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脚步生风地走在前面,并不去理会小心翼翼跟在后头的墨灵儿。

对于这个小丫头,墨九并无怨怼。一个忠心事主的丫头,原本就值得尊敬。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就是这样,有时候无关其他,单单靠一个缘字。缘在时,彼此可以大声说笑,喝酒吃肉,亲如姐妹。缘去时,便再也剪不破中间那一层隔膜了。

“到了。”

墨九径直把墨灵儿带到萧长嗣居住的后院,冲院子门口的两个守卫弟子点点头,沉声问他们:“掌柜的在吗?”

两个守卫都是坤门弟子。

见到钜子前来,两个人同时抱拳,恭敬不已。

“回钜子话,掌柜的并未外出。”

墨九再次点头,望向墨灵儿。

“灵儿自己进去吧。请不请得动,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人家方姬然与萧长嗣的感情问题,墨九不想过多掺和。所以,把事情吩咐完,她调头就走。可人还没有走几步,背后就传来击西柔如女子的温软声音。

“九爷,九爷,莫忙走……出大事了啊。”

墨九一怔,扭头看去,“发生什么事了?”

击西提着裙摆,慌忙从门槛里迈出来,红唇凝肤,姿态妖娆……还是那样一副会勾男人魂儿的姑娘打扮,竟然没有半分违合感。而且,大抵是看习惯了,墨九甚至觉得……击西原本就应当是一个姑娘才对。

“慢慢说,不急。”怜香惜玉之心,墨九也有。

击西被九爷“关心”,白生生的脸上,添了几分感动。

“谢谢九爷……可我不得不急。我们家掌柜的,突然病发,砰砰砰,晕过去了。”击西又比又跳,那样子真是紧张得很,“九爷,您快去看看吧。”

墨九头都大了。

方姬然病了,萧长嗣也晕倒了?倒还真是天生一对。

可她是钜子,不是大夫,也不是保姆,去了又有什么卵用?

眉梢一沉,她对两名守卫弟子道:“去,赶紧找大夫——”

“不可不可。”击西急忙摆手阻止,“九爷,掌柜的晕倒之前,声声唤着九爷,想来是相思成疾——相思病,乃心病,心病只能由心药医,非九爷不能治啊。”

他皱着眉头,说得句句实在,却只换来墨九一句冷笑。

“你啥时候也成神医了?”

击西瞪大娇俏的双眼,看她一下,突然有点尴尬。

“……掌柜的说,兴隆山风水养人,想来是,养着养着,我就会了。”

“放屁!”墨九怎会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可她一吼完,击西却瘪了嘴巴,像是要哭出来了,“九爷,击西不敢骗你的。我们家掌柜的真晕过去了。你若再不去看他,恐怕……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这么严重?

墨九半信半疑,但生死面前无小事,她冷哼一声,终究大步往里面走去,想一看究竟。墨灵儿见状,愣了一下,也要跟着她进去。不曾想,先前还哭哭泣泣的击西却拦了过来,双臂一张,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丫头,你可进去不得——”

墨灵儿认不出击西,愣了愣,往左边闪。

“麻烦姑娘让让道儿,钜子刚才许了我进去的。”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击西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寸步也不肯让。但击西的脾气却是极好的,微微笑着,她一张脸美得让墨灵儿都有些不敢直视,“小丫头,不如你随我去隔壁喝个茶,绣个花什么的,等钜子出来?”

“……”

墨灵儿说不过她,打不过她,又避不开她,只能踮着脚尖冲里头喊。

“钜子,钜子……她不放我进来……”

墨九刚刚进入里屋,听到墨灵儿的喊声,顿了一下,尚没有回答,就看见屋内的床榻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又何来晕倒过去的萧长嗣?

“又骗我!”

她恨恨咬牙,刚要转身退出去,腰上突地一紧。

“媳妇儿,你终于肯来了?”

脖子上温热的呼吸,让墨九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混蛋!”

她扭头一看,正好迎上萧长嗣带笑的眼神儿。

这个季节,两个人穿得本就不多,原本单薄的衣服在她的挣扎中,与他的身子越贴越紧,哪怕他并没有什么猥琐的动作,却让墨九身上怪怪的发热,发麻,也不晓得是不是自个儿的心思邪了,她总觉得那双搂住腰身的胳膊,不停往她鼓鼓的胸上勒……

“王八蛋,你放开我。”

为免外面的人听见,墨九的吼声很小。

“不放。”萧长嗣语带戏谑,紧紧圈住了她,低下头,就拿嘴巴去蹭她白生生的脖子,含笑的语气很有几分欠揍,“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还有这样要挟人的?

在她墨九的地盘上,这厮也太嚣张了。

墨九气不到一处来,恨不得刮他一耳光。

奈何,萧长嗣看着“要死不活”,胳膊却很有力,他又是从背后抱住她的,这让她像一只翻肚的青蛙,怎么都挣脱不了他的怀抱,只能两条腿不停地往前踢,那样子,她自己瞧着都滑稽,哪里好意思喊“救命”?

若外面的弟子进来看见她的糗样,她还活不活了?

恼恨地用脚后跟踹他一眼,墨九低斥。

“说吧!你要什么?”

对她的妥协,萧长嗣似是很满意。

低低一笑,他把她搂得更紧,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我要随你去阴山——”

墨九气哼哼地骂,“你一个老弱病残,没事儿去阴山做什么?”

“老弱病残都挣脱不了的你都能去,老弱病残为何不能去?”

“……”墨九快被气死了,“阴山不比兴隆山,你去了只会给我添麻烦。”

“不会。”萧长嗣很有自信,“为夫去了,只会助你,不会误你。”

只会助她,不会误她?想到开启震墓的经过,墨九没有放弃挣扎,可心思却活络了……这个萧长嗣虽然身子骨不大好,整日咳嗽不止,可似乎还真有点儿本事,尤其在医道上,他有独到的见解,到像是得了几分萧六郎的真传。

吸一口气,她不再挣扎,而是去解他环住自己的手。

“你先放开我再说。”

“你先答应我再放。”

“无赖!”墨九恼了,“你先放!”

“不”他依旧浅笑,“你先说!”

墨九看上去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却很少与陌生男子有肢体接触。这会儿,后背被他抱得火辣辣发烫,脸也快要热的烧起来了,尤其这厮那双胳膊真就像墨九担心的那样,在她的挣扎里,不停磨蹭着她正在凶猛发育的两团,简直让她恨到了极点。

“好好好,我答应你。”

胳膊一松,他放柔了声音。

“这样才是乖媳妇儿——”

乖媳妇儿?墨九一口心头血,差一点蹦出喉咙。

终于挣脱了魔爪,她气哼哼离开几步,指着他的脸。

“不过我也有条件。”

“说!”他很镇定,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条件是什么。

“你也要答应我,先去给方姬然看病。”墨九唇一勾,观察着他的反应。凝视一瞬,见他并无异样,她又补充,“我来的时候,听说她病得很严重,你再不去,怕是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将就他那个“最后一面”的说辞来激他,墨九原以为这厮会傲娇地拒绝一下,没想到,他只斜视她一眼,竟应下了。

“好,一言为定。”

想到他与方姬然两个的关系,墨九突然觉得有些亏。

她是不是白做好人了?说不定人家本来就想去看病的?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翻个白眼,又瞪向他道:“还有,此去阴山,你不能擅自行动,凡事皆听我的……尤其不准再对我动手动脚!要不然,我马上派人撵你下山。”

“呵!”

萧长嗣笑不可支。

他反手关上门,在墨九紧张地盯视里,突然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便是爱妻不吩咐,为夫也唯你马首是瞻。”

他的动作很温柔,眼眸略带宠溺之色,手指从她的鼻梁上划过,慢慢落下,擦过她丰艳的嘴唇,像是喜爱那一抹温软之色,手指并没有急着拿开,而是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轻掸一下,带了一点挑逗,那刹那的暧昧,触电一般,让墨九忘记了惊叫,下意识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

坑深208米,云雨蛊残毒

“嘶——”

指上温软的包裹与轻轻的刺痛,一硬一软,让萧长嗣止不住轻呼一声,又在看见她嫣红的嘴咬着手指的画面时,心里微微一荡,尔后笑开了眼,喑哑声道。

“爱妻这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墨九答不了话,只能牙齿加力。

这样的事实,够她说得明白了吧?

她就想暗示——她想咬死他。

她自以为用力很大,可萧长嗣这厮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盯着她发狠的面容,一双眸子竟越发柔软,像是融入了万千的柔情与星光,让墨九在与他的对视中,渐渐的,似乎把思绪凝在了他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他满脸的坑洼和肉疙瘩……

当然,也看不见自己嘴角的鲜血!

都说十指连心,她咬破了他的手,又怎会不痛?

然而,他没有呼疼,一声都未吭,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然后慢慢抬起另外一只手,轻抚她的鬓角,温柔的视线像在看什么绝世宝贝似的,瞬也不瞬,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阿九……”

一声低低的呼唤,让墨九身子狠狠一僵。

不是爱妻,不是媳妇儿,也不是别的,而是阿九。

墨九被人唤过各种各样的称呼,不同的人,唤法也不同,可唯有“阿九”,独属于萧六郎。除了他之外,墨九都想不起来还有谁会这么亲热地唤她。

一时怔怔,她忘了继续咬他。

也忘记了,把嘴巴从他的手上挪开。

她轻含他的指,一双乌黑的双眼与他相对。

世界突然安静了,除了她,与他,好像万物都不再有。

就连鲜血染红了她的嘴巴,她也浑然未觉。

在离开萧六郎数月之后,再听一声温柔的“阿九”,她的头脑竟然不可抑止地产生了一种无法控制的思绪——她觉得萧六郎离她这样的近,这样的近,近得好像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一样。那一个低低的声音似在耳边,又不在耳边,低低的呢喃。

“阿九……阿九……”

像游离在梦境中,她恍惚了。

“你是谁?”

她慢慢张开嘴,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说啊!你是谁?”

“怎么了?”他柔声问,怜爱地抚她鬓发,“阿九哪里不舒服?”

“六郎……你是萧六郎……是不是?”墨九厉声低吼,视线却像模糊了一般,那一种许久不曾存在过的被“*蛊”控制之后的蛊惑感,再一次爬上了她的脑海,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恍恍惚惚间——

面前的男人,不是萧长嗣,而是萧六郎。

他的脸上没有坑洼与丑陋的肉疙瘩,一袭轻袍缓带,翩翩郎君,俊美无双,风华绝代。一双锐利的眸子,带着眩目的柔软与温存逼视着她,还有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一直在呼唤她——

六郎真的就在她的面前!

“六郎!”她狂喜的瞪大了眼睛。如此,她的视线里就再也不存在其他东西了。除了这个男人之外,她什么也瞧不见,只有一个似梦非梦的他……

“六郎!你是六郎?”

面前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但墨九听不见。

她能看见的只有萧六郎,他高远若仙的容颜,他出尘远世的冷艳,还有他微微一笑时,总会有意无意从眸底流露出来的柔软与那一种独属于萧六郎的,罂粟一般的致命诱惑——来自*蛊的诱惑。

不可自控的,她咽了咽唾沫,猛地扑入他怀中,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六郎,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蛊惑。

可她却又知道自己真的受了蛊惑。

嘴里干得没有一点滋润,喉咙也干哑得几不成言,一双眼睛像有烈火在灼烧,滚烫滚烫的,一种近乎狂乱的渴望,束缚着她的心脏。让她抱住面前的男人,紧紧的,紧紧的不放,直到感觉他身上也慢慢变得滚烫,变成与她一样的温度,甚至一点点坚硬……她终于把唇贴上他的嘴,胡乱地亲吻起来。

“六郎,我很想你。亲爱的,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吗?”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发着颤。

她似乎不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墨家钜子。

她在他的面前,还是那个爱吃爱玩爱闹爱撒娇的小姑娘……

她隐隐觉得这是一个梦,可她又不肯相信大白日发梦……

一个死去的人,怎会还出现在面前?

在真与假之间,她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逻辑……

毕竟她从来都抱有希望——希望萧六郎还活着,一直活着。

“六郎,吻我!我这么想你,你为什么不吻我?”

低低喃喃着,她狂热地吻着他的唇,将几个月来的思念、困扰、渴求……还有疯狂的炽恋,一并发泄般吻在他的唇上。声音颤抖着,身子颤抖着,一个吻也颤抖着,贴上他的唇,呼唤他,抚摸他,渴望他……也想要得到他的回应。

“阿九!”

萧长嗣目光深邃,束着她腰的双手越发的紧。

“阿九!”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六郎!”

“阿九——”两个人紧紧相搂,像两只扑火的飞蛾,纠缠一处,共同奔赴那一个生命的尽头。

嘴上的温软是真的,女子的身躯是热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他盯住她近乎疯狂的容颜,终是慢慢闭上眼睛,双手一点一点加重力道,慢慢地,慢慢地把纠缠在怀里的身子推开寸许,扼住她,然后喘息着掐在她的“人中穴”上,沙哑地声音,残忍地打破了她的美梦。

“墨九,你看清楚!我不是六郎,我是大郎——长嗣。”

“……六郎?”

“我是大郎,长嗣啊!”

大郎?长嗣?萧长嗣?

人中上的疼痛让墨九的脑子从混沌中慢慢变得清明。

等她彻底看清了面前的男人,看清了他脸上的坑洼与满目狰狞的肉疙瘩,心窝狠狠一窒……

“是……你?”

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

然后她看见他被吻过的唇,突然“哇”的一声蹲身下去——干呕。

她并不是一个只看脸的女人,也不是很嫌弃萧长嗣。她这会儿发呕的主要原因是嫌弃自己,居然会突发癔症,错把大郎当六郎,还那么不要脸的主动拥抱他,亲吻他……

若非他掐醒自己,她会不会陷入那个“美梦”中,再也醒不过来?

“呕——呕——”

她真的恶心自己,恶心到吐。

是真的缺男人了吗?还是脑子抽风了?

她恨这种不由控制的感觉!

“呕……对……不起!老萧,对不起!”

萧长嗣眉头紧皱,低头看她,目光里掠过一丝疼痛。

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掌心抚上她的背,轻轻替她顺着气。

“别难过,刚才只是你的幻觉。”

“幻觉?”墨九抬起头来,顾不得擦拭嘴角的口涎,就那么满带期盼地望着他,希望听到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真相”——

而萧长嗣果然给了她一个“真相”。

他的声音缓缓的,依旧带着那一种病态的沙哑,“你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受了体内的*蛊残毒影响,产生了幻觉。……你没有亲过我,真的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似是为了肯定,他反复说了几遍……

那哑哑的声音,像带着某种难言的情绪,钻入了墨九的耳朵。

“真的没有?”

墨九微微眯眼,看他的唇。

他的唇已经恢复了正常,上面并没有湿润的口沫。

“没有的。”他笑着抚她的背,“若你喜欢,为夫倒是可以来一次。”

“……”墨九缓缓直起腰,狐疑地看他。

难道刚才真的是她看花了眼,真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并不完全相信,但是这一刻,她宁愿相信。

若不是幻觉,她的眼前又怎会出现六郎?

“吁!”

她虚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看向萧长嗣严肃的面孔。

“老萧,你……也知道*蛊?”

“嗯。”萧长嗣点点头,“你与六郎的事,我大抵都知道一些。”

说到此,他缓缓抬高眼眸,又深深注视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六郎是我的弟弟……他与你有情,自然会先给我一个交代。所以,这个*蛊的事,他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我。当然,也包括你们墨氏的失颜之症。”

听他说到明媒正娶,说到他与六郎的关系……墨九垂下了眼眸。

虽然她是穿越之人,不是之前的墨九儿,但是她与六郎“有染”,多少还是伤害了萧长嗣的吧?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就算他并没有追究,也不代表心里真的就没有半分阴影吧?

这么一想,她心更乱。

这样的萧长嗣,她怎么能再次伤害?

烦躁不安地挪开视线,墨九转开话题。

“你说的*蛊残毒,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