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荣安堂,话不能说得太显,两个人明白里面的意思就行。

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样子,赵妈妈几个浩浩荡荡领着一队人回来了,抬了七、八个红木箱子过来,邹妈妈怀里还抱了一只黑漆的小木箱。

同行的还有沈奕瑶,原来赵妈妈几个去搜紫玉轩,裴姨娘的丫鬟拦着不让,其中一个偷偷跑出去找了沈奕瑶过去做主,听说是老夫人下的命,沈奕瑶也没阻拦,而是跟着来看情况。

途中沈奕瑶也了解到具体情况了,进来后看裴姨娘的眼神中有着谴责。

裴姨娘一看到那黑漆箱子,就浑身一颤,瘫倒在地,面若死灰。此时在场的人都没空去注意她,眼神都放到那几个红木箱子上头。

那几个箱子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盖都盖不住,薛氏的人上前一一掀开,众人哗然。

赵妈妈肃着脸,禀报道:“因没有明确目标,同去的几人建议只要不是符合姨娘归置的东西都搜了出来,全部在此。”

这赵妈妈是个人精,她领着头去,又是老夫人下命,还想着为自己开脱。

严嫣瞄了一眼那堆东西心想,这次裴姨娘不光要将赵妈妈记恨上,连老夫人都跑不掉了。她又去看裴姨娘的脸色,心疼得脸都白了。

薛氏仿若打了鸡血似的,面色亢奋,“娘,你可好好看看,这裴姨娘到底中饱私囊了多少。”

这些箱子里有各式珍贵摆件、字画、玉器、布料等等,枚不胜举,其中一个箱子里,铺满了各式金银首饰,亮瞎人眼。这么东西,别说裴姨娘了,连薛氏和陈氏都没有,实在很戳人眼。

邹妈妈上前一步,禀道:“奴婢带人从裴姨娘床榻下的一处暗格里,搜到这只小木箱,里头有金锭子两百多两,银子五百余两,并银票一叠,数目大约有一万二千余两。”

此言一出,更是哗然。

老夫人脸黑似墨,急喘几下,怒击一下矮几:“裴姨娘你怎么说!”

好啊!她都当自己压箱底了,合着银子都去她那儿去了!

瘫坐在地上裴姨娘面色惨白,心慌意乱,“这里头有些东西是侯爷赏给妾的,银票是侯爷放在妾这里的。”

薛氏冷笑,老夫人慌忙望了沈奕瑶一眼,怒声谴责:“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去攀扯霆儿,霆儿用钱从来从账房走账,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放在你那儿。你是我侄女,我一向信重于你,如今看来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不但学会了中饱私囊,还学会了不思己过攀扯他人。”

裴姨娘面容一僵,想到其中干系,索性装哭也不说话。

“娘,您也别生气,所幸今日查出来这只蠹虫。”

薛氏和陈氏纷纷上前安慰,言语隐有幸灾乐祸。

不过裴姨娘话也没说错,有些玉器摆件首饰布料之类的,确实是别人所赏,例如严霆,例如老夫人,例如沈奕瑶。但是个人都知晓不可能所有东西都是别人赏的,谁能赏她如此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加起来都够嫁几个女儿了。

京城大户人家嫁女儿陪嫁,富贵一点的两三万银子不等,有的只有几千两。薛氏当年嫁妆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两,此时见裴姨娘有如此多的‘私房’,眼睛都红了。

这时,邹妈妈掏出一本账册,“拿到账册之时,奴婢翻看了一下,这上面记载的均是紫玉轩上册之物,应该是裴姨娘用来记载自己私物的,上面只记载了很少一些,其他却是没有。其他一些在这本账册之上——”

她又掏出一本账册来,这本才是裴姨娘真正的账册,全部用来记载不适合造册之物。

什么是不适合造册的?那定然是见不得人的物件!都学会造两本账了!薛氏恨恨的看了裴姨娘一眼。

人有我无,那自然招人恨,尤其想到这些里头也有大房的东西!

严嫣露出一抹赞赏的笑容,邹妈妈上前准备把账册奉上,路过薛氏的时候,不小心被薛氏突然将账本抽去。

她似一愣,躬躬身,退下了。

薛氏痛心疾首,挥着手里账本,“这可都是在我们大家头上中饱私囊出来的,直接现场点算吧,我倒要看看她裴姨娘这几年到底贪了多少公中的银子。”

薛氏的愤怒之举打断了老夫人的盘算。

别说薛氏了,陈氏也很好奇。两人便自顾自点了几个婆子分别盘算,并找了几个识字的丫鬟入册记账,现场盘算起来。

因着要分类估价上册,所以进行起来很慢。但因是查抄别人的东西,所以大家倒也没觉得无聊,而是兴致勃勃。老夫人面色不显,一直半阖着目,也看不清她真正的想法如何。

严嫣闲闲的看着,就当看戏了。

忽地,她目光一闪,猛地站起来,她的行为太突兀,惹得堂上所有人都看向她。她不管不顾快步上前,推开一个婆子,从那堆首饰里抽出一支步摇。

这步摇极其夺人眼球,翠艳欲滴的点翠、色泽秾艳的红宝,更为稀奇的是那鸾鸟口中所衔的红宝,竟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做工也极为精致,栩栩如生。

正是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严嫣的表情极为奇怪,竟然冷笑起来,从进荣安堂便一直显得风淡云轻的神色,突然变得凌厉。

“好,真好!”

☆、第51章

第50章

严嫣对这支步摇印象极为深刻。

她六岁那年,沈奕瑶丢了一支步摇,就是这支赤金累丝嵌红宝双鸾点翠步摇。这步摇乃镇国公夫人当年陪嫁之物,沈奕瑶出嫁之时,陪给了女儿。所以虽算不得极为珍贵,但也颇得沈奕瑶喜爱。严嫣那时候还小,正是喜欢这种色彩缤纷看起来精致绚丽的东西,总是喜欢翻了沈奕瑶首饰盒子拿里头首饰玩。

有一日,这步摇丢了,大丫鬟芳草说三姑娘拿着玩了,实则严嫣记得当日她并没有玩这支步摇,并且她拿娘的首饰从来不到处拿,顶多就是在妆台前,或者屋里大炕上,可这支步摇就是莫名其妙没了。

换着其他,自是没人注意一支步摇,沈奕瑶的首饰多,也不在乎一支簪子。可这支步摇的意义对她来说不一样,她心疼的不得了,命人到处找都没找到,当时斥了严嫣几句,让她以后再不准拿她首饰玩。

本是一件小事,却是让严嫣记了几年。后来长大些,她肯定这步摇丢了与芳草有关,却无奈没有证据。

谁能想到居然在裴姨娘首饰里头翻了出来。

果然是现世报!

别人只当严嫣喜欢才过去拿了看,薛氏巴结道:“三姑娘要是喜欢,禀了老夫人赏你。”

严嫣没有理她,直直走到裴姨娘面前,“你可记得此物?”

裴姨娘神色恍惚,看了先是茫然,跟着脸色一白。

严嫣没跟她客气,俯下身就是一巴掌,她一点力道也没留,当场裴姨娘的脸便紫肿了起来,旁边丫鬟拦都没来得及。

裴姨娘急喘一下,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阿嫣,怎么打人起来了!”老夫人忙喝止。

“我打的就是她!来,裴姨娘你告诉我,我娘丢的簪子怎么跑你到这儿了?!”

此言一出,堂上立马安静下来了。众人的眼神闪烁,夹杂着不敢置信。

“这是我自己的簪子,怎么可能是夫人的簪子……”裴姨娘呜呜哭道,也不敢抬头。

沈奕瑶满脸震惊,上前拿过看了看,神色复杂。

“你的?你们裴家有这种簪子?先不说这点翠工艺是我曾外祖母那时候的手艺,这簪子是我外祖母传给我娘的,你以为别人家的东西都没印记,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沈奕瑶僵着脸,低声对老夫人道:“这确实是我陪嫁之物。”

老夫人笑得僵硬,“是不是弄错了?”

先不提贪公中银子一事,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只要有人护住,裴姨娘顶多就是‘私房’充公,剥夺管家之权,小惩即可,几乎可以毫发无损。可偷盗主母陪嫁首饰,这就是项大罪了,厉害点的主母完全可以就着这个借口,将裴氏送回娘家去。

七出之条,盗窃在其列,如果被安下这个名义,裴姨娘的名声就全完了。

“祖母这事儿还能弄得错?要不要拿我娘嫁妆单子来对对,或者请我外祖母过府一看?”

老夫人表情更僵硬,局促道:“这倒不用。裴姨娘是错了,关键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总不能连累他们的名声坏掉……”

她话音极软,带着讨好之意,如今她算是不敢惹这小祖宗。

“祖母您先别说这个。邹妈妈,你带人去将芳草给我带过来,我今儿个倒要当所有人面前问问,当年这簪子丢时,她诬赖说是我拿着玩丢的,怎么去了裴姨娘那里,是看我当时小,好欺负吗?”

这下所有人都懂严嫣为什么会反应如此大了,三姑娘当年才几岁,小孩子哪里懂事,丫鬟说是姑娘拿着玩丢了,不就是了?

可现在就有一个问题,芳草是沈奕瑶的丫鬟,她说三姑娘弄丢了的首饰怎么会去裴姨娘那里,难不成芳草其实是裴姨娘的人?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诡异起来,沈奕瑶当然想起当年之事了,为此,她还训了阿嫣一番。

也就是说,她错怪女儿了?

她想道歉,却看到严嫣绷着的侧脸,无法言语。只能去了一旁坐下,暗自垂泪。

芳翠面色一白,心急如焚。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可一旁的梅香一直虎视眈眈瞪着她。

芳草很快便被带了过来,她面色泛白又佯装镇定,眼角瞟到裴姨娘那惨状,更是吓得一抖。

“夫人。”

她还想往沈奕瑶那边去,被邹妈妈一推,让她跪下。严嫣眼神一动,芳翠也被揪着让她和芳草跪在了一起。

严嫣走过去,晃了晃手里的步摇,“记得这支步摇吗?”

芳翠仓促笑着,摇摇头,芳草眼神一闪,一脸茫然也摇了摇头。

“很好。”严嫣点点头,“拖出去打,打到记起来为止。”

两人面色恐慌,哭喊道:“三姑娘饶命啊,夫人……”

沈奕瑶却并不看两人。

屋中没有人动,这是荣安堂老夫人的地方,没老夫人下令,严嫣一个姑娘还是有些指挥不动。

见严嫣望过来,老夫人忙道:“没听三姑娘说什么吗?还不拖出去给我打。”

她隐晦的向赵妈妈使了一个眼神。

赵妈妈点点头,让人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这几个婆子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平时在府中都是干些粗活的,当然哪儿需要打下人板子了,也是她们来。她们力气大,技术也好,手底下都有轻重。

几个宛如抓小鸡似的将芳草芳翠两个提了起来,准备拖下去。

严嫣突然道:“慢着。”

这三姑娘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将这两人拖下去打,记住别打死了,什么时候记起来这支簪子,什么时候停。我知道你们手底下有轻重,要是不小心打死了,那就拿你们来抵命。”

几个婆子恐慌的看了严嫣一眼,又去看赵妈妈。

赵妈妈垂首不语,几人两两相望,只得哭丧着脸道:“是,是,三姑娘,绝不将人打死了。”

“是,是,三姑娘,绝不让人死了。”

严嫣点点头,婆子们就将两人往下拖,芳草芳翠还在嘶喊哭嚎,很快便被人堵住了嘴。

两人被按在条凳上。

其中一个婆子道:“两位姑娘也别怪我们,这是上面下的令。你要是想起来什么,就点点头,这里是荣安堂,可容不了有人在这里哭喊。”

芳翠挣扎似乎想干什么,被芳草用眼神制住。

很快庭院中便响起啪啪啪的声音,还有呜呜的闷哼声。

严嫣转过身,无视满室寂静,“你们继续,早点收拾完,早些安身。”又对沈奕瑶道:“有一就有二,娘的嫁妆单子最好找来对对,我非常想知道这裴姨娘那里到底有多少我娘的首饰。”

最后这句话是对沈奕瑶说,也是对众人说。

沈奕瑶愣了一下,点点头。

屋中的点算继续进行着,与之伴奏的是外面啪啪啪打人板子声。

几个负责点算的下人还好,因为不能耽误,注意力必须得集中,倒是所坐的几人,个个心惊肉跳的。

不是没见过打下人板子,只是没见过在这种场合,一个十岁的少女命人打板子,还不让打死了,打死了抵命,其镇定、狠辣及面不改色,都让人为之心悸。

薛氏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能得罪这三姑娘。

老夫人则是眉心直跳,端着茶碗不停的喝茶。

严倩早就吓得缩在墙角不敢说话,裴姨娘则是俯趴在地上,也不见动弹。

板子声停了,一个婆子进来禀报,“三姑娘,成了。”

似有如释重负之意。

芳草和芳翠两人被拖了进来,仍在地上,宛如死狗。

“说吧。”

芳草缓缓叙述,很快便将整个事情真相还原清楚。

原来裴姨娘看上了夫人的步摇,就花钱收买了芳草,芳草想着三姑娘年纪小,又喜欢拿夫人首饰玩,便偷了首饰,把责任推给了三姑娘,她知道夫人疼爱三姑娘,定然不会责罚她,东西丢了也就丢了。

严嫣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美丽而张扬,才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的风华绝代。

她喃喃一句,“到了现在还不说实话。那意思就是说,跟你没关系了?”她眼神流转看向芳翠,让人瞧不清里头的颜色。

芳翠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嘶声道:“忘三姑娘明鉴,奴婢当时是听芳草如此说,才附和了两句。”

也算不上是弃车保帅,只能说芳草点子背,这事是她经手办的,又是她在沈奕瑶面前说是三姑娘拿丢了。既然自己下场肯定不会好,她便保住了芳翠,偷换了概念,顺便寄望再求求夫人,留她一命。

“拉出去继续。”

严嫣不再看两人,都这个时候还不说真话,可真是衷心啊。

“夫人,夫人救命啊,都是奴婢贪财了,万望夫人见我二人服侍一场,饶了奴婢两个,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两人看起来极其惨,下身衣裳血迹斑斑,披头散发,双眼红肿,面色狼藉。

毕竟服侍了自己几年,沈奕瑶心软了,“阿嫣,要不就……”

严嫣忽地一下站起来,声音尖锐高昂,“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她们是贪财?她们是一时见钱眼开?她们是别人安排在你身边的人吧!你是我娘,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交流,我真想问你一句,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她的眼睛此时亮得惊人,认真去看,就能看出其间汹汹燃烧的火焰,让人心悸,总怕那火焰就此喷涌而出。

“姐——”

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让严嫣冷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坐回墩子上。

“今儿个我话放在这里,事情不查清楚,那么就继续耗着。天黑之前,没有个结果,我就让人去禀了外公,到顺天府去报官,让官府来查!”

字字句句,斩钉绝铁,骇人心魂!

☆、第52章

第52章

这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府里私下查和报官让官府查,这是完全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

府里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可以私下解决,给以遮掩。可到了官府那边,再想想镇国公的权势,那可真是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并且这丑就再也遮不住。不但威远侯府的名声完了,裴家的名声包括老夫人这个姑母与裴姨娘这个侄女,一个都跑不了。

事情一旦闹大,绝对会闹得沸沸扬扬。

别人就会说了,一个妾居然敢偷主母家传的陪嫁首饰,还是偷镇国公家的女儿的,谁给她这么大胆子。就会有人说,肯定是有所依仗啊,没见那府里的老夫人是那妾的姑母……

然后裴家就会被掀出来,裴姨娘的父亲乃正三品礼部侍郎,家风如此败坏,出了个这样的女儿和妹妹,必然会御史被弹劾,镇国公再从中做些手脚,等待裴家的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老夫人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嫣丫头,这种家事何必闹到外人知晓。”

严嫣扬起眉梢,“那祖母的意思是,这个哑巴亏要让我们吃了?”

老夫人干笑,“这怎么会?东西不是找到了吗?”

严嫣冷哼一下,懒得再跟这种避重就轻的人说话。

老夫人本还想坐看这母女两人闹腾,搅浑了水,好保下侄女,如今看来是难了。

裴姨娘也不敢继续装死了,自己撑着地坐起来。她连滚带爬扑到严嫣面前,泣声道:“三姑娘求求你,你饶了妾,都是妾的错,妾胆大包天,妾眼皮子浅,看中了夫人的首饰,生了歹念……”

她一边说,一边使劲的磕着头。这是她这辈子最为狼狈的时候的,可她也明白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危机。一个不好,万劫不复!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裴姨娘这会儿已经没心思去分析亦或是怨恨了,这会儿她满心满肺的恐惧,老夫人想到的她同样想得到。

嘭、嘭、嘭,没几下,便青肿一片。

严倩跑了过来,抱住裴姨娘,不让她再磕,她瞪着严嫣,“你还有没有人性,我姨娘都与你道歉了。”

严嫣气笑了,“哟,那照你们所言,还是我错了?我让她往我娘身边安插人,偷了我娘的首饰,还赖在我头上了?事发之后,磕两个头,就能了事?谁给你们这种强盗的逻辑!”

她看了看老夫人,又看向裴姨娘与芳草等人,“我说话从来算数,今天这事不查清楚,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那就让顺天府的人来查。你们不是喜欢避重就轻吗?还有你们不是见钱眼开被收买的吗?继续慢慢编,现才未时,离天黑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