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俨的手正搭在拉链上,拿手机是不可能的了, 只忙打开书包把那只白鸽抱了出来。

幸而这鸽子很抗冻,加上躲在书包里并没有给风吹雪打,这时侯就乖乖地在季明俨的手心, 微微歪头打量着俞听, 不过它看了一会儿后, 又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咕咕地叫个不停, 好像不安似的。

俞听看季明俨大变白鸽, 并不怎么意外,只问:“哪里来的?”

季明俨把自己跟兄弟们在饭店吃饭一节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买下这只鸽子,当着俞听的面也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心软,就只装作无所谓的说:“我看它怪可爱的,吃了怪可惜的,而且那厨师说是打比赛的鸽子,很值钱呢,所以才买了。”

他忽然发现鸽子盯着自己身侧呆看,不由也回头瞧了一眼,却只看到一张空着的大太师椅,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

***

玄灵稳稳地在太师椅上坐着,对俞听说:“你觉着这是个巧合吗?”

俞听笑了笑,并没做声。

玄灵却看向季明俨,双眼微微眯起:“这个孩子的心有点灵,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俞听咳嗽,低低说:“也许、是没醒。”

她的声音太低,季明俨没听清楚,他凑近过去:“你说什么……不行?”

俞听咳嗽了声:“我没说。”

“你明明说了,”季明俨很坚定地指认,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太师椅的方向,自言自语地,“总觉着听见了别的什么……是风声吗。”

俞听有些诧异,正对上玄灵也注视的目光。

两人愕然对视的时候,季明俨已经转头四看起来:“这里有些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太对。”

俞听跟玄灵双双沉默,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季明俨。

这时季明俨抱着白鸽,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了会儿,突然盯着玄灵的方向:“对了,是这个!”

玄灵原本很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他可以选择在人前现形或者隐身,这时候他不想季明俨看见自己,所以是隐身的状态,他笃定季明俨肉眼凡胎,是绝对看不见自己的。

可刚才季明俨说听见了什么还特意往这里看了眼,已经让玄灵吃了一惊,这会儿又见季明俨直直地瞪着自己,虽然他不信自己的法术也会“失灵”,却也不由有些震惊。

玄灵屏息的时候,季明俨已经快步往前,竟径直走到柜台上的鱼缸旁边:“那只小鱼呢?怎么没有了?”

他瞪着空荡荡的鱼缸嚷嚷。

在鱼缸旁边椅子上的玄灵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眼白,俞听也没忍住笑:两个人几乎都给季明俨给唬住了,要是经验浅一些,只怕要自乱阵脚。

季明俨却指着鱼缸又看向俞听:“总不会是……”他怀疑那只胖嘟嘟的小鱼已经驾鹤西游,这瞬间眼中居然流露出一点感伤。

俞听捕捉到那一丝伤感,同时瞟了眼近在咫尺的玄灵:“没有,因为天冷我把它放在楼上的鱼缸里了。”

季明俨这才松了口气:“吓了我一跳,那只小鱼也挺可爱的,看着还很独特,是什么品种来着?”

“黑金兰寿。”

季明俨喃喃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记住了,这才又安心地重回来落座。

俞听把一杯热姜水放在他跟前:“喝了吧。”

季明俨忙把鸽子放在旁边,感动:“谢谢姐。”他小心翼翼地啜了口姜茶,又热又甜又辣,“姐你的手艺终于见长了啊,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姜茶。”

俞听嗤地一笑,回身打开一包面包,捏了几片洒在旁边。

鸽子给她吸引,慢慢走上前低头啄吃起来,吃了会儿又抬头看向俞听,喉咙里咕噜噜的,仿佛是在道谢。

季明俨喝了两口茶,顶风冒雪等候的冷都已经烟消云散:“对了姐,你之前去哪里了?你好像很少离开店里,总不会又出了类似永生羽蝉那样的大事吧?”

俞听跟他身后的玄灵对视一眼:“你想知道?”

“当然,只要是有关你的事我哪一件都想知道。”

隔着玻璃,外头的风雪越发大了。

腊月,天寒地冻,万物肃杀。

而在冰天雪地之中,天地之间,却还有更叫人冷彻心扉的事在发生。

白鸽心满意足地吃着面包,俞听又取了个小碟子倒了些水放在旁边。

“其实这个故事,不适合在这样的夜晚说。”

***

这次俞听并没出远差。

只是去了苏市旁边的一个小城。

这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城,在短短的七天之内出了两件人命案子。

本来小城居民不多,日子平和,几年也未必有一件恶性案子发生,一周之内连着横死两人,这已经属于反常。

可最反常的,是两件案子本身。

这两个案子太过相似了,相似到令人不安、甚至无法破解的地步。

所以才惊动了无事司。

这第一件,是在数天前,几个钓鱼人在锦带山下的野湖边钓鱼的时候发现湖面飘着什么东西,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渔网。

当时也有不少人在湖边下网捞鱼,大家起初都没有在意,直到又有人发现那渔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按照经验,大家都认为一定是网住了大鱼,于是有好事之徒想要把渔网拉上来看看。

说来也怪,那网随着水流缓缓地往这边靠过来,钓鱼者们十分兴奋,抛出钩子,七手八脚地把渔网拉到岸边。

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满脸笑容地等待着,当渔网越来越靠近河岸的时候,网内的东西也浮出水面。

的确有鱼在网中挣扎,可是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却是另一样东西。

那是……

一具白骨。

确切地说,是一具还有些新鲜的白骨。

派出所很快到达现场,经过法医的的勘验,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个月前,但是按理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尸体不至于毁损到这个程度。

更骇人听闻的是,再度检验后,法医得出结论,死者身上消失的血肉,不是自然腐烂,而是……给湖中的鱼虾等生物啃噬干净的。

这才是最反常理的。

湖泊的生态向来良好,鱼虾也不并缺食物,就算尸体落入水中,根据常理推测,只可能是偶然的损毁,而弄成现在这样……简直像是给食人鱼啃过一样。

起初办案民警的确怀疑湖泊中有食人鱼或者其他的食肉生物出没,可不管是钓鱼者还是以及周围村民,都坚称绝对没有什么危险东西,至少他们从没有见到过。

查案期间,有一个月前曾报过人口失踪的女人来到所内,经过dna鉴证,确信这具尸骨正是女人的丈夫。

之前因为女人报失踪,民警已经查过死者的生平关系等,死者脾气暴躁,虽然也得罪过几个人,但经过调查,一概的都没有嫌疑。

至于渔网,是旁边一个村子的村民放置的,那村民在这里已经放了好几年的渔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因为这个吓得大病,声称以后再也不敢下网了。

正在紧锣密鼓侦办这件案子的时候,另一件案子出现了。

这次是在锦带山另一侧的靠海小水湾内,同样的渔网,同样的死者。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死者比之前那个更加“新鲜”。

他是在半月前才失踪的王某某,但是尸体同样已经毁损到出现白骨的地步。

魏西楼因为上次永生羽蝉的事情亲自登门道谢,“无意中”跟俞听说起了这件奇怪的案子。

他本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再张口,谁知俞听说:“魏司长亲自去现场看过吗?”

魏西楼说:“这案子才报上来,我还拿不准要不要去。”

“还是去吧。”

俞听的口吻淡淡的,却让魏西楼隐隐地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南州打到北州头,翁里何曾失却鳖,”俞听身旁的玄灵忽然说:“这种事太脏了碰不得,且自有他们的因果,你的伤才好多久?最好不要插手。”

魏西楼自然听不到玄灵的话,只听到俞听低声说:“棒喝交驰如雷掣,颠言倒语三寸舌,南州打到北洲头,翁里何曾失却鳖。……要真的能以杀止杀,自然不必我碰。”

***

姑妄听外风雪正盛。

那只白鸽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季明俨身旁,正缩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的,像是找了个安稳可靠的窝。

俞听并没跟季明俨说玄灵的那句偈语,只简略说了案子的情形。

季明俨听的眼皮直跳:“你、你真的去了?这么危险的事……”他呆呆地盯着俞听,“事情还顺利?你有没有受伤?”

“听听,他倒是挺关心人的,并不着急地询问真相,却只问你。”一阵沉默的玄灵悠悠然地来了一句。

俞听“嗯”了声,声音有点温柔似的:“我没那么容易受伤。”

玄灵似乎受不了她这一面,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鄙夷太甚。

与此同时季明俨却隐隐觉着后背有些怪怪的,明明室内温暖和煦,他却总感觉有冷风阵阵向自己袭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

俞听问:“你看什么?”

“没有,”季明俨挠挠头,嘿地一笑:“觉着有人念叨我似的。”

☆、网中客(3)

玄灵听季明俨这么说,忽然起了玩心, 冲着他的方向轻轻地吹了口气。

刹那间, 季明俨跟受了遥控似的缩了缩脖子:“真是活见鬼了,是不是哪里漏风?”

俞听看的好笑:“是玻璃那块有个缺角, 你不用管, ……还听不听我说了?”

季明俨忙答应:“我听我听。”

“你刚才问我事情办得顺不顺利,不如你先猜猜看。”

“这还用说,我知道姐你是最厉害的, 必然马到功成,我不过是觉着那样危险的事情不该你去做而已。”

直到说起“马到功成”的时候,季明俨才忽然想起来今晚上来找俞听的目的, 不正是为了炫耀他的奖状,告诉她自己并没有辜负吗?

可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件事的最佳良机。

俞听默然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无心的这句话, 跟之前玄灵劝她的话不谋而合。

玄灵说的从无差错, 这件差事的确很脏。

本来不适合俞听插手的,而从她本心里说,她其实也不想面对。

***

魏西楼见俞听主动要去案发现场, 心中暗喜。

他本来就想请俞听出马, 只是不好意思,毕竟因为永生羽蝉的事情还让俞听受了伤,实在不便开口。

有她自个儿答应,魏西楼大大地松了口气。

魏西楼带了几个部下,开车从苏市来到了翼县。

当SUV经过路牌的时候,俞听抬头看了一眼。

路牌上写着:前方距离翼县还有7KM。

那个“翼”字, 在夕阳的光线下光影变幻,略显迷离。

因为时间不早,魏西楼本想让俞听休息一晚,明天再去案发地。

正想跟俞听商议,她却转头看向车窗外:“就是那里。”

魏西楼一愣“嗯?”

透过车窗,俞听看着远方。

那里是翼县的标志,锦带山。

在夕阳的余晖中,整座山脉显得有些暗沉,冬夜的冷雾不知是从山中而起、还是从湖上聚拢的,隐隐约约横在山上,看着像是在山上缠绕了白茫茫的巨幅丝带。

俞听轻声:“该拐弯了。”

开车的小顾呆了呆,魏西楼却看见前方出口的路标,来不及犹豫:“下高速。”

这是一条通往锦带山的公路,路况还算不错,路两边所种的树已经有些年头了,遮天蔽日的,原本在高速上天还大明,可到了这里,忽然昏暗的如同夜晚提前降临。

魏西楼也察觉了异常,吩咐小顾放缓车速:“这里不太对。”

俞听说:“怎么不对?”

魏西楼索性把车窗打开一半,敛着浓眉往外打量:“我也说不上来,好像是……阴气太重了吧。”

副驾驶上的单腾忍不住:“老大也太谨慎了,林荫道不都是这样的?出了这段儿就好了。”

正说着,小顾的方向盘猛地一打,车子就像是喝醉酒的人似的跟着一个趔趄,幸好又极快地稳住了。

一车的人都瞪着小顾:“怎么开的车?”

小顾满头汗:“刚才看见、好像是有只鸟撞过来,吓了我一跳。”

单腾笑着:“不怪你,倒是怪我们老大,没事儿营造些恐怖气氛,这还没到地方呢就要先把人吓倒了。”

魏西楼叹气:“小单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

单腾摇头晃脑:“除了英俊、机智、身手过人还有什么?”

魏西楼说:“是你这无以伦比的自信跟神经大条。不管遇到什么凶险的事儿,只要有你在就觉着前途应该是光明的。”

“老大你这拐弯抹角的,这该是夸我的吧。”

“当然。”

“老大,这叫强将手下无弱兵。”

“哈。”

两个人互相调侃着,在旁边的俞听却没来由地忽然想到了季明俨。

“不管遇到什么凶险的事儿,只要有你在就觉着前途应该是光明的。”

这句似乎也适用于季明俨。

他身上有一种自来的明和跟不畏。

却不知这到底是来自于“无知”所以无畏呢,还是天生就如此。

如果是天生的……嗯,严格说来,也算是一种很厉害的能力了。

***

车子又开了二十分钟,锦带山已经相隔不远。

小顾之前来过案发现场,观察了一下地形,把车子停在湖畔不远处。

这时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因为出过事,最近钓鱼者已经都不来了,湖泊静悄悄的,越发多了几分阴森。

连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单腾都敛了笑,警惕地观察周围。

魏西楼草草地跟俞听说起发现渔网的位置,各种详细情形。

俞听随着他的指点往远处看了会儿,然后抬眸。

她的目光已经从水面转到了湖上的锦带山。

魏西楼见俞听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山上发呆:“怎么了?”

“我想,”俞听看着那黑幽幽的山色,“你要找的东西不在水里,而是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