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哼了一声,向那殿前跪着之人喝道:“你可认罪?还不从实招来,为何要杀害小莲?”

那人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道:“陛下饶命啊!奴才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才做的。那花盆确实是奴才砸下去的,只是,并不是要杀小莲,奴才想杀的是卫夫人,却没想到误中小莲,剩下的事,奴才便不知道了!”

阿娇忍无可忍,忍不住指着他怒道:“你胡说八道!”

武帝扭头瞅着阿娇,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嗯?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娇心中一惊,脸色苍白,慢慢垂下头去,不敢再言。

武帝向小喜道:“贱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小喜再也扛不住,爬到殿中间,磕头颤声道:“陛下恕罪啊!陛下,奴婢是撒了谎,奴婢是冤枉卫夫人了!”

武帝一拍龙案,喝道:“谁让你这么做的?说!”

小喜抖成一团,心猛烈的巨跳,牙齿格格作响,好不容易方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道:“没有人教奴婢,是奴婢自己做的!因为卫夫人对奴婢不好,奴婢怀恨在心,这才趁机陷害,奴婢该死!”说完猛的一头要往殿柱上撞去。谁知那认罪的太监一跃而起,抢在头里拉住了她。众人一时都愣住了。

立时上来人将面如死灰的小喜带了下去,韩嫣与那太监跪下拜道:“陛下,微臣(奴才)幸不辱命!”

武帝哈哈大笑平身,点点头笑道:“很好,你们先下去!”王太后与阿娇互望一眼,这时方知刚才不过是做戏给小喜看,诱她招认。

原来子夫回过神一想,那花盆断无向着小莲之理,最应该向着的是她。因此她想到有人本想除掉自己,谁知误中小莲。那些人自然不甘心到此为止,索性将事就事,逼迫小喜文琴诬陷自己杀人。谁知文琴宁死不屈,这才闹成这样进退两难的僵局。于是她与武帝商量,让韩嫣与另一太监一起串通着演这出戏。

小喜既是后来补救之棋,原先自然是不认识那行事之人、亦不知原先计划,这样正好便于他们设计。结果果然不出所料,小喜原本心虚,如今又见主谋真凶已经认罪,眼见抵赖不过,只得招供。

只是谁也想不到,她依然死死咬着自己,子夫心中难免遗憾,而武帝,却松了口气。因为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背后主谋是谁,若是挑明了说,反而更不好办——他能拿阿娇如何呢?阿娇原先担心小喜会供出自己,也是捏了一把汗,此时方轻轻吁了口气,满脸轻松表情,被武帝冷峻的目光一扫,又是一跳。

王太后也是风里浪尖杀到如今地位的,**什么手段没见过?此时心中暗暗盘算,她不禁担心武帝为了安抚子夫下去之后依旧拷问小喜,倘若果真问出来了,那便如何是好?如此,还不如不问的好!她心中暗道:子夫啊子夫,说不得,只好委屈委屈你了!

想及此,王太后笑道:“这就好了!总算是换了子夫清白了!陛下啊,你也真是的,给母后唱这么一出!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们各自都好生回去吧。子夫,哀家还要说你两句,往后待宫女奴才和气些,那些奴才毫无见识、心胸狭隘的,冷不防抓着机会报复你一下,可不够你受的?依哀家看,那小喜愚钝无知,挟私怨报复主子,实在是个该死东西。只是她毕竟是太皇太后赐给你的人,何况太皇太后老人家不喜**之中出现人命大事,哀家这就下旨将她发往掖庭做苦役,你看如何?”

子夫满心委屈,心下不平,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也不能表现出来。即便她反对又如何,她的反对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她忙离座向王太后福了一福,勉强笑道:“诺,子夫谨遵太后吩咐!”

王太后又向武帝和阿娇扫了一眼,笑道:“陛下,皇后,你们觉得呢?”

阿娇心中有病,见王太后息事宁人,早巴不得,忙也勉强笑道:“就这样吧,我没意见。”

武帝起身牵着子夫的手,冷冷道:“只要子夫答应了,朕也没意见!好在这次子夫没事,若是子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即便把**翻一遍,也定要找出凶手,诛他九族!”说着喝命郭同:“给朕传旨,今后若再有不省事的奴才敢对卫夫人不利的,一律处以极刑,诛杀九族,决不轻饶!”

第五十一章 再添一女

更新时间2010-11-2 19:46:52 字数:1595

武帝从小便在一群强势的女人中长大,他所见过的女人,除了那个温婉柔顺得像水一样的二姐南宫公主,其余诸如祖母窦太皇太后、姑母窦太主、母亲王太后、死去的庶母栗姬甚至于皇后阿娇、姐姐平阳公主等等,无一不是强势、霸道、铁腕、富于心机。对他来说,他早已厌倦透了,起了一种本能的反感。他是天子,却不得不容忍这么些女人在他面前指手划脚,强压着他一头。柔情似水,温婉和顺的子夫自然而然填补了他心中的空白,成了他的心头好。

一个手握绝对权势的、心怀雄才伟略的男人,永远不可能喜欢一个女强人,一个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女人。从小娇生惯养的阿娇永远也不明白这个道理,而子夫,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早已隐隐觉到了。这场她二人之间的争斗,注定要以阿娇失败而告终。只不过,待到若干年之后,曲终人散时,子夫才恍然发现,她们都不是赢家,只是输的时间不同罢了!

过了一年多,在众人的焦急、紧张等待中,未央宫又一名婴孩呱呱坠地了。刚生产完的子夫不顾体虚气弱、满头是汗,紧紧抓着稳婆的手,喘着气急切道:“是皇子还是公主?”

“恭喜夫人,是一位公主!”稳婆恭敬答道。

子夫的手悄然而松,颓然的向后一仰,倒在枕上,整个身子轻飘飘的散架了一般,难过的泪珠一滴一滴从眼角顺着鬓发滴到绣着鸳鸯红莲的杏黄锦缎枕巾上,说不出的失望落寞在心头弥散开来,蒙住了她的思想。

她又生了一个女儿!一个于国于家无用的女儿。

武帝虽然没有了初为人父的那股新鲜兴奋喜悦,但依旧笑颜逐开,对子夫温柔体贴,千般关切,万般宠爱。

窦太皇太后满心急切,得报之后,却是呆了半日方皱着眉道:“这真是!一个多年不见动静,一个有动静却尽是没用。”心中十分不痛快。

王太后也有点心烦意乱,忐忑不安,听了窦太主一番不冷不热的嘲讽,更加不受用。

武帝见祖母与母亲都闷闷不乐,朝臣们也大失所望,便没有下旨庆贺,不如长女出生时那般热闹尊贵,使子夫觉得更加冷清,冰冷的那种冷。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七嘴八舌窃窃私语,有同情的、叹息的,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大看热闹。

子夫觉到了深深的危机感,愁眉紧锁,郁郁不快,唯有背着武帝暗暗垂泪,祈求老天保佑。所幸有文琴相陪相劝,悉心照顾,百般安慰鼓励,让她的心稍稍定得下来。

月子过后,子夫让文琴搀扶着出门走走,不想又与阿娇不期而遇。子夫暗叫倒霉,想要回避已然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此时,她这个连连生了女儿的,似乎比这不能生育的反更没面子。

阿娇一身绯红百蝶穿花锦衣,鬓边一支垒丝金凤赤金灿烂,耳上翡翠水滴状耳坠摇曳生光,俏生生站立在花道中,笑吟吟的盯着子夫。那笑,像一条冰冷的蛇,像一根锋利的针,叫她脊梁骨一阵阵打颤。

子夫低头向前低着头,半屈膝道:“参见皇后娘娘!”

阿娇只是瞧着她,腮上似笑非笑。良久,鼻孔里方嗤嗤两声,不酸不凉道:“哟,卫夫人刚生了二公主,不好好在未央宫休息,跑来这做什么?当心被风吹倒了,告到陛下跟前,又是本宫使的坏呢!”

“皇后说笑了!奴婢从来不敢这么想!”子夫强笑,脸色渐渐转为苍白。

“不敢?”阿娇细长的秀眉一挑,哼了一声冷笑道:“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真是老天有眼啊,能生又怎样?还不是生不出儿子!幸亏如此,要不然,骑到本宫脖子上只怕你也敢呢!”顿了一顿,又皮笑肉不笑道:“我说卫夫人啊,你都快成一个尽生女儿的机器了!别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吧?照我看啊,还是让陛下赶紧给你找几个名医瞧瞧吧!”说着咯咯娇笑,锦儿等随侍宫人也跟着凑趣,虽不敢笑出声来,却撅着嘴角,那眼色神情丝毫不饶人。

子夫忍不住浑身一抖,她的内心激荡着,将殷红嫣唇咬得发白,她抬起头,故作微笑轻道:“多谢皇后关心!子夫用不着什么名医,若有名医,皇后留着自己用吧!”说着屈膝行了一礼,低声道:“臣妾告退!”随即转身扶着文琴而去,再也不瞧皇后一眼。

阿娇料不到她敢语中暗含讥讽,不由气怔了,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她额上涨着青筋,噎着气眼睁睁瞧着她离去,羞愤交加,半响方咬牙骂道:“贱人!神气什么!”

第五十二章 大树将倾(一)

更新时间2010-11-3 9:21:38 字数:1230

文琴轻轻安慰着犹不能平静的子夫,她微笑道:“夫人何必如此动气呢?要次次都这么较真生起气来,在这**住着,早就被气死了!您左耳进,右耳出,只当什么没发生过不好吗?不管怎么说,只要陛下宠着您、护着您,旁人便是说再多再难听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子夫斜靠着坐在窗前,叹气笑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只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唉,也怪我自己,要是我生下的是皇子,岂不是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文琴听着她的叹息,那一股淡淡却化不掉的惆怅忧虑,那一份挖空了心却无可奈何天的绝望,让她忍不住也伤感起来,又不敢在子夫面前显露以免增添她的忧愁,便忙展颜强笑道:“生男生女自有天定,非人力所可逆转,夫人又何必自怨自艾呢?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的,夫人要宽心才是啊!”

子夫感激的望着她,笑道:“说的也是!现在想什么都是无用的了,只盼天见可怜,赐我一子,那便再无遗憾了!”

二人正说着,武帝来了,见子夫脸上略有郁郁不乐之色,笑道:“怎么了?又在想什么呢!”

子夫一笑,低头柔声道:“没想什么,在想陛下呢。”

武帝知她心意,抚摸着她柔滑的玉手,爽快笑道:“子夫,朕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朕答应过你,一定要给你一个皇子,决不食言。朕还不信了,不能跟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个儿子!”

子夫心中一宽,眉头舒展,笑道:“陛下的话子夫句句当真,可不要欺骗子夫啊!”

武帝大笑:“这个当然,君无戏言!”

武帝自然说话算话,过了一年多,她的腹部又骄傲的隆起,怀上了武帝的第三个孩子。窦太主与阿娇此时比以往更要忧心忡忡,吃不好睡不香,整天想的都是这件闹心的事。便是难得开怀一笑的时候,那笑方到一半,也会想到这件事,霎时化为愁眉和长叹。因为在这个时候,她们靠着遮风避雨的大树,窦太皇太后卧病在床了。

窦太皇太后在汉高祖刘邦时便已入宫,汉高祖驾崩之后,被吕后以家人子的身份赏赐给代王刘恒,大得刘恒宠爱。吕氏倒台后,代王得以入主汉宫,即位为汉文帝。在那之前,代王妃与代王所生的四个儿子相继夭折,代王妃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已早早的伤痛过世。这样一来,窦姬与代王所生的第五子刘启反而变成了长子。母以子贵,当刘启被册封为太子后,文帝之母薄太后一句“太子之母当立为皇后”使她得以位主中宫。风风雨雨几十载,如今婆婆、丈夫、儿子早已离她而去,而她,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催促,风霜的侵蚀,渐渐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窦太皇太后静静的躺在床上,四周垂着绛紫薄纱金丝帐幔,袅袅的甜香从立在两旁的八角亭瑞兽香薰炉中渐渐弥散开来,叫人更加四肢慵懒、昏昏欲睡。不管窦太主如何尽心尽力的捧汤侍药,不管阿娇如何流着泪祈祷上苍,不管太医如何竭尽所能的诊断治疗,不管武帝如何诚心诚意大赦天下为太皇太后祈福,她的身体仍然一天天的消瘦,气息一点点的微弱,丝毫也不见好转。

大限将至,又岂是人力之所为呢?

第五十三章 大树将倾(二)

更新时间2010-11-4 8:44:57 字数:1532

窦太主衣不解带守在母亲身边,双目始终是微红的湿润着。她从来没想过会失去母亲,更没想过失去她之后她该怎么办!似乎,她是会保护她、疼爱她、陪伴她到地老天荒一样。她的心里涌动着不可言状的焦虑、恐惧、不安,让她处于崩溃、疯狂的边缘。她战栗了,想要逃避却不知逃向何方,她忽然明白母亲就是自己的一切,甚至比女儿更重要。从前她遇事从来不会慌张,不会害怕,不会心烦意乱,那是因为有母亲站在自己身后,今后呢?今后该怎么办!她唯有祈求心底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母亲能熬过这一关,早日康复过来。

夜深了,生怕影响母亲休息,窦太主轻轻熄了几支高燃的蜡烛,只留了两支微弱的照着亮,室内顿时暗了一层,无孔不入的黑夜侵占了进来,影响着她的心情更加低落、更加空荡、更加灰蒙蒙、更加没着没落。

她呆呆的坐在母亲床前,孤零零的,顿时升起一种凄清之感,往事一幕幕的在脑海中闪现,童年嬉戏、出嫁的娇羞、初为人母的欢喜……,生命中的每一段历程都少不了母亲的陪伴,让她念及又是甜蜜又是酸痛,忍不住压着嗓子呜呜咽咽啜泣起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断断续续,一顿一挫,在昏暗的夜半时分听来,越觉悲戚,越叫人不忍听见,充满着化不开的忧愁。

太皇太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怔怔的听着女儿的哭声,忍不住也心酸起来。她这一生,两儿一女,如今也只剩下这个长女承欢漆下、侍奉左右了。见到向来强势、高傲、自信满满的女儿哭成这样,叫她怎么不心疼?

她不怕死。说实在的,她这一辈子,有儿有女、有权有势、有福有寿,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什么没享受过?也该知足了,有几个能像她这么好命呢!她只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有那娇声憨笑、调皮可人的外甥女。她走了,她们该怎么办呢?她忍不住滚下一滴泪。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谁又能管得住谁一辈子呢!她心一横,强迫自己打断思路。

“馆陶啊,你哭什么呢?你这样哭,这样不吃不睡守着我,也没用啊!”她叹了口气,轻轻的道。

窦太主一扭身伏在她的胸前,悲戚道:“母后!我——”她的喉咙一下子哽住了,更加呜呜咽咽不能止。

窦太主颤抖着手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人嘛,总是逃不过这个结果的,哭有什么用呢!”

“母后,您去了,我怎么办,娇娇怎么办?母后,我们舍不得您,我们不能没有您啊!”窦太主坐起身子,满脸是泪,越想越伤心。

太皇太后想起无生养的阿娇,想起武帝对阿娇的淡漠,想起女儿与自己的儿媳王太后面和心不合的关系,想起得宠的卫子夫,她忽然轻喘着气问道:“卫子夫又有几个月啦?”

窦太主一怔,不明白母亲何以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她别别扭扭的低声道:“听说七个月了。”

太皇太后喃喃道:“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啊。”她抬眼望着窦太主,微笑道:“馆陶,这也许是母后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放心吧,不管怎样,母后这口气都要撑到卫子夫生产,如果她生下的是皇子,我立刻让陛下将孩子过继给娇娇,封为太子,你看如何?”

窦太主一愣,汉宫之中,夺她人子为己有的事只有当年吕太后做过。当年汉惠帝的小皇后张嫣无子,吕后便将**美人所生之子夺给张嫣,一向为汉宫所不齿。她又愧又难过,愧的是女儿竟然不能生育,难过的是为了自己的将来,竟然要让母后做这种不道德之事。她跪倒在母后床前,泣道:“馆陶谢母后大恩大德!如有来生,馆陶再好好报答母亲了!”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起来吧,傻孩子!跟母后还用的着这样吗?唉,在皇上面前,才要多恭敬啊!你要教导娇娇,不要太任性了,你还记得栗姬吗?”

窦太主心中一紧,整条脊梁骨都凉了。栗姬?那个心高气傲、任性妄为的女人,她当然记得。她更记得,那个女人是怎样死的

第五十四章 早产事件

更新时间2010-11-5 8:41:38 字数:1535

太皇太后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无论多么珍贵的药材、多么悉心的照料也不能挽救她江河日下的身体,生命的元气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消散,只是这口气,始终不断。窦太主得了母后的安排许诺,心已不似先前那么六神无主,稍稍安定了下来。

王太后、武帝、阿娇等人原本亦天天侍奉,太皇太后以清净修养为由,吩咐只要阿娇母女侍奉即可,余者不必如此劳神。更是特别关心卫子夫,不但赐予诸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人参燕窝鹿茸等名贵滋补品,更嘱咐武帝要好好照顾她,嘱咐太医按时出诊,一切以腹中胎儿为重。不但子夫受宠若惊,王太后与武帝也暗暗纳闷。

子夫倒未多想,认为“人之将死其行也善”,心下不禁暗暗感激。阿娇则是极不痛快,不敢对太皇太后有怨言,却向着母亲撒气。窦太主气极,知道女儿心中藏不住事,死死的一点风声都不肯透露,反而呵斥她:“太皇太后都病成这样了,你不说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尽孝心,反而鸡肠小肚的闹,成何体统!她老人家此举乃是积德积寿,说不定感动天地鬼神,这病就好了!你不可多事!”听了这番话,更把阿娇气得无可无不可,一股怒火侵蚀了心智,只觉只要能出这口气,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说也凑巧,正巧这天,她果真碰到卫子夫了。

这天子夫听说太皇太后病情有了些许起色,多喝了几口粥,精神面貌也好了不少,她便吩咐更衣,执意要亲自去探望探望,以表心意。恰好走到长乐宫殿前台阶下,阿娇正从里边出来,见了她,顿时拉下脸来,狠狠白了她一眼。

子夫因太皇太后的关系,连带对阿娇也起了几分亲近好感,虽见她横眉冷对自己,料想她是因太皇太后的病心烦意乱才这样的,心下并不在意,忙笑意盈盈道:“皇后娘娘,您也在这啊。太皇太后好些了吧?”

谁知她原本无心的笑,到了阿娇眼里,变成了炫耀、得意、嘲弄、蔑视、挖苦的表情,勾起阿!

娇满腔醋意酸火,翻江倒海的涌来。阿娇冷冷的目光滴溜溜的在她身上打转,暗自气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眼看着祖母不行了,你以为你就有资格幸灾乐祸嘲弄我了吗!哼,你这下贱的女奴生出来的也不过是个女奴的命,你还真当是金枝玉叶了!她昂起头,半响方挑起眉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子夫见她不理,略有尴尬,略略点头笑了一笑算是行礼了,便依旧在文琴等搀扶下往台阶上走去。阿娇见她大腹便便,一动一颤,连行礼都十分不便,心中酸溜溜的,一股无名之火唰的升腾起来。眼见她走到自己旁边时,“哎呀!”一声,一个不稳打了个踉跄,顺道伸出脚将子夫一拌。子夫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尖叫,左右晃了晃,摔了下去。文琴等手忙脚乱反应过来时,她早已跌倒,捂着肚子疼得咬牙,再一看,鲜红刺目的血水从裙下渗出来,顺着小腿流到地下。她低头看到,顿时脸色苍白,身子一软,几乎要晕过去。

文琴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又是搀扶又是禀报武帝又是传太医,又是哭又是叫乱成了一锅粥。殿外的喧闹早惊动了窦太主和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得知子夫跌倒伤及胎气,又听说阿娇也在,心中已然雪亮。她又气又急又痛心,气脉不稳,忍不住一阵喘咳,将刚喝下去的粥水汤药搜肠抖肺的又一口口全吐了出来。窦太主吓得两腿发软,忙用一方锦帕一边接所吐之物,一面轻捂母亲后背,颤声哭道:“母后息怒,母后息怒!求您老保重身子保重身子啊!”

太皇太后无力躺下,犹自喘息不已,她眼中亮汪汪的,向窦太主凄然轻道:“娇娇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啊!唉!”

窦太主坐在床前默默垂泪,闻言更感心酸,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还在这做什么?快,快带娇娇跟过去看看呀,看看生的是男还是女!”太皇太后微闭双目,气若游丝。

窦太主一愣,心想到底是母后,任何时候都那么镇定,那么处变不惊。她忙答应一声,匆匆拉了阿娇往未央宫去。

第五十五章 无力回天(一)

更新时间2010-11-6 8:23:18 字数:1496

未央宫金销账里,子夫正疼得死去活来,稳婆与文琴、数名医女正陪在她床前,一屋子的人进进出出、忙忙乱乱,紧张的有点晕头转向。所有的太医都恭垂双手侯在偏殿等待传召。外殿中,王太后与武帝也急得踱来踱去,皱眉低叹。尤其武帝听到阿娇绊倒才致使早产,正憋了一肚子气,寒着脸一言不发,焦躁不安。

窦太主拉着面露怯色、心有不安的阿娇赶入未央宫时,子夫还在生产,她凄厉的哭喊回荡在大殿,刺激着每个人的心。

武帝一见阿娇,眼中怒意大盛,几乎喷出火来。他想也未想,大步上前,抬手“啪”的一声,狠狠给了阿娇一个耳光,圆睁怒目,厉声喝道:“贱人,你还有脸来!你身为皇后,竟如此歹毒,下得了这样毒手!”

殿中人都大吃一惊,呆若木鸡,从未见过武帝发如此脾气,虽然她二人也经常吵闹,可是也没到过如此地步!

阿娇更是震惊得心都碎了。她瞪大着眼睛,定定的望着他,眼泪一下子便流出来了。曾经熟悉的面孔此刻陌生得近乎狞狰,让她反而恍惚起来。一瞬过后,她的脸颊唰的一下火辣辣的疼得火烧火燎一般,面皮由白转红,由红变紫。

他竟然打她耳光?竟然是为了别的女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一刻,他可曾记得一丝一毫往昔的甜蜜恩爱,可曾记得一点一滴儿时的两小无猜?他一定早已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心猛的抽痛,痛得天翻地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她泪眼朦胧,满含恨意痛楚,伤心而又绝望的抚着灼热的脸,心却冷得像冰。

“是,我是歹毒,我巴不得她死!那又怎么样?你要杀要剐,只要你亲口说出来,我认了!”阿娇失声痛哭,尖利的哽着声音喊道。直到这时,她还是不忍心怪他,她只是觉得痛,说不出的痛,就像心被摘掉了一样。可是,她还是一样的爱他呵!她只恨那夺去了他爱的女子。

王太后与窦太主如梦初醒,连忙抢上来,一个劝着武帝一个拉着阿娇,均是心急如焚。

武帝听了阿娇的话,犹如火上浇油,指着她道:“真是岂有此理,你这女人简直是个疯子!朕暂且记着,改天再和你算账,你还不滚!”阿娇痛苦的大叫一声,捂着脸扭头跑了出去。窦太主呵斥不及,唤了两声想要追出去,又放心不下这里,只得随她去了,一面又忙向武帝赔罪。王太后慌忙扶住她,又劝武帝道:“陛下此时何必发那么大火呢,有什么话过后好好说嘛,子夫还在里边呢,这要是吵着她吓着她了,那可怎么办!”武帝听了心里一紧,脸色缓了缓,望了望里边,叹了口气道:“母后说的是,不知子夫现在怎么样了!唉!”

约两个时辰之后,子夫的哭喊声终于渐渐微弱微弱微弱……紧跟着被一声新生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取代,守候在殿外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心头一松。

武帝先是一喜,随即心头一紧,一个箭步掀起帘幔入内,急道:“子夫,子夫怎样?”

文琴忙躬身答道:“回陛下,夫人只是晕过去了,稍作休息便可醒来,并无大碍!”

武帝点了点头,吁了口气,轻轻来至床前,坐在床沿,心疼的看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前鬓角尽是汗渍的子夫,又轻轻替她拢了拢锦被。

王太后与窦太主更关心的是出生的孩儿,与此同时,还未等到王太后开口,窦太主已急切问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引得王太后止步瞄了她一眼,转着眼珠子沉思不语。

稳婆抱着尚在啼哭的婴儿,低声道:“回太主,是位小公主!”

窦太主只觉心头一沉,眼珠子直愣愣的,手脚冰凉,霎时没了兴趣,脸上露出失望极了的神情。她勉强向王太后笑道:“又是位公主啊,恭喜太后、陛下,既然卫夫人母子平安,我这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我得先回长乐宫侍奉母后了。”王太后陪笑客气了几句,亲自将她送了出去,自己心中也是怔怔的,说不出是不是失望。

第五十六章 无力回天(二)

更新时间2010-11-6 20:57:33 字数:1641

才出了未央宫,窦太主心中一阵酸苦,浑身散了架一般,脚下犹如踩着一团棉花似的着地无力,两滴泪珠盈眶而出。她悄悄扯出袖着的锦帕拭去眼角泪珠,微昂着头目视前方,眨眨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立在当地出了好一会神,才自顾自走了。

“难道娇娇注定命中无子吗?老天啊老天,这不是绝了我母子的活路吗!”她心中喃喃,忽然又想到武帝方才那一耳光,更是心乱如麻。

太皇太后一直强撑着精神等候窦太主的消息,当她听到她低缓的脚步,而不是欢呼雀跃着奔进来时,不必说,这位睿智的老太太心中已有了答案。

“馆陶,你也不要难过!你想啊,人的一生哪能事事如意、十全十美呢?譬如我吧,我这一生什么都有了,却中年就成了个瞎子!娇娇从小命好,要什么有什么,真正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或许,她命里就该有这么一个坎来综合综合,说不准往后就不会再有什么灾难了!”太皇太后轻轻劝道,脸色十分平静,舒坦,看不出一点波澜。

窦太主嘴张了张,本想将武帝掌掴阿娇的事说出来,又怕母后听了烦心,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低低的应了一声:“母后说的是,女儿记下了。”想到“命中注定”这四个字,鼻子一酸,心中凄然,声音也呜咽了。

太皇太后如何不知女儿的心思,只是,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是无用,她心下暗叹:将来的事,只好让她自己去面对、去领悟了,我累了,已再无力气管这许多了!

太皇太后原本心中记挂着这件事,尚可苦苦支撑着她的神志和意志不叫松懈,如今子夫既生下的是女儿,自然没有必要过继给阿娇,她与馆陶二人也就将此事闭口不提。

只是,没有了支撑着这口气的目标,她的精神气色一泄不可收拾,再也提不起来。双颊一天比一天消瘦,两个眼窝也一天天凹陷下去,脸色蜡黄毫无血气,头发干枯没有光泽,说话的气息也越发微弱、越发有气无力了!任谁见了都不禁要生出“大限将近已!”的感觉。

武帝听了太医的建议,与母后、窦太主商议好,便吩咐宫中暗暗的准备后事。窦太主虽然痛断了肝肠,也知天意如此,非人力可违,只得忍悲含痛,日夜相陪,不肯漏掉一刻半分母女相聚的时间。

武帝因与太皇太后政见不合,平日里对她尊敬虽有,惧怕更甚,总觉得她那双空洞的双目会发光,能看透人的心里,心下对她向来十分忌惮。如今见她枯瘦如材、鹤发如银、憔悴不堪,一脸的恹恹之气,与平常声色俱厉、面色威严的神情判若两人,与寻常老人无异,不禁怔怔的脑海中一片感慨叹息,顿生今非昔比,人生如梦之感。

一天夜里,窦太主正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母亲急切而深情的低唤道:“武儿,武儿,你怎么来啦?你……你过得可好?母后好想你啊!真的想你!”

窦太主吃了一惊,心中暗道不好,忙轻轻推了推母亲,低低叫道:“母后!母后!你怎么啦?醒醒,您醒醒啊!”

太皇太后惊醒了过来,脸上满是惆怅而温柔痴怜的神情,充满甜蜜的回味。她睁大着空洞的眼,仿佛放出光泽一般痴痴微笑道:“我看见你的弟弟武儿啦,他,他对我笑,还说想我,要来看我呢!”

窦太主一把紧紧握住母后的手,颤声道:“母后,母后,您不要吓我,武儿他,他早不在啦!”

窦太太皇太后脸色一变,苍灰的眼珠子霎时无光,定定的一动不动,许久,长叹了口气,摆摆手无不失望道:“罢了,罢了,我又做梦了,唉!”

窦太主鼻子一酸,顿感心惊肉跳,她不敢再说什么,默默的服侍母亲又睡下。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格子射照在驼绒地毯上,当廊檐下挂着的金漆鸟笼里传来第一声婉转的金丝雀啼声,太皇太后,这位权倾大汉,历经五朝的传奇女子,终于在熟睡中走完了她的生命。她平躺着,脸色平静安详,犹如安稳合目而眠,只是这一眠,便是永远。

“母后——”窦太主绝望尖锐的哭喊,跪倒在她的塌前痛哭肝肠寸断,大小宫人无不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伏地嚎哭不已。王太后,武帝,阿娇,卫子夫等等等等都来了,素衣素服,不施脂粉,拔下金钗翠钿,真真假假、悲悲喜喜哭泣着跪了乌压压一片,整个宫中笼罩了沉沉的悲哀,弥散着,蔓延着,飞入各户各家。举国哀悼。

第五十七章 寻常家宴不寻常(一)

更新时间2010-11-7 8:51:10 字数:1853

这是窦太皇太后大丧之后的第一次家宴,依王太后的意思,前段时间大家伙都忙累得够呛,因此便设下酒宴小聚一聚。

在王太后,这是她低着头奉承了几十年头一遭挺起腰杆理直气壮的吩咐宫中听己行事,心中那份爽利气壮、胸怀大畅自不必说。而窦太主,她明白,她的人生低谷才刚刚拉开序幕。她从前是那么高傲、那么耀武扬威、那么颐指气使,回想起从前种种,心下越发忐忑不安,胆量与魄力也减小了一大圈,变得低调了许多。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代,她的,已经成为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只阿娇,依旧天真烂漫,只懂得嫉恨卫子夫,委屈武帝那一耳光。当她听到锦儿禀报王太后在长信宫举行家宴时,她想也没想便没好气道:“不去!去哪里做什么?去看人家亲热吗!”

锦儿大急,苦劝不已,无奈阿娇一个字也不肯听。幸好窦太主料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会使性子,进了宫便先往椒房殿来。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玫红绣金线华服曳地,梳着高鬓,绾着八宝镂金步摇的窦太主理也不理阿娇,径直坐下便向锦儿吩咐道:“把皇后那套赤金百蝠团花云锦衣裳与鎏金嵌宝攒珠一对凤钗拿来,快快伺候更衣打扮,不然可要晚了!”

“谁要换衣服啦?不准去拿!”阿娇重重的赌气往金丝楠木软榻上一靠,撅着小嘴,面含薄嗔瞪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