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个撞人的家伙一步跨进来踩在他们的药上,还叉着腰狠狠有词:“哈,明明是你走路不看人才对吧,维克多‘名医’!”

尼克拍拍裤子站起来,扭头问同伴:“你认识这家伙?”

维克多脚腕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扶着墙哼了一声:“医学院的同行,可惜是无名小卒,我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

尼克点了点头,淡淡地对那人说:“你撞伤我的同伴,还踩了药,道歉不道歉无所谓,把赔偿费拿出来。”

“嘿!都来瞧瞧,撞了人还打算敲诈勒索呢!”那个一脸胡子的人声音拔高,接着便有两个同伴凑过来,堵在门口对维克多指指戳戳。

“我道是哪个较弱人儿,轻轻蹭一下就重伤,原来是罪擅长邪术的阿维。怎么,今天你那红头发的主子没有派人来挟这你走路吗?哎哟,阿维伤了脚回家就好好让主人疼你吧!”这三个医学院的学生流里流气,摆明了找碴儿。

尼克扭头看着维克多:“原来你在医学院人缘这么差。”

船医气得脸都白了:“嫉妒和毁谤是无能庸人最喜欢的消遣,他们要是把时间、精力用在钻研医术上,也不至于混到连名字都没人知道!”

那三个人听到此言,骂得更加下流,虽然不指名道姓,但故意拐着弯讽刺海雷丁。尼克本来只想随便教训他们一顿,听到船长也被泼脏水,登时动了杀意,伸手到背后抽镰刀。

见她动作,跟着追出去,可突然有许多看热闹的路人涌出来,把她层层包围。他们迅速从武器联想到个人,接着便有人喊:“是海妖啊,海妖对普通人动手呢!”

尼克不明所以,站在人群中发愣,只听得店门口的维克多尖叫,她回头一瞧,见那三个医学生把船医推倒在地,一个人摁住他的胳膊,另一个抬脚踩他的手。

对于外科医生而言,手指就是生命,他们这样做事故意毁掉维克多的从医生涯。尼克急火攻心,抽出镰刀想要救他,可又被微观的人挤住过不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马嘶,接着便是鞭子挥舞在空中的利响。踩人的家伙被马鞭狠狠抽了一记,滚到路边号叫。一个骑着白马,金发绿眼的高大男子穿过人群,高声斥道:“城中戒严,聚众滋事者重罚!”他挥舞马鞭,驱赶围观人群。男人身后跟着七八个相同打扮的骑兵,一看就是禁卫军的制服。

“阿尔玛昂!”尼克叫了一声,想起禁卫军也负责维护帝都的治安。如狼似虎的执法者现身,街上的人当即一哄而散,那三个带头挑事的医学生也混进人群不知去向,一条热闹的街道瞬间只剩下他们。

“你们两个,跟我回去一趟!”绿眼统领神情淡漠,像是不认识他们俩一样。

尼克挟起维克多,看他的手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是他们故意欺负人!”

“好了!我们跟你走。”维克多一点就透,低声对阿尔玛昂道:“多谢解围。”

禁卫军将闹事的疑犯带走审查是很正常的,两个人跟着这群人马,一路走到他们在西城的保卫营。

阿尔玛昂将两个疑犯带到他的办公厅,扬起下巴对尼克道:“我要单独跟你谈谈。”

尼克沉着脸,犹豫片刻拒绝了:“不行,我是一个贞洁的妇女。”

阿尔玛昂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尼克抬起头,眼神坚定:“我答应过船长,不能跟陌生男人单独共处一室。”接着看向维克多,遗憾地道:“对不起,要是以前他要求潜规则我还可以答应,现在不能了。”

“愚蠢!愚蠢!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阿尔玛昂半响才想明白尼克的话,当场气得五雷轰顶。

“我知道啊,以前常常碰到你们这样的,找点因由就逮捕,不给甜头不放人。”尼克摆出“我是老手,我很清楚”的姿态。

阿尔玛昂原本以为尼克武艺高强,是海雷丁最器重的下属,怎么说也应该有点脑子,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离谱。想到自己竟然被这种傻瓜打败,他感受到了双重侮辱。

维克多叹了口气,挺身而出:“她脑壳里面都是浆糊,你有什么话想转告给船长,可以告诉我。我叫维克多,船上的医生。”

阿尔玛昂抿着薄唇,带点鄙薄的绿眼睛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最终决定冒一次险。

“我听说过你,名医。请告诉元帅,他已经被盯上了,最近帝都都威严,以后嫁人、下属在城中行动,请千万低调小心。像今天这样的故意挑拨还会发生,只要忍不住出手了,元帅就会被‘以武犯禁,纵容属下犯错’的名义诋毁。”

维克多点头道:“我明白了,还有别的需要交代的吗?”

阿尔玛昂刻薄的神色松动了,带着一丝对未来的忧郁,他说:“大王子已经决定面见陛下,亲自解释他的冤屈。”

傍晚的时候,尼克和维克多终于离开是非之地回到元帅官邸,红胡子伊萨克竟然也在,兄弟俩看来已经谈了很久。维克多将禁卫军统领的话一一转告给海雷丁,他听完后说:“好了,事情经过我大概也猜到了,这次多亏阿玛尔昂出手,不然还真是麻烦得很。”

伊萨克大声说:“我就说了,他很讲义气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们站在一起呢?”

海雷丁摇摇头说:“阿尔玛昂这样做也不是单纯出于义气,互相卖面子而已。我们两个虽然是亲兄弟,可不意味着我要跟你站队。最近局势太敏感,我不想蹚浑水。”

“可你明明知道的,穆斯塔法大王子德才兼备,性情坚毅,比他那三个无能软弱的弟弟强多了!”

海雷丁严肃地说:“不管皇帝选谁继位,那都是他的家务事,外臣参与立储之争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大王子已经决定踏入陷阱,那新军就要有失去他的觉悟!”

伊萨克在屋里走来走去,焦躁的道:“为什么你们都担心这个!虎毒不食子,大王子是他亲生儿子,亲自培养长大的继承人,皇帝怎么可能舍得动他!”

海雷丁冷冷道:“你对你的儿女爱若生命,可皇室是不一样的,为了权力他们心硬如铁,可以杀死任何一个至亲。伊萨克,我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参与!”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帝都局势越来越乱,海雷丁竭尽所能远离皇室斗争。所幸运气好,十多天后海上传来安德鲁?多利亚第二次多下突尼斯的消息,海雷丁趁机请命率军出战,离开了风雨欲来的伊斯坦布尔。

这一年的秋天,穆斯塔法大王子解除武器,单枪匹马来到苏丹的营中。他用生命,来赌父亲对自己的感情。然而父与子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出于权力顶峰的父子,一般人更难理解。

创下伟大功业的君王看向镜中,发现了不曾有过的皱纹和白发。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即将接管自己的权力地位,而他自己却走向无法阻止的下坡路。这种掺杂着嫉妒、恐惧、疏离的隐秘感情被枕边人长期挑拨后,浮上水面的,将是人心想象不到的黑暗。

一代明君苏莱曼做出了一个令世人无法理解的决定:他下令处死了自己聪慧贤能的长子。

穆斯塔法死前的呼喊回荡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大地上,没有人知道苏莱曼是否后悔。但据说王子僵硬的尸体被抬到他面前时,皇帝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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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养寇自重

“安德鲁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们争突尼斯,同一个地方打来打去,他不烦我都要烦了。”尼克厌倦地看着海面上并列的战舰,扭胳膊转腿热身。

海雷丁拍拍她的背:“说实在的,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谢安德鲁,如果不是他来突袭,我怎么会有机会从一团乱局中抽身出来。”

打仗意味着船医要拼命加班,这一刻维克多比尼克更加烦躁:“说起这件事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就那么识趣,知道你在帝都境况尴尬,立刻就发兵攻打突尼斯呢?”

海雷丁耸肩:“是啊,为什么呢?”

看他这幅狡猾如狐狸的样子,维克多心里明白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想到从阿尔及尔到伊斯坦布尔的行程中他频繁往来的信件,维克多大约猜出了海雷丁的计策。他早就计划好,回到奥斯曼发现情况不对,立刻让下属放松突尼斯的海防,安德鲁是一代名将,不会疏忽到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火速带兵前来攻城,果然轻松得手。

回想之前海雷丁和安德鲁的数次交手,不管战况多么激烈,安德鲁都全身而返,连一次轻伤都没受过。曾经跟海雷丁交过手的敌人,不是退出历史舞台就是离开了人间,下场和安德鲁截然不同。

种种迹象指向一个目的:“你在养寇自重。”维克多说。

尼克皱眉:“这词好难理解,拉丁语吗,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船长故意留下一个去强悍的对手,用来提升和稳固自己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地位。一般说来,能直接支配大军的将领本身就为统治者所忌惮,过河拆桥,只要没有用了,肯定会被削弱兵力,甚至找借口除掉。”维克多斜眼看着海雷丁,哼了一声,“但只要有西班牙海军的威胁在,无论奥斯曼局势如何风云变幻,苏丹都不会动你,真奸,安德鲁多利亚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被你利用了。”海雷丁一笑:“说到利用,其实对安德鲁而言,红狮子的存在也巩固了他在西班牙的得为。供养一支庞大的海军所费不菲,若非我们一直跟西班牙作对。查理怎肯如此破费。安德鲁绝非庸才,这种程度的放水必能察觉。”

尼克看海雷丁,又看看船医,说道:“我以为船长一直想把西班牙彻底干掉的,原来不是吗?”

海雷丁摸摸她的头:“如今西班牙和奥斯曼的整体海军实力差距不大,无论谁想灭掉另一方都困难,我和安德鲁打来打去,互有胜负,基本上维持了这种势力平衡。除非有什么重大事件出现,这种平衡才会被打破。”

尼克听得眼冒金星:“我有点犯晕,那这次我们带地要不要打败安德鲁呀?”

“这次啊……”海雷丁想了想,道:“我暂时不想回伊斯坦布尔跟那女人搅合,干脆受点伤好了。”随着炮声响起,他抬手捂住胸口,做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其表现力不亚于职业戏剧演员。

如他计划,第二次夺取突尼斯的行动进行到一半就终止了,奥斯曼土耳其国内收到的战报里写道,统帅海雷丁在激烈的战斗中被弹片打中受伤,坚持作战一小时后终于倒下,不得不暂时撤退,回到大本营阿尔及尔休养。

秋天即将结束,农作物都收割了,市场变得萧条起来,没有玩的地方,尼克懒洋洋地不愿意出门,陪着海雷丁在家装病。

穆斯塔法一死,剩下的三个王子都是洛克塞拉娜所生,宫斗本应该暂时停息一段时间。没想到长凡身亡的消息传出,二王子日罕吉尔竟然在悲痛中自尽身亡。两个立场如同仇敌的异母兄弟究竟在何时结下了超出一般的友谊,实在令人费解。

四个男性子嗣一下子死掉两个,苏莱曼所受的精神打击不可谓不大,一场感冒后,他在战场上经年积累的旧伤复发了,君臣两地养伤,人人都说巧合。

波斯厚地毯上点着一小盆炭火,室内暖融融的,维克多和尼克盘腿坐着下棋,海雷丁翻看最近的公文。自从他“受伤”后,奥斯曼国内已经来过三封信,不是旁敲侧击询问他病情,就是热情邀请他回伊斯坦布尔修养,措辞一次比一次急促。苏莱曼近期生病无心朝政,究竟是谁这么着急想他回到势力范围内,随便想想就能猜到。

维克多走了一步棋,袖手等尼克想对策:“怎么?又来信问你是不是快死了?大妃这次有点沉不住气啊。”

海雷丁道:“大王子虽然没了,可新军并没有屈服,伊萨克和阿尔玛昂他们肯定想方设法报复。局势还没完全倒向她那边,我就是最不稳定的那步棋了。”

想好了,决定让骑士从左侧出击:“我不喜欢那女人,她好奸,还总是喜欢给船长写信。女儿写了妈妈写,没完没了的。”

维克多知道她仍对米丽玛公主来信示好的事心存芥蒂,笑着说:“你放心,在苏莱曼死掉之前,大妃还不敢写露骨的情书过来。不过如果丈夫真的一命归西,她肯定母女齐上阵,弄不死船长,就要想尽办法让他变成入幕之宾。”

尼克哼了一声,撅着嘴说:“怎么,洛克塞拉娜很美吗?都生了那么多孩子了。”

“年轻时当然绝色,现在嘛,估计还风韵犹存呢。”维克多说得好像他亲眼见过一般。

海雷丁被船医对那母女的猜想恶心到了,皱眉道:“真是个烂泥塘,沾点边就要被拖下去。她这次以苏丹的名义派了个使团过来,说得探病慰问,其实还是想探我的底。”

“那你打算怎么办?假的诊断单想要多少我都能开,可使团肯定不会信。”面对尼克的攻击,维克多选择了迂回作战。

“呵,既然那么想见我……”海雷丁拉动小铜钟,把仆人叫进来,“请巴杨管家过来一趟。”

过了七八分钟,杰拉尔德推门而入,还是那副死木头的样子。

“船长,有什么要吩咐的?”

海雷丁放下手里的信:“家里还有年轻女人吗?”

“都留在伊斯坦布尔了,这里只有四个侍女,其他都是上了年纪的厨娘姆妈。”身为管家和财务官,杰拉尔德对阿尔及尔简单的后宫构成表示满意,女人越少账单越少,只要把尼克队长喂饱了,其他一切都好办。可海雷丁接下来的话让他感到忧心忡忡。

“那几个长得不行。你立刻去城里挑七八个女人,相貌、气质都要顶尖的,最好会舞蹈乐器。”

这番话讲出来,屋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望向海雷丁。杰拉尔德心中叫苦,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那我立刻让人去城里贴告示。”

海雷丁摆手:“这事要做得隐秘,不能大张旗鼓。最重要的事,不要良家妇女,能买就买,买不到娼妓也可以。”

海雷丁有洁癖内部的人全知道,竟然定下这样的选拔标准,那肯定不是用来暖床的。维克多略一思索,哼哼坏笑起来:“原来你要用这招。计策虽好,但大妃能相信吗?”

海雷丁一笑:“管他的,能拖几个月就拖几个月,我最近打算联络安德鲁,不能让外人捣乱。杰拉尔德,这事尽快办,人要在使团来之前要培训好。”管家点头一一应承下来。

说话间,尼克的棋局已经非常糟糕,她和往常一样耍赖推平了,仰着头对管家提出无耻的附加要求:“巴杨,别只看脸,记得找胸大细腰的!”

从奥斯曼土耳其前来的慰问使团得到了周到热情的接待,但带团的哈曼身负重任,不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忘了自己来阿尔及尔的真正使命,他必须打探清楚海军元帅的真实身体状况。

负责接待的事海雷丁的副手之一杰拉尔德。巴杨,他专管内务,将使团三人直接安排进海雷丁在山上的宅邸,似乎并没什么防备。阿尔及尔原理奥斯曼本土,在这里,海雷丁就是主宰一切的土皇帝。哈曼不敢放肆,小心翼翼地探查情况。

城里的人都说海雷丁这次回来一直闭门不出,而宅邸内的仆人们也说他在卧床休息,只有医生和后宫女子能接近。哈曼一开始担心能不能见到海雷丁本人,没想到到达第二天,管家巴杨就带来好消息。

“船长身体不好,不能亲自迎接,还劳烦特使大驾,到后宫走一趟。”

哈曼大喜过望,脸上却装作担忧:“那可真是太冒犯了,如果不是陛下亲口要求,我本不该打搅元帅休养。”

巴杨什么也没说,木着脸点点头,转身带路。

贵族的宅邸功能区分得很清楚,主人接待客人只在前厅,女人们住的后院非常私密,外人是不能进入的。即使得到了允许,哈曼也不可以随便乱走,他跟在巴杨身后,不断以眼角余光四处查看。但见院子里晒了不少药材,还有些清洗过的白布条随风飘荡。

过了两重院落,三道月亮门,巴杨在一扇铜的门前停下,对哈曼说:“这就是船长的卧室了。”

他敲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娇嫩的回应,接着大门开了道缝,一个蒙着半透明面纱的女子探头出来:“请进,主人不能见风,还请快一点。”

哈曼赶紧闪身进去,随即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像是药材混合酒精,在长期不开门窗后发酵过的气味。室内光线昏暗,在铜质炭火盆的蒸烤下,这里热得就像初夏,两三个衣着清凉的绝色丽人或坐或站,轻轻拨弄琴弦,发出悦耳动听的音乐。

哈曼低着头走过去,再听得她们咯咯浅笑,便如乐器一般清脆。开门的那个女子掀开一层厚厚的天鹅绒帘子,把他让进卧室深处。只见正中央摆着一座四柱软榻,大得像一个房间,海雷丁半趟在里面,身后塞了很多软垫。软榻两侧分别跪坐着四个女人,手里托着水果、点心和酒器。

“特使旅途劳烦了,欢迎。”他开口了,声音并未见明显的虚弱,只是调子拖得很慢很长,仿佛醉了一般。

哈曼连忙深深鞠躬,将苏莱曼御赐的伤药献上:“元帅,陛下很是担心您的身体。”

“我好的很,一点点皮肉之伤,能把我怎样!”海雷丁提高声音,可话说到后半句就显得有点气力不济,哈曼抬头,见他穿着一袭宽松的袍子,领口开着,古铜色的胸膛上能看到绷带的一角。

仔细观察,隐约还能看到两个女人藏在软榻深处。一个丰满性感,近乎全裸,另一个纤细娇小,穿一身白色细亚麻裙子,趴在那第一个女人腿上。她只懒散淡漠地瞄了一眼来客,两只白嫩的小脚丫跷起来晃来晃去,手腕、脚腕上都栓着银色铃铛。她拥有一种奇异的风情,同时混合着危险和天真两种特质,像头美丽慵懒的猛兽,使人很难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哈曼认得这个黒眼少女。因为她在伊斯坦布尔出席活动时从来不戴面纱。这正是海盗王最宠爱的下属和情人——海妖尼克。

海雷丁漫不经心地询问起帝都的情况,哈曼便说些无关的官场轶事,陪他聊了一会儿。侍女又搬了两盆炭火进来,酒气、药香、女人欢爱后的暧昧体味,随着温度上升越加浓郁,连空气都缠绵、渧涩起来。那裸女剥了一瓣橘子喂在海妖嘴里,她小口吮了一半,又衔着另一半凑到主人嘴边,海雷丁托起她的后脑,连水果带粉唇一同含入,尽情吮吸。只听得银铃轻响,海妖手臂已经伸进海雷丁袍子里面。

“我身体很好,非常好。只是懒得动,想给自己放个长假好好放松一下。”他笑起来,端起就被啜饮一口,满眼醉意地转头对哈曼道:“阿尔曼尔是座自由之城,没那么多清规戒律,特使可以留下来多玩儿几天。”

慰问使团离去之后,催促海雷丁回伊斯坦布尔的信件就不再来了,或许洛克塞拉娜并没有完全放心,但海雷丁的表现,让她选择先对付近在眼前的敌人。

与此同时,安德鲁。多利亚接到了一封令他大为惊讶的议和密信。一个署名红发的人表示,他在奥斯曼土耳其处境艰难,希望改变阵营脱离宗主国。而代价是归还突尼斯,并且要求查理封他为北非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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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普雷书札海战

“尊敬的安德鲁。多利亚阁下:我听闻教皇圈、威尼斯及西班牙已经正式组成神圣同盟,即将组成联军对奥斯曼土耳其实施海上打击的消息。如果战争发生,相信您和我会是双方军队的直接领袖,将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但把多年培育出的嫡系部队送到炮口前不是我的愿望,我也再不想为一个不能信任的国家流血牺牲。相信您已经对奥斯曼土耳其关于立嗣问题的争斗以及两党相互倾轧的混乱内政有所耳闻。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一个见不得人的奴隶,竟然利用苏丹的宠爱控制了整个宫廷,并妄图用诽谤、挑拨、离间等手段来控制我及我的手下的军队。听从女人摆布这件事使我受到了莫大的人格侮辱,身为一个海上的战士,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对这泥沼般得一切已经感到深深厌倦。在此,我向您及您忠于的西班牙国王提出一项合理的建议:我将不再服从苏丹的命令,带着军队离开奥斯曼土耳其的控制,与西班牙化敌为友。作为交换条件,请陛下讲突尼斯归还给我,并且正式承认我是北非之王。一切荣光归于上帝的恩典,希望您仔细考虑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另:为表示合作的诚恳,此信特附上爱琴海海域的布防地图。”

“尊敬的红发阁下:您的来信使我大喜过望。对于您在奥斯曼土耳其遭到的不公正待遇,陛下与我感同身受,并深为感慨,您是一位伟大的英雄,本时代最杰出的海军统领,无论在哪个国家都应获得无上的礼遇,而不是受人差遣侮辱。倘若您能离开奥斯曼土耳其,与西班牙结成盟友,您将感受到真正的信任和尊重。神圣同盟确实要与奥斯曼决一死战,并且我们有信心赢得这场事关信仰的战争——当然,是在阁下的帮助之下。我,安德鲁。多利亚本人即使从法国转投西班牙的,因此对您的想法非常理解和支持。您提出的两个条件陛下认为很合理,您早已是公认的北非无冕之王,至于突尼斯,我们会在看到您与苏丹彻底决裂后即刻归还,并同时奉上镶嵌珠宝的王冠。另:海图已经收到,您的诚意我们非常感激。请阁下派出信任的手下前往帕尔卡港。在那里,我们将与您进一步磋商。”

烛火跳动,维克多一边逐字逐句地默念海雷丁给安德鲁的回信,一边用羽毛笔沾了红色的墨水在原稿上勾画,对语序、时态和结构进行微词。海雷丁的拉丁语大部分靠坚持不懈地自学,在写官方文件的时候难免有些错漏之处。为了严谨和保密,他通常把校稿工作交给这个受过传统教育的关第奇。

维克多在羊皮纸上画下一个符号,抬起头来:“好了,没有歧义,誉一遍就可以了。不得不说,你对公文写作的精髓——用优雅的语言互相扯皮,已经掌握得相当到位。”

海雷丁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有点厌倦了,以后不怎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找别人来写吧。”

“安德鲁会相信你议和投降的话吗?”

“信不信无所谓,只要牵扯他一部分的精力,我就能从别的地方离间神圣同盟。”

“我听说他们组织了两三百艘船。”

“是啊,就算我们全军动员,也只有神圣同盟兵力的一半。”

苏丹的病本来只是由一场感冒引起的旧伤复发,可拖了两个月,情况竟然恶化了,连经验丰富的御医们也束手无策。洛克塞拉娜仗着苏丹的宠爱才能左右政局,并没有得到所有军队的控制权,一旦苏丹去世,她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正因如此,她一面想方设法延长丈夫的生命,一面加紧对政敌的迫害。后勤物资和军费被屡次拖欠,海雷丁揉着眉心,盘算如何在这种困境中以少胜多。

政治实在太无聊勒,尼克早已睡熟,她翻了个身,脚丫很不客气地压到海雷丁的大腿上,嘴边还沾着一点亮晶晶的口水。

“能吃能睡。”他紧锁的眉头松开了,轻轻一笑,握住这只不老实的腿塞进毯子里裹好。仅仅两三年前,她睡觉时还总是保持着警惕戒备,只要有人靠近主会立刻从梦中惊醒,而如今,却能在他身边摆出完全放心的睡姿。暖黄色的烛光映照下,男人脸上显现出近来难得的欣慰。

“‘听从一个女人的摆布,使我受到了莫大的人格侮辱。’写得那么义愤填膺,可不管怎么看,你都很享受这种摆布嘛。”维克多装模作样背诵海雷丁的公文,对这一幕感到肉麻。

海雷丁笑着摇头,不打算对这无解的问题作出回复。

维克多想了一会儿,把草稿推到一边,打开一个新话题:“明年一开春,我就要给小混蛋做手术取出固定的钢板了。骨骼已经习惯了外部保护,去掉钢板后一两年内都会比较脆弱,经不起大的压力。”

“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养,我明白了。”海雷丁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尼克已经快17岁了,自从回到战场,她的月经又不规律了,这对大姑娘来说是不好事,月经不调的原因有很多,她的情况,是过度锻炼和低脂肪率造成的。而直接后果,就是很难受孕。”

海雷丁沉默了。

维克多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回脸上,以理智冷静的语气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重视家庭,喜欢孩子,我给伊萨克的儿子做礼时,你抱着那小家伙几乎不想还回去。但如果想让尼克成为生育你孩子的母亲,就要给她一个女人的待遇,至少,不能再继续高强度的锻炼好上战场。想要同时拥有家庭和事业,总要付出一定代价。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让尼克彻底抛弃她身为海妖的事业,但明年的手术是个休养的好机会。”夜已经深了,维克多起身穿上外套,留下离去前得最后一句话:“你需要做一个决定。”

在罗马教皇的倡导之下,欧洲几乎的有拥有地中海岸线的基督教国家同时宣布加入神圣同盟。教皇国、威尼斯神圣共和国、罗马帝国、西班牙及马耳他骑士国,共同组建了一支地中海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舰队,共计两百艘大型点舰、一百艘物资运输舰和五万名精锐士兵参与战斗,这些兵力是奥斯曼土耳其海军的两倍之多。

一场大战迫在眉睫,但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人知道海雷丁向西班牙发出了议和信号。安德鲁对他提出的条件非常谨慎,双方就突尼斯的归还时间反复交涉,直到战前还没有商量妥当,只好继续保持接触。

海雷丁手中直接掌握着奥斯曼土耳其的大部分海军,而忠实于他的直属海盗部队,则肯为海盗王赴汤蹈火。只要海雷丁带军投靠,西班牙不仅可以控制整个地中海,甚至将世界海域的制霸权收入囊中,也大有机会。查理已经成被欺骗过一次,但这诱惑实在太大,令他不舍得断然拒绝。

教皇国希望获得宗教上的统治地位,威尼斯迫切需要抢回奥斯曼土耳其占据的商路,而西班牙则暗中盼望对手携带大批军舰投诚。神圣同盟高喊着“为了拯救基督教世界”的圣战口号开赴战场,乍一看团结紧密,可内部利益划分却并不一致。

一月,希腊,普雷夫扎海域。

海面上黑压聚集着数不清的庞大战舰,交战双方之间隔了一条宽阔的净空带。神对同盟能够看到三个基本阵营,分别以教皇国的冠冕钥匙旗帜、威尼斯共和国的黄金飞狮旗、西班牙的金红三条旗区别。马其他骑士因则分散在各个阵营中,负责医疗救护。

安德鲁。维利亚手中攥这海雷丁的最后一封信,那是刚刚从信鸽腿上取下来的,内容依然是条件商讨。海雷丁这次稍微退了一步,同意将直布罗陀海峡的统治权让给西班牙,只要允许他在此抢劫即可。安德鲁站在船头看向对面,奥斯曼海军的阵型条纹不乱。这位西班牙元帅心中不禁感慨,投降条件已经讨论到如此详细的地步,海雷丁还能不慌不忙,稳坐大局,心理素质的确是非同一般的强悍。

“元帅,对方开始攻击了,我们迎战吧?”炮声已经响起,统领却迟迟不发一言,大副忍不住开口询问。

安德鲁迟疑了一会儿,作出了一个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不,我们跟在威尼斯后面,让他们打先锋。”

后世之人每次提到这次名垂青史的大海战,回忆其中细节时,都要感慨海雷丁以少胜多的惊天计谋。他首先以投降为诱饵欺骗西班牙人,使他们在战场上袖手旁观;接着又用间谍挑拨教皇国和威尼斯海军的将领,阻止两方战术配合。

海雷丁彻底看透了神圣同盟的貌合神离,并以此为出发点分别对三个阵营下手。战斗开始后,果然只有威尼斯海军冲在最前面,海雷丁先指挥侧翼隔离教皇国,同时以迅猛绝伦的攻击将威尼斯打得七零八落,接着调转船头,与侧翼合围教皇国海军。

当西班牙人发现情况不对,想上前支援的时候,大局已经无法扭转。教皇国见势不妙抢先撤离,被抛弃的威尼斯海军全军覆没,海雷丁乘胜追击,俘获了20多艘西班牙战舰。

此战神圣同盟大败,舰船和兵员损失超过一半。威尼斯共和国被迫投降,接受每年30万金币的赔款,并割让希腊领土,一代商业帝国从此一蹶不振。

普雷弗扎海战奠定了奥斯曼土耳其在整个东西地中海的霸权地位,自此以后30年,欧洲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胆敢挑战苏丹的海军。一个时代开始,一个时代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