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雷丁赢了,他履行了当年让所有强权在自己面前下跪求饶的誓言。西班牙船只沉入海底,塞西莉亚徘徊在海上的小小灵魂终于可以安息了。

然而如古语所言,天平两侧,所获与牺牲相等。普雷弗扎一战中,海雷丁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血亲——红胡子伊萨克。

他在率领骑兵上岸追逐敌人的时候中了埋伏,血战力竭而死,遗体上刀伤与枪伤共计20多处。据幸存者叙述,伊萨克本来有机会冲出包围圈,却抛不下多年相随的凡弟,最后决定与他们同生同死。

英雄的行为无垢,但在距离伊萨克顽命地点仅两公里处,明明有一支奥斯曼本土贵族率领的队伍,他们无视红胡子的救援信号,亲眼看着伊萨克的骑兵被敌人包围屠戮。

新军与旧贵族的矛盾发展到战场,伊萨克成了洛克塞拉娜的又一个政治牺牲品。

│小说论坛 milksky820 手打,转载请注明 .txt.│

Chapter 31

清真寺血案(此章为未删减的完整版,出书版被删减的内容由│小说论坛 南西。 手打,转载请注明 .txt.│)

丧礼的钟声响彻在伊斯坦布尔的上空,宣礼塔上传来声声忧伤而庄重的吟唱。钟声并不仅是为了在普雷弗扎海战中丧生的骑士而鸣,更是为了哀悼一位帝王的陨落。

苏莱曼,这位率领奥斯曼土耳其进入鼎盛时代的伟大战士,一生钟曾经3次亲自出征,终因心病和旧伤复发死去。他的朋友,著名诗人巴基写下一首诗歌,以表达他和所有奥斯曼同胞的悲伤。

天已大亮。难道我王不会从沉睡中醒来吗?

他不会再像天上显出的光辉那样信步出账吗?

我们朝着道路久久凝视,却全无消息。

来自彼土,来自陛下麾下阵前。

他面色灰白,嘴唇干枯,在那里躺着,恰如甜水培养的玫瑰花已经凋谢……赞美他,因为他在人和世界都保佑着你,在你光荣的名字前面写着“殉救者”和“加齐”。

无数市民自发聚集在悼念会场外面,想为这位慈悲又勇敢的王者献上鲜花,但被赋予朝拜遗体荣耀的人,只有很少一部分。

队伍在排队接受进入检查,等待中,尼克扭头看了一眼海雷丁。他身穿素净白袍,胡子刮得很干净,眼睛却布满血丝,深深凹陷下去。她陪他坐了一夜,到天明的时候才更衣洁面,前来参加葬礼。

他一声不吭,如一条黑色的河流,静静流向死寂的大海。

尼克很清楚,船长的痛苦并不是来自苏莱曼的去世,而是源自他失去的哥哥。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死于恶毒的阴谋,他要用所有理智克制,才不致作出疯狂报复。伊萨克有四个妻子,十六个女儿,七个孙辈,失去了家中顶梁柱的他们,正急需海雷丁的照顾。

队伍一眼看不到头,尼克发现他们前面有个很高的金发男人非常眼熟,他没骑马,但走路的姿势和马上一样骄傲挺拔。

“阿尔玛昂!”或许是等待太压抑了,尼克出声叫了他,禁卫军统领回头看过来,见是他们,便向海雷丁微微颔首,又无声地转回去。黄金骑士的脸瘦了许多,显出一股凌厉阴郁的气质。在洛克塞拉娜独揽大局的艰难时期,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继续在帝都执行护卫任务。

阿亚索菲亚清真寺巨大的圆顶越来越近,这座拜占庭式的建筑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基督教堂,宗教的更迭完全没有影响到它的壮丽,在生存和死亡面前,信仰殊途同归。

移动到队伍的最前端,尼克才知道为什么会等待那么久。八个穿制服的禁卫军站在两侧,对进入的人一一进行严格搜身,连装饰用的小弯刀都必须摘下放在外面。

“不让带武器进去?”尼克咬着指甲,有点焦躁。在这样的乱局中,镰刀不在身边让她很没安全感。

走在前面的阿尔玛昂停下来,特意在门前等了一下。

“这是传统,请放心,都是我的人。”他低声向海雷丁解释。

尼克看向船长,他点点头,把腰间的大马士革刀交出去,一个禁卫军对他进行搜身。尼克也解下镰刀,但对方伸过来搜身的手,却被海雷丁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走开,不许碰我女人的身体!”

队伍前列发生了一起小小骚动,陌生男人接触一个女子的躯体是严重冒犯。今天够资格参加葬礼的都是男性,还没出现过这种例子,在阿尔玛昂斡旋下,尼克只交出镰刀,没有被搜身就得以进入。

叫拜楼给这座本是教堂的清真寺加入了伊斯兰教的特色,讲述基督故事的马赛克被灰泥涂抹,拱门上加刻了朝向圣地麦加的凹型壁龛。但有心人仔细观察,仍能发现建筑内部的墙壁上残留着不少曾经的装饰和壁画。

室内熏这极浓郁的乳香,巨大的圆形穹窿之下,苏莱曼的棺木上雕满金色郁金香,代表着荣誉和永恒。一个人无论生前拥有多么广阔的疆域,死后所能占据的,也不过是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

众人向遗体致敬后,便离开了大厅。有意无意的,海雷丁、尼克和阿尔玛昂走到了一起。在一条一览无遗的长廊上,海雷丁口唇轻动,用最低的声音对另外两人说:“陛下去世的时间不对。”

阿尔玛昂身体微微一震,竭力保持行走的步速:“有什么不对?”

“通报说是前天,但从气味判断,至少已经去世十天了。”

尼克心道:怪不得葬礼中使用的香料那么多,原来是为了隐藏尸臭,可惜这种小花招根本骗不过海雷丁敏锐的嗅觉。

“她肯定有别的阴谋。”阿尔玛昂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了,“瞒着死讯不报,一定是准备好了才告知天下。”

海雷丁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在海上混的人都知道,即使最平静的海面下,也酝酿这汹涌的暗流。

根据传统,告别遗体要祷告,为死者祈福。三人被引导进一间宽敞大厅内,后面又陆续进来十几个人,跪到他们周围的地毯上,能容纳上百人的大厅显得空空荡荡。

“啊!赞您清净,赞您超能,您的尊名真吉庆,您的尊严崇高伟大,只有您是应被崇拜的。”领拜人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肃穆而庄重。

阿尔玛昂是虔诚的教徒,此刻双眼紧闭,深深沉浸在宗教氛围之中。海雷丁私下里是无神论者,但姿势和念词都很标准,只有尼克三心二意,眼珠在眼睑下溜溜滚动。

三十三遍的赞主清净,三十三遍一切赞颂全归于真主,三十三遍的真主至大,在念到最后一句“他掌握生死,他能于万事”时,就像提前商量好的暗号,一件最不可能发生在教堂的事爆发了,

周围跪着祈祷的十多个陌生人突然暴起发难,从白袍下抽出匕首,朝阿尔玛昂和海雷丁一拥而上。

凯撒遇刺的一幕再现,双目紧闭的阿尔玛昂瞬间被刺了十几下,他大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倒在地上。海雷丁肋下中了一刀,他紧紧握住刺进去的匕首,并以左臂挡下三刀。

暗杀猝不及防两个武艺超群的男人顷刻血溅当场。

尼克被这一幕惊呆了,常年锻炼出的反应能力使她迅速跳起,摸出靴子里的匕首刺向刺客。

“船长!船长!”她惊慌失措地大声喊他,可又无法分神去看,余光里他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红了,尼克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出鞘。

杀!杀!杀!海妖双目血红,化身为真正的地狱修罗,每一刀都充满世上最浓烈的仇恨。银线一带而过,血液喷出的声音丝丝作响,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杀了四五人,回首一看,重伤的海雷丁还在坚持战斗。他手无寸铁,仅凭巨力猛击。红发披散如同火焰燃烧,男人像神话中的狂战士,一拳挥下就令敌人血肉横飞,筋断骨折。

“叛徒!叛徒!”阿尔玛昂发出垂死怒吼,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悄然而下。搜身明明是由他麾下的禁卫军进行,怎么会一次放进来这么多藏到的刺客?

洛克塞拉娜,最最狠毒的阴谋家,竟然收买他的属下,用血液玷污苏丹的葬礼和神圣的殿堂。

“吹哨!”海雷丁拼尽全力击碎勒一个敌人的头骨,以身体抵挡住大部分攻击,让尼克腾出手。

她赶紧掏出紧急状况下使用的银哨用力吹响,尖锐的哨音直入云霄,打破了肃穆的宣礼吟唱。海雷丁的直属卫队接到信号,立刻扫开障碍冲引进来,大厅中的惨状令他们大吃一惊。

只见四壁鲜红,船长和队长浑身浴血,地摊上到处散落这刺客的尸体和内脏。见救兵赶到,海雷丁晃了一晃,终于支撑不住,伟岸的身躯轰然倒下。卫队干掉剩下的几个刺客,为了防止接下来可能的伏击,他们迅速用地毯做成简易担架,把海雷丁抬起来准备撤离。

尼克最后看了一眼阿尔玛昂,他躺在血泊之中,祖母绿色的双瞳已经失去神采,死不瞑目地瞪着天顶。

永别了,黄金骑士。

她没有回头,跟在海雷丁身边离开了这座被阴谋和鲜血污染的大厅。

维克多赶到宅邸时,情况已经严重到出乎他的意料。

红发狮子,这个他一生中见过最顽强、最健壮的男人尽然身受重伤,无声无息地躺在担架中,只有伤口在不停涌出鲜血。

尼克跪在他身旁,脸色灰白如纸。她不敢触摸海雷丁的身体,只是颤抖着嘴唇不停喃喃自语:“怎么会呢,这一定是做梦,船长是最强的,手上这种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维克多剪开海雷丁被血浸透的外衣,只见他双臂布满防御伤,双手多出被利器贯穿。最严重的一处创口在右肋,估计已经伤及内脏。

“他会死吗?他会死吗?”尼克紧紧盯着船医,只盼从他口中听到一丝希望。

维克多没有作答,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高浓度鸦片酊灌进海雷丁口中。

缓缓地,他睁开湛蓝色的眼睛,瞳孔艰难地对准焦距,看向尼克。

“还好……带了你……你是……我最锋利的……刀……”他的声音已经嘶哑,每说一句,右肋下的伤口就涌出一股鲜血。

“不,不……是我太没用……没办法把他们一下全杀死……”尼克的泪水如同决堤,一颗接一颗砸到海雷丁赤裸的身体上。他扯开嘴角微笑着,慢慢抬起手臂,轻抚她的脸颊。这只手因为紧握敌人的刀刃,伤口深可见骨,血水混着泪水,把他的脸染红。

“我刚见到你是……你不会哭……也不会笑……睡觉时……一点点动静……就会惊醒……如今……你都学会了……”

“我都学会了,是你教的……”尼克哽咽这抓住他的手,祈求这温度能够永远停留在她脸上。是他,教会她哭和笑,给她不会惊醒的沉眠,吸取腐蚀她的诅咒,给她复仇的力量,带她体验活着的美好。

他的胸怀宽广如大海,温暖如太阳,她一切的一切,都来自这个生命中不可替代的男人!

众目睽睽之下,尼克终于大放悲声,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船长!船长!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维克多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酒精和止血钳:“好了,请让一下。我还没下病危通知书你们就把遗言交代完了,让医生的面子往哪里放?”

海雷丁又笑了一下,那张被血玷污的脸露出往常的戏透表情,他轻喘着说:“咳……机会难得……不多说两句……浪费……”

“横肠模都破了,难为你还能啰嗦这么多。”维克多翻了个白眼,不可奈何地推了尼克一把,“你还杵在这儿干嘛,打算把鼻涕都淌进去是吗?”

尼克抓着海雷丁的手迟迟不愿放开,他看着她,以微弱但坚定的声音说:“在我……醒来之前……不许离开……”

尼克本打算立刻出去复仇,听到命令,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头答应了。

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维克多把内脏推进腹腔,修补横肠模,又花费了很多精力对外伤进行缝合。刺伤和大量失血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确非常危险,但海雷丁肌肉发达,精力充沛,又及时抓住了刺进身体的匕首,才没有遭受致命重创。

更何况,及时深陷手无寸铁被刺客包围的绝境中,他身边依旧有一柄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守护。

洛克塞拉娜的计划功败垂成。

苏莱曼的突然去世令她失去最大的靠山,既然已经对伊萨克下了毒手,海雷丁绝不会放过她。为了力挽狂澜,洛克塞拉娜想出这条毒计。她收买了阿尔玛昂的副手之一,让搜身的禁卫军对刺客放行,如果葬礼中的暗杀能够成功,她就能一举干掉两个最强大的政敌。

没想到尼克的存在。破坏了这天衣无缝的计划,阿尔玛昂虽然当场死亡,海雷丁却活了下来。

洛克塞拉娜将暗杀诬陷给一个贵族,让叛变的副官接管了禁卫军,又准备以“带刀参加葬礼”的名义抓捕海妖。海雷丁的直属海盗卫队拱卫这元帅宅邸,昼夜守护重伤的船长,舰队在金角湾一字排开,只要他遭遇任何不测,大军就准备直接炮轰皇宫。

而洛克塞拉娜这方,则紧急调动贵族的军队,双方图穷匕首见,战况一触即发。

在维克多全力以赴的势力下,海雷丁术后第二天就醒了。他忍着剧痛躺在船上运筹帷幄,将军队布置完毕后,海雷丁遣散左右,仅留下尼克、安东尼和医生。

“杀了她。”海雷丁明白无误地下达了命令,“在战乱开始前,混进皇宫里去。”

安东尼明白这次要发挥他刺客的老本行了,尼克握住匕首,兴奋得发抖。

“不要用刀,尸体留下伤口的话,圆谎很麻烦。”海雷丁看向船医,“你来给大妃的饮品供电调料把。”

维克多哼了一声:“我是医生,不是杀手。”

“得了,你是个美第奇。你的亲戚博尔吉亚家族有祖传的毒药坎特雷拉,我不信你家没有拿手好料。”

“我最讨厌你这点。”维克多冷冷地道,“什么话都说得这么露骨。”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的暗格里拿出一只三角形水晶瓶。晶莹剔透的瓶子里,装满淡蓝色的细腻粉末。

“坎特雷拉会让尸体腐烂发黑,臭的满世界都知道,这个则美观得多。溶于水无色无味,只要指甲盖那么一点儿,就可以让人失去知觉,高烧不退,最后像生病一样自然死亡。”

尼克伸手去拿瓶子,维克多闪了一下,严肃地对她说道:“使用的时候必须戴手套,特别是像你这样饭钱不洗手、还喜欢啃指甲的家伙。要知道凯撒.博尔吉亚和他的教皇爸爸就是不小心死于自家研制的毒药,这在业内是最大的笑话。”

海雷丁忍不住笑了一声,结果扯动创口,笑容扭曲在脸上。

“我已经派人把阿尔玛昂死亡的真相透露给禁卫军,时间太紧,没办法全部策反,但是有两个小分队的队长已经信了,他们会把你们俩安全送进皇宫。”

│小说论坛 milksky820 手打,转载请注明 .txt.│

32

扬帆新世界

第一缕星光出现在天边,大塞拉留宫美轮美奂的后花园中,一个女子静悄悄地站在那里,望向远方。

她已经生育过四个儿女,但一般人很难判断出她的真实年龄,长发如瀑,身姿如少女般优雅曼妙,一张明月般澄净的脸庞永远挂着无忧无虑的微笑,只是笑起来时眼角细碎的皱纹难以遮掩,青春和美貌在后宫中泛滥成灾,这女子获得宠爱凭借的并不是外貌,而是性格中一种天生的魔力,任何和她交谈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感到轻松愉悦。

她的名字叫洛克塞拉娜,站在奥斯曼土耳其权力顶峰的女人。苏莱曼曾赐给她一个外号“古尔勒姆”,意思是爱笑的姑娘。在他心目中,她就像一个纯洁聪颖的天使。而对这双盈满笑意的眼中沉淀这的黑暗,他视若无睹。

洛克塞拉娜打算放手一搏。

此刻,她想到自己还在世的两个儿子,一个残忍无能,一个嗜酒如命,没有一个能胜任苏丹的王位。三子一女中,唯有米丽玛公主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野心和智慧。讽刺的事,女人在奥斯曼土耳其没有任何地位,只有借助男人帮助才可能获得想要的东西。洛克塞拉娜就依靠这一个男人的爱,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披荆斩棘,终成传奇。

她看着天边的星,心中浮现出那个世上唯一无法被操控的男人的样子,那火红的发色……她靠着一个男人获得一切,决不能因为另一个男人失去一切。

夜色渐渐浓了,洛克塞拉娜从花园中走出,步入白色大理石构成的回廊,侍女在小桌上放了一杯石榴汁,这红色的液体可以让她的双颊保持玫瑰般的红晕。洛克塞拉娜并没有退缩,轻易就认输的人是无法走到这里的,双方势均力敌,鹿死谁手还是未知。

她充满自信,端起精美绝伦的水晶杯,慢慢喝了下去。

突然,一股火焰灼烧般得疼痛从胃里升起,迅速蔓延到胸口,接着向她修长的粉颊爬去。杯子摔碎了,洛克塞拉娜勉强撑住身体,一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试图张口呼喊仆人和侍卫。但那疼痛已经使她喉头的肌肉变得僵硬,嘴唇开合了几下都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她摔倒了,身体在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蜷成一团,止不住的抽搐,一种发自心灵最深处的恐惧充溢全身。

就在此时,回廊拐角处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小个子侍女,洛克塞拉娜已看不清她的面貌,但还是伸出手去,可侍女却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似乎这是一幕有趣的戏。

“祝你上天堂。”她轻轻说道,话语里充满快意,“我可不像死了以后还在下面看见你。”

洛克塞拉娜的视线,就永久的黑暗笼罩了。

尼克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看她彻底不动了,才蹲下去摸了摸鼻息。药效果然如维克多所说,她还活着,但是皮肤滚烫,像是在发高烧。

“拜拜。”

尼克朝地上的大妃打了个招呼,接着转到回廊另一侧和望风的安东尼会和,两人迅速离开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

洛克塞拉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病打到,昏迷了一个星期后,这位优秀的权术家在持续不断的高烧中不幸丧命。旧贵族势力突然失去主心骨,方寸大乱,王子们用了五分钟就从母亲去世的悲伤中解脱出来,并立刻开始瓜分她的政治遗产。毕竟苏丹宝座只有一个,而王子却又两人。

趁着局势大乱,海雷丁突围回到自己的舰队中。他整合自己的嫡系部队和哥哥留下的势力,带着伊萨克的家人和一百条船黯然离开了危机四伏的伊斯坦布尔。

一个月后,海盗之城阿尔及尔。

热气弥漫的浴室中,海雷丁肚子坐在大理石基座上,用金属容器缓缓向身上浇水。清水浸透了他的长发,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漫过这具健壮却伤痕累累的躯体。他的创口已经拆线,但还没完全愈合,经不起热水浸泡,沐浴时只能随便蒸一蒸再冲洗。

吧嗒、吧嗒,小脚丫踩在湿润的马赛克地板上,传来声声轻响。一个人穿过休憩凉房,推开了浴室的门。脚的主人走到海雷丁身后,迟疑了一小会儿,从旁边拿起一柄软髪刷,沾了添加了薄荷和樟脑的清水给他刷背。

“东边来了消息,谢里姆王子把他弟弟巴耶塞得干掉了。”尼克轻手轻脚,从后颈刷到肩膀,尽量避开海雷丁的伤,“酒鬼王子前天登基。”

红发四兄弟只剩下一人,奥斯曼的四个王子最终也只存活下来一个。

“都结束了。”海雷丁一声轻叹。

“都结束了。”尼克重复。

刷了一遍,她放下髪刷,舀水冲洗。他的背脊如此宽厚,沐浴这清水的皮肤发出钢一般的光芒,旧伤像暗沉的铁锈,新伤则是擦拭不净的血痕。男人是饱经战火的兵刃,每一处创口都代表着一段惊心动魄的历险。

“船长,我们不要回去了好不好?我不喜欢伊斯坦布尔。”

海雷丁没有说话,只轻轻抚摸她的手臂。

他出走时带走了奥斯曼海军大半兵力,如今新苏丹尚未坐稳王位,如果海雷丁伤愈回归,帝国面临的将是一位手握重兵的摄政王。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权力,背后那个小家伙却说不喜欢。

尼克伸手向下抚摸,在海雷丁胸膛右侧,有一条手术留下的疤痕。它呈鲜红色,突出与周围的皮肤,如果手指用点力气按下去,会发现肌肉下缺了一块东西。开胸手术需要截断一根肋骨,那时维克多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有12对,少一根完全不影响活动”,就把那根肋骨抽出来扔掉了。

即使已经手刃仇人,这个伤依然让尼克耿耿于怀,连让船长手上的城市也一并讨厌。

“我不想回去。”她嘟着嘴说。

“……如果,以后没有大房子住,没有每顿不重样的伙食,没有成群的仆人伺候,也无所谓?”海雷丁问。

尼克一愣,“就算不回伊斯坦布尔,大本营的日子也很好啊!”

海雷丁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吃穿住用等一切优渥条件都没有了,再次步上颠沛流离的旅程,你跟不跟我走?”

尼克困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涌上来。她收紧手臂,拼命贴在海雷丁背上:“船长,你要去哪里?你要带我走吗?”

“不,我要你自己做决定。”海雷丁抚摸她的手臂,道:“上帝从亚当身体里抽出一根肋骨做成夏娃,我也缺了跟肋骨,但没有做成什么。你是个独立的人,要自己考虑后路。你的祖国是西班牙,你拥有集成王位的血统,如果我要从蛮荒开始,重新奋斗,你……”

“不!我跟西班牙没有任何关系!”尼克紧紧抓住海雷丁的肩膀,大声宣告:“你就是我的房子、我的老板、我的男人,你去哪儿我也跟到哪儿!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祖国!”

告白的回音在浴室圆形的穹窿下轰然作响,一个猛力拖拽,海雷丁把她扯到自己怀里,雾气蒸腾中,两个人用尽力量相拥。他们是独立的个体,灵魂深处的齿轮却无比契合,从相遇那一天起,命运就注定结合。

良久,唇与唇分离,海雷丁把她的碎发拨到脑后,轻笑着说:“奇怪,这一个月人人都忙得掉秤,你倒是胖了,新厨子的手艺那么合口味?”

“先告诉握,船长你要干什么?”

“这里的景色,我已经看厌了。”海雷丁那双湛蓝的眼睛,又放出那种无所顾忌、属于冒险家的光芒,好像尼克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咱们去瞧瞧新大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