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乾清宫的大朝上,豫亲王多铎出列跪在皇太极面前,当着满朝的文武官员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臣弟目光短浅,不晓得您万丈雄心,坑杀汉人俘虏的想法实在是有违天道,并不适应尚未平定天下一统中原的大清,臣弟愚昧让皇上失望,请皇上降罪。”

‘嗡’的一声,旗主亲王也好,满汉大臣也罢,他们可都清楚多铎性格中的狠辣和倔强,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让他改变主意?

“豫亲王,起来吧,你一心为大清江山着想,又是战功赫赫的旗主亲王,不懂朝局,想得偏颇一些,朕不会怪罪于你。”

皇太极心中也有疑惑,海兰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多铎如此?前两日自己问起,海兰珠总是神秘的一笑,若是自己逼紧了,她就撅着嘴、眼中含泪的说自己不相信她,皇太极暗自摇头,这几日她也不曾出宫面见多铎,实在是琢磨不出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不过总归是好事。

“众卿可还有异议?”皇太极的目光落在了往日赞同多铎意见的旗主亲王身上,他们此时心中虽然诧异,但见多铎垂着眼睑,往日飞扬的脸上透着几许的黯然憔悴,也不敢多言,纷纷摇头,“奴才不敢,恭请皇上圣裁。”

站立在朝堂上的汉大臣此时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十余万俘虏的性命保住了,抬头信服的看着皇太极,猜测皇上会颁布什么旨意。

“朕不是妄杀之人,也知晓民心可用,北方渐渐的平定,经历战乱的百姓正渴求着休养生息,经历战乱道路破坏、粮食等等匮乏,朕决定用俘虏去修建青石路,就是——”皇太极手指点了点脑袋,想起海兰珠在自己耳边说的名词,目光环视一周,“这也叫劳动改造,闲暇时,朕还会派人教育他们,朕不是嗜杀的屠夫,而是顺应天意代明而立的天子。”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呼啦啦众人跪伏于地,磕头山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在多铎身边的阿尔萨兰明显感到多铎听见阿玛吐出教育之言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五叔身子一震,头垂得更低了,颇有一股往事不堪回首之意。

“起来,起来,你们都起来。”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太极很是满意,抬手说道,“若要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朕少不得众卿的辅佐,朕要向天下表明,朕不仅是马背上打得江山的皇帝,更能治理天下,南明偏安江南,朝局动荡,奸臣当道,朕必取之。”

“奴才才愿为皇上效劳。”新招揽的汉大臣孙之獬高声说道,皇太极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嘴角露出一抹的嘲讽,“孙大人用心良苦。”

此时乾清宫的众人才发现孙之獬同往日的着装不同,他剃了头梳起了长辫子,身上也穿着长袍马褂,一身满人的打扮,跪在那有些洋洋得意,站在汉大臣之首的范文程垂下了眼,暗自叹息,他此举恐怕会让刚刚平定的北方重现战乱,就是剃发易服也不应该放到此时。

其余汉大臣眼里都露出鄙夷,觉得孙之獬就如同戏子一样,没有任何节操,人群中不晓得谁冷哼一声:“佞臣。”

孙之獬抬头委屈的看着皇太极,眼里硬是挤出两滴眼泪来,呜咽的说道:“皇上,奴才的忠心日月可鉴,请皇上为奴才做主。”

皇太极沉默了下来,眯着眼睛,不可否认孙之獬身着满服让他很顺眼,不似以往上朝那样满汉分明,汉大臣尤其是刚刚归降的士大夫都身穿大明服饰,这些落在皇太极眼中并不舒服。

“皇上,您坐拥天下,应该施行改装易服,让整个天下的百姓晓得如今已经是大清江山,只有推行满制才能使得万民归心,您的江山才能稳定。”

旗主亲王对视一眼,虽然他们也瞧不上孙之獬的为人,但是觉得他说得又有几分道理,心有意动,目光不由的落在沉默的恒亲王叶布舒和垂头仿佛没有听见孙之獬所陈的豫亲王多铎身上,看看他们是否不赞同。

皇太极手扶着龙椅,面色不露,沉声问道:“你们对孙大人此举有何看法?”

由于叶布舒和多铎没有出声,其他的王爷等八旗勋贵自然不敢动,而汉大臣之首范文程、洪承畴,武将之首吴三桂等也保持沉默,虽然多有不忿孙之獬之人,但也不好当着皇太极痛骂于他。

大殿里落针可闻,气氛压抑起来,就在此时,大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到。”

海兰珠?皇太极眉头一拧,她怎么会来?目光扫过多铎,是为了他吗?还是——不再多想,淡笑道:“让皇后上殿。”

乾清宫的殿门缓缓地推开,海兰珠站在大殿门口,微微仰头看着高坐在龙椅上面容有些迷糊的皇太极,攥紧了手中的鞭子,由于剃发令而引起的血腥决不能在她面前重现,最近这段日子,海兰珠不只想方设法的收拾好嗜杀的多铎,更是时刻注意看着朝堂的动向,当她听说孙之獬梳着辫子上朝时,海兰珠终于坐不住了,哪怕被皇太极怀疑,她也要阻止剃发令的施行。

海兰珠恨不得将孙之獬挫骨扬灰,若不是他猛然出现,自己应该更有把握劝说皇太极,也不会对峙到乾清宫来,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海兰珠深吸一口气,面色沉稳的走进了乾清宫,只是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拳头显示出她此时的紧张。

“臣妾拜见皇上。”

海兰珠穿着许久未曾穿着的蒙服,对襟金丝盘扣收腰的红色蒙袍,在裙摆处滚绣着金黄色的花纹,头戴缀满珠子的蒙帽,脚踏一双红色高靴,盈盈站立在乾清宫的大殿上。

皇太极嘴边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意,目光深邃明亮,眼前浮现着当初海兰珠在蒙古草原上的样子,轻声道:“好看,朕的海兰珠穿什么都好看。”

众人不觉得揉揉耳朵,对视一眼,他们刚刚是不是产生了幻听?坐在上面的那真是睿智沉稳的大清皇帝?汉大臣虽然不齿皇后上殿干预朝政,但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皇后耀眼夺目,帝宠深厚的皇后兴许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皇太极的低言,他眼中的信任,让海兰珠不安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眼中不由得有些酸涩,眨去了眼中的水雾,皇太极无论何时都会相信自己,宠着自己,是自己最坚实的靠山,只有在他怀里,海兰珠才能肆意骄傲,这一点她无法否认。

“皇上,您和大臣们正在商议何事?能不能让臣妾也听一听?”

海兰珠清脆的声音拢在了大殿上,孙之獬既然自诩忠臣,自然探听清楚了皇后海兰珠对于皇上以及八旗旗主的影响力,虽然心中不屑,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就应该三从四德,不应该插手朝政,但他却不敢得罪冲冠天下的皇后。

“启禀娘娘,是这么一回事,奴才建议皇上实行剃发易服——”

还没等孙之獬说完,海兰珠的鞭子从袖口中滑出,攥紧手柄,扬鞭狠狠地抽在了孙之獬的身上,海兰珠没有留丝毫的力气,两道红肿的鞭痕落在他的脸上,愤恨的说道:“大胆,本宫在向皇上垂询,哪有你插嘴的份?即使你梳着辫子,口中称着奴才,心中眼中恐怕也没有本宫,没有皇上。”

孙之獬用胳膊挡住了脑袋,听见海兰珠这么说,高呼冤枉,海兰珠鞭子又急又狠,见他躲闪,更是用力,“你还敢躲避?‘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你没有听说过?本宫是大清的皇后,抽你几鞭子你竟然敢躲闪,可见不是忠心之人。”

孙之獬张口结舌,只能硬着头皮停下了闪避的动作,跪在当场,任海兰珠的鞭子落在身上。疼,真的很疼,鞭影下,孙之獬向皇太极求救,委屈般的望去,可是皇太极却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靠在龙椅上看着挥鞭子的海兰珠,抚摸着手腕处,仿佛陷入了某种追忆中。

“额娘这甩鞭子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好了,抽得真是又准又狠。”阿尔萨兰眨巴眨巴眼睛,嘲笑道:“就该给孙之獬那狗奴才一点颜色看看。”

“阿尔萨兰。”叶布舒拧紧了眉头,他即使赞同弟弟的说法,但是也得提醒一声,“休要胡说。”

阿尔萨兰扫了一眼神情有异的旗主亲王,眯着眼睛遮挡住眼底的神情,笑道:“二哥,弟弟不信你不清楚孙之獬的险恶用心,什么忠诚于大清?这话皇阿玛根本就不信,所以才借着额娘的手教训他,若是哪日南明打过江来,大清陷入危机,最先叛逃的一定是他。”

听见阿尔萨兰所言的众人神情一凛,也沉思起来,原来如此,难怪皇上不阻止皇后娘娘呢,随即眼里露出看好戏的神情,看皇后娘娘挥鞭子抽人,可是相当的解气。

叶布舒偷偷向阿尔萨兰挑挑大拇指,阿尔萨兰微微点头。他们兄弟的双簧演得不错,察觉一切的多铎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她教育出来的儿子,果然一个个都——很出色识大体,却又心思机灵多变。

“三哥,我记得额娘以前说起过,她同皇阿玛第一次相遇时,就抽了皇阿玛——”

还没等他说完,阿尔萨兰捂住了弟弟的嘴,压低声音警告道:“四弟,你是不是也想让额娘抽你一顿?若是不想,就闭嘴。”

听见他们兄弟对话的多铎忍住笑意,抬头看了一眼皇太极,恍然大悟,难怪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恐怕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第三百九十一章 谁更懂情?

孙之獬本就不是能吃得住苦的人,意志也并不坚定,海兰珠这一顿鞭子抽下来,让他苦不堪言,本来还想硬挺,可是鞭子狠狠地抽到肉上非常的疼痛,皇太极不发话,周围的朝臣不分满汉也多在一旁看戏,孙之獬再也忍不住哀嚎求饶起来,泪水横流,“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皇太极见海兰珠的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方开口道:“海兰珠,停手。”

‘嗖’的一声,海兰珠凌空收住了鞭子,转身面向皇太极,蒙袍裙边翻飞,带起一圈金色的光晕,由于很是活动了一番,海兰珠的脸上红晕浮现,额头也有汗水,平复了一会,抬头说道:“皇上,臣妾没错。”

“朕说你做错了吗?海兰珠,你是朕的皇后。”皇太极语气里带着一丝的不悦,那丫头竟然不相信自己?真是该罚,直接说道:“上来,到朕身边来。”

海兰珠轻轻摇头,庄重的说道:“皇上,您和朝臣在商谈的事情,臣妾也大体了解一些。”

“你有何见解?也说说看。”

皇太极当然晓得海兰珠突然上殿之意,更想听听海兰珠有何看法,新归顺的汉大臣虽然对海兰珠抽了孙之獬一顿心中解气,可是女子在他们这些士大夫眼中就应该是待在内宅,怎能插手朝政?

汉大臣们偷偷的扫视一圈,发现霸道蛮横的旗主亲王、八旗勋贵一声不吭,默然站立,而早先归清的范文程、洪承畴等同样对眼前的一切视如无睹,他们也曾听说过皇后海兰珠带着一丝传奇的经历,可是那是那关外,而如今大清已经入主中原,怎么还能容许皇后如此的——如此的没有妇德?

汉大臣们对视一眼,暗自鼓动头发胡子花白身上透着八股文人之气的老头出面,海兰珠冷冷的斜了他一眼,鞭子抽打着左手心,眉头微微上扬,眼底含着不屑,刚刚孙之獬的剃发行为,他们哪怕再生气,都不敢出头,怎么轮到她,这些汉大臣就有勇气了?若是他们说什么三从四德,那自己下手同样不会留情。

范文程拉住了出列之人,低声说道:“陈大人,皇上要听皇后娘娘说话,皇后娘娘天纵之姿,博学广记,为当世奇女子,见识更是咱们所不及的,您若是对改装易服有想法,那等皇后娘娘说完再提也来得及。”

范文程手上的力气很重,眼中暗含着警告,欲说话之人明白过来,退了回去,打了个哈哈:“范大人说得在理,说得在理。”

范文程不再理会汉大臣中间暗藏的玄机,郑重的向海兰珠躬身行礼,眼中的托付之意更重,范文程很清楚,若论能说动皇太极暂缓实施剃发易服的人,只能是皇后海兰珠,而且只有皇后娘娘说话,八旗蒙旗以及在关外就筹建完善的汉军旗才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海兰珠明白范文程的意思,觉得身上的压力徒增,她也只是普通女子,并不愿承担着一切,悠闲幸福的生活才是她最想要的,可海兰珠同样无法忽视将来的事情,也许有法子改变,不做努力就放弃,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性格,海兰珠再次抬头时,眼眸清澈明亮,灿烂若璀璨的星辰。

“皇上,您若问臣妾剃发易服该不该实施,臣妾可以明确地告诉您,应该。”

皇太极靠着龙椅,平淡无波的说道:“海兰珠,你继续说。”

“不可否认,剃发易服确实更利于大清对汉民的统治,增加他们对大清的归属感,但是——”海兰珠语气一转,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实行剃发易服妃方法应该讲究策略,循序渐进,不好一下子在整个北方实施起来,也不得像孙之獬建议的那般留头不留发。皇上,臣妾本不是妄为之人,可就是看——看孙之獬不顺眼,以他的经历无耻,哪怕是梳了辫子,也不是忠诚之人。”

海兰珠抬脚狠狠地踢了孙之獬一脚,他被鞭子抽打得浑身疼痛,在此时又挨了一脚,身子一抖,扑倒在金殿上,周围众人被他滑稽的模样弄得大笑起来,孙之獬满脸通红充血,气愤的说道:“牝鸡司晨,牝鸡司晨,皇上,皇后娘娘干预朝政,并不是好兆头,您不得不——”

“住口。”皇太极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凝眉怒视孙之獬,“皇后也是你能非议的?牝鸡司晨?你把朕当做什么了?昏庸至极的人?皇后品行高洁,对朕情深意重,朕和皇后之间的情谊天地可证,你——你这狗奴才懂得什么?”

皇太极一下子站起身来,迈步走下了丹壁,气势迫人,乾清宫的满汉大臣全都跪倒,海兰珠想了想,刚想福身,却被皇太极拉住了手腕,“海兰珠,你不用如此,你在朕身边就好。”

“来人,孙之獬妖言惑众,擅议朕早已下令停止的剃发易服,利欲熏心,不忠不孝,更兼有非议皇后,斩立决,头颅悬于闹市之中,朕今日在此重生,大清治下剃发易服暂缓而行。”

“喳。”外面如狼似虎的侍卫冲了进来,将满身鞭痕的孙之獬向外拉去,孙之獬高呼:“皇上饶命,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他的声音渐渐地远去,皇太极攥紧海兰珠的手,侧头看了她一眼,海兰珠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贪恋权位?他们都不了解海兰珠,就像她曾经实言相告的那样,也许她前生是汉人,所以才会对汉人多有垂怜,可皇太极同样清楚,海兰珠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人而背叛他,只要有这一点就够了。

皇太极目光深邃悠远,其实他心中未尝没有实行剃发易服之心,毕竟满人对比中原汉人太少了,但是他更明白一点,北方刚刚平定,南明尚存,大清的危机并不小,若是强行推行剃发令,血流成河暂且不说,会使得战火再起,根本不利于他一统江山,海兰珠也是为了自己,才会打听朝政,贸然上殿,否则以她懒散的性格,定会在温暖的关雎宫像小猫一样偷懒。

皇太极身上的戾气慢慢消失,脸上挂着一分温和的笑容,直径的拉着海兰珠向乾清宫外走去,满德海知晓皇太极的心意,正准备运足底气高喊:“皇上——”

“退朝”还没出口,皇太极在大殿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乾清宫的众大臣,缓缓地清晰透着不可违背的开口道:“以后谁再敢污蔑皇后,对朕的海兰珠言辞不敬,无论他的功绩有多显赫,战功有多卓著,朕也不会轻饶,从重从严处理。”

“遵旨。”“奴才遵旨。”

众人后背涌起凉意,皇太极对海兰珠的重视维护他们都能清晰的感觉得到,旗主亲王、八旗勋贵经历了太多,对皇太极的偏宠已经见怪不怪,再加上他们对海兰珠多有敬佩,这完全是海兰珠应得的。

而新归降的汉大臣暗自摇头,纵观历史,就没有见过像皇太极这样的皇帝,前明时也有天下无妃的张皇后,可是那时的大明天子根本不会让张皇后过问政事,哪像当今天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真不愧是情深不寿的皇帝。

海兰珠默默地跟着皇太极返回关雎宫,垂眼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掌,海兰珠心中有些惴惴难安,皇太极是皇帝,身上自然有着更多的大男子主义,他虽然在乾清宫维护了自己,可是——可是他心中如何想的,海兰珠也有些拿不准,更何况皇太极此时并不大好看,他——会生气吗?

海兰珠抿着嘴唇,眼里带着一丝的困惑,就在此时,耳边响起皇太极那句低言‘海兰珠,朕相信你,无论什么情况,朕此生都不会怀疑你。’

微颦的眉头渐渐地松缓开,海兰珠唇边扬起一抹笑容,轻声问道:“皇太极,你生气了吗?”

皇太极鼻子哼了一声,迈进了关雎宫,内侍宫女福身,“皇上安,皇后娘娘安。”

根本不理这些,皇太极拉着海兰珠直接去了寝宫,坐在床上看着站在身边的海兰珠,冷冷的说道:“你可知错?”

难道自己想错了?海兰珠心中一慌,眼里透着倔强,轻声说道:“你不会生气的,皇太极,你根本不会因为这事生我的气。”

“朕生气,朕气你直到刚刚才想明白。”皇太极抓住海兰珠的胳膊,将她带入怀中,压低声音道:“你在乾清宫门口时露出来的疑虑彷徨让朕很生气,海兰珠,咱们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有儿有女,又经历了许多波折风云,甚至经历生死,难道我皇太极就不能让你完全的信任吗?”

“皇太极,我——我——”

海兰珠自觉理亏,可是她无法完全放开,海兰珠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皇太极的信任和宠爱,但是在她心灵深处总是一分的保留,无论皇太极做得多好,她都无法放心,海兰珠总是把皇太极的怀疑,归结为他是历史上的皇帝,皇太极不懂情,其实——其实这根本就是她的自私。

海兰珠的泪水打湿了皇太极的肩头,到底是谁不懂情?呜咽的断断续续的说道:“皇太极——对不起——”

“好了,好了,别哭了。”皇太极让海兰珠坐在自己腿上,拇指擦着她的眼泪,疼惜的说道:“是朕做得不好,海兰珠,别哭了。”

海兰珠的眼泪越流越多,不是他不好,而是自己,慢慢地阖上眼,只能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第三百九十二章 誓废陋习

帝宠深厚的皇后海兰珠因缠足而暴怒,大清皇帝皇太极颁布诏书大清治下废除缠足的陋习,源自北宋又经历明朝兴盛的缠足一下子被废除,引起的动荡自然不小,始作俑者海兰珠身上承担的压力同样不小,汉大臣的反对、旁人的不理解都没有让她退却,海兰珠明白,只要稍稍露出犹豫就会前功尽弃。

翌日,凡是反对废除缠足的汉大臣府门口站着几名手持皇后令牌缠足经验丰富的嬷嬷,见到府中的老爷笑道:“奉皇后娘娘凤喻,伺候老爷缠足。”

没等他们反映过来,嬷嬷身边的侍卫上前二话不说,绑了大臣,让缠足的嬷嬷行缠足之法,大臣看见面前摆着的缠足用具,心中发慌,“士可杀不可辱,臣要见皇上,皇后娘娘行的是祸国殃民之事——是祸水红颜——啊——是祸水——啊——”

缠足嬷嬷下手不轻,他们又都是成年人,自然要比幼时少女更疼,大臣眼泪横流,俗话说十指连心,几乎将脚趾骨打碎的锥心疼痛他根本承受不住,不消片刻便泣不成言,再也顾不得怒骂海兰珠,疼痛得几乎昏厥过去,他的夫人小妾不敢上前,凄凄哀哀的哭泣着,她们都是经历过缠足痛苦的,自然晓得其中滋味,“老爷,您——老爷——”

等到缠足完毕,旁边的侍卫说道:“奉皇上命令,三寸金莲不成不得出门上朝,皇上让卑职留在你府中,另外,娘娘说了,您在府缠足一样有俸银,您尽管放心就是。”

这几句话让缠足的大臣彻底晕了过去,可是双足的疼痛让他很快的清醒过来,尤其听见嬷嬷的话——“大人的脚还是有些硬,实在不成,去掉一块骨头,定能达到三寸,皇后娘娘定会满意。”

这日之后,整个京城都轰动了,缠足嬷嬷们行动起来为这些大臣们缠足,使得所有的人都明白皇后娘娘的决心,而冒死劝谏的大臣却被皇太极重责,赶回家去。

半月之后,那些因反对而被强迫缠足的大臣文人也都老实下来,纷纷忍痛上书认错,皇太极随意的看了两本,感慨的说道:“他们都是不打到脚上就不晓得疼,哼,还是皇后这招有用。”

“皇上,臣弟也明白娘娘此举的深意,只是您——”多铎是最清楚皇太极对海兰珠疼爱之人,却也同样明白皇太极心思深不可测,皇太极钟情海兰珠不假,但也绝不会拿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只为讨得红颜一笑。

“十五弟,外面的人不都言朕因美色误国吗?”皇太极眼里透着深意,低声说道:“朕疼海兰珠是真,朕同时也想让汉人接受咱们的习俗。”

皇太极随手翻动一本服软的折子,意味深长的笑道:“他们既然能接受废除缠足,那将来——剃发易服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动荡,十五弟,朕的海兰珠走出了另一条路,让朕反思,不是只有砍头杀人、血亣腥镇亣压才能——”

“皇上,皇上。”内侍跑了进来,跪地道:“启禀皇上,娘娘出事了。”

皇太极一下子起身,焦急的问道:“海兰珠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后娘娘接到了外面的消息,吐了一口血就不省人事——”

皇太极推开尚未回禀完的内侍,迈开大步向关雎宫疾驰而去,多铎眼里闪过担忧,靠近内侍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听到了什么消息?”

“回豫亲王,是——是——放足女子悬梁自尽的事情。”内侍小心翼翼的回答,多铎攥紧了拳头,向关雎宫方向走了几步,却慢慢地停住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掉头出宫,海兰珠,你不会被这点事击垮的。

当皇太极来到关雎宫时,海兰珠已经清醒过来,在她身边围着婢女,皇太极说道:“都给朕闪开。”“是。”婢女退了出去,皇太极来到床榻前,海兰珠的脸色煞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往日明亮的双眸黯淡无光,垂下来的睫毛虽然盖住了眼底的哀伤,却掩不住身上的忧伤以及更多的迷茫。

“海兰珠,朕的海兰珠。”皇太极心疼得不行,在来时的路上已经问明白了海兰珠吐血昏迷的原因,低声安慰道:“是她们想不开,不关你的事。”

“皇太极,我——我——我没错。”海兰珠抓住了皇太极的手,眼角滚落泪珠,不停地重复着:“我没错,我没有做错,我没错。”

皇太极拉起海兰珠,让她靠进自己的怀里,像是哄受到惊吓的小孩一样,坚定的说道:“嗯,朕的海兰珠没错。”

海兰珠泪水涌出,在他温暖厚实的怀里痛哭起来,皇太极心疼的安慰着:“别哭了,海兰珠,哭坏了身子,朕会心疼的。”

哭了许久,海兰珠将心底的悲伤发泄出来,眼睛红肿,坐直了身子,声音低沉呜咽,却带着更多的坚决:“皇太极,我海兰珠不会放弃,废除缠足的陋习,不能因为自尽女子而停止,哪怕被世人咒骂我也要继续下去。”

皇太极将海兰珠耳边的碎发拢在她耳后,指尖滑过她重现明亮火焰般的眼眸,笑道:“这才是科尔沁的明珠,朕宠眷一生的皇后海兰珠,你尽管大胆去做,朕永远站在你身后。”

勾住皇太极的脖子,海兰珠吻上了他的嘴唇,蜻蜓点水,浅尝即止,却格外的醉人,海兰珠头靠在皇太极的肩头,低声说道:“我不是样样出色拔尖的女子,也不想凭一己之力同整个——相抗衡,我其实也看不惯一夫多妻,看不惯三从四德,可是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改变这些,因为我性子懒散,更因为我明白,这些改变起来太困难,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只有缠足——我最恨的就是这点,所以哪怕我累了倦了,也不会放弃,我海兰珠这辈子杀的人也不少,心疼因放脚而寻死的人,但并不会后悔,缠足残害了多少女子?我不能让这项陋习继续下去,哪怕我只能撬动冰山的一角,我相信总有一日这座压在女子身上的大山会崩塌。”

皇太极欣赏疼惜的看着怀里的海兰珠,低笑道:“朕喜欢这样的海兰珠,骄傲、任性、肆意,朕的海兰珠哪怕面对荆棘之路,也会拔剑斩断荆棘。”

谁都喜欢听好话,尤其是在遭遇挫折的时候,海兰珠深吸一口气,嘴角上扬,“我不会再莽撞行事,皇太极,是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低估了礼教对女子的束缚,三从四德,我也能用得上。”

由于发生了三十多名女子因为放脚而悬梁自尽的事情,使得慢慢平息的废除缠足的反对意见增多起来,大臣百姓的目光再次凝聚在关雎宫,凝聚在皇后海兰珠的身上,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后娘娘是会妥协,还是继续固执己见?

波澜不惊的十日过去了,关雎宫不见一丝的动静,外界放足的事情好像停止了下来,可还没等那些迂腐的文人欢呼胜利,海兰珠再次出招,她亲自训练出来的嬷嬷宣传队诞生了。

这些能言善说又被海兰珠仔细地调亣教过的嬷嬷们自然更能抓住女子的心思,这些嬷嬷持着皇后娘娘的令牌走府串宅,说着放脚的好处,让那些因为放脚整日哭哭啼啼仿佛天塌地陷的女子,有了诉说委屈的人,在谈话中,也有女子向嬷嬷恳求,请求皇后娘娘继续让她们缠足,更有人怒骂皇后海兰珠不守妇道,不讲贞洁,是红颜祸水,妖孽惑国,而同她们对坐的嬷嬷也不恼,更不会让守在外面的侍卫进来治她们怒骂皇后的大不敬之罪。

嬷嬷只是淡淡的说道:“三从四德,讲究出嫁从夫,府上的大人都对放足没有意见,你们这些熟读三从四德的反而不晓得从夫命?皇后娘娘说了,你们哪个再因为放足而寻死,娘娘也不怪你们,只是你们的儿子孙子,仕途就此断绝;府上田赋税赋加重两成;而你们的丈夫,由于没有看管好你们,违背皇后娘娘的旨意,每日重责十军棍。”

“这——这——”有心寻死守节的女子再寻死就要衡量清楚了,这毕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关系到子孙后代,家族昌盛,而有心仕途的士大夫,私下里也严防死守,怒骂也好,劝解也好,再也不敢让自己的妻子悬梁自尽,放足在权贵阶层慢慢地展开,逐渐的扩散到整个大清。

这些出色完成任务的嬷嬷,海兰珠拿出自己的私房银子给了她们重赏,应付完世家大族,海兰珠开始在百姓只能关键推行放脚。本来贫苦人家的女子一般是不缠足的,因为缠足就意味着做不了重活,民间百姓经历明末清初的战乱,深知缠足的女子就连逃难都是不易的,有过这种教训的百姓对放脚的抵抗反而更小,再加上就连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读书人和当官的女眷都放脚了,他们又有什么可反对的?

虽然波动不大,但是海兰珠再怕出现意外,在酒楼茶楼设置宣传人员,不停地宣传放脚的好处,甚至通过皇太极下令,让县官老爷派人到各家各户进行动员,最后海兰珠颁布命令,凡是放足的百姓,每户奖赏三两纹银,如此一来,放足之风逐渐的盛行,几年之后,大清再无缠足之人。

而海兰珠的嫁妆和平日里积攒下来的近三百万两纹银全部用于废除缠足的奖励和耗费,海兰珠看着密密麻麻记录着支出的账册笑得很开心,关雎宫内传来一声轻快的低叹:“这些付出是值得的,历史可以证明,我没错。”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天下归清(完结)

虽然海兰珠不曾后悔私房银子因为破除缠足而尽失,但看着空荡荡的内库,账本上留下来十两银子,手托着脑袋,轻声嘟囔:“我何时这么无私大方过?手中无钱,心中发慌,怎么也得想法子补回来。”

海兰珠苦思冥想赚钱的法子,打算弄点奢侈品,可是思考了好久,丧气的趴在书案上,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就是废材,什么都不会做,就是有好的点子,比如说火柴什么的,每个人都能用到,是赚银子的好途径,可是——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配料,而在现代时看的穿越小说,时隔这么久,里面发财的点子几乎都忘得精光。

海兰珠暗自自我安慰,这就是命,你又不是神奇的穿越女,混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要比别人穿越的生活幸福多了,起码你有个一心一意疼你的丈夫,虽然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却能做到天下无妃,在古代是极为难得的。

“惜福,惜福。”海兰珠轻声念叨着,草草的阖上了账册,扔到一旁,靠在椅子上吟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皇太极迈进关雎宫的书房就看见海兰珠爱财又不得割舍的模样,心中既有怜爱又有好笑,走近海兰珠,她一向宝贝的账册此时嫌弃般被扔得很远,皇太极刚想拿过,海兰珠抱怨道:“就剩下十两银子,你还看什么?”

皇太极嘴角的笑纹更重,抱起海兰珠,坐在她刚刚所坐的椅子,笑问道:“你不是不曾后悔吗?”

“后悔和心疼是两回事,几百万两银子就这么没了,换谁也得难过几天呀。”

海兰珠眼珠一转,眨着星星眼仰头带着一丝期盼的看着皇太极,见他根本不为所动,气得牙痒痒,他——

“这是什么?”

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皇太极对海兰珠的想法心知肚明,遂不去理她,就是要吊吊她,看见海兰珠那副乖巧期望的模样,皇太极哪怕知晓她有所图,可就是承受不住,遂将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一打宣纸上,随意看了两眼,皇太极愣住了,神情严肃起来。

海兰珠停下暗自对皇太极的非议,瞟了一眼已经被皇太极拿在手上的纸张,“还给我,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