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宣道:“你觉得魏氏是我良配?”

“难道不是良配?”默弓垂眸低声道,“那魏容才貌如何,她的及笄礼上你我都见识过。再者,魏氏是夏国第一贵族,族长魏禹爵为关内侯,职为丞相,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魏禹之子魏奢与你情谊深厚,算是过命的兄弟。如此种种,还称不上良配?”

夏宣轻叹:“魏容是好,却非宣心中所向。”

默弓在此话下怔了一怔,拢在狐裘下的手指不可自抑地变凉,笑道:“你既有了打算,我就放心了。想来你心中的良配,定然是世上难得的好女子。”

夏宣转眸望她一眼:“这是当然。”

默弓笑笑不语。她望着远处飘摇不止的灯火,长久,才轻轻吸了口气,摒弃一切杂念,接着说道:“国中六大贵族,如今奉氏为你所用,魏氏袖手旁观,华、百里、公孙、淳于四族利益各有所重,绝非你的良臣。你就算不想再争王位,但要安然回到朝中,还是艰难。”

夏宣道:“其实现在对我而言,回朝不回朝也并无什么差异,我倒是想四海逍遥,那才是我心中所愿。我如今放心不下的是惠和连城。连城年方及笄,惠更小,才两岁,我若不回去,只怕他二人难以存活。”

“连城公主年纪虽少,却是我见过的最聪慧的女子。”默弓劝慰道,“而且照料她和公子惠身边的都是王后宫中的旧人。那些旧人的本事,你比我更清楚。我想公主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和公子惠,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夏宣道:“但愿如此。”

国中变故后的纷涌波澜一一剖析透彻,默弓将心中的决定水到渠成说来:“明日我就启程回栎阳。”

“明日?”夏宣皱眉,“你重伤初愈……”

“伤已无碍,”默弓扬扬眉,“你要回朝栎阳必须有人周旋,我父亲出面不便,魏奢碍于他父亲的威严,行动也是艰难。只有我,才是为你与诸大臣勾连的最好人选。”

“勾连?”夏宣着实嫌弃她太过精准到位的用词,又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不禁失笑,“你这算是为我冲锋陷阵了?”

“算是罢。”默弓笑道,“我虽懒了些,却是好交往的性子。这事对我而言甘之若饴,你别担心。”

“你说你会吓着我,仅是这样倒不至于。”夏宣注视着她,双眸深深不知所想,低声道,“不过那日那一箭,却是吓得我魂飞魄散。”他缓缓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刎颈之交,世上除了惠与连城,唯有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默弓看他良久,才自他的话中醒悟过来。她垂眸咬唇,颤抖的双手在袖中轻轻交握,诸感惴惴,一时竟无所托付。

作者有话要说:连城和惠露个小小苗头。

这章牵扯了夏国当前朝局,名字繁多,大家留个大致印象就好,后文这些人会一一出场,故事也会一一铺陈开展的。

今天双更,下午五点还有一章更新,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提建议!

☆、庭生碧桐

拜夏宣以“沿途照顾”之名所赐,默弓回栎阳与魏奢结伴而行。

起初几日还好,魏奢与两名亲随骑马跟在默弓的车后,既无多话,也无多事。每日卯时上路,申时而歇,夜间住宿枫氏客舍,饮食起居不论怎么安排,魏奢都绝无异议。

江离私下松了口气,对默弓道:“三年不见那小子转性了,这样安分守已斯斯文文的,颇有几分当年丞相的影子。”

默弓沉睡了一路,闻言懒洋洋笑道:“回去的路程长着呢,他总得憋出点坏透的点子,不至于这么着急就显山露水。”

不过魏奢这次倒是格外沉得住气,待到离栎阳还有最后一日路程时,他才声称受不了马背颠簸、寒风割面之苦,堂而皇之地弃马上车,笑吟吟坐在默弓对面,无尽温柔地道:“妹妹,一路上身体还好吧?”

妹妹?江离正对着小火炉煎药,闻言拿着蒲扇的手抖了抖,火苗一窜,险些烧到她的眉毛。

默弓这日也难得起身坐着看书简,闻言颇从容地点头:“尚可,多谢魏大人挂心。”

“怎么这样见外?”魏奢鞠着满面笑容,“枫氏主母是我嫡亲的姑母,我也算是你的表兄,关心自是应当的。”

默弓望了望他,不语。

魏奢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仍笑问:“我听说妹妹和赵国靳喜大人交情匪浅?”

“我家少主和靳将军没什么交情。”江离警惕地看着他,“事关我家少主清誉,大人不可胡说。”

“原来是有人造谣生事,我回去便打烂传话那人的嘴。”魏奢上一瞬肃容咬牙,说得义愤填膺,下一瞬又施施然微笑,“不知靳喜的幺妹靳兰,妹妹有没有见过?”

江离皱起眉,正待再度否认,默弓却已淡然道:“何止认识,我与靳兰是莫逆之交。”

“如此就好,哥哥这边有件事,还请妹妹帮忙。”魏奢一张俊面情真意切,“我对靳姑娘一见钟情,想请妹妹帮忙说亲。”

“此事真是为难我了。”默弓委婉道,“靳氏一门将才辈出,靳姑娘沐染家风,只仰慕驰骋沙场战无不胜的将军,却深厌无事生非口舌油滑之徒。”

魏奢面不改色道:“我魏氏虽数代文臣,但祖上也是虎符在握的将军。我魏奢决意继承祖风,今后弃文从武,驻守边关,立志成为夏国第一大将。”

此话一出,江离在旁掩袖偷笑,默弓也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奢,并不急着言语。

果然魏奢接下去还有话:“只是现在我对行军兵法并不精通,我父亲对此也是一知半解,魏氏急需靳姑娘那样的将门之后为内助,辅佐我成将立功。”

默弓听到这里,终于自他坦然的言词下辨觉到此间深藏的用意,想了片刻道:“我会试一试。”

心愿达成,魏奢温文尔雅地谢过。江离却是着急:“少主,靳姑娘她不会……”

“阿离,药熬好了就拿来吧。”默弓拨开厚重的锦帘,望了望远处的青天,“自出邯郸已有一月,今天总算能到栎阳了。”

冷风扑面送来清冽的气息,仿佛正是记忆中肃冬栎阳的清爽触觉。她闭上眼眸,深深呼吸。

入城之前,魏奢自觉下车骑马,将默弓送到思齐阁前,辞别离去。

江离咕哝道:“先前口口声声哥哥妹妹的,这时候怎么不进去看他姑姑了?”

默弓目送魏奢远去,转身入阁时,正遇闻讯迎出的思齐阁阁主蹇书。

“少主终于回来了。”蹇书喜极。他半张脸常年罩在黑铁面具下,露在外面的眉目霜色隐隐,已是十分苍老。他仔细打量着默弓,感叹道:“三年未见,少主是真的长大了。”

默弓微笑道:“我是不忍蹇老操心更甚,只能装着懂点事了。父亲在阁中吗?”

“主上在庄里。”提起枫昀,蹇书目中另起忧色,忙恭请默弓先行,一行人往阁后而去。

思齐阁为栎阳第一馆舍,也是枫氏于夏国商事经略所在,与枫氏庄园紧邻而依,中隔一片深广的梧桐林。

已是深冬时节,往年这时候梧桐林里早已荒芜一片,默弓今时回来,看到林子里深深浅浅浓密繁盛的绿荫,十分诧异:“蹇老你用了什么法子?这梧桐入冬居然不败?”

“哪是我想的法子,这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些梧桐就是长盛不衰。”蹇书对着梧桐林深深担忧,“这样违逆常理的异端,也不知是不是好兆头。”

如今先王驾崩,新主易位,要说是好的兆头,也着实勉强。

默弓默不作声地在林中站了会,提步入庄。

庄园里枫氏家仆看到默弓回来都是欢喜,一路寒暄不断。直到过了前庭,踏上通往内庭的长廊,默弓这才稍得清净,正低声与蹇书交谈时,抬眸之际不经意望到长廊深处迎面而来的一人,怔了一怔。

那是个着寻常布袍的中年男子,身材矮小,看着极普通的脸上眸光异常精湛,见到默弓忙含笑上前,在她面前默然而拜。

默弓忙扶住他,又惊又喜:“荀叔何时从梁国回来的?”

男子的笑容颇为斯文,举手露出两根手指。

“荀斯是两日前回来的。”男子口不能言,蹇书代为解释,“半月前,主上召回齐、梁、晋三国枫氏阁主。荀斯路程最近,又日夜赶路,是以回来得迅速。丰隆与介子奚仍在路上,这三五日内也该回来了。”

默弓闻言异常疑惑:“父亲召回所有阁主,是出了什么大事?”

蹇书与荀斯对视一眼,脸上的忧色一时皆显露无疑。

默弓心头一震,有些明了,颤声道:“父亲旧症复发了?”

蹇书长叹道:“主上入冬便咳嗽不止,自先王去世后,更是卧榻难起。这些时日,已经……数度咳血了。”

数度咳血……默弓的思维蓦然变得迟钝,要想了又想,才能明白蹇书的言下之意。西北之地的刚烈长风肆虐过廊,一时吹得她周身发寒。

她手扶廊柱静立片刻,转身疾步去往内庭。

蹇书忙跟上道:“主上在书房。”

默弓步履匆匆,蹇书年老腿衰,不久便被她甩在身后。江离飞身紧随默弓身旁,望着她苍白清瘦的面容,低声劝道:“少主你伤口还未痊愈,万不可忧心过甚。主上吉人天相,自会无事的。”

默弓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枫昀的书房高筑山岩,默弓沿着数丈石阶步步而上,到达书房前的一刻,忽觉气力丧尽,脚下顿了许久,才走了进去。

书房外室没有人影,默弓拐过屏风,内室帷帐低垂,两名侍女默默守在帐外,一人煮着茶汤,一人燃着药香,见到默弓的身影都是一惊。默弓伸指压唇让她们不要发出声响,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撩开帷帐,悄然而入。

外面天色已晚,内室灯火微燃,枫氏总管介子布正跪坐榻侧的软毡上,双臂垂落交于身前,眼眸紧闭,面容透着说不出的愁苦。察觉到一缕清风晃过身前,他警觉睁眼,望到默弓也是一愣:“少主?”

“我来看看父亲,”默弓声音极轻,“他睡了吗?”

“主上和荀斯他们议事累了心神,才用药睡下。”

“这些日子辛苦总管了。”默弓对他道,“今晚我来照看父亲,外间诸事还依赖总管,总管先去忙吧。”

介子布看了看榻上病容憔悴的那人,起身将要离开时,默弓想起一事,唤住他:“总管,阿离也回来了,正在外面。”

介子布脚下僵止,良久,他躬了躬身,蹑足而退。

室中再无旁人,默弓坐在榻侧,握着枫昀瘦骨嶙峋的手,看着他灰败清冷毫无血色的面庞,眸中酸涩,怔怔落下泪来。

枫昀深夜口干难耐,喃喃着唤水时,有人以木勺盛着清露,仔细喂至他嘴边。待喉中烧灼微减,干痒又起,他抑制不住地猛烈咳嗽时,有人伸臂将他扶起,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今夜服侍身旁的人有着不同寻常的耐心与温柔,拍在背上的手掌更是柔软无骨,枫昀转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恍恍惚惚地看到那人的眉眼,依稀便是年少情窦初开时最难忘怀的容颜。

“少姬?”他含糊地问,“十七年啦,你来接我了吗?”

那人沉默片刻,努力展开笑颜:“父亲,我是默弓啊,我回来了。”

枫昀这才有些清醒,睁大了眼睛看着身旁少女:“你回来了?”

“是,默弓回来了。”她将枫昀扶稳背靠软褥,在榻前双膝跪地,叩首三次,方道,“未知父亲重病,未能照看身畔,是默弓不孝。”

“起来吧,”枫昀在咳嗽的间隙叹道,“既是我有意隐瞒,你远在赵国,又怎能知晓?”

默弓目中泪水未干,急道:“我知道父亲做事总有缘由,只是此事父亲绝不该瞒我。”

枫昀微微一笑,伸臂想要搀扶起她,却又苦于无力。默弓握住他的手起身,坐在榻侧,轻声道:“我问过蹇老了,他说国中名医对父亲的病都是束手无策。要是先王仍在,他必有救治父亲的法子。”

“先王也是因病去逝的,”枫昀怅然道,“大限已至,神仙也是无可奈何。这是天命。”

默弓抿唇不言,枫昀见她面容清瘦,肌肤苍白,担忧道:“听说你护送彻侯去商城时受了伤,可有大碍?”

“我的伤已经快痊愈了,”默弓垂首,神色有愧,“我有负父亲所托,没有带回彻侯。”

枫昀道:“国中后来的变动我也始料未及,你能护得彻侯活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他接过默弓递来的清露又饮了几口,勉强压住干咳,问道:“如今彻侯有什么打算?”

“他不再谋图王位,只想回朝。一来他仍想亲自禀行先王的遗志推动国中新政,二来,他也放心不下公子惠和连城公主。”

“如此。”枫昀沉吟。

默弓望着烛光下枫昀沉静的面容,迟疑道:“父亲,你从小教导我彻侯是我这一生要效忠的人,因为他将是先王的继承人。可是如今新王登基,我还该听命于彻侯吗?”

枫昀双眸含笑,看着她:“你不是已经做了选择吗?”

默弓道:“可我不知道这样选择对不对。”

“无论对错,只要你心中无怨无悔就行。”枫昀久病之后的眉目早不复往日的神采,只是在这一刻看着她时却异常深刻起来,至于其间蕴含着怎样弥远复杂的意味,却不是如今的默弓能体会得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竹下孔雀

枫昀气力不支,聊过一会又昏昏睡去。默弓为他掖好锦被,等他呼吸转沉,这才轻步退到外室,坐回书案后,拿起方才未曾阅完的竹简继续浏览。

竹简所书为五国地理、人物、风情,虽是说理文章,描述却历历如画,默弓读着颇觉趣味,一时竟难以放下。

除天下山川外,文中更列举生财之法,细数图利之人,使上下数百年的贩夫财奴、富商巨贾,都纳于此文之中。默弓在其中看到枫氏先祖的名讳,不觉轻笑,念道:“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源。源大则饶,源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馀,拙者不足。是以枫氏位在臣仆,其治生产犹上古智者之谋、勇者用兵、能者行法,乐观时变,择人善任,方能富于列国之君。盖财货者,天地之精华,生民之命脉,困迫豪杰,颠倒众生,妖孽之物也。(注1)”

“妖孽之物?”默弓莞尔叹道,“写书这人才真是妖孽!若能与他一会,倒也不枉此生了。”

她这一读就是通宵达旦,介子布来送枫昀早上用的药汤时,见她在烛火下对着竹简若有所思,大为惊诧:“少主难道一夜没睡?”

默弓笑道:“我从商城一路回来都躺在马车里睡觉呢,如今一点也不困。”可是话说完,她却不争气地打了个呵欠,在介子布甚为无奈的目光下尴尬咳嗽一声,举着竹简问道:“这卷记述五国风土人情的文章父亲是从哪得来的?”

介子布道:“这是重黎先生写的。”

“重黎?”默弓皱皱眉,“就是这两年被父亲重用的那位门客?”

“是,”介子布解释道,“当初英蒙子为主上举荐重黎先生,主上起初本不以为意,直到读过这篇文章,才对重黎先生青睐有加。”

虽从未逢面,默弓对重黎这个名字却不陌生。近两年自栎阳发往邯郸的书信,多数由此人落笔。默弓早听说他是枫昀身边新近宠幸、举足轻重的谋士,却不知此人竟是由天下第一名士英蒙子举荐,腹中更有这样的锦绣经论。

想着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正在庄中,默弓抑不住仰慕更压不住好奇,想了想,吩咐道:“总管,两个时辰后请荀叔和重黎先生到我院中,我有要事相商。”

介子布俯身应下。默弓从他手里接过汤药,进去伺候枫昀饮罢,才告退而出。

默弓所居庭院名“思齐舍”,为历代枫氏少主居所。枫氏兴盛六十余年来,默弓是入主思齐舍的第一位女子。

若按祖训族规,枫氏少主之位并不该由默弓继承,只是枫昀独子枫冉自幼诸病缠身,且生性羞赧内敛,不喜与人交道,也不善货殖商事,平日里常一人躲在房中雕凿玉器珍玩,避讳外间所有俗事。枫昀与妻魏氏既是爱子心切,也是无可奈何,这才让默弓自少时起以枫氏少主教养行事。

默弓回到思齐阁时方过寅时,在侍女的侍奉下沐浴更衣,一时并不歇息,于青色长裙外罩上一件雪白貂裘,又只身前往西苑。

从思齐阁去西苑需横穿整个庄园,默弓为图省时,绕道枫氏门客所居“归心阁”后的竹林,本要从林中小径匆匆穿过,不料路走到一半,前路忽然迷雾迭起,就这样乱了她的去向。

四面竹木潇潇,具是一样的幽森难辨,默弓环顾片刻隐隐头疼,暗骂:是谁这样大胆,竟在竹林中摆出迷魂阵?

她对五行八卦一窍不通,只得忍着胸前伤处的疼痛,提气飞纵竹林上方,隐约看到右边竹林外有清湖波动,忙朝那边掠去。她落足湖边,正待走上湖上石桥,耳中忽听竹林里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笛音。她驻足倾听片刻,但觉入耳乐曲悠扬婉转,实在是闻所未闻的动人,忍不住顺着笛声的方向寻去。

行出不远,她看到一修长人影屈膝坐在林下青石上,双手轻举拢在唇边,自指缝里透出抑扬起伏的啸声。因他的裘袍宽袖所挡,默弓不辨是什么乐器,静静听了片刻,只觉这声音清透纯冽,好听是好听,却并非是她方才向往的那缕笛音。

她正准备离开时,不防那静坐石上的人忽然转过脸来。

此际时辰尚早,天色还不曾亮透,竹林光影也是黯淡,默弓看不清他的五官容貌,只看到他一双墨瞳冷如冰玉,望过来时,竟迫她怔怔退了一步。

“打扰先生了。”她莫名觉得局促,寻着借口道,“国中皆为先王服丧,三月之内不得出丝弦乐声,还请先生知晓。”

那人似乎笑了笑,垂眉敛目,指尖轻弹,一片嫩长的竹叶自他手中悠然而落。

默弓另有急事,也就不再林中多耽搁,说了句“告辞”,便转身出了竹林。

她走到湖上石桥时,天边一缕晨曦破云而出,映得水色生光、万物复苏。她鬼神神差地转过头,望到林中华彩盎然——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影异常轩昂,身着的银色狐裘在初升的霞光下流彩四溢,如同孔雀华丽的羽衣。

他的视线亦朝她关注过来,她依然看不清他的容颜,却察觉那双如玉的眼眸褪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难以估摸的深远。

默弓被孔雀的羽毛绚晕了双目,一路都在思索那人是门下哪位清客。脑中想着事情,脚下就未免有些心不在焉,连何时走入了西苑,她也惘然不知。

西苑长廊上有侍女正在灭风灯,望到她的身影快步迎上:“少主是来看望夫人吗?夫人还未起呢。”

默弓这才清醒过来,一笑:“无事,我可以等。”

侍女躬身道:“少主请随我来。”领她入了魏氏的阁楼,侍女又自行离去。

默弓站在寝室帷帐外,等过半个时辰,终于听到里间传出洗漱的动静。

片刻后魏氏贴身近侍出来道:“夫人请少主到偏厅等候,稍晚一起用早膳。”

“好。”默弓望了望面前垂落逶地、不透半丝缝隙的厚重帷帐,转身下楼。

偏厅窗旁种着一株青松,默弓三年前离去时青松方及窗高,如今郁郁青青,枝节丰隆,树顶已逾窗顶半丈。默弓望着青松正发呆时,听到身后鞙珮鸣响,忙站起身,对着来人行礼:“母亲。”

“坐吧。”魏氏的神色仍是那样冷淡,目光自默弓身着的长裙移转至她的面庞,略略一顾,而后便不再多望。

默弓等她入座后,在她下首缓缓坐下。

二人相对用膳,一时无话。等到膳后侍女撤走食案,魏氏这才问道:“何时回来的?”

“昨日。”

“在你父亲那陪了一夜?”