蓝姑姑笃定的样子,突地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两日她其实很少想到萧六郎,也许是刻意回避去想,但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在水里带着她逃命的身影,那个把唯一的烙饼留给她吃的男人,还是会出现在脑海里……

在那个凶险的天地间,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逃生的伙伴,可离开了那里,他们便像陌生人,见一面都难。

这样的角色转变是让她很不适应,可她不认为自己真的就爱上了萧六郎。

人在特定的环境,对一个男人产生的依赖,加上还有蛊虫作祟,这根本就与她本人的意志无关。她之所以对萧六郎有一肚子的怨气,与其说是因为他对她的冷漠,不如说是她被横空出世的蛊虫控制了情绪所产生的怨念。

“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小怨妇……原来真有什么事发生了。”蓝姑姑自言自语道,目光却亮得惊人,“不过,姑娘你告诉姑姑,萧使君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可有向你承诺过什么?”

“你以为有什么?”墨九对她无语。

“萧使君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虽说你是他大嫂……”蓝姑姑压着嗓子,一副维护自己人的心态,“可大郎这般,肯定得误了姑娘一辈子。萧使君若是有意,他是个有法子的人,一定可以把姑娘要过去……”

“要你个头啊。”墨九拿枕头砸她,“你当我是谁的货物不成?还有,哪来的什么小怨妇?你少拿你那些迂腐的观念来套在我头上。也莫问他要不要我,你该问一问,我瞧不瞧得上他?”

“你真不在意他?”蓝姑姑目光带笑。

“不在意。”墨九很严肃。

“真的不想他?”蓝姑姑还在观察她。

“想……”墨九软着嗓子,“揍他。”

看她目光不变,蓝姑姑满腔幻想化为了叹息,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她正要起身,外间的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叩门声。

“姑姑,大少夫人睡下没有?”

蓝姑姑听见是薛昉的声音,目光一亮,赶紧擦了擦手,抚平鬓角的乱发,急匆匆出去开了门,“薛小郎有事?”

薛昉奇怪她过度热情的反应,摸了摸头,轻声道:“使君差我请大少夫人去一趟乾元小筑……”

“不去!”墨九披着衣服出来,肩膀斜斜倚在门口,目光清凉一片。南山院的夜一片静谧,中秋将至,皓月当空,她慵懒又严肃的样子,艳媚、端丽。

薛昉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

她似笑非笑,声音却暗含冷漠:“大晚上的,这小叔子请大嫂去屋里,传出去了,多不好听。蓝姑姑,关门。”

“大少夫人……”薛昉看着这样的墨九,觉得有些陌生。在赵集渡时,意气风发的九爷,与他们打成一片,多么熟悉多么接近。

这不过短短两天,怎就这样了?

想想他家阴气沉沉的使君,他忍不住又叹息一声,拱手弯腰道:“大少夫人说笑了,使君确实有正事,还有旁人在哩,不会有人闲话的。”

墨九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笑着款款走过去,盯了薛昉一眼,突地拉开蓝姑姑,把薛昉往门外一推,一句话也没有说,“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院门。

“睡觉。”

------题外话------

这九爷的脾气真的是太好了,有没有……

话说,六郎大半夜找九儿去,是要做什么呢?

这九儿不去,六郎又该怎么破?

且看明日分解——

坑深062米 解蛊之法

薛昉悻悻地走出南山院,都不敢去想他家使君那张脸了。&这几日他天天度日如年,小心翼翼,就怕触了使君逆麟,可这大少夫人请不回去,便是不挨骂,一个冷眼也够他瞧的。

最紧要的是,若使君问起,大少夫人是怎样说的,他可要原话复述?不复述是错,复述了那冷眼不挨更多?

薛昉这会悔得肠子都青了,早晓得装个头痛肚痛的,就叫击西或者旁人来请,自个干嘛领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到了乾元小筑,薛昉慢吞吞踱进去,看萧乾扫过来的眼神儿,心都寒了,“使君,大少夫人……睡,睡了。”

这小子平常挺机灵,说话也顺溜,就这几日被萧乾的冷眼给电的,胆子也变小了。

可萧乾并没有如他以为的大发雷霆,甚至他都没有动气,等他将事情原委说清楚,只微微眯眼,吩咐道:“去窖里取一坛梨觞,告诉大少夫人说,本座请了湘西来的厨子,做了一桌子湘西菜……还有一些从湘西带回来的瓜果,定是她没有吃过的。”

薛昉想了片刻,抱着肚子苦哈哈地道:“使君,属下的肚子……突然好痛,想上茅厕,若不然让击西去请?”

萧乾盯着他,“头痛吗?”

薛昉摸了摸额头,“好似有点热。”

萧乾淡淡瞥向击西与走南几个,不冷不热地道:“把他丢去小筑外的湖水里凉快凉快……”

“噫,好像不痛了?”

飞快地说完,薛昉“嗖”地跑了。

今日的乾元小筑确实有客人。

客堂上,除了击西、走南、闯北三个人规规矩矩地站在萧乾的下首位置,还有一个身着浅色儒袍,面容儒雅的年轻男子,和一个异族服饰的女子。

那年轻男子二十岁上下,肤色白皙,笑容干净,乍一看像个文弱的书生,可仔细观之,眉目中隐隐有着肃杀之色……

这人似是不了解此间情形,他看着薛昉的背影,不解地笑问萧乾:“主上这是做甚?请个人,何时需用这般麻烦了?”

击西瞟一眼萧乾清冷的面色,马上朝那人递了个眼色,顺便把话接过来,“声东哥,你不晓得,这大少夫人可不是普通人,她上晓天文,下通地理……哦,还有,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这个年轻男子便是萧乾四大暗卫中的第一人赵声东了。由此,四大暗卫也全部集齐。一个书生、一个和尚、一个莽夫、一个“人妖”,四个人相处煞是和谐,只萧乾每次看到他们,面色就有点沉。

击西解释完,赵声东仍有疑惑,可看了一眼萧乾凉恻恻的脸,终是不再细问,只道:“可这里哪来的湘西厨子,便是请得大少夫人过来,没有湘西菜,不也哄不住呐?”

萧乾淡淡盯着他。

另外几个人也同时盯着他。

赵声东恍悟,“哦”一声,脸色瘆得发白,“你们是想……”

走南哈哈大笑,“声东不是说此番在湘西认识了不少湘西的漂亮小娘,吃了不少湘西小娘做的美食……做几道菜,这有何难?”

这兄弟几个私底下的话,难免没有掺杂水份,赵声东尴尬地揉了下额头,侧头看向客座上的异族女子,“彭姑娘,你看……”

这名女子从头至尾都没有吭声,安静地坐着。头载银冠、脖系项圈,髻簪、耳环、手镯、戒指无一不是银饰,面上未施粉黛,二十来岁的年纪,面色不若寻常闺阁女子的白皙,却有着健康的浅铜色,一双单眼皮的狭长眼睛,极为有神,也极是冷漠。她的怀里抱了一只胖猫,猫在懒洋洋的打盹,她也半阖着眸,似要睡过去,听得声东的声音,方才睁开眼,“休想。”

赵声东无措地回头看萧乾,“使君,你看,彭姑娘不肯做……”

萧乾淡淡剜他,一言不发。

都说君子远庖厨,这赵声东哪里会做吃的,他只不过在湘西吃了些稀奇古怪的食物,觉得味道不错,回来忍不住就多了一句嘴而已,如今这般可不是要他的命?

他只得再看那女子,“彭姑娘……”

那女子面色冷冷,看他一眼,突地道:“萧使君的五宝灵芝丹,一瓶。”

灵芝有仙草之说,本就为滋补圣药,极是珍贵,经萧乾精心淬炼过的五宝灵芝丹,更是融合了数种名贵药材之精华。而且,炼药不仅要药材,还要医者的技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除了萧乾,旁人也制不出来五宝灵芝丹。

众人都觉得拿五宝灵芝丹换一桌吃的,太不值得,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没料到,萧乾想也没想,便淡淡吐出一个字,“可。”

赵声东以为自己听岔了。

“主上,使不得……”

萧乾摆手,“照办。”

客堂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只觉他们家主上病得不轻了——居然为一个妇人的口腹之欲,把这样稀贵的五宝灵芝丹给人?

“萧使君果然……”那名叫彭欣的女子看了萧乾一眼,并没有把话说完,只冷冷一笑,瞄着赵声东,让他领着下去了。

——

墨九并没有睡着。

自从薛昉又过来一趟,把萧乾的话转述了一遍之后,她一直辗转反侧,想着梨觞配湘西美食,再来两个新鲜的瓜果润润喉,那当真是极好的享受。

“姑娘,睡不着就去看看吧?”

蓝姑姑苦口婆心,恨不得把她拎过去。她的心思倒也简单,就想让她家姑娘得一个好姻缘,不让她守活寡。而且萧乾还会医术,若有一天姑娘病发,他也会比其他男人有法子。为此,她都顾不得礼数了。

墨九盯着帐顶,与她想的不一样,“几时了?”

“还早着呐……”蓝姑姑看着她灯火下明明灭灭的小脸,把帐子又挂高一些,笑道:“薛小郎说,抱了满满一坛梨觞去小筑哩。还有那个湘西来的厨子,想来会做很多好菜……姑姑我长这样大,都没吃过湘西菜,也不晓得是个甚么滋味。”

蓝姑姑故意咽了咽口水。

“讨厌!”墨九猛地床上坐起来,瞪她,“吃货也是有尊严的,你们到底懂不懂?”

说罢她又倒了下去,拉被子盖住头。

蓝姑姑看她这般,似是铁了心不再起身了,无奈一叹,正欲为她下帐子,她却又骨碌碌从床上坐起,起身下地,“不过萧六郎这种拿食物诱惑人的万恶行径,实在欺人太甚,天理不容。我不去批判一下,说不过去。嗯,我这就去批判他。”

她飞快地穿上衣服,在蓝姑姑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大步出了门,让玫儿拎着灯笼就往乾元小筑去。

夜月下的萧府青瓦灰墙,飞檐斗拱,那一汪湖水碧波荡荡,美轮美奂,可墨九来不及观看,半点没有停留就到了乾元小筑。

在那一座临水的石桥外,她没有再进去,而是将灯笼交给玫儿,吩咐道:“进去告诉萧六郎,本姑娘睡了,懒得起来,特地让你来捎点回去,问他肯不肯吧。”

玫儿不解她的用意,但没有追问,只点点头径直过桥入内了。墨九见她去了,偷偷跟在后面,绕过庭外蜿蜒的小径,翻入萧乾客堂的院子里,爬上院中一棵树荫茂密的大树,孙猴子似的撩脖子观看。

萧乾客堂一排窗子都开着,很亮堂。

屋内的桌子上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萧乾,女的是个陌生人。其余的几名侍卫们都侍候在侧。

桌子上头,果然摆满了美食。

隐隐的,还有梨觞的香味儿传来。

墨九咽了咽唾沫,看玫儿进去了,听不太清她怎么说的,但萧乾面无表情的摆手,然后玫儿又说了几句,看萧乾依旧不理会,玫儿福了福身,便悻悻地出来了。

那个可怜的样子,一看就是没有要到。

墨九摸着下巴盯着萧乾,恨恨想:这有事相求的时候,就把她当祖宗养,这没事相求了,吃香的喝辣的,就带了旁的女人,把祖宗给忘了?

不过萧六郎不是不近女色么?不是清心寡欲么?不是洁癖成瘾么?怎会与一个女子同桌而食?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陌生的女子——不像本地人,穿了一身稀奇古怪的装束,颜色鲜艳清凉,身上妖里妖气的饰物,轻轻一动,似乎就有“呤呤”的声音传来。

墨九不晓得她什么身份,可萧乾待她若座上宾,她长得……虽比她差了一点点,皮肤也稍稍黑了一点点,其他地方却实在挑不到毛病,尤其她着装衬出来的身段儿,该大的大,该小的小……

“伤风败俗!”墨九看不下去了,正准备爬下树去,直接对他们进行面对面的批判,屋子的门再一次打开了。

入秋了,天有些凉,萧乾披了个风氅,姿态优雅地朝树边走来。墨九原本想滑下树去的举动停下了。

她屏气凝神,身子猫儿似的静静贴着树干,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为了吃这样挂在树上的狼狈样子。

萧乾在树下站定。

久久的,他昂头一叹,“下来吧。”

墨九一怔,奇怪这厮是怎样发现自己的。

这棵树枝叶很茂盛,便是大白天的也不见得能发现上面有人,更何况这会黑灯瞎火的,他在光亮的屋内看黑夜的树丛,绝对是看不见的。

她怀疑他在对别人说话,或者树上有鸟什么的……依旧厚着脸皮装死。

萧乾突地笑了:“还藏?衣角都掉下来了。”

墨九低头一看,果然古人的衣服就是麻烦,广袖云裳,听上去极美,可怎么收拾都不利索……可不是有一角裙摆落出了树干之外么?

这个样子被他瞧到,墨九不太服气。

轻轻抚了抚鬓发,她也不从树干往下滑,想了不想就直接往下跳,衣衫袂袂,姿态很美,像月下嫦娥落九天……整个身子朝萧乾砸去。

这个举动很突然。

她没有深思,萧乾自然也不会料到。

树冠离地很高,她这般落下去,若正好摔落在地上,不说摔断脚腿,甚至殒命都极有可能。

萧乾一愣,伸手接她。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重量,他想稳稳接住墨九,或者再像电视剧里那样演一出飞花飞雨洒漫天,男主纵身一跃,将女主抱在怀里,再唯美地转上几圈……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动作——所以,墨九重重砸在他身上,他运气抱住她,稳了稳身子,然后与她一同摔倒在地。

两个人一上一下睡在地上。

墨九落在他身上,没有摔着,也不觉得痛,只对这样的姿势不太满意,“噫,你不是武艺高强吗?”

萧乾脊背痛得快断掉了,可看着墨九奇怪相询的样子,又不忍住想笑,“以前旁人说你是疯子,我偏不信。现在旁人都说你不疯了,我却以为,你铁定是个疯的。”

哪有人那样摔下来的?

这样的举动,除了疯子不会做。

墨九看他的脸色不太好,自然而熟悉地抚了抚他的肩膀,皱眉道:“怎么?摔痛了?”

萧乾淡淡瞄她,“你在下面试试?”

这句话提醒了墨九,他还在她下面。

与他相贴的身体像被烫着了一般,惹得身体迅速着了火。但墨九就是墨九,她并未惊慌失措,也没面红耳赤……反正天太黑,也没人看得清她的脸,她撑着地,慢吞吞爬起来。

“不好意思,我太高估你了。”

这货的意识被电视剧带歪了,满脑子都是武林高手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画面,并没有想过萧六郎武艺高强,但也非电视剧渲染出来的效果。这般又损了他一句,她才抬头看向头顶高高的树冠,突然有一种从阎王殿里捡回一条命的侥幸。

如果萧六郎没有接住她,那后果又当如何?她脊背凉了凉,伸手去拉他,“你说你也蠢,不晓得闪开吗?若被我砸死了,多冤哚。”

这个问题很矛盾。

墨九其实也不知道,在危险的时候,她是希望萧乾顾着她,还是不顾她。萧乾似乎也很难回答,他没有去搭她的手,自己起了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裳,那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高贵。

“看来没有受伤嘛?那我就放心了,免得你找我索赔。”墨九收回手,瞟他一眼,又问:“听说你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